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鹤坐到榻边,本想拥人在怀,却见季允浑身是伤,竟无一处能碰,最后只得握住他的手。

  “为什么不报仇?”程放鹤问。

  上来就问这个,把季允问得一愣。他撑住额头,闭上眼摇头,“我不知道。”

  程放鹤不依不饶:“你就算不下杀手,也不该舍命救本侯,完全可以把本侯推出去挡那炉子。”

  季允似是努力回忆,眉目拧在一起,“属下记不清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属下只能听信直觉,想不了那么多。”

  望着眼前这个羞怯窘迫的少年,程放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将自己护在身下,独自承受炉火的模样。可那又真实地发生过,令他不敢小觑少年身上蕴藏的力量。

  “本侯明白你在想什么,”程放鹤轻笑,摩挲着人后颈处的新伤,指尖描那疤痕,“你心里有本侯,对吗?”

  不知是言语还是手指的缘故,季允浑身微微发颤,嘴唇张了张,说不出话。

  “你心里有本侯,怕本侯责怪厌弃,不再把匕首揣在怀里。可七年的折辱你没有忘,你仍然记恨本侯,对么?”

  “本侯问你,火光冲天之时,你可曾有一瞬,想过亲手杀了本侯?”

  季允埋下头,久久不语。

  程放鹤就那么等着他,一盏灯烧完了便换一盏,终于等到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想过。”

  季允带伤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闷闷道:“属下的确……爱恨交织。可属下做不来背信弃义之事,季允向来奉侯爷为主上,危难之时自然只想着救主。”

  程放鹤无声地笑了,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季允救他是因为他对季允好,只要哪天他先背信弃义做个恶主,抛弃这个属下,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报复。

  他忍不住想推一推任务进度,便挪过去贴近,一手搭在季允背上,小心地轻拍,悠悠道:“本侯也算看清了,虽然身边勇猛者众多,可生死之际,唯有你豁出命护着本侯。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本侯只能依靠你了。”

  他靠了半边身子过去,俯在季允耳边,“本侯把一切都托付给你,好不好?倘若哪天你只剩下恨,本侯也甘愿死在你手里。”

  “季郎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他如此动情,只想借机逼出季允一句一生一世的承诺。不料季允没有回话,痴痴望他片刻,便低下头,再别过头,躲开了他的逼问。

  程放鹤难免有点小失望,反派的心防比他想得还要重,他努力了几个月,还是没能捅破。

  这时,季允突然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头颈带下来,蓦地吻住。

  季允浑身是伤,可不知为何,这个吻却如此粗暴强硬。像溺水之人咬着苇管,他唇舌间力道惊人,临川侯的反抗很快就被淹没,轻易让他侵占了口齿中每一寸领地。

  程放鹤很快放弃挣扎,享受起被人占有的乐趣。对方似乎不知疲倦,仿佛临川侯像一块浸水的衣裳,要用尽全力换着角度拧上一遍,才挤得干净。

  这样持续了一炷香功夫,程放鹤不得不伸手推人,推不开便去咬那舌尖,总算摆脱无休止的侵略。再这样下去撩得他上火,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加重季允病情的事。

  程放鹤一头雾水,不是不答应么?这在干啥?

  为何一个如此炽烈的亲吻之中,他竟感到了对方的恐惧?

  他被勾得正上头,不敢深思,甚至不敢再和季允说话,匆忙起身到门口吩咐:“魏清,把府上有头脸的管事都叫来,本侯有话要说。”

  程放鹤就坐在外间,等魏清召集府上管事进入侧殿,便宣布道:“此番本侯命悬一线,多亏季允舍身相救,才护得本侯无恙。本侯感其忠义,以后他不再是下人,你们要像待本侯一样待他,称呼‘公子’,他的吩咐便是本侯的吩咐,明白了?”

  “是,明白了!”众人纷纷朝季允行拜礼。他们向来知道侯爷宠信季允,加上忠义救主的事,有今日的安排也不奇怪。

  榻上季允双眸泛着光,分明是沉稳神色,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他欲言又止,想还礼也起不来身,那模样别扭极了。

  程放鹤遣走众人,倚在榻边捏他下巴,“怎么,不愿做本侯身边的人?”

  “属下自然乐意,可是……”

  少年下意识要伸手侍奉,程放鹤可算怕了他,草草在他额间一吻,唤一声“我的季郎”,便起身出门,高声道:“大夫呢?季公子多久没换药了?”

  自打季允生病,大夫就都在无心阁偏房候着,听闻传唤匆匆赶来,替人把脉换药。程放鹤本想亲自换药,但看见上药时季允控制不住抽搐的表情,便没敢动手祸害人。

  他详细问了季允的病情,虽然添了不少新伤,但旧伤已无大碍。之前伤到的小指已拆了绷带,大夫说再过些日子就能用剑。

  不过季允早已练得出神入化的左手剑,也不会选择从头练起了。

  程放鹤又问:“先前说季公子有时行为无法自制,可查出什么因由?”

  他用词宛转,之前让大夫去查,他说的是“季允突然发疯”。

  大夫回禀道:“属下遍览古今医书,从未见过这等病症,实在无能为力,望侯爷恕罪。”

  见季允神色复杂,程放鹤还安慰了句:“莫要担心,本侯定会找到治愈之法。”

  他虽是这样说,自己心里也没底。原书里并未记述大反派还有这种奇怪的毛病,程放鹤怀疑是自己穿进来后,受穿书系统影响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原书世界中不可能找得到解法。

  正思索着,魏清忽然在门口禀报:“侯爷,工部的高侍郎在外头,说是专门要见侯爷。”

  程放鹤从醒来起就在担心季允的病情,这会儿才想起整件事的来头——有人要借工厂爆炸要他的命。

  如今他死成,自然得把罪名安在他头上。现在见面又是为什么?

  听闻高侍郎的名号,季允也显得有些紧张。程放鹤在人脸颊上摸了摸,温柔而沉稳道:“季郎不必为本侯担心,他们伤不到本侯。”

  “他们不知道,本侯除你之外,再无别的软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