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都是反的，梅斯特。”
丛虞将台灯打开，炽烈的灯光让梅斯特有一瞬间晃了晃眼。
他似乎还沉浸在梦中的世界，听见丛虞的话，默了许久，才低低的应道：“……好。”
后面一段时间，梅斯特都处于有些浑浑噩噩的状态，常常一空闲下来，便容易进入最开始的死亡思想。
在丛虞一次发现他陷入这种状态后差点自杀时，就有些不敢放他一个人独处了。
而安伊斯家族并非只有他一个子孙，何况还在意外中失去了目视能力，渐渐不喜与朋友出去玩儿，基本一天也没什么事。
梅斯特的需要反而还让丛虞感觉挺充实。
就是有时候挺吓人的。
丛虞心下默默吐槽。
在梅斯特稳定下来的第二天，他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摸着手中的盲文书神游，耳边倏地响起侍仆声音：“小伯爵，西兰来找您了。”
丛虞微微一愣。
西兰，是原主最要好的朋友。
在丛虞思忖之际，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从不远处传来：“虞！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丛虞看不见他的样貌，凭借着记忆里少年模样的西兰在脑海里稍微勾勒出现在成年时候的西兰。
“什么好消息？”
西兰直接坐在了丛虞身旁的沙发位置，语气有些急促：“找到威尔医师了！他前天从英维纳回来，我托我父亲联系了他，将你上次的体检报告单给他看了，他说可以治！”
西兰说的快，他们家离的不远，他似乎是跑过来的，呼吸有些急。
丛虞还在怔愣中，像是还没有从这件事里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西兰深呼一口气，缓慢地一字一句的说：“你可以看见了，虞。”
这话不亚于往一座荒芜的岛屿上丢了一枚炸弹，将密不透风的黑暗爆破出缕缕光明。
丛虞静默了瞬，抑制住心底的激动与无法遏制的兴奋，忽地问：“我想去见见威尔医师，可以吗？”
西兰毫不犹豫答应了：“当然，有些事情还得威尔医师亲自见了你才能确定。”
丛虞闻言更加想见这个威尔医师了：“现在？”
“现在。”
梅斯特的情况现在已经稳定了，现在正在房间里睡觉。
丛虞嘱咐了下家里的仆人，就跟着西兰去见威尔医师了。
威尔医师住的很偏，居于一座山腰上，丛虞和西兰到的时候已经是日暮了。
这里的装修类似荷兰的牧场，却不如那里的宽阔，但依然很适合退休后的养老环境。
西兰带着丛虞走到门前，抬手轻扣了三下门，小心翼翼地喊道：“威尔医师？您在吗？”
门内过了一阵后才出声：“进来吧。”
是个大概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的声音。
西兰闻言直接推门而入。
威尔坐在沙发上，目光先是落在后面目光涣散的丛虞身上，随即才是看前面目光热切的西兰：“这位就是安伊斯小伯爵？”
丛虞喊了声：“威尔医师您好。”
威尔的嗓音温和，叫人不自觉地心生亲切：“你过来，我看看。”
丛虞被西兰领着到了威尔的面前。
因为并没有什么标准的检测设备，威尔只是用传统的方法简略的检查了遍丛虞的眼睛。
只一眼，威尔便皱了皱眉：“你的眼睛，是出了车祸失明的？”
“嗯，被撞破的玻璃划进眼睛里了。”
威尔眉头皱的更深了：“有合适的眼角膜吗？”
“有，但是那些医生都不让我换上。”
威尔收了小手电筒，语气带上了些严肃：“是，那块划破你眼膜的玻璃划的太深了，年久的未摘除，那块玻璃几乎跟你的眼睛融合在一起了，导致摘除的同时有很大概率会伤到眼神经，到时候就算有适配的眼角膜也没有用了。”
“不过我有把握，可以为你做一次移植手术，但成功率并不是百分百，预估在百分之五十五，预计三周可以完成最后治疗。”威尔皱巴巴的手怜惜的轻抚了下丛虞的眼睑，这真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继续道：“而且，手术一旦失败，你就真的一辈子也看不见了。”
“如果你对我信任，可以找我，我随时都在这里等待你。”
丛虞答应了声，并没有做出确切的决定。
在威尔家又留了会儿，西兰才带着丛虞走了。
车上，丛虞用手肘戳了戳旁边闭目养神的西兰：“这事你怎么看？”
西兰思考了会儿：“我觉得一半一半，不过在医学界的有名度，以及我父亲对他很信任，他肯定是有几把刷子的，或许可以试一试。”
丛虞没说话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到安伊斯家时梅斯特已经醒了，正出神的盯着餐桌上已经冷透了的饭菜。
丛虞微微一顿，问旁边的侍从：“梅斯特醒了之后干什么了？”
侍从稍稍欠身，答道：“先生醒了之后就在找您，我们说您有事出去了，先生就说要等您一起回来进餐。”
丛虞看着在看见他时眸光微亮的梅斯特，愣了愣。
“去热一下。”丛虞对旁边的侍从说完，问梅斯特：“怎么不吃？等我？”
梅斯特点了点头：“嗯，想和你一起。”
丛虞默了瞬。
自从那次猎头之后，梅斯特就开始格外的黏他，他怕梅斯特受了刺激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日常的抱抱蹭蹭亲亲也没抗拒。
但也不会想现在这样，离开一会儿就绝食沉默。
好像……更黏了。
虽然丛虞挺喜欢，但是更多的还是对梅斯特的担心。
丛虞坐到梅斯特身边，让梅斯特面视他：“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很……不像自己吗？”
梅斯特神情很平静的低声答道：“知道。”
“可我控制不住。”
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去蒙蔽自己，似乎只要他忘记了，那些便没有发生过了。
梅斯特不止一次的想，跟着父亲他们一起死去，才该是他的结局。
而不是像现在，贪恋丛虞的爱，迟迟不肯脱离。
梅斯特眉眼浮现一丝暴躁，丛虞见此，温软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语气认真道：“不需要控制。”
梅斯特一愣。
“你不需要控制这种情感，这是人之常情，但你不能沉沦这种情感，梅斯特。”丛虞嗓音很轻，“我所崇爱的梅斯特，他并不是无所不能，但他永远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甘愿沉沦下去。”
丛虞说着，话音顿了顿，开玩笑般又道：“虽然我养的起你，如果你乐意，我也愿意就这么养着你。”
梅斯特像是在笑，却没再开口了。
这么长时间，侍从也将重新热好的饭菜端来了，丛虞边示意梅斯特吃，边道：“对了，梅斯特，我的眼睛，可能有机会复明了。”
梅斯特只是愣了愣，由衷为丛虞高兴：“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去？”
“下周，大概需要治疗三周时间。”
丛虞无神的眼直勾勾的看着身旁的梅斯特，“我很想再见见你。”
梅斯特笑了声：“是在向我许愿么？”
梅斯特的语调跟最早之前没什么两样，让经历了梅斯特长达四周沉默+阴沉的丛虞有些恍惚：“……可以这么想。”
梅斯特看着他的笑意深了深：“好，那我向你承诺，你复明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一定是我。”
丛虞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个笑：“你说的，骗人是小狗。”
“嗯，骗人是小狗。”
在跟梅斯特达成这个幼稚的协定后，丛虞被威尔医师说的那个“手术失败”后果所影响的心情瞬间好了，因为在威尔家吃过了，丛虞全程带笑看着梅斯特吃完。
末了，梅斯特忽地抬手捏了捏丛虞的脸，明明肉不多，但捏上去却很软很舒服。
他眸光深了深，道：“你应该多笑笑。”
丛虞有些迷茫：“我一直在笑。”
梅斯特毫不犹豫的反驳了：“不，你经常面无表情，我总觉得我并不是你的暗恋对象，而是欠钱对象。”
丛虞：“……”
丛虞更迷茫了。
真是这样啊？
旁边的侍从在接受到梅斯特的视线时，脑袋宕机了一瞬，几乎瞬间想起了从东方流传进来的霸总文学。
侍从稍稍抬头看天花板，语气感慨：“在梅斯特先生来了后，小伯爵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丛虞：“？”
梅斯特：“……？”
这话真是横竖都是在骂他啊。
侍从却毫无念错了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翻译的一流。
丛虞忍着笑，对一旁因为侍从一句话懵住了的梅斯特道：“先去洗漱然后休息吧。”
梅斯特没有异议，跟着丛虞上了楼，顺便从另一位侍从那里得到了刚才念台词的侍从名字。
丛虞洗漱的时候梅斯特正在与安维家族的余党电话交流，不知聊了多久，挂了电话后梅斯特有些昏昏欲睡。
等丛虞出来时，梅斯特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丛虞走出来的步子在沙发那稍稍一顿，轻声喊了句：“梅斯特？”
没有得到回答。
他摸索了会儿，微凉带着点湿润的指摸过睡梦中梅斯特的五官，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丛虞低声喃喃道：“真想快点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