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出,电话那头随即陷入寂静。在短暂凝滞的空气中,沢田纲吉有些不安,好像开启了一个禁忌的话题似的。

  率先开口的是环,他似乎一头雾水:

  “我听说过那件事……不慎坠楼的悲剧。但那不是一场意外么?”

  一旁的镜夜却凉凉道:“意外……这是理事长告诉你的吧?”

  “…是爸爸没错。”

  “果然是这样啊。”镜夜明明没说什么,语气听起来却耐人寻味。

  听着听着,沢田纲吉莫名感到周身一寒,颤颤巍巍移目,果然见到身旁少女脸上笼罩的森森寒意。她似乎对这两个人的对话很不耐烦。

  不用少年自己出声,环已经替他问道:“镜夜,这是什么意思?”

  “花山院家的孩子死在过继前夜,出事的地点却不在京都本家,而是一家商务酒店。事后没有任何媒体报道,‘只是意外’的说辞却忽然占据主流,那间酒店也被须王收购……在那之后,须王与花山院两家交恶,也难怪谣言会甚嚣尘上了。”

  即便现在看不到镜夜的脸,沢田纲吉也不难想象到他唇边圆滑的笑意。尽管言辞隐晦,点到即止,却偏偏留下不少遐想空间。

  “你是说……”环倒抽一口冷气,“这件事和须王家有关?”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镜夜一本正经地否认了。

  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吧!

  沢田纲吉在心里吐槽。

  同样是听者,优脸上却没出现任何波澜,思索片刻后,她在纸条上写下“过继”二字,后面打了一个问号。那边镜夜还在应付环的纠缠,褐发少年看了纸条,小心翼翼打断道:

  “那个、请问…‘过继’指的是?”

  “啊、指的是花山院君生前曾被挑选,作为菊亭家养子一事。”

  镜夜的回答很简短,似乎是觉得这样就足够了。沢田纲吉仍旧是一头雾水,但看优神色一凛,便猜测这句话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养、养子?”环也一惊,“可是花山院的长辈都还健在啊?我上月才和千穗理夫人打过招呼……”

  “通常来说,上前自我介绍结果被直接无视不能叫作‘打招呼’。”镜夜凉凉拆台。

  “另外,你也差不多该学习一些传统和常识方面的知识了吧——会出现过继这种做法,并非是因为花山院家人丁凋零,而是菊亭家沦落到了绝嗣的地步。”

  这回轮到沢田纲吉忍不住提问了:“‘绝嗣’…是指没有后代了吗?”他实在有点跟不上话题的进展,每个词语都似懂非懂的,不敢确定真实意思。

  “是没有可以继承家名的人。”镜夜纠正道——但褐发少年还是不太明白这二者的区别——他似乎体察到了少年困惑的心境,于是稍微解释了两句,语气很温和。

  “这种例子也并非日本独有。简单来说,就比如一个威名赫赫的黑/道家族,由首领指定的三名顺位继承人分别中弹身亡、溺毙、变成了一堆白骨,家业的继承者出现空缺,这种情况就算是‘绝嗣’了。”

  说着,他一顿,然后慷慨地补充说明,“而从过往的首领家系中挑选出合适的继任者,便和西京的养子制度十分贴合了。”

  早在他说出“黑/道”的时候,沢田纲吉就试图发出怪叫打断,但没能成功;反倒是电话那头默默漫延过来的某种威慑力叫他住了嘴。

  镜夜慢条斯理的声音就像一块滑进喉咙的冰。褐发少年越听越是冒冷汗:这些不就是Reborn刚来他家时说过的彭格列现今状况吗!?竟然连这些都能查到,这个人的情报网究竟是有多可怕啊?而且还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凤学长果然不愧Kyoya之名!

  旁边的优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异状。投来问询眼神无果后,她微蹙着眉心,在纸上写起字来。沢田纲吉更慌了,幸好有环及时解围。

  “可是不对呀?”环的声音透露出十足的费解,“我上上月才和菊亭家的姫君问过好……”

  “都说了,上前搭讪结果被呵斥也不能叫作‘问好’。你还是稍微认清一下那边的态度吧。”镜夜说,但没解释菊亭家的女儿与‘绝嗣’说法之间的冲突。

  听起来,环在京都人那里受到了不小的冷遇,但他本人似乎毫无察觉。

  “但她们都是非常美丽高雅的女性呀,只是表露友善的方式不同而已。”他很坚定地说,随即声音随着遐思飘远,“就像一千年以前的平安京,女公子们端坐在竹帘后,把爱与柔情、还有寂寞都藏在吟诵的和歌里……”

  法国风味的浪漫主义情怀与外国人对日本的刻板印象扑面而来。镜夜沉默了一下,沢田纲吉觉得他已经不怎么想要搭理环了。与此同时,优也把纸条怼到眼前:“冷静点,不要偏题。问志野的事。”

  字条上还附了一行具体的问题,少年匆匆扫了一眼,然后直接读了出来:

  “请问…除了志野出事的地点、还有过继到菊亭家的事以外,凤…凤学长还知道什么吗?”

  “目前可以确认的事实只有这些。”镜夜干脆地说,“我听说当时有记者在无意间拍下了一些现场的照片,但就算是真的,底片多半也被买断销毁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事发不久,须王同学就忽然销声匿迹,所以很多人猜花山院君的死与她有关。”

  沢田纲吉记得上一回在道场,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表述方式却截然不同。他猜测是因为环的存在。

  “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传言?”环一愣。

  “是啊,为什么呢?”镜夜没有正面回答,“或许只是以讹传讹。真相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沢田纲吉不由望向优。她正垂眸深思,似乎全然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笔悬于纸上,却迟迟未落,一个非常平淡安静的姿态。

  从刚刚的那些信息里,她是否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呢?褐发少年不免有些焦灼,想要赶紧询问她的想法。他的心正乱着,想要找个借口结束通话,环却忽然叫住了他。

  “姐夫大人,你在和姐姐大人一同调查这起坠楼事件么?”虽说使用的称呼还是那么无厘头,但他的声音难得变得严肃起来,这也吸引了优的注意。

  看她轻轻颔首,沢田纲吉心领神会,说:“算是这样吧……”

  “难道她也相信了那些传闻?”环不再掩饰自己的焦急与关切,“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

  就在沢田纲吉以为他要断然否定传言的可能性时,向来表现得傻呵呵的金发少年却沉声道:

  “我相信姐姐,无论这件事是否与她有关。”

  随即,他又说了些需要帮忙尽管找他的话,俨然一副随时待命、同仇敌忾的模样。

  紧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叮嘱少年照顾好优,虽说那些情真意切的嘱咐多少有些超出常识范畴:譬如过马路时小心异世界之门、警惕不要被天狗抓走云云;或许是顾虑到她失忆的原因,最后还说不要让姐姐知道这些话。

  沢田纲吉听得哭笑不得,边应和边忐忑去看优的反应——少女脸上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那些关怀的话语看起来就像自动从她耳边弹开了。

  之后,镜夜也表示如果需要,可以去查一查当时拍下照片的记者的联系方式。这就真是帮了大忙了。沢田纲吉赶紧道谢,他直觉对方平时不是多话的人,今天却破天荒地透露了这么多消息,不禁心生感激。

  镜夜却十分宽宏地说:“没关系。能够帮到…你就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沢田纲吉轻易就将“彭格列首领”几个字填进了他话中的空缺。想象着凤学长在电话那头笑眯眯的样子,少年就不禁毛骨悚然——总觉得对方是那种锱铢必较的黑心鬼,万一日后发现他没去当Mafia、反而变成了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家伙,也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绑去非洲挖煤……

  挂掉电话,少年少女陷入一个安静的对视。房间忽然变得很静很静,只剩露台那头传来的阵阵海潮声。

  在这种安静之下,原本想说的话全堵在嗓子眼,沢田纲吉讷讷地张着嘴巴,一时反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他问:“…学姐,为什么町菊家明明有女儿,却还要收志野さん做养子啊?”

  “是‘菊亭’,”优轻声纠正,而后觑他一眼,“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回应,她就已经解释起来了,而且还解释得很详细。

  “西京沿袭的是旧都风俗,性别优于出身。如果本家和分家的男性子嗣全部断绝,就从血缘相近的家系中选择养子继承。女性后代从一开始就不在‘当主候选’之列。”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少年没了外人在场的顾忌,当即毫不掩饰地瞪大了眼睛,说:“怎么这样……这样不公平!”

  “据说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净性。”优淡淡说,“为了这条,内部通婚也很盛行。近几十年,绝嗣的世家不在少数,生育的也大多是女孩,成活的男丁稀少。”

  沢田纲吉忽然想到什么,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志野さん的身体问题……也是因为这个么?”

  “…他父母是表兄妹关系,”优回答说,“往上几代亦有亲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关于京都世家大族的知识全部是我瞎掰的,对于这种糟粕根本懒得考据,大家看个乐呵就好啦~写不完了写不完了写不完了,怎么会这样。姨妈疼问题不太在线,我明天来看看脑子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