大殿顿时一片哗然。
公孙允闪身上前，一笔杆格挡下邱鹤鸣即将挥落的第二剑。
“阿鸣，你这是做什么？帝君闭关不在，锦兄弟就算有错，还有雷司各位仙长审讯定夺，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动手!”
邱鹤鸣被他推出几步，踉跄着跌坐在地，带血的长剑当啷一声摔落，表情却是空洞。
公孙允俯身去看锦骥:“锦兄弟，你还好……呃！”
不等他说完，锦骥猝然抬头，脑袋狠命撞向公孙允额头，公孙允毫无防备，砰的一声仰面栽倒。
远远围观的众仙慌忙上前扶起，这才发现公孙允口鼻溢血，门牙撞缺了一块。
“分明是你！鹤鸣到底在哪？公孙允，你对他做了什么！真正的……”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瞬间堵住了他所有咆哮。
这一巴掌太过突然，不止光幕中的锦骥，就连洞中诸人都惶然一怔，眼神不自觉偷瞄坐在最前边的当事人，谁知当事人却一脸淡然，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锦骥再抬头，公孙允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巾拭血，已一改平日温顺，眉目间寒气森森:“锦骥，我素来敬你，是因为你与阿鸣情同手足，但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妄图往我身上泼脏水！昨夜你都对阿鸣做了什么，几位仙长可都清清楚楚看到了！”
这话一出，有几位仙长登时面露难以启齿之色，不明真相的仙官们无不好奇心大盛，齐齐看向大道中面色刷白的锦骥，窸窸窣窣腹诽起来，声音虽细若蚊吟，被光幕刻意放大，清晰回荡伏魔窟中。
“听闻昨夜人司仙长宴请锦骥，莫非是他魔性突发，两人起了不愉快？”
“有可能，不过仙长们这副表情，怎么看都不算是一般龃龉吧！”
“我只好奇，在场所有人飞升前都会被雷劫检验灵脉，若他是魔种，岂不早在第一道雷劫时就被劈成粉末了？”
“说不准，难道你忘了，当初下拨雷劫的人是谁，那之后覃仙长就被提拔副仙司，还不够明白吗？”
……
大道上的锦骥自然没有听到这些，他垂着头，额前渗出密密汗珠，咬紧牙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公孙允冷笑，扶起邱鹤鸣，命人将他带去一旁冷静，又转身对雷司部老仙长恭敬一礼:“覃仙长，锦骥入魔飞升一事事关重大，如今帝君出关在即，在下斗胆，提请先将此人关入天牢，待帝君亲自定夺。”
雷司仙长有些犹豫:“这真相还没有查明，天牢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四下瞥了一眼:“他与邱仙长旧识，万一哪天……我不好办啊。”
公孙允不虞，高声质问:“哦？雷司部这是想把此事全权揽下了？”
雷司仙长登时大骇，赶紧摆手装模作样应了，生怕烫手山芋烧到自己。
公孙允再懒得看他一眼，朝其余几部仙长颔首:“诸位仙长可有其他异议？在下洗耳恭听。”
看热闹的十来个仙官突然被点名，俱是一凛，纷纷拱手表示没有异议。
就这样没有任何阻碍，雷司判决下达，一路经过十几道司部审批，锦骥没有任何申辩机会下了天牢。
仙界天牢禁制重重，太极狱阴阳相生，放眼望去，阳面岩浆滚滚，灼浪滔天，赤金烈焰腾起刺鼻硝烟，飞溅着仿佛融化一切。阴面则冰川鳞次雾气萦绕，寒风凛冽，卷起冰河千重霜雪。
锦骥禁锢其中，一半身子在阴一半在阳，承受着极寒与炙烤双重酷刑，洞中所有人看得心惊，无不感觉如身在其中。
锦骥本人仍没什么表情，甚至看得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加快播放速度，直接倍速掠过之后的意外逃脱下界冥川，数月后独上仙界，一剑刺死傀儡邱鹤鸣。
邱羽看得心惊肉跳，诧异发现这段竟与才隽大会试炼中所见略有不同，杀邱鹤鸣之时，公孙允竟然也在现场，锦骥步步紧逼，他便操控邱鹤鸣步步相抵并趁机逃跑，邱鹤鸣不敌，才突然如虚境一般求饶，被钉死之时，恰好公孙允带仙官仙兵赶到。
那之后，就是锦骥下战书，仙帝提前出关应敌，战中被玖夜父亲打瞎右眼，锦骥镇压九华幽谷，仙魔两败俱伤。
光幕在此定格，随即消散。
半晌无人说话，玖笙放下纸笔，冷笑:“仙界真是有趣，上梁不正下梁，仙帝老儿除了闭关还有什么用？阿爹当年打瞎他的眼真是轻了！”
翠虬连连附和，只留邱羽柳如嬿一等修仙和成仙之人面色青紫，如鲠在喉。
玖夜眯了眯眼，义愤填膺的翠虬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愤然回头，登时乖乖闭嘴老实坐定。
柳如嬿无奈瞥了他一眼，对锦骥拱手:“魔尊前辈，在下愚钝，方才看来，实在不明白前辈为何突然魔气缠身，邱前辈又因何对您刀剑相向？”
锦骥还没回答，玖夜却猝然接话:“简单来说，夜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辈既然要合作，不如更坦诚点。”
邱羽心中一惊，下意识去拉玖夜衣袖，被他反手握住，回之宽慰一笑。
锦骥没有立刻回答，看着这两人互动，视线盯向邱羽。
“你跟他，很像。”
玖夜目光登时一沉，一把将邱羽揽在身后。
锦骥嘴角微勾，这才转向玖夜:“巨灵虎族，南洋蛟族。年纪轻轻就将两大族并入麾下，当真后生可畏，可仙界时，弑神罗刹那般，你也快到……”
玖夜忽然打断:“前辈言重了，弑神罗刹很好，晚辈资质，不及前辈分毫。”
邱羽心中奇怪，可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所有人几乎闻到了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火药味，也没敢过多询问什么。
静默片刻，锦骥再度开口:“那晚发生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因此发现了一切。仙鹤一族天生异血，他控制不住，就用一块木头替代了他……我想，驯化麒麟角的计划，或许早在那时就已经秘密开始了。”
玖笙点头赞成，又接着补充道：“彼时新旧两任魔尊互相残杀身死丹灭，魔域一度无主，公孙允就在尊上身上打起了主意。尊上曾因修炼走火入魔过，当年跃龙门飞升，雷劫照出隐在丹内的微弱魔气，他与雷司勾连故意遮去，就为等着这么个机会到来。虽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但之后尊上身上的魔气便被唤醒，不仅如此，还被刻意强行放大了出来。”
“再后来尊上被镇，不知公孙允从哪得知魔族秘密，妄图利用麒麟角粉控制小夜杀掉尊上，取魔丹驯化麒麟角，同时也控制整片魔域。”
邱羽愕然，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翠虬怀中骤然亮起一道金光，吓得他一嗓子尖叫，上下一通乱掏，一只布老虎被拼命甩落，吸引了所有目光。
邱羽当即皱眉，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当初他送给太岁的布偶老虎。
可为什么会在这？
玖夜显然也有些迷惑。
只见那布老虎骨碌碌撞上石壁，打了几个转静止不动了，玥姬的声音竟从中传出。
邱羽惊极:“玥姬前辈，是你吗？你怎么样？现在何处？”
布老虎静默片刻，玥姬的回应才再次响起，好似隔着层毛玻璃闷闷不清:“阿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那边的事我已大致听到了，我无碍，正与兄长一起赶赴黄泉太虚……”
话没说完，玖笙冷声打断:“怎么？想跑路？占着太岁的壳子躲了这么久，现在想起让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了，仙族莫非都像你们这般一点脸都不要？”
邱羽登时目瞪口呆。
太岁，是仙帝？？
布老虎晃了几下:“玖笙妹妹误会了，我们只是去太虚取回肉身，归位神魂。仙界的确做了很多罪不可赦的事，但现在不是纠错算账的时候，麒麟阵被毁只是暂时，用不了太久，麒麟角反噬恢复，公孙允还会再次卷土重来。等解决完一切，兄长会自请贬去仙籍，在凡界苦修八百年赎罪，届时诸位有仇有怨，大可一并再清。”
“说得倒轻巧，他就算苦修八千年又能怎样？死去的人还会活过来吗？我爹娘还能回来吗！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因为你们，三界如今成了什么样！这些债，他永远都还不完！”
布老虎沉默片刻:“那玖笙妹妹的意思，是要兄长以死谢罪。”
“不。”玖笙望了望一旁锦骥，睨起眼眸，“他的命算什么东西？我要他的丹，我要他的神魂□□灰飞烟灭，永世不可轮回！”
锦骥挑眉，表情意味深长。
“你！”玥姬声音登时拔高，还想说些什么，另一道低沉男声猝然响起。
“好，我答应你。”仙帝语气平静，“等公孙允伏诛，我会亲自刨丹相送，任君处置。”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在原地。
——
半个时辰后。
“师尊，我们，真的会赢吗？”伏魔窟众人散去，邱羽将姜乾一行人送至九华山下，心中莫名酸楚。
公孙业死后，虽然九皋山与自己的嫌疑皆已洗清，可血祭傀儡给修真界带来的打击实在太大，姜乾中毒灵脉受损，萧御明不知生死，寒凛山几乎灭门，各大派俱是伤亡惨重，人人自危。而姜乾此行回山，目的就是劝说修真界剩余各派团结一心，与魔域和仙帝玥姬联手，对抗公孙允随时可能发起的袭击。
可邱羽再明白不过，如今的修真界就是惊弓之鸟，敌人太过强大，若公孙允再有心从中作梗，后果会怎样，可想而知。
姜乾没有回答，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柳如嬿召剑而起，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人还活着一口气，希望总是会有的。翠虬，你来载师叔。”
翠虬高声应了，原地化作一只庞大蛟龙，乖乖伏在地上等待姜乾。
邱羽吸了吸鼻子，小心搀扶师尊坐上蛟背，翠虬抖了抖脑袋，小山般的躯体伸展开来。
“打起精神。”蛟龙缓缓升起，姜乾垂眸，忽然对邱羽展颜轻笑，“还有师尊在呢，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等我们回来，别做傻事，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邱羽愣住，蛟龙却一声长啸，随柳如嬿腾云直上，弹指间消失在遥遥天际。
好好活着。
邱羽望着姜乾消失的天际，嘴里喃喃念着，心中的苦闷逐渐云开雾散。
是啊，何惧结果如何，人本来就是为希望而活着。
清风拂面，第一缕霞光刺破黑暗，邱羽站在晨曦中，看阴霾片片消匿天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邱羽回头，玖夜温柔笑着，将他与光一起涌入怀抱。
“别怕，不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
邱羽眼眶濡湿，狠狠点了点头，笑容粲然。
“走吧。”玖夜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魔域已开，我们也该出发了。”
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拉长了两人身影的同时，也投射出另一道自山腰急急而下的人影。
“不好了！刚刚传来急信，大批凡人与修士围聚魔域边地，结界，被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