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还处于发懵的顾景还不得肆意发火，再来把床边人扳过身，一瞥，吓得瞬间冒上来的怒意在瞬间让一盆无形的冰水，自头而下淋来。
呛得发不出声，凤眸子瞪的老大。
“都说了让你出去，你非不听，满脸血迹吓唬给谁看？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为师有啥好在乎的？赶紧的收拾下，今日有好多要忙，你反正刚才也是醒着的，没听到掌门的通知？”
段渊不以为然抬起眸，微光照在干涸血迹的脸上，难免多了几分狰狞，他淡道：“明天要修为测试。”
血腥味涌来，刺激鼻子。
顾景受不住地后挪位置，轻摇着头：“知道你还不快去准备？你这一身……”
浑身是血，段渊也难受。见对方担心了一回，不继续演受伤娇弱得不经风吹的把戏，念了个清洗咒，从兜里掏出张帕子，把沾在身上的血迹能擦多少算多少。
他嘴上接着嚷嚷：“没办法啊，弟子的身体里自带魔气，随了我爹，没法改，改不了，等晚些，弟子是打算离开南桐宗。”
声音没刻意压低，若有人刻意偷听，乃大事不妙。顾景忙挥手布置隔音结界，那修长纤细完全不像握剑的手指没好气地点弄他的眉心。
“你小声点啊！这玩意能在咱们南桐宗说的？三万年前，在收徒大典那次，你只露出了微乎其微的黑气。你知道外边怎么在说你？说你是魔修，说你来路不明，我为了护你费了多大心思，你这小孩儿太伤人心了，真的是！”
“那弟子现在就走。”
说着，段渊来了劲儿。
起身随手抓起昨夜脱去扔在床尾的外袍，胡乱把鞋一穿，顾景还处于愣神之际，眼看他就要推门离去，略带愠怒将人喊住。
“你！回来！未经允许，谁准你走的？目无尊长，该不该罚！”
一字一顿，看得出是动了些气。
殊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儿，段渊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忙收敛情绪，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委屈去直视顾景的眼。
他微抿的薄唇让顾景恍惚间觉得面前这人便是从前曾主宰世间的魔头。
索性
后半句话让他积攒起来的戒备全给瓦解了。
“倘若弟子不走，师尊怕是要有所牵连啊！”
瞧，兔崽子怕东怕西，遇事儿了第一反应便想着要跑。
这时候莫名的责任担当感让顾景想要显摆，寻思着反正他是最大的腿，左腿右腿，哪一条都能饱，偏偏中间那条别碰，万事大吉。
便笑着去拍段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去洗洗身上太臭了，晚点来凉亭，为师有法子将你体内的魔气暂且压制住，不让人察觉出来。”
当嫌弃的话一出口，段渊的情绪明显得有所变动，他的瞳孔微沉，晦涩不明，里头映射出顾景清俊的面容，是不带过多的神情，桃花眸下垂，微长的睫毛遮住里头稀疏的碎光。
“传闻顾仙尊乃大云朝中当仁不让的一代仙尊，常年在为圣上办事，想必手刃不少魔修吧？”
低沉暗哑的话语，似乎禁锢着一头野兽。
顾景没回答，却是眉头微蹙：“又开始耍性子了？”
“弟子不敢，弟子这就去沐浴。”
量你也不敢！
气得顾景拉来个椅子，撑开折扇摇得飞快，掀起的风吹动披散在肩头，晃了一晃，落下几块斑驳的光影。
影子的模样有些年华垂暮。
要不是有高强修为在身，使得寿命拉长几千倍，他这会儿早就入土为安，成了一具吓人的枯骨。
顾仙尊，是活了很久的人。
顾景魂穿到他的身上，都是处于人生巅峰的时候，早期他在底层连滚带爬怎样修行的经历，他是知道，但从未真正体验过。
书中有写。
云朝，汉元之前的年号是正翊。
正翊元年
国，还没这般安定，魔修驱赶不尽，边疆小国也爱凑一热闹，把君主忙得焦头烂额，毫无一点空闲时间。
使得那会儿的天，总黑压压的大片乌云挂着，一挂就是数日。这雨，将下未下，倒是闪电雷鸣打了不止一回，压得人心惶惶，连士兵们的气势都给削弱不少。
为此，君主不得已请来有点能耐的修士，把黑云逐出段距离。
顾仙尊就是因为长得过于出众，扎在人群堆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被选中。详细一问，得知此人懂一点皮毛，便带他去见君主。
不出一盏茶，黑云消失得没了踪影，一轮红日高挂苍穹，百姓为之夸赞。君主一高兴，给他个将军的头衔，而日后，他也不负众望，在人魔一战中基本不会败北。
可衽衿的薄雾，弥漫着腥香，顾仙尊是见惯了，目睹兄弟的残肢断臂掉落在眼前，朵朵血莲驻足在地上，触目惊心的红，与海平面上即将落下的夕阳一样，夺人而灿烂。
顾仙尊为鼓舞士气，说过这么一段话。
“打仗不死人，那叫什么打仗？两小孩打闹不会伤不会残。而今有人侵犯我大云王朝，岂有任人欺负的理？这场仗，无论输赢，都得打，难道你们咽得下这口气？”
无论从谈吐还是文章描写的外貌，顾仙尊给顾景的感觉，一直是宛若嫡仙乃神圣不可侵犯的仙人。
只是有个漏洞。
顾景好奇
时间过去了，多深的伤都会结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痂，跟血肉长在一起，这个受伤的地方就会变得更坚硬。
可他现在这具身子，哪儿都是软的，根本没任何伤疤，连老茧都薄得很。不愧是娇生惯养得贵公子。
虽然在南桐宗里，他确实是成了团宠。
师兄护着，师弟敬之，掌门嘴硬心软宠的方式独特些，还有他的好徒弟段渊，简直一颗心都偏到他这，在外人面前，太乖顺，挑不出毛病好数落。
一记叹息，寻来蹲在门口外守了一夜的傻傻顶在头上，顾景悠哉走着。
长白山，凉亭地
他认出，那些雪地上凌乱闪烁的脚印是段渊所为。
走得如此乱七八糟，此山除了他们师徒二人，谁无事找事来这讨没趣？而被踩得黯淡板结的路，大概是杨任和他走了不下几千万步所形成。
落在树上的雪，不是嫁接，而是塑造。披上雪纱的枝头让顾景掐断，抖了抖，终于出现了原本的轮廓。
沐浴一番，费不了多少时间。
段渊不知在远一点的地儿看了多久，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端人的背影。
乌黑长发上有一坨雪白的玩意儿，大煞风景。
暗沉的眸盯着顾景发红的唇，隐藏了三万年的暴戾似乎一下显露无遗。
“蠢兔子看着好生碍眼，要是死了该有多好。”
他微微侧头，漫不经心地伸手去触碰身边的一棵树，像是轻抚顾景的容颜，与轻柔的动作相对应的，是他淡漠冷然的眸子，暗含杀意。
赏美色的顾景莫名耳里嗡鸣震动，有所感应一回头，果不其然望到清洗干净穿了弟子装的段渊。
隔了太远，看不太清神情如何。
依稀盯着段渊的桃花眸看了有点时间，不太好的回忆闪现。
在他被软禁在魔宫的时日，段渊变着花样百般凌辱。爱缓缓握住他清瘦苍白的手腕，将人一把拉过，咬着耳垂，压声轻笑。
[师尊一如既往的敏感，下回要行刺，得捅心窝子才行，捅其他地方又一时半会死不了。]
顾景甩了甩头。
“段淡月。”
他第一次认真叫段渊的字，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叫出口，前世也都只有把他气到了极致才会赫然无理叫唤这名。
“师尊，我在。”
段渊应声走来。
步子不疾不徐，与上辈子的模样叠撞在一起。
[师尊，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总这样，分明病娇属性拉满，可性子胆小，至少在顾景面前“硬气”不起。
否然
哪会连爱都要用喜欢代替。
毕竟师徒之间也可以用喜欢。
当初为保不再受苦，昧着良心说喜欢，喜欢得不行。
要是能把他放了，那定是要放烟花炮竹庆祝一番。
时隔一世，再聚三万年之长。
顾景内心吐槽：是福是祸，逃不过。
“你是人和魔生下的孩子，有金丹和魔丹区分。护心气分你一半，能起到魔气转灵气，且压住你目前的魔性。”
隐约明白什么的段渊呼吸一凝，小心询问：“护心气是什么？”
“顾名思义，护心脏用的灵气。”
“分完了会如何。”
眼皮一跳，段渊接着逼问，大有种不问出个名堂不罢休的架势，因为感觉这事关顾景的安危。
“心窝子这很脆，跟凡人一样，一剑刺来，能毫不费力刺穿。你往后可以试试，反正为师真被彻底废除修为，也没想活下去的必要了。”
有一种flag要提前立，连续被废两次修为，这一世的顾景学聪明了，有话要趁早说，说晚了，对方压根不会听进去。
饶是一抬眸，见着段渊犯愁，他唇一勾：“如同废人苟延残喘活着，有何意义？”
“护心气能不分吗？”
顾景摇头：“没别的法子，为师不准你不辞而别，目前又没什么大事，南桐宗为何不好呆。”
言下之意：你不准走！
说清了事，他不多废话，狠心地用手抽出心脏里的一抹灵气。骨肉分离之痛，脸色骤然惨白，咬破了下嘴唇皮，将这股气推到段渊的体内。
没忍住
当即嘴角溢出鲜血，眼前发黑，差点稳不住身形。
段渊下意识去搀扶顾景，他眉头拧着，眸中尽是担忧。
“师尊，咱们先回屋，你本来就身子弱，这……”
“为师没事，今日乏了，你且下去吧。”
大概是确认顾景此刻没反抗的能力，段渊壮着胆子去蹭他的侧脸，身体里的魔气被极淡的金光笼罩着。
他逾矩了。
紧紧抱着顾景，语气认真幼稚：“段淡月从来都是一个人，早些年在魔宫殿堂，根本不是什么受宠的太子。只有师尊，师尊不视我为杂种。”
因为有了顾景，才让段渊知道，原来天地间还是会有人在乎他。
“弟子愿随师尊一起死。”
连死都要死在一块。
段渊脸上露出坚定不移的神情，像极了当年他们初见之时，傍晚余晖血红连天把一望无垠的边境地照得火红。
少有地端起架子。
一身白衣胜雪的顾景，俊秀的脸庞除了清冷还略带一些憔悴，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不由的产生一丝敬畏。
“孩子话。”
他薄唇轻启，在笑骂段渊不成熟的想法。
期间
怕连自己都没发现，在讲这三字，眼底流露出百年罕见的宠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