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那些事不是你的错!”

  眼看那柄三叉戟就要落下,褐发少年却放弃了一切防御的手段,只是坦诚地望着被控制的男孩。

  最开始,他只是凭着一股莫名的直觉,将心里的话如实说了出来。但看到风太真的动作一顿、并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沢田纲吉精神一振,语气更加斩钉截铁。

  “全都不是你的错!没人会怪罪你,大家都是风太的同伴,放心地回来吧!”

  “…唔、阿纲哥……”

  风太身体一颤,眼睛里涌出泪水;然而他的意识才刚刚清明,人就软软倒下了。

  屋子尽头的沙发上,六道骸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幕。他惊讶于少年的敏锐:竟然说出了男孩内心最大的愿望,这正是解开精神控制的关键。

  但是,他嘴上却责怪道:“全因为你多管闲事,这孩子好像崩溃了哦。”

  “风太!”褐发少年把手里的鞭子抛到一边,冲上去察看起男孩的伤势,“耳朵里出血了,还有胳膊也是……”

  他好像完全忘了还在战斗中的事,直接背对着敌人,空门大开。

  六道骸没有急着发动攻击。他早看出褐发少年缺乏战斗经验,那根鞭子也只是临时的武器,不要说他、或是让犬和千种出手了,褐发少年胡乱一鞭子,自己就能把自己打晕。

  沢田纲吉……真是个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家伙。他在心里冷笑。

  “嗯…这可和我没关系。耳朵流血是因为被你逼到精神崩溃。至于手嘛……”六道骸仍是悠闲坐着,故意拖长一点音调。褐发少年果然没有打断他,反而下意识问道:“手什么?”

  骸好整以暇:“那上面的伤可不是我做的。这孩子好歹帮我找到了你,居功至伟,我又怎么会对他做这么过分的事呢?”

  “风太才不是心甘情愿的帮助你!”沢田纲吉怒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是啊,还有谁呢……?”骸勾起一个微笑,修长指间拈起一颗巧克力糖球,随意地上下抛掷两下。

  那是女孩终日带在身上的糖果,用来分发给蓝波一平和风太;他出材料她出力,他们的第一项共同投资。

  沢田纲吉眼眸一缩,“优…你对优做了什么?!”

  “这一次的反应倒是很快嘛。”六道骸说。这一路上,他都在观察这名温吞的少年;他带来的两个手下勉强算是可用,可比起云雀恭弥还是不够看,千种和犬就足以应对;至于少年本人…似乎是被强行带来战场的羔羊,从头到脚没有一点战斗的意思,好像只等着稀里糊涂被宰来祭旗。

  现在嘛…尽管终于有了点愤怒的意思,但还是不够,要暴怒,还得有恨才行。既然是肮脏的Mafia,连情感都该更肮脏一点。

  “原来那女孩叫‘优’啊……”六道骸意味深长地笑。

  “不许你叫她的名字!”少年就像领地被侵/犯的幼狮。

  “本来是想控制住她的身体,上演一出自相残杀的好戏。但她比你难缠一点,不讨喜的女孩。”骸说,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暂时没办法控制身体……我就只好先摧毁她的精神了。”

  “六道骸!”

  “先别这么生气呀。”他语气温柔地补充,“我看了那女孩的记忆哦,你们倒真是很般配的——肮脏的Mafia和杀人犯。”

  “……”

  褐发少年不再吭声,而是沉默着转身直面他。少年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头低垂着,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你说什么?”骸不由牵唇。

  “我说别开玩笑了!”

  沢田纲吉忽然蹬地而起,紧紧握着鞭子冲了过来。他眉眼间带着真实的愤怒,但缺乏实力的愤怒怎么够看?脆得就像一张薄薄的纸。

  “你把人当成什么了!?”少年愤怒地发出质问。

  “当成什么……?”

  六道骸有意吓破他的胆子,因此终于从那张沙发上站了起来,闲闲摆出了迎敌的姿势。

  少年果然一骇,但立刻低喝了一声,并未减缓往前冲的势头。他持鞭的动作生涩,真不晓得这样可笑地冲过来是要做什么。那不是适合他的武器。

  这就是彭格列未来的首领。看来就算他不出手,里世界的最大家族将来也难逃毁灭的命运吧?

  但是不够。六道骸眯起眼睛,人体实验室里的景象和惨叫声浮光掠影。

  褐发少年与他擦肩而过。短短一瞬间骸已出了数招,对方毫无招架之力,顿时倒在地上发出痛呼。

  六道骸冷眼看着,故意做出认真思索的模样,充满玩味地回答了少年刚刚的问题:

  “嗯……差不多就是玩具吧。”

  --

  “优……优!”

  柔和的呼唤自头顶上方传来。她的意识动了动,眼皮也跟着挣扎。真正睁开眼时,热烈的日光直直射下,眼前蓦地出现一柄扇子,替她挡了一挡。

  “怎么在这睡着了?”扇子的主人笑着问,“不做课业,跑来花园里偷懒?”

  她话音刚落,周围就出现草木的芳香,好像真是在花园里面。她隔着绢制的扇面凝视上方女人的脸,小巧的下巴和妩媚的嘴唇,在展开的扇骨背后若隐若现。

  等到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阳光,女人便收起扇子。一折一折,缓缓露出一双含笑的淡琥珀色眼瞳。

  优望着那双眼眸愣了愣,才开口唤道:

  “母亲。”

  “…别这么叫。”女人微微嘟起嘴,“都把我叫老了。”

  她半开玩笑地说着,又递来一只手。优将小小的手搭上去,恍然间发觉自己变成了孩童的模样。又或者她本来就是孩童,只是经受了一场过长的午觉。

  优的意识尚且昏昏沉沉。女人用了点力把她拉起来,薄薄的茧子擦过手背,有点痒痒的。

  “猜我带了什么来?”女人朝她眨眨眼睛。

  优没想到她会和她说这么长时间的话,有点受宠若惊;与此同时,心里又有一道声音轻轻回答:“可乐。”

  什么可乐?她无视掉心声,乖乖摇了摇头。

  看到她懵懂无知的反应,女人似乎很满意。只见她神神秘秘地掏出一瓶瓶装汽水来。

  “是一种叫‘可乐’的饮料!我们要快点喝,别叫管家发现……奇怪,瓶盖怎么拧不开?”

  真的是可乐啊……

  优看着她用尽全力,浮着泡沫的液体在瓶中激荡。她心说怎么会拧不开?你平时能拉30磅的和弓,一个饮料瓶算什么?

  但很快她又愣住,因为这件事在脑中自顾自地延续下去,变成了记忆那样的东西。

  确实是拧不开来。最后使了很大的力气,不知怎么突然开了,姜黄色的气泡以可怕的速度涌出,最后甜腻的液体溅了她们一裙子。

  女人哭丧着脸向她展示手心勒出的红痕。那双手上本没有任何茧子,偶尔抚过她的面庞时,触感温热柔软。

  ……她的妈妈,平时连亲自倒一杯茶都要大惊小怪一番的,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手生出老茧,又怎么可能拉得开30磅的和弓?

  记得她鼻尖还有一颗痣的。

  优一怔,愣愣抬头去看女人——她笑容不变,文雅地用扇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姿态居高临下。

  不对!

  尽管模样肖似,但她不是妈妈!她是、她是……

  “杀人凶手。”妇人冷静地盯着她,缺乏感情的一双眼睛。

  优张了张唇,但是没有反驳。

  “你害死那孩子还不够,就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肯留给他。”女人的双手紧紧握着瓶身,青筋凸起。

  那张脸离得越来越近。之后优一个恍惚,嘎吱作响的可乐瓶突然变成了她自己的脖子。

  “去死吧,杀人凶手。”冰冷的眼眸里映照出她狼狈的模样:大张着嘴巴却呼吸不得,手无力地伸着,孩童一样孱弱。

  优仰面栽倒在鲜红的花丛里,芬芳的玫瑰忽地变成了莲花,柔软的根茎缠缚住她,触感既像蛇鳞,又像苍白的尸体。

  她看到妇人背后的天空变了一副颜色,浓云滚滚,风雨欲来。

  “真奇怪,怎么拧不开?”妇人神经质地掐着她的脖子,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扭动。

  一滴雨水落入优的眼瞳正中,竟是血红色的,刺痛之余又泛起一股腥臭。她心里一阵恶心,下一秒却被更猛烈的血水铺天盖地砸了一脸;

  优疯狂咳呛着,但很快便动弹不得——

  一只苍白修长的胳膊从妇人肚子里伸出,掐住了她的脖子。深红色的肠子随着这一动作滑腻腻地流出来,妇人恍若未觉,满脸惊喜和爱怜地捧着腰腹。

  优的思绪凝滞了。就像观看恐怖电影时会有的诡异预感,她缓缓与妇人肚中的亡灵对上了视线。

  他脸上沾着红色和黄色的黏液与污渍,唯有一双眼闪动着鳞片般的光辉。他面无表情地瞪视着虚空,然后张开漆黑的嘴,僵冷的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动,久违了的嗓音伴随着婴儿的啼哭:

  “——胆小鬼!”

  优来不及作出回应。脖颈处的力道骤然收紧。

  世界倾覆。

  “优……优!”

  柔和的呼唤自头顶上方传来。优的意识动了动,睁开眼时却接触到热烈的日光;正觉刺目,眼前蓦地出现一柄扇子。

  “怎么在这睡着了?”

  扇子的主人笑着问道。

  --

  “求你了!快住手吧!”沢田纲吉惊恐地望着同伴们流血的身体。

  与其说少年萌生了退意,倒不如说是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

  原本六道骸已被治好晕樱症的云雀前辈打倒,却在最后关头使用了附身弹。现在不光是碧洋琪和狱寺,就连他自己的两个同伴也被他利用。

  六道骸不计后果地使用他们的身体发动攻击。眼睁睁看着从碧洋琪和狱寺君各自伤口处涌落的鲜血,沢田纲吉的目光不自觉的带上了祈求。

  “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死的!”

  “kufufufu……”六道骸发出轻快的笑声,“沢田纲吉,你太弱了,弱得叫我觉得无趣。彭格列的未来首领竟然是你这样的人,将来有谁会愿意被你统领呢?”

  褐发少年不由瑟缩了一下。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够统领谁,也根本不想做什么彭格列的首领。

  “还是干脆的放弃如何?”骸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那个女孩也快崩溃了哦?怎么办?假如你现在就和我订下契约,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就此放过她。”

  他在说谎!

  沢田纲吉立即意识到这个事实。但这并不妨碍他因恐惧与担忧而方寸大乱。

  少年的视线仓皇搜寻着,最终定格在袖手旁观的婴儿身上,“Reborn……”

  “我不会插手。”婴儿冷冷道,“自己想办法。”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一个废柴而已!

  “我不要你救我!求求你、求你救救优!还有大家……”沢田纲吉耷拉着眉眼,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再让其他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了!”

  下一秒,婴儿只剩残影——只见他飞起一脚,正中少年下巴。沢田纲吉被踢得仰面栽倒,倒是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短暂脱离了出来。

  “不许说这么丢脸的话!”Reborn平静地说。

  “可我还能怎么办?”少年下意识道,“优她……”

  “优是那种需要等着你去救的人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Reborn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她会向着六道骸那样的家伙认输么?”

  闻言,沢田纲吉登时一愣。随即衣领被一把揪住,他半是被迫的与婴儿对上视线。

  “听好了,阿纲。”Reborn一字一顿地说,“你比任何人都适合当彭格列的第十代首领。现在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只要你说出自己现在的心声……那就是彭格列家族的回答!”

  “我自己的…心声?”沢田纲吉讷讷道。然而还没想清楚,话茬就被附身在犬身上的六道骸接过了。

  “他的心声就是想要逃跑。”六道骸嗤笑道,“又或者…是‘为了同伴,我绝不能逃?’”

  不是这样的!沢田纲吉立即在心里否认。

  他盯着面前的敌人——六道骸控制了风太,害他不得不封闭内心、失去了自己的排名能力;六道骸肆意伤害他的同伴还有并中的学生,还有兰恰先生,和其他许多无辜的人;六道骸擅自窥视优的记忆,现在还试图让她的精神崩溃……

  不自觉的,少年撑在地面的手握成了拳头。他缓缓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他此刻的模样狼狈至极:凌乱的额发挡住了眼睛,侧脸还带着伤口,神情却肃穆凝重,仿佛笼上一层寒霜。

  “我想……”沢田纲吉沉声道,“打败六道骸!”

  “哦……?”六道骸故作吃惊,“这还真是令人意外——你不识时务的程度。”

  褐发少年却没有分毫动摇。他抬起脸,露出的双眸明亮。那并非是骸想要见到的污浊憎恨,反而倔强笃定。

  “我绝不会输给你这么过分的家伙!”

  他说。

  “像你这样的家伙——我绝对要赢!”

  见状,Reborn唇角微翘;背上列恩的茧忽然散发出耀目的光辉。

  --

  “猜我带了什么来?”阳光普照的花园里,女人朝她眨眨眼睛。

  优看了看她,忽然道:“可乐。”

  “…你怎么会知道的?”女人看起来大受打击,“难道是让那家伙…他已经带你喝过了?他真坏!明明说过这件事要留给我的!”

  “没有。”她说,“最近都没见到爸爸。”

  “那就好……”女人眉眼正欲舒展,却被优直接打断了。

  “他最近一直待在法国。因为和你离婚的事不仅被祖母断然拒绝,还被我听见。我不再理他,他大受打击,所以去找他的另一个‘家’了。”

  女人愣怔一下,摆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但这时,优已经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我之所以会在花园,而不是在上课,是因为几天前和志野大吵了一架。他情绪失控,趁我转身时用烟灰缸砸了我的头。我正在养病,医生说我现在不能太累。”

  “你之所以会来找我、贿赂我,而不是在购物,是因为你希望我能原谅志野。因为他和你都是花山院家的人,只要我和他订下婚约,你就能顺利和爸爸离婚,从此做一个自由的人。”

  她忽然紧紧扣住女人的手。对方尚且没来得及用折扇遮脸,鼻头秀美,上面一颗痣也没有。

  “你不记得这些了吗,‘妈妈’?”

  女人张了张口,似是要发出呵斥。

  但优没给她这个机会,而是又把她扯近了一点,脸上现出冰冷的嘲讽。

  “你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因为你根本不是她,你只是一个心理阴暗、偷偷躲在角落里窥伺别人的记忆、见不得一丝光的变/态。”

  妇人:“……”

  “让我猜猜,你从风太那里得到了他从前制作的排行榜,那上面恰好记录着我最害怕的事。”优边说边启唇笑了笑,“‘被母亲抛弃的瞬间’一定榜上有名,是不是?”

  “如果你没有画蛇添足地增添那些幻象,或许还能有一点效果吧。”她眯起眼睛,话语刻毒如刀锋,“可你偏偏要自作聪明。”

  面对这句挑衅,妇人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想甩脱她的手却失败。在发现这点后,对方右半张脸上的神情已远不如最开始时那样游刃有余,右眼也现出愤怒的猩红。

  “你是那种会在自以为即将胜利的时刻败北的人。”优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就如同在说一个诅咒。

  然后她露出一个轻蔑无比的微笑:

  “——你说是不是?六道骸。”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很开心hhhh感觉状态有了回升,进入了完结的冲刺阶段哈哈哈哈哈哈嗝!还剩最后5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