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魔域。
玖夜又试了几次通灵皆无回信，心中登时烦躁更甚。
半空中，又一波打着“黜邪崇正”旗号伐魔的仙盟修士持剑而下，他啧了一声，与身旁邱羽前后配合，弑神罗刹一剑挥出，霸道魔气震慑天地，脱剑后化作一条黑金巨龙，龙吟声震寰宇，“正义者们”来不及惨叫便被撕得粉碎，眨眼间漫天血肉喷溅，红与白糅杂，融进灰蒙的暴雪，一起化作碾烂在靴底的肮脏臭泥。
公孙业有些坐不住了。
他终于接手整个仙门大宗，新官上任三把火，魔域自五年前一战后就成了一片脆弱纸壳，正好借此机会携众人一举攻破，拿下那一对魔头和杂种立威。只是跟前辈所述完全不同，原以为只有邱羽会稍稍棘手些，谁知就连这新出川的小子都这么难啃，仗着有把神武，半个时辰不到就折了他们一半的战力。
着实可恨！
人不人妖不妖，畜生修出的妖孽，飞升了也只配做下等仙职的劣种，修为再强悍又有什么用。
强弩之末罢了。
不过，他公孙业不是什么无知莽夫，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是决计不会随意发起这次围杀的。
想着，他嗤笑一声，抚须的指节微动，只听咻咻几声划破寒风，袖中梅花毒刺朝毫无防备的两人射去。
弑神罗刹上一道剑气还没有消散，邱羽刚打飞一人，冷不丁大腿一疼，紧接着全身经脉仿佛被封堵，铁鞭脱手，扑通一声倒地不起。玖夜面色拂然，一把将他拽至身后，翻手避开直击胸口的毒刺，剑身登时撞出叮叮当当的刺耳锐响，映出他一双溢满滔天杀意的深邃眼眸。
公孙业的剑紧跟着暗器劈头斩落，玖夜闪身躲开，重剑与长剑铮然相抵，双双较劲向下压去。
明显感觉到剑身颤动，公孙业哼哼一笑：“魔头，终于坚持不住了吧。”
玖夜没有说话，手上力道更大，额角不断滴落的汗珠却出卖了他此时的不支。
“别硬撑了，不如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弑神罗刹的魔气你是受不住的。”
玖夜仍旧不答，尖利的虎牙死命咬紧，用尽全身力气将公孙业撞飞数丈开外。
“蠢货！”公孙业轻而易举稳住身形，“你究竟是怎么闯过冥川试炼的，想必比我更清楚吧？别做无所谓的挣扎了，你不是最爱那只小鹤妖吗？乖乖降顺，我放他一条生路。”
铛！
弑神罗刹再次撞上公孙业的剑锋，玖夜眼中杀意决然，直撞得他向后退去数十步。
“冥顽不灵。”
公孙业终于不耐，面上笑意敛去，眉心猝然亮起一点朱砂，玖夜一惊，下一刻小腹猛然重创，数根梅花毒刺深深刺入，整个人被公孙业突然暴涨的灵流震飞百丈之外，撞上石壁后摔落，哇的吐出大口鲜血。
公孙业迈步上前，一把扯住邱羽长发，迫使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去看玖夜狼狈不堪的模样，温柔笑道：“多可怜啊，你背叛天道陪他出生入死，他却压根不在乎你的死活。”
邱羽脖颈酸麻，鲜血卡在喉咙里，任由他拽得头皮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什么魔尊，不过就是个自私的骗子罢了，一直以来在你身边晃悠，真以为是喜欢你？还不是为了你那点能保他烂命的血！知道这是什么吗？”
公孙业笑得残忍，从怀中掏出一瓶幽蓝液体，抵在邱羽脸颊啪啪拍了几下：“他一定没敢告诉过你吧？当初若不是靠着麒麟角神力，一个丧家野狗废物囊包，凭什么能闯得过冥川？”
“知道为什么弑神罗刹鲜少出鞘吗？靠作弊偷来的尊主，下贱无能，那点修为哪配得上操控始神魔尊的上古神武？可他若是非要勉强驾驭的话。”
公孙业俯身贴近他的耳畔：“无非反噬灵脉蚀骨噬心，血肉消融，最终，呼——”
气息吹入耳廓，刺得邱羽浑身一颤。
“化作一捧飞灰，烟消云散。”
指尖松开，邱羽的脑袋顺势磕向地面，鼻腔嘴角登时鲜血淋漓。
公孙业甚是愉悦，肆意的大笑盖过风雪怒号。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只见邱羽抬起头，一张脸如同碎裂的瓷器，扑簌簌掉下碎渣，露出了一张他完全陌生的脸。
翠虬的脸。
石壁边，玖夜垂眸冷笑出声，抬手揩去唇角血污，再抬头满面妖纹赫然显出，低吼着再次拔剑而起。
————
轰！
地宫内，邱羽一招御风诀掀飞蜂蛹扑咬的雏鸟，衣袍早已被撕得破碎，鲜血淋漓着挡在不知何时又昏迷过去的萧天时身前。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分明都是刚破破壳不久的鸟崽子，怎么一个个尖牙利爪专往心口剜，恨不得将人拆解入腹，凶得邪气冲天。
走神间，又一只体型稍大的白头雕扒上他的手臂，邱羽用力甩落，袖子彻底报废，连带着撕去了一溜带血皮肉。
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残留的最后愧疚终于被怒火烧尽，再这样一味防御下去，他跟萧天时都要变成这群畜生的晚饭，不再犹豫，他反手摘下缚在小臂的黄铜袖箭。
下一刻，巨大的山洞平地卷起滔天飓风，岩浆如巨浪翻腾，应着神武仙剑召唤，如一条赤金蟠龙直冲霄汉，热浪扭曲翻腾，飞溅的刺目火花暴雨倾覆，草木堆成的鸟窝霎时烧成一片火海，逼退了一众已然陷入疯魔的灵兽鹰隼。
可这一退之下，邱羽又骇然发现了另外的东西。
只见成百上千的草木鸟窝中，鲜红的衣料碎片迎风猎猎招展，无数骸骨肉块七零八落堆成小山，有的还没啃净，明显属于人类的四肢痛苦地向外伸展，分明是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残忍分食，其中甚至还有几颗滚圆白骨，血液早已干涸，肉皮沥沥拉拉，连着一把被灼烧打卷的稀疏墨发……
那是……
疯了吗！寒凛山用人肉喂养鹰隼灵兽？！
这数量……
他猛然想起来，之前玥姬说寒凛山大半修士皆是傀儡，起初他还不太相信，这么多人身死，尸体又该如何处理？今日看来，原来竟是全都喂给了这些邪物！
寒气瞬间浸透四肢百骸，邱羽踉跄几步，一阵干呕登时翻上喉管，再忍不住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仙剑招起的火龙仅仅逼退了邪鸟半刻，灵力一散，饿红了眼的畜生再次诡叫着试探扑来。
强撑着精神擦去嘴角污秽，邱羽四处张望仍没有看到陨星，忽然想到去摸萧天时的腰带，遗憾的是，鸿鹄剑早在他关进来前就被寒凛山收了去。
就在这时，石门处猝然一声巨大的撞击盖过满耳猛禽尖啸，整座鸟窝洞随之猛烈抖动，邱羽跌坐在地，又一声撞击传来，震塌了几条立在火海中摇摇欲坠的石柱。
又怎么了！
脑中咆哮刚落，又一阵猛烈震颤，石门遽然被巨力撞开，鹰隼尖叫逃散，几吨重的大门玩具似的呼呼打旋飞上半空，又坠入炎流，瞬间溶成一撮不起眼的碳灰。
紧接着，无数触手般的黑影探入洞中，一边不住撞击墙壁往里挤，一边寻找着什么四处摸索，时不时凌空抓住几只逃窜鹰隼，不顾它们挣扎惨叫，只停顿须臾便毫不犹豫穿膛破肚，拧瓶盖一样掰下鸟头丢入滚滚岩浆。
邱羽当即吓得半死，屏息躲入泛着肉香的焦黑浓烟中瑟瑟发抖，触手摸索半天又拧断几只雏鸟，猛烈的攻势竟然渐渐疲软下来。
邱羽喉头上下滚动，趁这档口悄悄抬手下了一道防护结界。
谁知灵力才刚冒出指尖，触手仿佛受到极大刺激，刚刚缓下来的撞击猝然更加猛烈，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墙壁裂缝肉眼可见的愈发狰狞扩大。
钟乳和巨石开始在剧烈的动荡下瀑布般坍塌，邱羽背着萧天时在几平大的石台上局促地左躲右闪，这时，一块尖利的石锥直直砸落，邱羽躲得太急，只听咔嚓一声骨头轻响，他好死不死这时崴了脚踝，两人跟着砸碎的石柱一起，坠向咕嘟冒泡的滚烫岩浆。
眼看着赤红炎流眨眼将近，邱羽甚至感受到皮肤汗毛爆裂卷曲的刺痛，忽然听耳畔破空风声，下一秒身子一顿，竟在水面咫尺间稳稳落入一片柔软之中。
“好陨星！”他心有余悸，刚要给陨星一个大大的熊抱，猛地回想起鸟窝里堆积如山的修士尸骸，不禁对陨星产生出几分忌惮。
陨星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闪电般躲过几块落石，嘴里咕噜噜发出一串模糊音节，听起来像是在说它与它们完全不同。
邱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来陨星是柳如嬿一手养大的，这些鬼东西都是刚孵未孵的雏儿，以陨星的年岁，当它们的爹都绰绰有余。
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喂养幼鸟，寒凛山到底要做什么，吃活人长大的鹰隼，还能算作真正的灵兽吗？
邱羽不禁打了个寒噤，忽然想到还没问陨星为何消失了那么久，刚一低头却发现陨星的两腮有些怪异，鼓胀胀的，好似塞了好几个球。
他刚要开口询问，身后墙壁蓦然炸裂，十余丈高的石壁终于不堪重负，在触手剧烈的撞击下轰然倒塌。
“遭了！快逃！”
用不着他说，陨星早已提速，邱羽将萧天时夹在怀中固定好，回头望了一眼硝烟中的庞然巨物。
这一看不打紧，整个人差点吓得从鸟背跌落。
只见那触手身躯大到几乎填满整座山洞，它通体惨白，像巨蟒又像犀牛，头顶肩背张开蝙蝠般的巨大肉翅，节肢动物般向前飞速蠕动，看得让人脊背生寒心底发毛，却又闪过几分莫名的熟悉。
几乎瞬间，邱羽下意识一击，灵流向其眉心轰然而去，岂料怪物压根不避，暴击竟好似穿过空气般直接透颅骨而过，在接近洞顶的晦暗里被一股无形巨力猛然撕碎，弹指间便化作齑粉飘散不见。
怎么会？！
邱羽惊骇万分，怪物被他这一下刺激，发出一声古怪的凄厉嚎叫，紧接着咔咔几声骨节扭动的怪响，下一刻，无数道黑影自怪物体内分解飞出，直朝邱羽的太阳穴旋转抡去。陨星反应极快，千钧一发时双翅收拢，带着邱羽猛一下坠，黑影擦着头顶掠过，斜插向阴森洞顶后又被一股无形之力带起，闪电般吸入前方看不见的深渊。
是风！
邱羽当即反应过来，对陨星大喊：“上行上行，那里有风，可能连着出口！”
陨星得令，尖喙闭得更紧，在黑影夹击中艰难穿行，怪物发觉异样，咆哮着加速了追赶的步伐。
快点！再快点！就要到了！
邱羽紧张到极点，渐渐离洞顶越来越近。
终于，如他想象中一样，一道强劲到令人窒息的狂风呼啸刮过，陨星刚一触顶，还没反应过来便如同被人一记吐血重击，瞬间带着两人被飓风猛推着消失不见。
邱羽只觉得好似坐上了疯狂过山车，脾脏心肺尽数翻滚搅在一起，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呕吐，不经意间睁眼，却见陨星已经陷入昏迷，几颗赤红圆滚滚的鸟蛋翻滚，随狂风脱口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