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阁主也只不过是受天命感召，冥冥有感，根本不知道洛君望自血海而来，更不知道蓬莱留下的两筐鸡蛋全碎了。
一个连渣都不剩，而观星大殿的这个好歹剩了个残阵，能试着修一修。
他看着面前两个面色凝重的人，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
他弱弱且有些心虚地举起手。
“蓬莱人不好找，但这里有现成的阵法啊。”
两人的目光投过来，他朝韩归远瞥了一眼。
“忘跟你说了，我来摘星阁就是为了修复阵法的。”
韩归远一愣，看了看一脸认真诚恳的洛君望，却没说话。
老阁主一听这话，不顾自己一把老骨头，激动地拍了下手。
“你能修？”
洛君望点点头。
“能。”
他走到那星海前，浩瀚璀璨的光星星点点洒在他眸中，素色的衣角被吹进高塔的风扬起。
衣袍落下的一瞬间，洛君望抬手，那根原本裹满星辰的巨大光柱霎时爆发出极亮的光，照亮了观星大殿的每个角落。
只有韩归远垂眉，眸中晦暗不明。
洛君望在那样强烈的光中不退反进，腕间骨链枯白的骨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起，圆润饱满的珠子在空中相撞出闷闷的响声。
他勾唇笑了笑。
“看吧，这阵还是没坏透，还能有点反应。”
洛君望转头看韩归远，明亮的眸中映满星辰。
“韩域主，借你寒玉翎一用。”
韩归远点头，那枚澄澈碧透的玉璧直直向洛君望飞去。
老阁主在一旁拍着手哈哈笑着。
“好啊！好啊——！”
他将那枚玉璧往阵法上按去，强光触到寒玉翎的一瞬间，大阵忽然翁鸣一声，沉重的闷响极有穿透力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洛君望皱了皱眉，被这样巨大强烈的音波逼的偏过头去，肩上却落了一只手。
韩归远站在他身侧，俊雅无双的眉眼中被强光照的不似凡人。
“我来助你。”
洛君望回头继续看着那大阵，轻轻点了下头。
这回大阵修的很顺利，既没有突如其来的震荡，也没有蓬莱一影的显现。
洛君望放下手，有些喘息，又有些欣喜。
他紧紧拽着韩归远的衣角，眼睛发亮地又检查了一遍阵法。
“这阵法快修好了，一月后再来一次就行了。”
大约是由于韩归远的提前介入，移转阵法居然奇迹般的恢复了一大截。
洛君望刚检查完阵法，突然意识到身后有一道劲风扑来。
他愣了愣，没来得及反应，被身旁人一把扯到怀里躲过了那人。
韩归远看着手舞足蹈扒着星柱看来看去的老阁主，微微挑了挑眉。
洛君望傻眼了，他迟疑地出声。
“这老头儿是……又疯了？”
韩归远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无所谓的冷淡。
“看样子是。”
洛君望颤抖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那张纸，简直欲哭无泪。
他本来还想问问老阁主，韩归远身上的黑色印记到底是什么，怎么什么都没来得及就……又疯了呢？
洛君望深深叹了一口气，慢吞吞朝那个扣着星星玩的老阁主走去，蹲下去与他平视，死马当活马医地问。
“老阁主，你还能听懂我的话吗？我想问你个事。”
岂料那老阁主咧着的嘴角突然拉直，一脸严肃地转头看洛君望、
“什么事？”
韩归远也走了过来。
洛君望眼睛一亮，但又不好当着韩归远的面直接说出来，吞吞吐吐了半晌，老阁主突然竖起了一根手指，小声又认真的说。
“师父教我，接收人家的帮助是要给报酬的，这样才不会牵扯上因果。”
洛君望一愣，心说这老头子心态倒是还反老还童了？
他笑了笑，拉长声调，用诱哄的语气低声道。
“好，只要你帮我，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老阁主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了看洛君望，又偷偷瞄了瞄韩归远，手指纠结地揪了揪，半晌才指向韩归远。
“你看着不像好人，我要他给我买！”
洛君望：“……”
老头儿一眼看穿本质啊。
他被气笑了，干脆站起来推了一把韩归远。
“行啊，你跟他说，他什么都给你买。”
韩归远无奈地看了看翻着白眼的洛君望，想了想，俯身看着老阁主，温声道。
“他并不是坏人，我买与他买没有什么区别。你想要什么？”
老阁主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一亮，宛如孩童般扭捏起来。
“我想要西那家挂‘桂’字旗家的桂花糕，可是离这里有点远……”
“无事，我们这就去。”
洛君望忿忿不平地跟在韩归远身后，出门前还狠狠瞪了一眼老阁主。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哪都不许去。”
韩归远失笑，没让他继续吓老头儿，握着他的手腕将人拉走了。
……
两人出塔是已是夜幕降临，家家户户挂灯而出，街道边酒肆茶馆人声鼎沸，时不时有长者兽耳的孩子们从他身边嬉笑跑过，留下一串欢声笑语。
洛君望深深吸了一口文府城内温热甜香的风，因为老阁主突然发病而烦躁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他抬眼看了看身旁眉目俊秀长身玉立的韩归远，突然笑了笑。
“文府城……很好。”
他的声音夹杂在烟火喧嚣中，并不明显。
但韩归远却听的清清楚楚，他勾了勾唇，也笑了。
“是很好。”
洛君望并不着急去给老阁主买什么桂花糕，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到处看，像是一个仙门世家的小公子出游。
他听了韩归远的回答，眨了眨眼睛，突然瞥到了一旁有个买面具的小摊贩。
他偏了偏头，脚尖转了一个方向，直奔那小摊而去，拿起了个眉间描金羽，温润雪白的面具。
老板见洛君望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面具，连忙笑道。
“看您这周身气度，是仙门中人吧？眼光真好哎！这些面具可是我们自己的工艺做的，一种只做出来了一个，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一摸一样的！”
洛君望点点头，左看右看。韩归远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摊上五花八门的面具，又看了看他手中那个洁白纯然的面具，笑了笑。
“你喜欢这个？”
洛君望一顿，摇了摇头，捏住那面具的边缘，在韩归远脸前比了比。
“我只是觉得这个面具很适合你。”
韩归远一愣。
洛君望笑着回头看老板。
“这个多少钱？”
“一块灵石！”
洛君望点点头，刚要付钱，却被韩归远拦住。
“你也选一个吧。”
洛君望闻言又转头看向那些面具，在老板热切的眼神中拿起了一个通体青黑，獠牙尖角的面具。
他往脸上比了比，轻松道，“就这个吧。”
韩归远皱了皱眉，连老板都有些犹豫地开口，“小仙君，您模样俊秀，气度超然，一看便是大派出来的弟子，怎么选了个恶鬼面具啊？”
洛君望已经拿出两枚灵石递给他了，闻言斜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故弄玄虚。
“有些人，表面看着是仙君，其实说不定是个大魔头呢？”
老板当然不信，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洛君望的眼睛。那眸子漆黑的宛如一颗极黑琉璃，深不见底，在暖黄色的光下泛着些无机质的冷意。
老板突然打了个哆嗦，连忙把面具递给洛君望。
“您拿好。”
洛君望接过一神一鬼两枚面具，放在手里颠了颠，刚要递给韩归远，就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为什么给我买了一个这样的面具？”
洛君望一愣，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才慢慢答了回去。
“其实……就只是觉得合适而已。”
那个桂花糕小店在一处深巷中，洛君望干脆抄了近路，跟韩归远走进了一条幽深无人的小巷里。
“韩归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样的人，”洛君望突然顿了一下，声音也低下去，“不能为了任何一个人低头俯身。”
“应该永远不染尘埃，永远高高在上。”
韩归远定定看了洛君望一会，黑暗掩饰了所有的热切与期望。
他声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彻。
“你错了……”
他似乎是想叫洛君望的名字，却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眼前这人的一切，静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光明磊落，我也……”
“给你。”
洛君望突然打断他，将手中那枚纯洁无暇的面具递给他。
韩归远接过时触到了那人的指尖，他看着隐在黑暗中的洛君望，突然笑了笑，淡淡将未说完的话补上了。
“我也有欲望。”
眼前人似乎一僵，指尖相碰的地方像是触了电一般，麻软的感觉传递到全身。
洛君望飞快收回手，脸上有些烫，心里却骂骂咧咧的。
韩归远的欲望他在那天晚上就见识过了。
确实很旺盛。
所以不必再重复了。
洛君望转头就走，不想在这样幽深晦暗的小巷子里会议那晚的过程。
韩归远抬手将自己的面具系上了，看着背影透出落荒而逃的人，目光沉了沉，突然出声。
“等等。”
洛君望果然停下来脚步，转头望他，语气恶狠狠的。
“干嘛，还不走快些，不然那老头等会又要挑刺，说咱们回去的晚了。”
韩归远笑着摇摇头，走到他面前，突然接过他的面具伸手帮他戴上。
微凉的手指捏着系带轻轻擦过红热的耳廓，韩归远目光垂下来时，正看见洛君望水润乌黑的眼睛。
他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说，但是我还是想问你。”
他手指灵活地在洛君望脑后打了个结，放手时触到了冰凉顺滑的发丝。
“你叫什么名字？”
洛君望一愣。
韩归远却已偏过头，叹息般地笑了一声。
“算了……”
洛君望耳朵还在红着，鼻尖是清冽寒松的气息。他怔怔看着戴着神君面具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君转头离去，脑中突然有一根弦蓦地断了。
他突然伸手，拉住一角青色衣袍。
“我有一个小字。”
韩归远回身。
洛君望仰起头，看见无星也无月的天空，轻轻眨了眨眼。
“‘樆’，木离樆。”
“是山梨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