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太少,真相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揭开的,沈浊只好将这些疑问封存起来,以后慢慢解答。
至于现在……
沈浊缩起身子,把快被冻僵的脖子埋进水里,小腿慢慢往顾清的方向挪动,身子也随之一点点靠近顾清。
沈浊的动作幅度很小,可水面还是因此荡起了圈圈涟漪。
顾清被荡漾而来的水波唤回心神,转头看向离他只剩半个身子那么远的沈浊,眼中浮现戒备和不解。
沈浊一直密切注视着顾清,自是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戒备,他只装作没看见,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挺冷的,靠近些暖和。”
顾清面色一僵,防备开始瓦解。
看到顾清眼中的松动,沈浊再接再厉:“我这舍命陪君子的,将军总不能让我因为来陪你泡温泉而感染风寒吧?”
听到这句话,顾清无言以对,伸出手臂揽过沈浊的肩膀,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动作太突然,沈浊没有做好准备,被拽得一踉跄,脑袋磕向顾清的肩膀。
水中的手下意识四处挥舞,竟然真的抱住了东西。
坚硬中带着柔软的触感,温热却不烫人,手感还不错。
沈浊想着,手上用劲捏了一把,手下的软肉一抖,耳边很快就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闷哼。
在泉水的滋润下,顾清腰间的皮肤变得格外光滑,感受着手中温软的触感,沈浊不敢相信自己短短几天竟然“调戏”了顾清两次。
“不得不说,你的小动作有时候真的很多。”顾清突然蹦出来一句,委屈极了。
对于这个突发的意外,沈浊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连忙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抱歉啊。”
瞧着也没几分真心实意。
顾清“哼”了声,倒也不是真的生气。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和沈浊有亲密接触,脑中就会自动浮现那夜荒诞的意外。
明明就是一场醉酒后的意外,他也不嫌弃,那为什么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呢?
为什么和别人就没有这么多事?
这是不是不太正常?
顾清想不明白,沈浊也识趣地不再往前靠,他挣脱顾清的手,一个人倚到岸边,撑着下巴发呆。
不一会儿,琢磨半天到最后啥也没搞明白的顾清也靠上来,两人一时无话。
没了说话声,黑夜重归静谧。
细微的水滴声被悄然放大,“滴答滴答”,一点点抚慰着烦躁的心神。
温泉的热气缓缓蒸腾向上,在半空中凝成湿漉漉的水汽,欲落不落挂在脸上,温润又舒服。
渐渐地,沈浊有了困意。
眼皮被水汽压着,逐渐变得沉重,半阖着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
恍惚间,沈浊感受到睫毛一重,滴下一滴水珠,落在嘴唇,冰冰凉凉的,在涌动的热气中格外明显。
“下雪了。”顾清的短短三个字,由模糊到清晰,彻底驱逐酝酿了半天的睡意。
沈浊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肩膀传来相似的触感,他才后知后觉向空中看去。
飘飞的雪花很小很小,在漆黑的夜色中不显眼,唯有靠近灯笼的暗红灯光处才能看清。
洁白的雪花飘扬而下,它们像是被风吹散的柳絮,给枯燥乏味的夜空增添了几分诗意。
“马上就是子时了,”顾清往沈浊方向挪动一些,接着道,“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嗯,”沈浊点了点头,抬起手心接了片雪花,道,“好久没这样心境平和地看雪了。”
顾清也跟着接了一片,他的掌心很温暖,雪花刚落下就融化成一小滩几乎看不见的水迹。
顾清道:“伤心事都会过去的。”
沈浊知道顾清这是在宽慰自己,歪头对顾清笑了笑:“辛苦将军泡个温泉也想着我。”
顾清被沈浊笑得有些害羞,不好意思道:“有感而发而已,只要是人,都会有烦心事的。”
“哦?那将军有什么烦心事吗?能说说看嘛,或许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顾清的神色就暗淡下去,他犹豫了片刻,没有直说所谓的烦心事,而是问了一句:“你既在京城生活多年,肯定知道我们顾家吧?”
沈浊点头:“当然知道,自顾家先辈追随开国皇帝攻打天下开始,顾家就名声大噪,再加上顾家世代皆出名将,还有顾老将军的几次丰功伟绩再加上将军的这一战,现在定是更加家喻户晓了。”
沈浊如实说着,明明是夸顾家的话,顾清的情绪却更低落了。
此时雪忽然大了,一片雪花悠悠落下,被顾清有些颤抖的睫毛接住。
被雪花映衬得黝黑的眸子低垂着,说不出的落寞。
"对啊,顾家就是世人口中的名门望族,"顾清如是说,“即使我们并不想这样。”
沈浊闻言皱起眉头,他虽是还不怎么明白顾清的想法,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在这样姣好的气氛中,他似乎起了一个不应景的话题。
“你知道吗?其实我爹很久之前就想把兵权交回去了,但是他不能,对现在的顾家来说,兵权就是仰仗。”
一个在朝堂之上屹立了上百年的望族,即使不愿意,也只能靠着权力存活。
一旦手中没了权力,那之前被他镇压的虎视眈眈的人就会立刻开始反噬,一点点蚕食他们曾经的辉煌。
有时候,握着权力才能自保。
前世同胡人的这场战争打得十分惨烈,顾林之后也再没打过一场仗,那时顾家没有了后辈,顾林行事没有这么多忌惮,将一部分兵权归还给了朝廷。
可这一世,因为顾清的存在,绝对顾林不可能再选择和前世一样的路。
可顾林也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
对朝廷来说,顾家已经是个过于庞大的树了,上位者是不会容许他们那棵树安然存在的。
况且只是表面的东西,一般人都能看得出来,其中更深层的关于军队和权力的算计,还要更多。
沈浊突然有点心疼顾清了。
顾清虽然生性真诚,但生在顾家,又是顾林的独子,注定要扛起这些东西。
“哎呀,不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顾清一手揽过沈浊的肩膀,指着天空,“趁着泡温泉这恣意时间,来,咱一起赏月。”
顾清说着抬头看天,灰蒙蒙一片,云层也厚,连半点月光都看不见,遑论月亮。
顾清尴尬收回视线,干笑道:“不巧,天公不作美,换天再赏吧。”
说罢,就要收回揽着沈浊肩膀的手臂,可手臂刚收回一半,就被沈浊温热细腻的掌心按住。
“别急,”沈浊看向顾清,瞳仁中突然滑过一道彩色的光点,他说,“有比月亮更漂亮的景色可看。”
光点攀升,在深邃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散开的光线在空中流窜,成为漆黑夜色中最明亮的色彩。
顾清眼睛随之一亮:“烟花。”
“子时过半,新年来了。”
仅是一瞬间,无数烟火就接连在空中绽放,响亮的声音把沈浊的话声淹没,但顾清听见了。
“新年好,沈浊。”
激动被压在话语中,震得声音有些发颤,沈浊笑着应下,眸中是溢彩的流光。
沈浊挥手扫落顾清头上的雪花,又顺手接了一片新的摊开给顾清看:“现在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雪花消融,化成一滩水迹,顺着指尖的缝隙滑落,浸入手掌下温热的泉水中。
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冒险。
“从年尾到年头,倒也是一种圆满。”沈浊说。
声音轻柔,却震得顾清胸膛发麻。
莫名其妙的,顾清的心跳开始随着空中躁动的烟火声加速,敲击在胸腔上,“砰砰砰”地响个不停。
顾清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像是向来贫瘠的土地中突然开出一朵漂亮的花,他从没见过,不敢去碰。
但又不自觉地靠近。
顾清不明白这突然的心跳错乱是怎么回事,迷茫之余,他还有不可抑制的恐慌。
就像是心中有一块洼地,洼地中都是丑陋可怖的瘢痕,以前整个心都是一片荒芜,于是这洼地被落叶野草遮盖,看上去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
但是今天,落叶和野草被移除,空洞被迫袒露在阳光下。
他本能地回避这未知的空洞,可又要被迫面对。
迷茫和恐惧慢慢攀爬,顾清不安,想要逃避,想要躲藏。
可身后亦是望不到底的悬崖,他退无可退,只能直面无意间撕开他伪装的罪魁祸首。
他茫然,但转瞬又笑了。
因为沈浊对他说:“新年快乐,顾清。”
这是沈浊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
带着笑意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好听,和铺洒在天地间的金色阳光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