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的夜晚奢靡而绚烂。

  游女屋前垂挂着烛火朦胧的油纸灯笼,悠长而蜿蜒的街巷被昏黄的灯火相连,像是星星缀满长街,将夜色点亮如昼。

  痴男怨女在此处相遇,留下的是一地狼藉的爱恨情仇,那些盘亘隐匿在人类心底最深处的虚荣和欲望,通通汇集于此,筑起了一座纸醉金迷、如同泡沫幻影般脆弱而诱人的城池。

  明月高升,乌云缥缈。美人倚于楼台,媚眼如丝,颦笑胜花,引得男人们的千金一掷。

  这里是无数女子的囚笼,也是能让女人登上至高地位的桃源乡。在这条街道上,地位最低的女人活得比外界的奴隶还要差,地位最高的女人,却又只凭一笑,便有人为她送上天皇也求不得的珍宝。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这几个孩子……”

  看着被俊美男人送来的四个孩子,时任屋的老板娘面露犹豫,倒也不是她的眼光高,但这几个孩子实在是……

  “也太不上相了吧……”

  她委实是无法找到什么其他的词语,好能够更委婉地形容站在她面前的,这三个“歪瓜裂枣”般的孩子。

  老实说,若是把这三个孩子收下了,她们的这副模样,多半是会吓到店里的客人的。

  坐在她身边的丈夫与她不谋而合,同样觉得没法收下这几个孩子,于是他含蓄地婉拒道:“其实我们家……昨天刚刚来了几个新的……”

  “那这个孩子呢,还请您二位看看。”

  意识到可能又要被拒绝的宇髄天元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将躲在他身后的鹤见川拎了出来,就像是从笼子里拎出了一只小兔子。

  鹤见川的样貌是四人里看起来最好的一个,他本是想等到最后有谁实在是推不出去了,再用鹤见川把最没人要的那家伙搭出去的,但是现在看来,再让鹤见川这么躲在他的后头,他怕是一个小鬼也卖不出去了。

  脚下一空,突然被宇髄天元拎出来的鹤见川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小声的尖叫,意识到宇髄天元要把她推出去,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抬起手,用和服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

  『呜呜呜……这肯定是在报复……』

  鹤见川哭唧唧地想到,下午她翻窗逃跑被宇髄天元抓着腰带扯回去时勒到的肋骨,这会儿可还在疼呢……

  “这个孩子……?”

  突然多出了个她刚刚没发现的孩子,老板娘有些讶异地微微后仰上身,她看不清鹤见川捂起来的脸,但就这个身段,还有她捂住脸的动作,倒是有些美人胚子的韵味。

  不说样貌如何,就是仪态,大约也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另外调教了。

  她几乎能想象得出来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脆弱而娇嫩,蹙一下眉毛便能引得男人们心肝颤,撅起小嘴巴撒个娇就能让最冷硬的男人软了神色,眼里盈盈地蓄上几滴眼泪,再怎么不解风情的蠢货,也会立刻求来百珍千金,结结巴巴地哄她,求她一笑。

  她想起店里那位已经被赎了身、很快就要嫁做人妇的花魁,心下立刻就有了盘算。

  “小姑娘。”她换上了和蔼亲近的神色,笑容铺满了脸,“放下袖子来,让妈妈看看你的脸。”

  鹤见川:……!!!

  出现了!

  人贩子骗小孩的经典语气!

  鹤见川如临大敌,把脸捂得更紧了,好像露出一点样貌就会被眼前的老板娘吃了似的。

  要是早知道宇髄天元是要骗他们来花街,她才不会那么认真地化妆!少说也得像是善逸他们那样,自砍颜值三十分才行。

  简直要命了,她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花街或者是红灯区什么的,虽然侦探社也接过诸如帮富家太太抓奸这种隐私的委托,但那都是乱步和晶子一起解决的。

  粗神经的乱步向来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要避讳的,在他眼里这些都不过是“无数无聊的事情”其中之一而已,至于晶子,她热衷于在物理意义上手撕渣男,富家太太们对此予以好评,甚至还将委托费翻了一翻。

  但是鹤见川,她不行,她还是个看电视剧里的男女主亲亲都要用手捂住脸、偷偷从指缝里看的宝宝。

  更何况R/15和R/18那可是质的飞跃(划掉)差别。

  鹤见川通红着一张小脸蛋,蹬着小短腿就要踹宇髄天元,然后毫不意外地踹了个空。

  ……嘤。

  已经被鹤见川的不省心搞的心神俱疲,宇髄天元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鹤见川低声说道:“只不过是最多一两个月的任务,不会到让你卖身的地步的。”

  他立刻就感觉到手里鹤见川挣扎的动作小了大半。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过几天有其他女性队员了就把你换下来。”

  手下挣扎的动作立刻就停了。

  宇髄天元决定等会儿从这家店出去了,就立刻找个地方让鎹鸦传信换人,他实在搞不定鹤见川这个小屁孩,简直比他的三个老婆加起来还难对付,哭起来的时候动静简直能抵得上三十个须磨。

  鹤见川磨磨蹭蹭地把手放了下来,缩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坐在她对面的老板娘以为她哭了,但仔细再一瞧。

  得,连眼眶都没红。

  老板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鹤见川的样貌,和她所想的有些偏差,鹤见川的身量看起来也有十六七岁了,但脸庞看起来却还相当稚嫩,甚至带着些没完全褪去的婴儿肥,像是个孩子一样乖乖巧巧,没有多少少女发育后的夹杂着青涩的姿韵。

  若是要养成能拿得出手、整得住场子的模样,大约还得要花个一两年。

  老板娘有些发愁地想着,不知能不能再让自家的花魁在店里多留一些时日,再教一教鹤见川这个好苗子。但她随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鲤夏花魁好不容易才碰到个愿意为她赎身、娶她做正妻、真心实意对她好的男人,要是为这丢了机会,那就不美了。

  鲤夏可是她打小养大的姑娘,也快和她的亲女儿差不多了。

  “这个孩子我买下了,老板你开个价吧。”老板娘对宇髄天元说道。

  “这孩子倒也不是很贵,只不过她的胆子小,若是一个人来了陌生的地方,怕是会睡不好。”宇髄天元笑吟吟地回答她,“所以若是想要买下她的话……”

  “还得要再搭一个孩子是么。”老板娘领会了他再明显不过的言下之意,她又看过了一遍边上站着的善逸三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站在中间炭治郎,“那就这个孩子吧,她看起来最老实。”

  “没问题,小鹤和炭子日后还劳烦您多费心了。”宇髄天元将鹤见川放下,把她和炭治郎朝前推了一步,风度翩翩地对着老板娘行了个礼。

  “哎呀~您这话说的,真是客气了~”

  年过五十的老板娘被他哄得红了脸,以袖掩唇咯咯笑了起来。

  老板:……

  地中海的脑门中央好像冒出了点绿色的什么玩意儿。

  定下卖身契之后,宇髄天元就带着善逸和伊之助离开了,出门时的脚步轻快如飞,轻松得像是摆脱掉了一个大麻烦。

  宇髄天元眼里的大麻烦、老板娘眼里新的招财宝鹤见川,此时则是毫无所觉地抓着炭治郎的袖子,缩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时任屋的老板娘是一个脾气和善的妈妈,她同鹤见川和炭治郎说过了店里的一些规矩,便为他们安排了房间,让他们先去洗漱一番——鹤见川觉得她大概还是为了让炭治郎卸掉脸上那惨不忍睹的妆——等到他们洗漱完了,再为他们安排工作。

  鹤见川费尽千辛万苦,才帮炭治郎画好了一个不那么夸张、也勉强能遮掩住少年样貌的妆,又折腾了好半天,才用一堆脂粉遮掉了炭治郎额角的一大块伤疤。

  见了鬼了,宇髄天元化妆技术不怎么样,遮瑕的本事倒是挺强,要不是炭治郎卸了妆,鹤见川都忘记了他额角还有这么大一块的疤。

  “祢豆子,哥哥回来之前你要在箱子里乖乖呆着噢,不可以跑出来,被别人看到就糟糕了。”

  收拾完毕的炭治郎将他的大木箱放在了房间的角落,掩在一个矮柜后头。他轻轻敲了一下箱门,听见里面传来了“唔唔”的应话声,才放心地站了起来,准备和鹤见川一起出去。

  在路上的时候鹤见川就已经知道了,炭治郎一直背着的大木箱里面是他的妹妹,一个叫做祢豆子的女孩,和鹤见川的弟弟一样大,都是十四岁。

  但是祢豆子变成了鬼,所以不能说话也不能见太阳,不过祢豆子不用吃人,只需要睡觉就可以恢复体力。

  虽然炭治郎说了祢豆子不会伤害人类,但是鹤见川还是有点害怕,不太敢靠近那个箱子。

  不过炭治郎看起来应该很喜欢他的妹妹,一路上都在很小心地照顾这个箱子,鹤见川还闻到了从木箱里传来的淡淡的香味,像是花香一样,并不浓郁,但是闻起来让鹤见川觉得很舒服。也不知道炭治郎是从哪里找来的香,帮妹妹把木箱子熏得这么好闻。

  鹤见川等着炭治郎安置好了祢豆子,又跟在他的后面亦步亦趋地出去了——毕竟是游女屋这种地方,现在又入了夜,到处都是奇奇怪怪的声音,乱步说看到奇怪的东西是会长针眼的,鹤见川只好低着头走路,一双眼睛不敢四处乱瞧。

  已经入夜了,正是吉原最热闹的时候,时任屋作为这条街上最有名的游女屋之一,再加上店里人气极高的花魁鲤夏即将卸任离去,店里的生意一时好得不得了,无论是见过鲤夏花魁的、没见过鲤夏花魁的,这会儿全都想趁着最后的几天一睹芳容,好不留遗憾。

  也因此,老板娘这会儿是忙的团团转,鹤见川给炭治郎画的妆似乎完美地骗过了她,她什么也没提,就直接吩咐了人带炭治郎去帮忙干粗活,转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就缩到了角落当蘑菇的鹤见川,一拍脑袋,立刻又叫人带她去鲤夏花魁那帮忙。

  一个个头只到鹤见川胸口的小姑娘噔噔噔地跑来给鹤见川带路,小姑娘的年纪很小,但却很爱说话,鹤见川还一句话没说,就听得她把鲤夏花魁从头夸到了脚,形容得像是个仙女姐姐下凡。

  宇髄天元的三个老婆分别叫做须磨、雏鹤、槙於,潜入了时任屋的好像是须磨,鹤见川还在想着该怎么和小姑娘打听须磨,小姑娘就被人叫走帮忙去了。

  好在已经离鲤夏花魁的屋子不太远,鹤见川记下了小姑娘指的路,小心翼翼地顺着长廊往前走。这一块区域离接客的地方已经很有些距离了,隐约能听见从楼下传来的笑闹喧嚣声,安静的和外头像是两个世界。

  月光透过走廊边的木头窗格漏进来,在地板上留下漂亮的菱形格子,鹤见川扒着窗户朝外头的街道上看了一眼,穿着浴衣和服的男人女人们脚步惬意闲适,漫步经过一家家店门前挂着的纸灯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看起来都像是很开心的模样。

  鹤见川踮着脚看了一会儿,灯火通明的花街无端地给她一种轻飘飘的温暖感,就好像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幸福一样。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去找那个叫做鲤夏的花魁,正要收回视线跑去鲤夏花魁那,边上几步远的另一扇窗格前,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一个男人。

  “哎呀呀,大家看起来都很幸福呢~”

  男人微笑着说道,冰凉的月光被窗格割裂成几块,明明暗暗地落在他的脸上,像是泠泠的水落进了冰里。

  他转头朝鹤见川的方向望来,眉眼弯弯,笑的不见眼瞳,白橡色的头发像是沾上了血一样,发梢带着暗沉的红,被他那白净的面庞衬得愈加刺眼。

  “这可真是个好的夜晚呢。”

  他别有深意一般地对着鹤见川说道,琉璃色的瞳孔在月色里流转生光。

  “……”

  鹤见川看了他一眼。

  两眼。

  三眼。

  鹤见川捏着鼻子跑了。

  『……这个客人怎么臭臭的。』

  捏着鼻子拐过一个弯的鹤见川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