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数十日学前突击之后,洛君望终于在韩归远脸上看见了满意的表情,抬手一挥,叫他明天就去重陵学宫。

  洛君望:从来没觉得上学是这么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白天的时候卫子桓还来了朝清殿,听见他明天去学宫的消息之后,瞬间来了精神。

  他把胸脯拍的梆梆响,说保证让洛君望有一次难忘的入学体验。

  洛君望看着那孩子快乐离去的身影,把拒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算了,想来估计也没什么太大的阵仗。

  第二日的洛君望将会为自己这句话感到后悔。

  重陵学宫弟子会被统一安排在学宫里的弟子寝舍,每七日内有两日无修习任务。

  在这两日内,弟子可以选择回自己的宗门,也可以选择留在学宫继续修习。

  作为明日就要被送去上学的不让人省心的“十六岁少年”,洛君望决定今晚必须得干点啥。

  他想着那日见过的寒玉翎,听闻卫恒已经处理完事情将它还了回来,但这几日都没有见韩归远佩过。

  韩盟主配饰极多,自然不会整日只佩一枚寒玉翎。

  洛君望没有惊动自己的侍从,从朝闻殿门悄悄探头而出,走在空无一人长长的廊上。

  ——当然不可能真的没人,不过是那些人见是他懒得管而已。

  孟珈孟小仙君,年岁小修为浅,却深受盟主爱重。

  仙门百家皆知。

  当他闲庭信步走至朝清殿时,正看见檐角挂月,万里无星。

  他静静看了一会,选了一处没有禁咒的地方悄无声息进了朝清殿。

  这殿中至少有一大半禁咒是他亲手所布。

  哪里能进,哪里不能踩,洛君望了然于胸。

  这么些年过去了,韩归远就算是再厌恶他,这些禁咒倒没一丝变动。

  可见他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

  他双脚无声落地,看见殿内薄纱被从半开的窗中涌入的风轻轻扬起,隐隐约约露出榻上模糊的人影。

  洛君望望着那片影子半晌,转头直奔书卷玉简堆砌的书架前,那里的案上摆着一枚白玉盒,正是装寒玉翎的盒子。

  洛君望叹了一口气。

  韩归远向来对于这种示权之物不怎么在意,再珍贵的东西也不过是摆在案前,最多不过是加个阵法,便于自己随手拿取。

  也或许是觉得没有人能够中他这里偷东西。

  洛君望随意一扫玉盒上面的禁制。

  可以解。

  他朝那盒子伸出手,视线却被他旁边一个小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个黑色木盒。

  这木盒初看不引人注目,细看却精美异常。上面细细绘了螺钿的山川鸟兽,在幽暗月光下冷冷泛着翠光,边角已有磨损。

  应该是被人经常拿在手中,反复打开所致。

  洛君望收回手,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盒子,一愣。

  这盒子上至少有十种禁制,其中三种是杀阵,一旦被主人以外的人碰了,杀阵将会开启将偷盗者当场诛杀。

  洛君望心中陡然一寒。

  这盒子毫不起眼的被放在案边主人可以随意拿到的地方,必然是经常拿取。

  上面这么多阵法,有的连他都不能保证能够从中全身而退。

  与他一起摆放的寒玉翎,堂堂域主信物,掌一方秩序之物居然就只设了一个禁咒。

  连这小黑盒子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而且......

  洛君望放缓了呼吸,眯了眯眼睛,趁着月光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这盒子怎么这么眼熟呢?

  洛君望向来不是一个盲目好奇的人。

  他原地思考了一会,决定不管了,转头将玉盒上的禁制破了,然后看着空空如也的盒子傻眼了。

  他憋了一口气,满脑子都是问号。

  寒玉翎怎么不在这?

  洛君望将盒子合上,又重新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阵法。

  转头看来看去,将整个朝清殿转了个来回,一无所获。

  洛君望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殿内深处,薄纱尽头的人影,闭了闭眼,毅然决然朝那张床榻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每一殿都会有自己的独特的风景,朝闻殿里是殿内浩如烟海的藏书,也算一景。

  而朝清殿,则是月景。

  很久以前,洛君望宿在朝清殿时,最喜欢趴在这张榻上透过金丝楠木窗上的雕空流云祥纹看苍南山上的月亮。

  每至风起,松风千里,他就能看见那个悬在枝头的月。

  那时月正如此时月。

  洛君望看着端正躺在榻上的韩归远。

  这人生的是真好看,如同昆仑山上那块温润白玉。

  洛君望神情淡淡,手中却慢慢蓄起一道杀阵。

  当年之事,他一直记在心中,过了这些年,那些莫名的不甘与悲恸变为毁掉的欲望。

  他猛然回神,指尖一转掐掉杀阵。

  罪不至此,罪不至此。

  他自己安抚自己,把那点子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杀心给抹去。

  这可是人域主,将来好多事还要他去办。

  杀了他,谁来干。

  卫恒那老妈子吗?

  洛君望目光来回巡视,突然眯了眯眼睛,在月光照耀下看见了枕边一点幽幽蓝光。

  寒玉翎!

  他眸色一亮,又为难地皱了皱眉。

  这个位置......

  要么他从韩归远身上跨过去拿。

  那么他撑着身子悬在韩归远上面,伸手去够。

  洛君望毫不犹豫选了第二种。

  他说干就干,吸了一口气,以一种超高难度的姿势,双腿绷直,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努力向前。

  整个人恰好悬在韩归远上面,墨黑发丝滑落,正落在他枕旁。

  洛君望没在意这些,只伸手用力。

  快了!

  就快拿到了!

  不知为何,或许是清风拂面,太过温柔。

  洛君望低下头,看见月光斜斜而入,韩归远闭目沉睡。

  他愣了愣。

  两人相距极近,几乎呼吸可闻。

  冰冷松香浮在鼻前,他屏住呼吸,视线不自觉往下移。

  素日里立束的又高又紧的衣领此时有些散开,正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

  还有淡色的唇。

  瞧着挺软。

  洛君望咽了一下口水,耳朵渐渐红了。

  这以前其实也不是没见过。

  怎么今日就被这副皮相给诱惑了呢?

  他看的入神,想的也入神,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姿势有多别扭。

  半晌,一直撑着的胳膊终于支撑不住,在洛君望反应过来前突然软了一下。

  失去支撑力马上就要砸韩归远身上的洛君望:“……”

  不会把韩归远压死吧?

  然后他就被稳稳扶住了。

  身下人撑开双眼,眉目清明,没有一点刚醒之人的困倦。

  洛君望:“……”

  他全然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心虚,反客为主地问。

  “师兄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不会一直在装睡吧……”

  “从你鬼鬼祟祟进我殿里的时候。”

  韩归远用力,将洛君望扔回床外,自己起身坐起,墨发撒了一床。

  完了。

  洛君望扁扁嘴,心中想着要不要直接跪下喊一句师兄饶命,我是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威逼利诱才鬼迷心窍来朝清殿放肆。

  韩归远看他一眼。

  “你明日就要去学宫了,不好好休息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已经准备好被揭穿的洛君望:“啊?”

  他伸手抚平被床边洛君望压出的褶皱。

  “进来之后在我案前呆了一阵,又四处逛了许久,那么大动静,”他好笑地看向洛君望,“别说是我了,只要是有些警惕心的人都会醒。”

  “还敢来近我身。”韩归远指尖一动,莹光石瞬间亮起,满殿光辉,“你这藏匿之术是谁教的?”

  洛君望:“……”

  实不相瞒,是你教的。

  韩归远里衣有些乱,软白的布料斜斜搭在肩上,锁骨被墨发遮了一半。

  洛君望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耳尖却悄悄红了。

  从前在血海,底下人搜罗了那么多美人送上来,男男女女,清冷孤傲的有,妖媚如妖的也有。

  有小城主邀请他去参加什么极乐宴,他闲来无事也去了,什么香艳的大场面没见过,看他们跟看那些白骨没什么区别。

  可如今轮到了韩归远,只是一段锁骨,半截衣领他就脸红了。

  洛君望暗自唾弃自己,面上却装的分毫不显。

  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半晌有些委屈道。

  “我明日就要去学宫了,今日想来再见一面师兄。”

  韩归远正等着看他要说出什么来,一听这话,从床上起身,手指一扬,青玉袍便已穿戴妥当。

  “说谎。”

  “这殿中无数禁制,从你刚进来时我就察觉到了。你在我殿中待了这么久,又将每一个角落走遍了,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

  韩归远走至案前,伸手检查了一遍禁制符咒,发现没问题后转身走向红木书架,声音沉沉响起。

  “就算是你要见我,也完全可以用玉简联络我,何必避开所有侍从偷偷来找我。”

  洛君望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看见韩归远举起一枚玉简,正是他上次写的音修作习。

  他慌乱起来,“师兄,那个那个,你别……”

  “擅闯朝清殿是我的错。咱们可以讲道理,但把这个拿出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自负如洛君望,他能承认的搞不明白的东西只有一种。

  就是音修。

  背不会,也弹不明白。

  玉简里正经记着他的黑历史。

  韩归远缓下神色。

  “就知道你是来找这个的。”他将玉简递给洛君望,“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说,不必遮遮掩掩。”

  洛君望赶忙接下,揣在怀里储物袋中,点头哈腰的称是。

  韩归远看他委委屈屈的样子,抬了下手。

  “回去吧。”

  洛君望回神的时候已经被瞬间送回朝闻殿,手里还拿着那枚记着他黑历史的玉简。

  折腾了半晚上,碰都没碰到寒玉翎。

  半晌,他无声的骂了一句,恨恨转头睡觉了。

  朝清殿。

  韩归远坐在案前,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不见。

  这孩子有问题。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就认为洛君望仅仅是来拿一份作习。

  他向来心思深沉,满腹心绪,在洛君望初来仙首盟时,已经叫人暗地里将他查的一清二楚。

  也确实是没问题。

  但韩归远仍然感觉不对。

  他扫过螺钿漆盒,抬手间上面的阵法便消弭,里面摆了一根赭红色的发带,已经隐隐褪色,像是常被人摩挲所致。

  他眸光柔和一瞬。

  孟珈……太像他了。

  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风格,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那位死去的诫司司长。

  甚至在刚刚,本来以他的性情是不可能忍受旁人离他这么近。

  但当韩归远紧闭双眼,只靠感知时,他分明觉得,那人就是他。

  他的感知欺骗了理智,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洛君望逐出殿外。

  但在这几十日,韩归远暗中用了各种办法查验,都表明孟珈并非夺舍易容,就算是昔日擅阵法符咒之术的逍遥门也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孟珈就是孟珈。

  韩归远低头,指尖勾起发带一角,看那柔软布料奄奄搭在他指节处,不似被那人戴着时的飘逸悠扬。

  他抿了抿唇,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追思的过去。

  “你也当真狠心。”

  “这么多年了也不来梦里见一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