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天，一年之中最为寒冷之时。落下的雨便不再是雨，是雪，亦或是血。当那西北风呼呼地吹过，雪花偏了位置，无声地飘洒在那空地上的瓦砾堆里、残枝败叶上，弄湿了地面。
庭院长廊中，站了个人。
身姿颀长挺秀，潇洒如白鹤栖停。
顾景只是随便穿了件白色袍子，却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错觉。
凉风刮来，袍角飘拂。
但他的眸中是死一样的沉寂。
身后忽然传来咯吱一声，是枯枝被踩碎的音，不待顾景回头，他的身子被一个人抱住，冰凉的手也让那人给小心地捏在手中。
“顾仙尊你怎么又一个人跑这来了？你身子弱受不住寒，生了病怎办才好？”
顾景却生硬地偏开脸，用了极大的力挣脱开他的束缚，平静地喊了一声：“魔尊。”
段渊忍住想要把人重新搂进怀中的冲动，脸上满是担忧，“怎么了，仙尊？”
顾景没过多反应，无悲无喜地站着，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好像他们二人素未相识，是再为不过的陌生人。
“你别这样看我。”
他最是害怕顾景憎恶的眼神，因为那是他的爱人，可他爱人无时无刻都想置他于死地，见杀不死他，就改成了自缢。可段渊岂会如他所愿，喂下身子发软连抬手力气都没的丹药，把人关在屋里没收了所有能够造成危险的东西。
一关就是数日。
他爱他，爱到骨子里。也只有在情到深处，在那软榻之上，顾景会施舍般说些他欢喜听的话。
但一觉睡醒后，顾景又回到冷漠无情的样。
好比眼下
他眉目低垂，不嗔不怒，连给出的反应都极为缓慢，要不是肢体动作生动灵活，跟假人又有何区别？
顿了良久，待到指尖最后一丝暖气抽去，顾景出声了：“魔尊也知我体弱多病，那为何还要废除我的一身修为，还将我软禁于此，日夜……日夜做你的……”
脔宠。
粗俗的两字，他到底是没能说得出口。
究竟是爱，还是恨？
或许，都沾染了边。
“仙尊，本座喜欢你，你不喜欢本座。没事，本座不会逼你，会等你喜欢上我，但求你别自杀，别离开我好不好？”
破天荒，顾景回答了他：“好。”
“那，能否抱下我？”
顾景的手指蜷缩了下，似在盘算着一件事，他走到段渊的跟前，终是环住了他：“好。”
“那，能否……”亲下我？
还不等段渊把话说完，他感到肩头一热，觉察不对，慌乱地推开顾景。不慎触碰到那粘稠温热的液体，仅一眼，足矣让浑身颤抖，心没来由地紧缩起来，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
“顾景！顾仙尊！你又骗我！”
他的眼骤地红了。
可顾景好整以暇地回望着段渊，他嘴角流出鲜血，顺着下颚淌在了衣领处，染红了大片，仿佛不觉得疼，若有似无勾起一抹笑意。
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像是稍一用力，人就会消散似的。
“饶了我吧，算我求你了，段渊。”
那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长得俊美无俦，本该是万人敬拜的仙尊，却因没了护身的修为，落下一丝丝的病气，而有了弱不禁风的一面。
在顾景失去意识前，他感受到段渊身心崩溃的情绪，是属于霎那间，四周所有的声儿都听不到了，只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地跳动。
似乎要碎裂了般的疼痛。
舌根的疼，钻心得很。
他紧紧地闭住眼睛，晕倒之际，段渊把他轻抱在了怀中，一下脱力，二者摔坐在地。
段渊的动作很轻，仿佛抱着的是绝世珍宝。
顾景咬舌自尽，这一回他总算如愿以偿摆脱了这个强制疯批神经病外加那么一点点温柔的攻。
是的，他是一位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有公德心有责任心。哪知有朝一日因为好基友推荐了一本小说，他连夜看完后，特地写了一千字的吐槽内容。
剧情狗血、文笔又差、还烂尾！
只是，当他点发布二字时，忽地天翻地覆，待缓过神来，眼前的场景大变样。
是电视剧的古装卧室。
顾景躺在床榻之上，青色的纱帘撞进眸底，他随风而漾，视线一瞥，房间四角立着价格不菲的柱子，四周墙壁地钻皆为白色。他不知哪儿来的镇定，反正脑海中一直浮现两个字：奢华。
是真奢华。
若不是凭空出现掉在脑门心上的木牌子砸来，顾景大概能在这个时空，安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而今
顾景又一次回到了这张床上，同样地，那木牌子再次准确无误砸向他，痛得眼尾溢出泪来，泛着微微的红，大有种让人给欺负坏的错觉。
他不是死了吗，当时咬舌头根本没留情，都断了！
老子莫非重生了？
呸什么重生不重生，我压根不是这儿的人，何来重生的说法？
顾景郁闷地揉了揉砸红的肌肤，拿起木牌子，上边显示一行醒目的字：请仙尊莫要白费力气，按照原著小说走剧情，切勿寻死觅活。
跟他出来这时牌子上的字不一样。
so
不走完所有剧情就回到初始，重头来一遍？
才不要！
既然自缢不成，那改成杀男主就行了吧？
无人应答。
顾景撩起袖子，少有的没了仙尊的样，气势汹汹地冲出屋，要去找段渊拼个你死我活。奈何在整个仙门派逛了一圈，哪有他的影子。
甚至，时间线都不对劲了。
抓着一边的弟子便问今朝是何夕，对方答说是汉元十二年，顾景当场脸都给吓白了，弟子瞧他这样以为说错了话，便见他摆了摆手，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
“汉元十二年，仙尊顾景要等上整整十年，下山游历才在人魔边境地救下重伤的男主段渊，也就是说，本仙尊要杀他，还需等上十年？”
除了等，他还能干什么，无助地抬头看天，万里无云，连只鸟都看不见。后几载发生的事，跟上辈子如出一辙，相似地简直让他怀疑人生，实在不行，再咬舌自尽，但那种痛，他尝试了遍，给整出心理阴影了。
待到重生后的第十年，顾景盼星星盼月亮把人给盼来了，不用NPC掌门发布任务，他自觉地下山。
于是就上演了一出，无意偶遇段渊，见昏迷不醒，他假装救人靠近，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拿出手中的匕首对准心窝子扎去。
奈何，人醒了！
“有事？”他下颚微微仰起，嗓音冷淡。
六岁大的段渊声线比成年要清亮些许，五官还未彻底张开，活脱脱萌化人的典型模样，但给顾景的感觉仍是不好招惹。
尤其是他手里还拿着把凶器。
顾景尬笑，解释道：“没事，我看你伤口被这缠着了，帮你挑开来。”
顺便看看你死没死透，没死透再来一刀。
闻言，段渊低下头，确实见着靠近胸口处的伤被后边的树精缠绕住，他冷冷地挑起眉头，目光冷如冰霜，回了句“没事。”抬手活生生把钻到胸腔里的柳枝拔出。
霎那间，血雾飙射，淋了顾景一头。
不愧是男主。
愣神间，听到他略带请求的声：“仙尊能救我么？我不想死。”
“好。”
得到面前人的承诺，段渊像是如释重负般彻底晕过去。顾景小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唤着他的名，没反应，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往他身上扎去。
一道黑雾拦下他的动作，甚至还把顾景完全包裹起，跟个粽子似的，根本没下手的余地。
他嘴角受不住猛抽。
由于明着刺杀不行，那就把人拐到自己的住所藏着，这下不怕弄不死他。
数日后，段渊醒了，顾景对他“嘘寒问暖”，喂的药里下了毒，但对方不喝，人走后多半是给倒了，否则放在窗边四季不谢的小白花怎么枯萎死了？
纳闷地收拾完小白花的顾景回到段渊的屋子里，还没发话质问，奶团子弱弱的声响起：“师尊，这药……”
“有点苦对不对？来吃蜜糖。”顾景头疼地从兜里拿出今早吃剩下的碎糖，但段渊没任何反应，乌黑深邃的眼紧紧盯着自己，那样子有点不像小孩的神情，“没毒，你看我先吃啊。”
蜜糖很大，顾景掰了点塞到嘴当着他的面咽了下去。见状，段渊总算接过，大口吃着，险些噎住。
到底是重伤，段渊近来嗜睡成瘾。顾景见他困意染上眉眼，心道：果然是小孩子，吃饱了就睡。
殊不知，当他走后，躺在床上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复杂地盯着关上的门许久，才又闭上了眼。
把人藏在门派的数月来，顾景无时无刻都想要他置于死地，能用的法子变着花样全使了，但人仿若有不死之身总能侥幸活下来。
人没死自然要给个说法，顾景编理由编得头脑疲倦，他觉得再这般编下去，自己都能写本小说了。
顾景苦逼跟着段渊走了大半部分小说内容，黑化后的人屠杀整个修真界，生灵涂炭乌烟瘴气。而他不负众望地被压到魔宫，软禁于此。
“晦气。”
他来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简直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不过这一回与上一世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