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无可避的极重威压轰然而落,元渡急急退后几步,想要退到血海之内寻求庇护,却被一股不可抵抗的牵引力绊住脚步。
他听见旁边杜湘凄厉痛苦的尖叫骤然响起,自己的脊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往下弯去,折了几乎恐怖的形状。
“咔嚓”一声脆响。
元渡在那样的梵音之下喷出一口血,脊柱碎裂,整个人扭曲地窝在地上。
血海中的魔物见状惊恐地往后退,却连声音都未来的及发出,就被碾成虚无。
元渡忍着剧痛,艰难抬头,看见官意仍旧那副笑脸,表情都不曾变一下。
他喉中满是血,却仍呛咳着断断续续道。
“官意......?你为什么能——?”
琼林之内忽起大风,风卷着梨花清隽香气拂过她鼻端。
官意的表情微微松了一下,将铃铛收回腰间,转向浑身血迹,狼狈至极的元渡,微微挑了挑眉。
“我为什么能?你是聋吗?”
她仰起头,轻蔑地一扯嘴角。
“我乃蓬莱使,受域主之令前来杀你,怎么就不能了?”
有人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根本不敢直视官意,有人却默默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蓬莱使?
逍遥门之徒,为何能与蓬莱牵上关系?
杜湘捂着胸口,跪爬在地上,听见官意的话,一股寒意和极度的不甘涌上心头。
她本以为官意师门覆灭,父兄惨死,昔日情人也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她就能凭借这些狠狠踩在官意头上。
可如今看来,官意又找到了新的靠山,就算瞎了眼,也比她强上千倍万倍!
凭什么!
杜湘咬着牙,吐出的话中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蓬莱使?什么狗屁蓬莱使!你一个瞎了眼,没了师门的人,有谁会要?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就是想从我手中重新抢回元郎!”
“我告诉你,不可能的。元郎是我的!”
官意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女人疯了?
她怀着这种表情说出自己的疑问。
“你为什么会认为一坨臭狗屎会有人要?”
元渡听了杜湘的话认为官意对自己还存有情意,如今伤他也只不过是当年他负了官意,小女儿家的报复而已。
可乍闻此话,得意的神色一僵,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说什么?你我可是有紫玉牌之盟!”
官意不想跟他废话,却又不得不开口澄清她这段烂不可说的烂桃花。
“你拿着我家紫玉牌上山,我应许你的要求。然而是你先背信弃义,紫玉牌现在便是形同一块废铁。”
元渡不甘心地挣扎起来,可越挣扎背后被压断的脊柱就越加错位,直到他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元渡才悚然望向官意。
“你当真对我一丝情意也没有了?”
官意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耐烦。
“什么情意。现在没有,以前更没有!要不是碍着那块牌子,谁愿意跟你绑在一起。”
杜湘不愿元渡用这样的语气对官意说话,扑上去抱着他,不顾元渡嘶声痛呼将人抱在怀里,警惕望向官意。
“元郎不要跟她多说,这女人蛇蝎心肠,不知道用了什么腌臜手段攀上了蓬莱。她就是想逼你就范。”
官意有些反胃,按了按胸口,脑子里冒出来一个问号。
不愧是夫妻俩,都这么没脸没皮。
柳曲在旁边安静听了半晌,终于也忍不住了,脸色难看地走上前。
“杜湘,你以为你那男人是个什么稀世珍宝,还要防着全世界跟你抢啊?”
杜湘抱着元渡的手臂更加紧了,挑衅地看了一眼官意。
柳曲扶额。
“我真搞不懂,天天把屎当金,还生怕被别人看到。孰不知,我们连踩上一脚都嫌臭!”
杜湘一愣,原本娇美的容颜扭曲成一团。她也负伤在身,激怒之下,咳出一大口鲜血。
浓郁血味飘到官意鼻端,她微微皱了皱眉,指尖拂上自己鬓间斜斜插着的那根碧簪。
众人不明白官意想做什么,怔怔看着她的动作。
那根通体透彻的玉簪在她手中发出莹莹润光,白光之后,竟变成了一支修长俊逸的玉笔。
官意脸上浮现一抹笑。
“它叫青玉案,是我小师兄送给我的生辰礼......”
她抬头看向表情怨毒的元杜二人,笑意慢慢变为不屑和轻蔑。
“死在它之下,也算是你们的荣幸。”
刹那间,元渡突然明白了官意想要做什么,双眼赤红地往后退。偏偏杜湘毫无畏惧地四四拽住元渡,挺起胸膛。
“有本事你来啊!”
元渡:“......”
这女人怕不是傻!!
“你疯了吗,百年前你就打不过她,现在还不赶紧跑!”
杜湘冷哼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瞎了,就算背靠蓬莱又怎么样?在血海面前不还是丧家之犬。”
官意似乎也被杜湘大无畏的精神震了一下,表情怔忪一瞬,下一秒颇为嘲讽地勾起嘴角。
“好啊。”
她徐徐笑了一下,执笔而起。
风似乎停了一下,但雪白柔嫩的花瓣仍如雪一样飘扬而落。
“逍遥二十四阵绝迹百年。”柳曲喉头有些涩,扯住旁边的弟子。
“都给我好好看着!看看当年的逍遥二十四阵到底是多么精妙的玄奥。”
弟子们一愣,官意却已经动了。
她如今已不需要朱砂黄符辅助,只一抬手,就感觉天地清气浩荡不止,琼林犹甚。
裹着梨花清香的风拂过每一树郁郁葱葱的花树,细细簌簌,仿佛是无数人在低语。
官意垂头笑了一下。
“逍遥,十三。”
那风一顿,似乎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拉扯着它们,慢慢收紧,成了一根细细的线的模样。
她抬起手,拈花般轻柔点了一下瘫坐的元渡杜湘二人。
“牵丝引。”
“嗤——”
破空之声在元杜二人耳边响起,他们眼睁睁看着凝成一道白线的风向他们而来——那风线看着白而柔软,仿佛一触即碎。可在接触到元渡右手腕的一霎那,动脉被齐齐割裂。
比疼痛更快的是急速飞溅起的鲜血和右手落地的闷响。
元渡呼吸迟缓,瞪着眼睛看着自己齐齐断裂,腕骨平整的右臂,终于忍不住,高声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元郎!”杜湘未被风刃所伤,她扑过去抱住元渡,转头看着官意,状若疯妇。
“官意!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琼林之内出了元渡的哭嚎和杜湘的尖叫,只有残花簌簌落地的身影,像极了细雪落地。
众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年轻的弟子定力不足,终于忍不住低语出声。
“这就是......逍遥二十四阵?”
这就是......那个一昔间被血海淹没的逍遥门?
那毫厘之间便索人性命的风刃此刻阵亲亲密密地绕着官意的指尖,穿梭随意,看起来居然有一份俏皮活泼。
可就是这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风,刚刚砍了一位修为至深之人。
官意低叹了一声。
“我杀人不多,可在我心里,却是一直在思考着你究竟是怎样的死法。”
“我这一百年呆在蓬莱,正巧有大把时间来琢磨怎么杀你。”
她捏着玉笔,玉白下颚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饱满劲锐的笔尖一点捧着没了爪子的元渡。
“你背弃诺言,出卖我师门,诬我师兄,今日我就要在此地杀了你。”
“竟是他?!”
卫恒吸了一口气,冷凝目光扫过血泊中的二人。
“当年逍遥门被困,所有联讯玉简同时失效......是你搞得鬼?”
元渡不理,想要去捡地上的断手拼上去,表情怨毒又疯魔。
“我的手......我的手!”
官意垂了一下头,突然笑了笑。
她从储物袋中掏了半天,掏出一面细腻光亮的镜子。
她将镜子照向元渡。看清镜中画面时,所有人一愣。
那镜子中竟然显然出一个满脸不甘,麻布荆簪的少年。
“这是......”
“源镜。”
官意指尖拂过源镜边缘凹凸不平的扭曲线条,每一处凹陷都被灌满了灵力,她点了点镜面。
“这是蓬莱所制,上刻四十七道符阵,引天地秩序之力,可再现过去。”
元渡看见那个望着仙山,满眼嫉妒不甘的少年,几乎屏住了呼吸,怔怔看着官意。
官意朝他伸手。
“只需要记忆者的一滴血——”她指尖风刃再凝,“你......”
“休想!”
元渡突然大喊一声。他的声音早在刚刚的惊恐绝望之中破音,如今更是喑哑难听。
“凭什么他云海就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他天姿卓绝不染尘埃,凭什么他能受人敬仰不踏凡尘?!”
“凭什么他眼里只能看见那一个人,凭什么看不见我!”
官意从这句话中感觉到了什么,敏锐地一皱眉。
元渡口中满是血腥味,他托着断了的脊柱和血流不止的右手往后退,语气中的恶意几乎凝为实质。
“我就不给你,我就要看天才跌入深渊,我就要看仙人陷入污泥!”
官意扯了扯唇,卫恒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疯子。”
元渡身下有大阵缓缓亮起,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
官意紧紧皱眉,连忙伸手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大阵蓦地发出极亮的光,原本停滞安静的血海沸腾般流动起来,随着那光照之处急急流去。
众人被这光和血海逼得齐齐后退一步,再睁眼时元杜二人身影皆不见,唯有模糊不清,嘶哑恶毒的声音从远处而来。
“官意!你断我脊,砍我右手之仇,我元渡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