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浊还是捕捉到了。
原来……被顾清叫自己名字,是这种感觉。
沈浊莞尔,不知自己是不是魔怔了,竟然执着于这么一件小事。
微风徐徐,临窗吹拂,撩起沈浊随意挽在脑后的发丝。
沈浊薄唇嫣红,不经意轻轻挽起,衬得面容稍显苍白,精致的五官毫无瑕疵,像是被精心雕刻而成的瓷器。
顾清由衷觉得沈浊比大多数女子都要漂亮,俊朗而不女气,只是与他们这样的兵蛋子相比,多了几分温润的书生气。
偏偏这书生气又正正好碰上了艳极的容貌,所以才会形成如此与众不同的气质。
独一无二,仅此一份。
整个大燕都再难找到能比得过此人样貌的了。
顾清撇撇嘴,这样的脸,肯定被众多姑娘追求过,收到的手帕香囊不知道比自己多了多少,竟然还因为这吃味。
顾清气愤,总不能全天下的女子都喜欢温润君子这一卦吧,好歹得有点喜欢自己这种孔武有力的吧。
沈浊回神,就见顾清这种愤愤不平的神情,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问道:“所以将军在刚救我时就知道我身份了是吗?”
顾清收回不着边际的嫉妒,点头。
“那将军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了,是吗?”
“嗯。”顾清又点头。
“所以将军在什么时候知道我的?遇见二楞的时候?”
这一次顾清没有立马回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垂头思索一阵,“还要更早,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沈浊闻言并没有松气,相反,他刚刚松下来的眉毛又拧了起来。
更早是早到什么时候?
是他高中状元时,还是狼狈不堪入狱时?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喉口,让他喘不过气。
沈浊有意问清楚,但顾清闷声不答,看样子还有几分抗拒。
没办法,只好不再问,两人第一次相对无言,气氛陷入尴尬。
沉吟间,二楞端着花生米回到桌边,神经大条的他并没有感知到氛围有什么不对,反而轻飘飘扔出一个问题。
“公子,咱什么时候跟将军回去啊?”
相对而坐的两人皆是一愣,气氛的诡异更上一层楼。
沈浊不明白二楞到底有什么天赋,为什么总是能一语惊人。
二楞处在状况外,眨巴着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是真的想回去,他想卫朗大哥了。
可沈浊不想。
北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已经没有理由继续跟顾清回去了,更何况,说破身份后,再跟顾清走就不道德了。
自己毕竟是个戴罪之身,就算顾清善良至极愿意帮他瞒着,他也不能装作啥也不知道地去当这个隐患,万一那天身份暴露,他总不能让顾清陪着自己一块上路。
沈浊想着,抬头,顾清正双目灼灼看着自己,这双眼睛太亮了,他突然有点不敢看。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你不用怕我爹,这个问题我已经解决了。”
沈浊知道顾清说得是顾林要杀他的事,心中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劳烦将军了,我已经找到亲人了。”
“你哪还有——”
顾清想说你哪还有亲人,但转瞬就发现自己这样戳人痛处不好,正想开口安慰几句,肩膀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住了。
他不耐烦,刚想骂一句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就看见一张要笑不笑的脸。
儒雅老将军脸上爬上深深浅浅的皱纹,看着有几分慈祥,但在顾清眼里却不是这样。
顾清腾地站起,手足无措喊了声“爹”。
众将千辛万苦还是没能按住的顾老将军突然出现,他又挂上温润的笑意,盯向站起来的沈浊,话却是对自己儿子说的,“你要不要告诉这位小公子,你所谓的解决,就是又被我揍了一顿?”
沈浊:“……”
顾清大惊,说好的家丑不外传呢,亲爹不考虑儿子的名声,难道也不考虑自己的名声吗?
沈浊顶着顾林的目光看了眼顾清,就见顾清一边同肩上的手臂较劲,一边表情夸张,试图引起亲爹的注意。
可是顾林的注意力在他身上,连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
无奈收回视线,沈浊知道顾老将军的意思,让他离顾清远一点而已,沈浊对此没意见,十分知时务地回道:“在下已经找到亲人,就不叨扰将军了。”
顾清眉毛立刻拧了起来,他总觉得沈浊要是不跟自己回去的话,那一顿揍就白挨了。
再说了,他怎么没听说过沈浊在溯城有亲人啊?
“那就就此别过,后悔有期。”
顾林道了句,押着顾清的肩膀转身往外走,顾清有意挣扎,可肩膀刚抗拒了一下,就收到顾老将军的一记眼刀。
这一刀,似乎比以前的要更锋利一些,顾清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惹到自己老爹了,想询问一旁的卫朗,可卫朗挤眉弄眼半天,他一丁点都没看懂。
他只知道自己惹事了,还是一件大事。
顾老将军离开,凝滞的气氛开始松动,二楞望着几人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没追上去的行为到底对不对。
“公子你找到亲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二楞歪着脑袋,他们明明今天刚到,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刚刚的街道,他怎么就找到亲人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认亲啊,他们会认你吗?”二楞接着问道。
“会的。”
沈浊点点头,他以前以为这位所谓的亲人定是恨透了自己一家,可到最后才知道,在远在千里的北疆,还有个人为死无全尸的人立了牌位,并年年祭奠。
吃完饭,沈浊带人来到溯城官府门前,让守门的小厮进去通报,说是故人来访。
纷飞的通缉令并没有飘到溯城,小厮打量沈浊几眼,只觉这人举手投足间的书生气与自家大人很像,不敢怠慢,连忙前去通报。
很快,大门敞开,疾步走出一位年近五十的官员,面容憔悴的老人一身松垮青衫,步履蹒跚着来到沈浊面前。
“他们说外面候着一位书生的时候我就想到是你 了,可还是不敢相信,念清啊,好孩子,快,快进来。”
赵云山满眼泪花,拉着沈浊的手一步步往里走。
沈浊落后半步,看着眼前佝偻着身躯的老人,一年之前,这位还是京中风光无限的三品大员,转眼,就只能蜗居在北疆的一角,做个七品县令,拿着连家人都养不起的月俸。
“赵伯……对不起。”
“有啥对不住的,你爹的品行我看在眼里,绝不会相信他会做出叛国的事。”
是了,这人总是这样,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流言蜚语,也不惧强权暴君,敢想敢做。
这人是当年唯一一个替父亲喊冤的官员,但也因此,被断了青云直上的路,死在离家千里的北疆。
前世他怕赵伯记恨,从不敢亲自探望,直至丧训传来,他才敢探望一眼,于是才发现这位老人为挚友,也就是自己连尸体都找不到的父亲,立的牌位。
“赵伯……”
“好了,不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不要想了,以后赵伯养着你。”
苍老的手掌抚上头顶,明明还是慰藉和放松,可他的心偏偏沉重起来。
沈浊在赵云山府上住了三天,三天来,赵云山对他照顾有加,连吃食都亲自过问,但就是不愿让他提起父亲的事。
沈浊知道赵云山不想他困在过去走不出来,可沈浊做不到。
父亲的罪名就像重比千斤的巨石,时时刻刻压在他胸口,一天不弄清楚真相,他就一天不能真正向前看。
于是,住进赵府的第三日中午,顶着赵云山担忧的视线,沈浊还是提了出来。
“赵伯,我记得,我父亲虽是罪名已定,但当年他同意的通商策略并没有完全废除,是吗?”
所谓通商,就是在特定的时间开放城门关卡,让往返在各国的商队经过。
从前燕朝自诩上等,从来看不起外面的东西,所以当时阿契尔提出通商时,就被直接拒绝,虽然朝廷后来在沈怀安的劝导下勉强同意开放城门,但也只是允许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允许进出。
实行通商不久,先前处处不同意的皇帝就收到商人的进贡,外面的东西虽不如朝内的精巧,但胜在新颖有趣,皇帝很快就喜欢上了,还盛赞过沈怀安的妙计。
后来通敌案出,老皇帝气氛之余并不想放弃到手的好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明令禁止通商一事。
赵云山点点头,浑浊视线落在沈浊身上,“问这做什么,快吃饭,都快凉了。”
沈浊察觉到赵云山的抗拒,顿了顿,说道:“赵伯,我记得有个商队是专门往漠北草原去的。”
匈奴野蛮凶悍,并不会像中原人那样讲道理,所以即使开放了城门,大多数的商队也只是同西域打交道,并不怎么往北走。
但偏偏有个商队,从始至终都只做匈奴的生意,并赚了不少。
野蛮的匈奴唯独对这一个商队态度亲和,沈浊听说是因为他们哄了匈奴皇室开心,而他们直接接触的,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骗他父亲的世子——阿契尔。
“你想做什么?”
赵云山何其聪明,不可能听不出沈浊的话中意。
沈浊也不再绕弯子。
“赵伯知道的,我早就该死了,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可父亲的罪名始终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我不能总让他在肉里面扎着。”
“所以你为了查明真相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你爹会愿意看见你这样吗?”
“可我总要做的。”
赵云山沉默,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放下碗筷。
“的确有这么一个商队,他们过两天正好到溯城,我和领队的有些交情,能把你送进去,其余的,就看你自己了。”
“谢赵伯。”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也不知道顾清怎么找到的地方,期间又来劝了一次,但沈浊依旧拒绝,并让二楞跟着回去,奈何顾清不愿意,只好作罢。
只是从顾清走后,二楞粘人的程度又更上一层。
“公子你收拾东西要去哪啊?”
二楞好奇得很,亦步亦趋跟在沈浊后面,歪着脑袋询问。
沈浊把二楞几天来的变化看在眼里,并不说实话,只用一句去看朋友打发。
“那我能和公子一起去吗,整天呆在这里,我很无聊。”
二楞撇着嘴,赵伯伯哪里都好,就是人太古板,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实在是无聊至极,他想出去,但是沈浊前几天一直窝在府里,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不行,你不能去,那个朋友有点凶,最不喜欢见陌生人,你要是去了,他万一揍你怎么办?”
二楞一听见被揍就怕了,连忙离沈浊远一点,“那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走了我就孤单一个人了。”
沈浊不言,他也不知道此行会有什么变故,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给不了二楞一个准确的答案。
“怎么会无聊呢,我走了你就去找卫朗他们玩啊。”
“他们更忙,根本就没空理我。”二楞耷拉着脑袋,闷声道,“我真的不能和你一块去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