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以地为床,衣为被,手为枕,躺着合眼便是草草睡去。奈何顾景醒了,醒就醒吧,无论是这天还是面前出现的人,没一个是能够安得下心的。
一轮皓月,若无群星相拥自是个寂寞的存在。凄切微光,投过缓慢移动的黑云若隐若现,照着的景物,究竟何人在作祟,竟一瞬间苍白。
堪比枯骨腐朽的枯树,不知何时换上大红袍子的丁剑换上了一袭红袍,其实他不适合穿这种鲜艳夺目的色泽衣裳。他的模样俊俏,属文静书生一类,穿得花里胡哨,倒抢了原有的味儿,显得有些嚣张跋扈的娇蛮。
他就坐在那,平添几许猖獗。
与此同时,如血般捉人眼球的红扇,正出现在他的手中,轻轻摇晃着。
在一旁的顾景多少有点不自在,比如说,当着别人的面还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同人恩恩爱爱,他面子薄,容易害羞,便是连耳根子都给红在了一块。
在眼下
尤为动人。
段渊低笑了一声:“我刚才看见小景的表情了,我知道他肯定又吃醋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其实小景很容易满足的。”
此话的口吻听着好生别扭,不像是晚辈对顾景说得,反倒是有些……像师尊杨任的口吻。
想到此处,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两分。
只觉得吹过来的幽幽凉风一下从脖颈间钻了进去,透心的凉。
大抵是觉察到身边人的异样,段渊忙解释:“你不要激动,刚才那话是你师尊跟我说的,也不是说你很容易满足。反正应该不是那种贪心的一类人,总之叫我好好照顾你。”
说得乱七八糟,但顾景听出了杨任的几分操碎心的意思。
果然
世人所说,杨任他当真是宠爱他没谱,关键,别连他的结婚大事都给准备妥当了!光是想想那画面,杨任高台之上作者,然后自己穿着漂亮的大红衣袍,头上有红盖头,因为看不见路,而被迫让同样穿喜服的段落一只手给牵着。
啧
画面美是美。
可送入洞房便不美了。
“师尊,是不愿么?可您之前才说过,答应弟子一个请求,无论什么。”
顾景嘴角猛抽,两只手轻推开了点距离,模样有些抗拒,但眸子中的神情是婆娑迷离的茫然。
“你急什么,这不还没回南桐宗。”
那没挪开多少距离的人儿立马又得来了个熊扑,段渊把他搂着,一张脸跟只二哈忠犬似的,蹭着顾景的面庞。
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快了,有师伯在。”
生生给蹭出了几许凉意,一开口,连声儿都跟着打了几许颤意:“这儿还有人没睡啊,你这样等同于光天化日,岂能搂搂抱抱?你我毕竟还是师徒关系,实在是……太有伤风化了。”
“跟爱的人在一块,做喜欢的事情,怎能说是有伤风化?师尊你莫要这么说,弟子会难过的。”
哈?你还会难过?感情是天边的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属母猪会上树,银河系会爆炸的不可能事件。
不容顾景再多说什么。
霸道又偏执到极致爱他入骨的段渊,将他搂得更紧,像是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里。他自然是知道有人没睡,甚至就坐在那粗壮大树的枝头上,虽没正眼来看,但却是留意着,津津有味。
一个轻微的侧身,他把顾景完全挡住,面前忽而投下大片隐约,至于那股子刻在记忆里的冷香始终若隐若现,顾景起初是闻不习惯了。
到现在
是大有种摆烂无所谓的既视感。
他只觉得心里有点怪异,却又找不到具体哪里不对劲儿。
正迟疑之际
段渊的唇落下来,温柔且急促。
冷香更重了
好像还混了,早些年,顾景还在南桐宗里,一直熏染着有助于睡眠的檀香,闻着这味,本就有些瞌睡的他,受不住眯起了眼。
片刻的分神
自当
引来某人的不悦。
“没想到师尊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别的人。”
顾景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双臂撑在他胸口,想要推开他,结果刚碰到他肩膀,便叫后者抓住双腕往后压去,再用力往怀里拉了拉。
“不是,我。”
这姿势太亲密,顾景不敢动弹,怕一挣扎反倒弄伤他,只好任由对方抱紧,顺带也放弃抵抗,慢慢闭上了眼睛。
段渊吻够了才松开,见顾景已经半阖眼眸,睫毛湿漉漉的,脸颊泛起淡粉色,他忍不住伸指刮了下,嗓音哑透:“你怎么这么软?”
“……”
你丫的才这么软!
你全家都是软的!
内心疯狂咆哮输出,奈何这些话没说出口,面前人听不到,等于没用,不过为图个一快,嘴头发泄罢了
顾景睁开眼,目光迷蒙地看向他。
段渊被勾得又凑近几分,鼻尖蹭着他额头和脸蛋:“以后别总穿长衣服,不好看,会让人摸错的。”
顾景眨了眨眼睛。
这话听着,似乎很有歧义?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
好师尊陆宁,不对,应该是杨任,穿得便是一袭白色长袍,而顾景这回的确没穿很白的袍,但二人穿着上极其相似。
二者身高还有点相似,如若戴上面具,再在茫茫人海里随便抓一个不了解他们的人,许是认错,乃常事也。
杨任或许换句话来讲,是五十年后的顾景,论口气性格,比较稳重给人妥当值得信任的感觉。顾景的话,妥妥的还像个小孩,哪怕活了几万年,除了修为有进步,还多了个徒弟,便无再多了。
笼罩在二人面前的结界,随着调戏完爽了的段渊松开手后,就消散了。
可顾景不知道啊,还以为在,拉着段渊,把自个儿的身贴了过去,咬耳朵道:“这把扇子叫做‘鬼见愁’?”
顾景问他,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几分疲惫和困倦,却又似乎夹杂着些许笑意。
直视着他漂亮的狐狸眸子,段渊的头跟着微微一歪,似若没听懂,答所非问:“师尊,你这个模样我还以为你要主动呢。”
就会答些有的没的!顾景没好气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坐于上边,丁剑正摇着红扇赏风景,赏昏暗月色,随即他抬起头来看段渊和顾景,眸色清淡,嘴角挂着笑:“你认识它?”
顾景点点头。
段渊则是一脸不屑,“认识啊。”
“哦——”
“我当然认识。”
丁剑将折扇收拢,重新置于身后,语气漫不经心:“我还以为你会说不认识呢。”
段渊脸上的笑有点不寒而栗,仔细一瞧,眸子深处哪有笑容,道:“怎么可能?”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那棵树前,摩挲着树干,指尖好比一把锋利的刀子,拉开一条缝隙。
恰逢
上边的丁剑稳当地跳了下来,骤然狂风吹拂卷起尘沙数万,撩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
在某一瞬间
乌沉眸子,投射出妖艳的红,是段渊被心魔控制时,会露出的些许失态。
丁剑没什么反应,只轻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段渊回头,望向他:“……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如果不是为了让我相信你是段渊,你大概也不愿意暴露自己吧?”丁剑似乎并不意外,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神色,“段渊,你真傻,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值得吗?”
连旁观者都能看得清,顾景对他的爱意近乎没有,可他仍觉得……
段渊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会动心。”
哪怕是无数次轮回,只要他肯回头,只要他肯说一声:我心悦你。
等了数万年等了几世,不也值了?
丁剑低声道:“所谓‘对’和‘错’之分,全都建立在自私上,你现在已经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了。”
无意间回过头,看到顾景已经跟来,却是因为外边有什么阻隔的东西,纳闷地趴在无形无色的空墙边,还有模有样地用手去锤了几下。
蠕动了下唇瓣,段渊没出声,朝顾景那方向走去,刚迈出几步,却听见背后传来丁剑的声音:“你喜欢他,对不对?”
明知故问
段渊停住脚步,缓慢地闭上眼睛:“……嗯。”
这句话,算是默认了。
“那我就明白了。”丁剑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你为他付出这么多,难道真的希望他死掉吗?”
有多少修士,为情爱而有了心魔,到后期渡劫失败,修仙要修无情道,魔修人修皆为如此,老一辈人是劝小辈要断七情六欲。
可又有谁
真正能做得到?
“他怎么会死?只要有我在,没人敢伤他。”
哪怕是他自己!
猛地转过身,段渊身上的戾气莫名暴起,他眼角微红,目光冰冷刺骨,“你根本不敢杀他,否则你早该动手了!”
丁剑怔了片刻,忽然笑了:“是啊,我不敢。”
魔界人界向来敌对。
想弄死百仙门派之首的人太多,何况,顾景不是一般的修仙人,他曾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杀了多少魔君大队!
段渊咬牙切齿:“你为了保护别人,连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放弃了,你怎么舍得杀死他?你甚至连报仇都不敢!”
相反
丁剑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段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忽而的噤声,让本就凝固的空气越发窒息。
段渊握紧双拳:“我在说什么?”
“你在胡思乱想。”丁剑淡淡打断,“因为你太害怕失去了。”
讲得是事实,更是戳中了心窝子,把原本养好了的伤,撕开,露出鲜血淋淋的红肉,恶劣地往上边撒盐。
段渊愣了片刻,突然怒极反笑:“我害怕失去?哈,哈哈哈……”
丁剑:“你在笑什么?”
“你说我在笑什么?”段渊瞪圆了眼睛,“你居然说我在笑——”
话未说完,他的表情陡变,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合不拢。
一股剧痛袭遍他的四肢百骸,浑身血液像是被冻僵了般凝固。
段渊感到胸膛上传来钝物击打的闷响,一阵接着一阵,疼痛难忍。
他张了张嘴巴,喉咙却被堵塞了一般。
鲜血汩汩涌出,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他的身体颤抖不止,抬眼看向丁剑。
丁剑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表情麻木而空洞,右手持着一柄短匕首。
“没想到啊,如今的魔尊会被区区一个心魔折腾成这副鬼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