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方开，旖旎温香扑面而来，邱羽怔了神，只见金烛高挂纱幔飘扬，满堂宾客攘来熙往，醉醺醺的锦衣酒客勾肩搭背划拳对诗，端着菜盘的小二高喊劳驾穿行其中，丝竹与琵琶绕梁婉转，满室笙歌纸醉迷金。
忽而一阵欢呼喝彩，邱羽向前望去，花台之上，一曼妙女子面覆薄纱身着霓裳，纤纤玉足点地而旋，帛带飘飞如风中蓬草，一舞终了，满座无不拍掌赞叹。
舞女施施谢幕，起身抬眸霎那，邱羽只觉得血液陡然停滞。
祁茵茵？！
准确的来说，是更为年轻稚嫩的祁茵茵，她此时样貌更为张扬明艳，未经人事的眸子含情凝睇，好似一池秋水撩人心怀。
为什么会在冥想虚境中看到她？
只见她胸部微微起伏默不作声，面上尽是少女特有的自信与傲然，目光直视台下，好似淬火烛星。
啪啪啪！
喧闹声渐止，一道不太和谐的鼓掌声此时响起，一白衣男子背对着邱羽抚掌朗笑，起身对祁茵茵举杯相敬：“茵茵姑娘果然群芳难逐天香国艳，只是这曲胡璇，在下觉得瑕疵甚多。”
话音刚落，满座宾客登时激愤，辱骂驱赶之声此起彼伏。
祁茵茵没有恼怒，嗓音柔婉，眼神中却闪着不屑：“哦？小女自幼习舞，胡璇自懂事起便为日课，直至今日每一个鼓点，每一个变奏都早已铭记于心，不知公子所言瑕疵是在何处？”
白衣男子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顾身旁黑衣好友阻拦对祁茵茵拱手笑道：“胡璇之舞在于节拍，鼓点太快杂乱，鼓点太缓疲软，茵茵姑娘每一圈都分毫未差，可舞步却明显急躁，以在下所见，其因在于弦乐，在下斗胆，愿为姑娘抚琴伴奏，不知姑娘可否赏脸，愿为在下再舞一曲？”
祁茵茵缄口不言，白衣男子也不催促，上下拋接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莞尔等待。
片刻，红唇微扬，祁茵茵垂眸施然一礼。
“遂公子愿，小女恭敬不如从命。”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轻拨琴弦，鼓乐再起，节奏轻快层次有致，祁茵茵随律而舞，明艳仿若九天玄女旋转落入凡尘，万物仿佛在此刻湮灭，世间只剩下他与她，四目相接，少女懵懂心事猝然如破土春芽，浸润在旖旎酒香中悄然盛放。
滴答——
邱羽正看得上头，忽然一声水滴脆响，眼前画面骤然化作万千淡墨入水，眨眼间消散融化。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滚滚热浪自身后袭来，系统猝尔惊呼：
【场景变了！】
——
“走水了！”“还有人在里面，快来！”
街道混乱，嘈杂的哭喊混作一团。
邱羽惊骇转身，不知何时已置身仙居楼外人群之中，酒楼火光冲天，浓烟似泼墨黑龙直冲霄汉，宾客与乐伶尖叫着从大门仓皇逃出。噩梦般的记忆涌上脑海，邱羽心脏绞缩，下意识就要提步向前。
【冷静！虚境之事无法撼动，看仔细，这不是四年前！】
系统炸雷般的吼叫将他的理智拉回，空气中的焦糊使呼吸泛上腥甜，邱羽大口喘气，按照系统指示跟路人一起加入救火的行列之中，目光不断搜寻着心心念念的身影。
“快看楼上！是仙人！”
一声惊呼，邱羽随众人一同抬头，三楼窗棂轰然炸开，一白衣男子破窗而出，他背生双翅，怀中紧紧抱着个抖如筛糠的祁茵茵缓缓而降。
这是？！
「……邱鹤鸣时常居无定所云游四方，总是隔了很久才会回到这里。后来有日楼里走了水，是他如神邸一般背生羽翼从天降临，覆手为雨浇熄了这场大火救了我们所有人……」
邱羽脚步一震，水桶咣当摔落在地，尘封的记忆潮水般涌上脑海，张嫲嫲的话如同埋藏在水下许久，嗡嗡的嗓音穿过滚滚红尘萦绕耳畔，密密麻麻的惊骇瞬间自头皮炸起。
邱鹤鸣？！原身的生身父亲？！
只见男子面若谪仙，若非一双瞳孔火红如血，睫毛却纯白如雪，抿唇间梨涡浮现，一张脸复刻般与邱羽一般无二。
【你俩长得好像，球球？你没事吧球球！】
……
系统好一阵呼喊，邱羽如在梦中，他怔怔地看向酒楼前，邱鹤鸣翩翩落地，温柔擦去怀中祁音音额间碳灰，祁茵茵眸光闪动，发丝蓬乱衣裙脏污却仍不削倾城之貌，脸颊上飞起一片红晕。
【噢我想起来了，方才场景中那位白衣找茬男好像就是他，没想到你爹娘认识的还挺浪漫。】
一时间太多疑惑如同乱麻纠缠心间，邱羽蹙眉不答，却见三楼再次破开一扇窗，上个场景中的黑衣男子背着一小二轻飘而落，人们早已被邱鹤鸣二人吸引，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出现，小二落地就抱着男子大腿嚎啕，后者无奈，眼神却飘忽着落在他抱着的祁音音。
【啧啧，这三人的关系，不简单啊。】
系统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滴答轻响，画面再次消散聚拢，一声婴孩啼哭震荡耳膜，邱羽登时脑壳嗡嗡，从上一个场景的怔愣中彻底惊醒。
——
【天呐！谁家大喇叭这么能嚎！】
系统尖声吐槽，邱羽捂耳回头，只见祁茵茵墨发绾起，额间戴一墨蓝抹额，怀中抱着个哭得面红耳赤的襁褓小儿。
……
【不好意思……】
邱羽懒得和他扯皮，只见祁茵茵此时似乎犯了难，她颓然坐在床边，看着怀中小儿束手无策。
“怎么回事，分明刚刚喂过了，小阿羽，你到底在哭些什么啊……”
【是不是拉了，对不起我闭嘴。】
邱羽翻了个白眼，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响动，一道黑衣身影一闪而过，祁茵茵闻声望去，却见片片桃花飘落，窗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拨浪鼓和几只木雕小龙。
祁茵茵诧异，以为是张嫲嫲送来的小玩意，“小邱羽”也意外止住了哭泣，握着小龙与拨浪鼓咯咯傻笑起来。
邱羽心中诧异，那几只小龙，竟与他仙居楼卧房中的小摆件一模一样。
送木雕的是谁？
未待再想，大地猛然震颤，系统吓得大呼小叫，邱羽撑上墙壁稳住身形，岂料手掌刚一接触，虚境再次化作水墨扭曲飘散，一座金銮大殿自虚空中拔地而起。
场景再次发生了改变。
——
“不要杀我！我求求你阿骥！看在我们往日情深，啊不！看在茵茵的面子上，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邱羽方稳住心神，这才注意自己此刻正藏匿漂浮在一段白玉梁柱后，陌生的金碧大殿画栋飞甍，空寂的玉台之上，邱鹤鸣青丝散乱近乎疯魔，哪里还有半点前景的洒脱出尘，他匍匐跪倒在地，正对着前方高大男子绝望伸出手臂。
噗呲——
邱羽心跳骤停。
求饶之声在此时戛然而止，邱鹤鸣手臂向前，神色呆滞，一把魔气萦绕的玄色朴刀已然扎透他的头颅，他没有再说话，破布玩偶般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尸体颤动一下后彻底瘫软，他沉默着抬手召回长刀，黑色的魔气饮血后显得更加妖冶，男子沉默着擦去刀上血污缓缓转身，只见他墨发半绾，一支黄玉发簪甚是惹眼，熟悉的侧脸逐渐明晰。
怎么会是他！那个前几个场景中总是长伴邱鹤鸣左右的黑衣男子，他为何会杀了原身的父亲？！
邱羽瞳孔震颤，不知第几次滔天的惊骇和不解覆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开始疯狂战栗。
铛——
忽然，遥遥空濛传来悠悠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拉扯着他的魂灵，金銮大殿陡然坍塌，碎玉金瓦砸落地面时再次化作水墨，身边一切尽数消失，又是几声钟声传来，邱羽发觉自己终于睁开了双眼，浑身早已被汗湿透，胸前灵哨闪烁着一片刻痕状的金辉。
八达谷隔音结界已经撤除，梵音寺的老方丈手持还魂钟敲，招魂般的钟声层层荡开，试炼场不断有弟子如自己一般被钟声唤醒，皆是劫后余生般浑身大汗喘息不止，讨论呼喊声登时此起彼伏。
崖壁之上，萧御明对梵音寺的方丈行礼致谢后再次走上高台，他传音与众人道：“第一场静心试炼到此结束，下面有我来宣布本场试炼结果，本次参会者一千三百五十七人，通过试炼者四百一十二人，淘汰者九百四十五人，通过者灵哨已有金刻痕，在此恭喜各位通过试炼的新秀们，后天，你们将进入下一场经纶试炼，请诸位再接再厉。”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场上有淘汰弟子不服叫嚷：“萧掌门这是何意？往届才隽大会从未有过第一场就淘汰的先例，静心历来都是打坐聚气，为何贵派不提前告知就擅自做主修改规则，我们不过刚结丹，虚境换做仙魔大战，不杀掉魔尊就算淘汰实在荒谬至极！”
？
仙魔大战？
邱羽满头问号。
“就是啊！”
“说的有道理！”
“这是犯规，不能算数！”
那位弟子发完言，场上立即群起接之，一时间非议声四起嘈杂一片。
姜乾冷哼，拂尘轻扫，八达谷登时飞沙走石，喧闹之声顷刻消失，他迈步向前声色俱厉：
“仙门百家的后生们就是这样一群槃木朽株吗！静心规则是我所改，试问诸位，魔族妖邪如若进犯可会提前告知！诸位心知，魔族新尊破川将出之流言人心惶惶，谁能保证这不是又一场大劫！在场又有几人经历过真正的战场？静心虚境不过是仙魔之战伤亡最轻的一次模拟虚影，诸位就开始畏首畏尾，真正的战争打响又是什么局面？修仙者自当心怀苍生敢于人先，如若都是这般不思进取之庸才，那我修真界未来何在？凡界太平又将何在？！”
场上寂静无声，叫嚷反抗的弟子们噤若寒蝉，一时间都憋着气再没说一句话。
邱羽楞楞含着满嘴沙子听姜乾怒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的虚境好似私人订制一般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正迷惑着，已经退到宗主身边的姜乾身形微侧，别有意味的目光穿过人海瞥了过来，邱羽眼皮一跳，眨眼功夫，姜乾已然转过身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漠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