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纲！外面有前辈找你，快点出来！”
教室里，当被某个同班同学这样呼唤时，沢田纲吉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同样的场景……以前好像也曾经出现过。
等在门外的人似乎引起了诸多关注。班级里蓦地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往同一个方向瞟。
难、难道说……
少年着急忙慌地站了起来，转身、小跑到走廊上、热切地抬头——
又一次看到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的飞机头。
沢田纲吉顿时汗如瀑布背后狂流：
——就知道不该心怀期待的！这一次来找他的，居然还是可怕的风纪委员啊！！！
“草壁学长好……”他惴惴不安地和对方打招呼。
风纪委员随意地点点头，开门见山：“两周后，学校会开展一年一度的社团资质审察。弓道社属于运动社团，所以审察会在周一部活时间进行……”
“诶？”少年才听了第一句话就觉得哪里不对，因此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道，“那个……弓道社难道不是已经休止社活了吗？”
早在开学第一天，他就和优学姐表明了不想接手社团的态度。她当时也并未勉强，现在废社申请应该早就提交上去了才对。
“…什么？”草壁停下，用一种“你还没睡醒吗？”的责备眼神看着他。
“委员会这边已经收到弓道社的交接申请了。新任社长就是你：一年A组的沢田纲吉。”他皱眉，沧桑的面容一瞬间显得有点凶恶，“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沢田纲吉吓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道：“没、没有问题！”
“那，记得好好准备。”公事公办地提醒了一句，风纪委员便回高年级的楼层去了。
留下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褐发少年站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迷茫间，墙壁突然毫无征兆的弹开，他被“pia”地一声打到了地上。
“Ciao su.”藏在里面的婴儿表情无辜，有点口齿不清的问候语让其显得更加可爱了。然而，在沢田纲吉眼中，对方简直就是魔鬼在人间的代言人。
“为什么会从这种地方出现啊！”他捂着被打到的右脸大声吐槽，随即产生了可怕的猜想。
“难道说、弓道社的事也是你搞的鬼？”
“听说因为办公室发大水，之前提交的申请表格全部作废了。”Reborn提着一根水管。
“果然就是你干的啊！”沢田纲吉欲哭无泪：早就说了、他才不想当什么弓道社社长！
“领导力可是家族首领的必修功课，这次是很好的锻炼机会。”Reborn说，忽略了少年“倒是给我好好听人说话啊！”的抗议。
“顺带一提，资质审察的第一条就是要求至少三男三女的社团成员加入。如果无法通过的话，”婴儿黑黢黢的眼睛望着他，“会死。”
“世界上哪有这种事！？”少年无比崩溃。
“总之，利用你的人望顺利度过这次危机吧。”婴儿深沉地凝望着远方。
“这次危机不就是你创造出来的吗！”少在那边自说自话了！
沢田纲吉还想抗议，结果墙壁却无情地阖上了。
“喂，废柴纲一个人在那干什么？”不远处，同学的聊天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竟然在自己对着墙壁说话，感觉稍微有点讨厌……”
闻声，少年更加郁卒。他坐在地上揪着头发，感到灰暗的未来沉沉地压在身上：
——两周后的资质审察，到底该怎么办啊！？
祸不单行。这天下午，已经一身疲惫的少年又从学姐那里听闻了更大的噩耗。
“去外县比赛？”他瞪大了眼睛。
“嗯，是上学期报名的综合学科知识竞赛，”优用圆珠笔的另一头揉揉眉心，“原本是在都内举办，可以当天往返。但是……”
她瞥了一眼少年，发现他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说话，眉眼间不自觉地现出某种祈求的神情，有点乖又有点可怜。
“…原定的会场大楼突然发生了爆炸事故，”优心里一软，但还是继续说道，“所以场地临时换到了邻近县的桐先高中，这样就不得不外宿了。”
为什么又是爆炸啊——沢田纲吉感觉自己都要对这个词产生阴影了：
“难道说、原本的会场是在米花町吗？”
“不是，”优的眼神也变得有点微妙，“但是听说建筑的承包商姓铃木，案件发生时那边正在举办什么宝石展览。”
米花町威力恐怖如斯。沢田纲吉突然有点暗自庆幸：虽然Reborn做事夸张，经常用枪威胁他做些不情愿的事、还在校园里四处建造秘密基地，但至少还没搞出什么离谱的爆炸事故来。
自暑假合宿以后，他是真的不想再和什么炸弹爆炸的扯上任何关系了……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少年又觉得自己某些地方已经彻底坏掉了也说不定。
“…我离开的话，沢田一个人没关系吗？”学姐似乎同样心存担忧，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保护者看向被保护者的眼神。
【“凡事都想着依靠别人的话，是没办法真正成长起来的。”】
婴儿曾经说的话蓦地在脑海中响起。
沐浴在学姐担忧的目光下，沢田纲吉鬼使神差地改变了想法，将有关社团审察的事吞回了肚子里。
“…我不要紧。”他顿了顿，又道，“学姐这次要去多久？”
“唔、半决赛再加上决赛，之后会顺便去拜访一下住在那附近的弓道前辈……”优拿圆珠笔点点下巴，“大概会离开4天左右吧。”
4天啊……再加上周末，那样岂不是有将近1周都见不到么？
之前想到学姐明年就要毕业，还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可现在又希望快点到下周了。要是他可以自由操控时间就好了。少年不禁产生这样幼稚的野望。
尽管内心有点失落，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努力以一种大人般浑不在意的语气轻飘飘道：
“那…学姐比赛加油。”
优一愣，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低落。虽然没有戳穿，但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嗯，”她轻轻笑了笑，“我不打算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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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很顺利的拿到了第一名。
在回程的前一天下午，与带队老师打过招呼后，优按照西园寺老师给的地址下了公交。
写着“夜多神社”四个大字的木牌已经斑驳。在它指向的方向，一道石阶笔直向上，将绿意盎然的森林劈成了两半。
在东京鲜少能看见如此茂盛的密林，树木高耸入云。尽管没有岔路，独自往上走着走着，她还是产生一种近似迷失的心情。
穿过树林来到平地，景色豁然开朗。古旧的夜多之森弓道场内，对方已经等候多时。
……说等待或许不太恰当。男子手持弓箭，此刻正处于满弓的“会”的状态。松手的那一刻，弦音清脆得有如金石；真是完美的射型。
她在一旁静静观看着；直到对方又放完三支箭、准备取箭时才出声打了招呼。
“泷川さん。”
“喔。”穿着袴服、留着深蓝色短发的男人随口应了一声，转过头来。
与拉弓时肃穆的姿态截然相反，他长着一张秀气的心形脸，笑起来时会莫名给人留下一种摸不清状况的天然印象。
——泷川雅贵。其祖父生前是十分有名望的射手，他本人也继承了卓越的天赋，却在高中毕业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期。
西园寺老师认为他能给她一些建议。但从以前有过的交集来看，优对此持怀疑态度。
“…看起来变了好多啊，”他看到她后一愣，紧接着又跳脱地接上一句，“叫我小雅哥就行了，现在社团的学生都这么叫我。”
她点点头，只回应了他的第一句话：“因为换了发型吗？很多人都这么说。”
“——是眼神，”泷川笑着指指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柔和了不少。太久没见的人，大概很难认出现在的你吧。”
她一怔，不是很想回应这句话。对方似乎看出她的为难，于是笑了笑，直接跳过了话题。
“进来说吧。”他指指道场的门，“请你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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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场内，优低头看看面前的罐装咖啡，等待着对方开口。
“原来如此、是‘空筈’啊……”听完她的问题，泷川雅贵没有给出过于夸张的反应。
“要在这里试着拉弓看看吗？”
“…我今天没有带护手过来。”她说。但这当然是故意为之的。
他没有勉强，微微一笑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还记得吗？射箭时的感觉。”
闻言，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扣紧，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她发现要她在人前把自己的感受一五一十地形容出来，似乎是件比当众丢脸还要困难的事。
“如果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单纯模仿以前的射型，就可以中的。”她避重就轻地答道。
这并不够得上一个好的回答。泷川却没有深究，第三个问题紧随其后：
“启蒙的时候，道场的老师常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射击是心灵的影子。’你怎么理解这句话呢？”
比起前两个问题，这个就显得简单多了。优立即一板一眼地答道：“在行射时，诚实地面对自我，不退缩，不妥协。”
“这样说确实不错，但是、果然会觉得有些空泛吧？”泷川雅贵边说边做了个有点滑稽的表情，接着又以这种随意的态度继续道：
“即便是射手，也不可能一天24小时地待在道场内。倒不如说，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一定是花在道场外的时间更多——”
优蓦地呛了口咖啡，不动声色地将咳嗽强行吞咽下去。老实说，虽然事先做好了准备，但她还是没有预料到，今天的对话竟然会包含“吃喝拉撒”这种词汇。
“所以我认为，所谓‘心灵的影子’，其实不在靶前，而在更广阔的道场之外喔。”他弯了弯眉眼。
“…也就是说，要从日常生活中找解法吗？”
优垂眸。虽然确实能从他的话里感到某种启迪，但心里还是困惑的成分更多。
“你还记得学习弓道的初衷吗？啊、当然，像这种隐私问题，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泷川体贴地补充道。
她陷入回想，继而默然以对。
“到了现在——最开始的那个愿望还成立吗？”他温和地说，“我觉得顺着这个思路想的话，或许能有些帮助。”
“……”
优点了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临别时，泷川雅贵将她送到公交站台，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对了，之前你参加的一直是个人赛吧？”
“也参加过团体比赛，”优说，“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他笑起来，“区别其实挺大的喔——有机会再试试团体比赛怎么样？或许会有新收获。”
优想了想，没有提所在社团已经休止的事，默默将话听了进去。
“听西园寺老师说你换了学校，怎么样，有交到朋友吗？”泷川换了更随意的话题。
“上学期，社团来了一位学弟。”优慢吞吞地说。
“嗯嗯……”他边听边豪爽地举起了咖啡罐，看起来像是最后一大口。
“但是现在变成男朋友了。”她淡定地补完了整句话，看到他猝不及防猛呛一口。
“…难道说是故意的吗？”泷川雅贵无奈地摇摇头，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因为报复成功，还是因为想到了男朋友。
此时的她与记忆中那个黑色马尾高束、朝他冷漠颔首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沉默半晌，泷川重新感叹道：“真是变了好多呐……”
公交来了，优朝他鞠躬告别，真诚地道了谢。
四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踏上回并盛的旅途时，朦胧之间，她竟然产生了一丝回家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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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并中的旧职工宿舍，第一件事是打开灯，第二件事是给褐发少年打电话。
“嘟”的一声还没结束，电话就被接通。“……都给我安静点！”他身在一个特别嘈杂的环境，不知道是不是电视背景音，优依稀听见了类似爆炸和小孩哇哇大哭的声音。
然后是关门声。大概是为了隔绝噪音而去了其它房间。
“学姐到家了吗？”少年略显急切地问。
“嗯，刚到。”优边回答边看了一眼房间，又觉得把这里称作“家”好像有点勉强。
接下来的时间，她听他絮絮叨叨了一些学校里的事，但每件都似乎掐头去尾含糊不清：
比如“班上新来的有点可怕的转校生，最开始很可怕……现在还是很可怕。”；为什么可怕的原因被略过了。
比如“同班的山本手臂受伤了，但最后成为了朋友。”；其中的过程同样省略了。
再比如“讨厌的根津离开了学校”、“家里新来了麻烦的小孩”等等等等……
虽然一直在说“麻烦”和“可怕”，但优却从他的话里感受到某种很温暖的意味。
她猜测他说话时，脸上也一定不自觉地带着非常温暖柔和的表情。因为光听语气，就有种在说“遇见了好事”的感觉。
此时的优还不知道，少年“内裤男”的称号已经享誉全校，更不知道他刻意省略的细节包括但不限于：被炸弹追着炸、跟着人一起跳楼、一掌劈开学校操场等等等等，是以接受得十分良好。
听着听着，旅途的倦意渐渐泛上，是种带着满足的懈怠感，犹如泡在温水里。
这时，就如同心有所感一样，他突然停下了诉说。
“是累了吗？”
“还好。”她说，听他问有没有吃饭，就回答“冰箱里还有饭团，待会儿热了吃。”
之后，大概是不想打扰到她休息，他没再多说什么。
等挂断电话，优向后一仰，待在重新变得极度安静的环境，疲倦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了想，索性起身关了灯，在黑暗中重新坐直了身体。
这样的时刻适合用来想事情。
白天与泷川雅贵的对话重新在脑海浮现。
【“那么还记得吗？射箭时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于想象中站到了靶前。
……会听到很多人的声音。
眩晕、动摇。
等到声音消失后，视野也跟着变得昏沉。难以看清标靶，只想快点脱离。
或许该给这些情绪一个概括准确的形容。
回忆与此刻的情境重合，她眼睫微颤，逼迫自己完成思考。
泷川将她的射癖归为心理症结，建议她从日常生活中找到解法。
【“还记得学习弓道的初衷吗？”】
她不由蹙眉。
率先回想起的是很多双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来，无视或是应对。唯有在道场时、唯有全神贯注面对标靶时，那种感觉才会消失。
最初学习弓道，是因为可以一个人待着。
顺着这条思绪，她仿佛终于在茫茫然的黑暗中寻到了一点方向。
偏偏在这时，手机铃声在房间里突兀地响起。她有些不悦，瞥到来电显示的一点光亮时却又愣住。
“…沢田？”
“学姐…你是睡了吗？”少年的声音犹犹豫豫地传过来。
“没有，”她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现在才19：30喔。”
“喔…”他很明显松了口气，接下来却又支支吾吾，说起些天气和季节的话题。
她听见背景音里夏日余烬般的虫鸣，夹杂着他些微克制的气喘，突然有了模糊的猜想。
怀着这个猜想，她推开门，从漆黑的房间走到廊边——与楼下的褐发少年对上视线。
“学姐？”略微失真的声音从手机传来，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意外。
“我妈妈做多了晚饭，我就说带点过来……等等、我忘记把菜带过来了。”
他看看空空如也的另一只手，满脸“搞砸了”的郁卒。
如果要过来的话，至少提前说一声啊。
她在心里想，但没能说出来，只是在二楼静静望着少年。明明只是4天没见，可此刻看到他，竟然真的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思绪还有小半陷在刚才未竟的考量里。
——最初学习弓道，是因为想要一个人待着。
优垂眸望着灯下的褐发少年，他被昏黄的光线照亮，气喘吁吁，看起来那么温暖那么遥远。
【“到了现在，最开始的愿望还成立吗？”】
她突然笑了笑，对着手机那一头轻声道：“我回来啦。”
闻言，少年也平复一下因急促奔跑带来的气喘，仰头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嗯，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弦音里的小雅哥友情客串！（没看过也呆胶布反正也不会二次出场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