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便要入伏,天气热得在屋外也睡不住。
柳姑娘最近得了好,秦大虽没松口要和她睡一处,可柳舒有时午睡或是赖床,硬要拉着她躺一会儿,都不消说软话,秦姑娘自己就蹬了鞋子钻过去。
旁人琢磨着秋收如何忙碌,她镇日琢磨着怎么哄得秦姑娘早点跟她睡一块儿。她俩早先有过肌肤之亲,柳姑娘得了便宜,食髓知味,恨不得日日同秦姑娘滚到一块儿去。只是她不大明说,待到同秦大黏在一块儿,以秦姑娘那柔善的性子,不也由她捏圆搓扁了?
昨夜很是下过一场豪雨,今晨凉快了些。
柳舒独自在家,秦大早上说要去一趟邻村,带着些东西就走了。她不大想出门,让秦秦吃了点草料,将果园里的鸭子撵进池塘,免得它们去欺负母鸡,就回来闲发呆。
家里躺椅新换了一把,是秦大前阵子得空时做的——她砍那堆毛竹就为这个。原先那把用了许久,且是照着她爹秦正的身量做下,柳舒躺着后不沾颈,前不靠脚,有时晃悠起来,还得翻过去。
秦姑娘院子里生堆火,大夏天的,慢悠悠烤热竹子,一根根弯下、剖片、打椽,做了个漂亮的放在院子里,旧的三两下收拾,丢进仓库里。
柳舒很有两个月没怎么单独呆着,现下突然空下来,只觉得难熬,躺椅上翻来覆去,哪儿哪儿都热。
人若得了闲,没事做,温饱思淫/欲,实属常情。圣人也没见得原地飞升,逃过这一茬的。
柳姑娘不得劲,就想起秦大那本书来。她左右猜得该是卿婶那里来的,因着婶子有次拽着秦姑娘说笑话,她听见些什么“那书怎么样”的话。书中画什么、写什么,她只那夜里匆匆瞥见过一张,虽说是和秦姑娘“身体力行”过一次,可耐不住她好奇,此时趁着秦大不在,天赐良机,正该去瞧瞧。
她到了秦大卧房,柜上书并不多,三、百、千放了一摞,另有些话本,上面落着灰,应当是许久不曾翻看。
柳舒瞧了一圈,忽地到秦大床边蹲下,往床底一摸,果真摸出来那本《水浒》皮的春宫图来。那书线缝得乱糟糟,不大像原先的,柳姑娘把那堆话本摊开,其中一本水浒正缺了封皮,松松散散订着。
她把手中书前后一看,笑骂秦姑娘句:“这倒是鬼灵精,一肚子坏水了。”
若说世间俗事,不过饮食男女。柳姑娘常年外面玩着,自然知晓三四,不觉有什么奇怪。如今她和秦姑娘更是试过一回,便知人到情处,自然亲近。那簪缨世族的主家,一个个亵玩男宠,也未见有谁说世风日下,要捉他们去见官的。何况她与秦姑娘两情相悦,未有违法乱纪之举,关起门来过日子,何曾碍着旁人?
她自己想得痛彻,虽有些羞臊,但不觉惭耻。秦姑娘瞧这春宫图,要躲起来打灯看,她大剌剌拿着,往窗边一坐,就去乱翻。
秦大背着两个大西瓜回来时,柳姑娘正井边洗脸。
她怕柳姑娘贪凉受风,丢了背筐上去,按住她要扯下来的布巾,待到寒气散去些,这才给她拿下来,笑道:“虽说天热,但也不能用井水洗。这水寒得很,到时候头疼脑热,可有你难受的。”
柳舒哪敢说是自己偷看了书?只嬉笑着将她腰抱住,连声称是。
她俩腻过一会儿,秦大便去腾筐里的西瓜,柳舒方才没瞧见,现下见着了,忙凑上来,道:“阿安不是去邻村了吗?怎么带回来两个西瓜,哪里拿来的?”
秦姑娘拿绳子绑了筐,将西瓜吊进井水里泡上,便答:“帮婶子家做点事,往年也有这样的。她叔叔家种瓜地,如果正是时节,就叫我们拿一些。”
“既是拿一些,”柳舒笑眯眯地,“往后带上牛也无妨。”
“吃坏肚子,可就不关西瓜的事了。”
“我是铁打的胃,今日吃瓜,明日便把那些柿饼、稻花鱼、河虾螃蟹都拿来,吃上一天也见不得肚子疼。”
“三伏天还未开始,你倒是惦记上入秋了,”秦大直乐,“村里有几棵柿树,到时瞧瞧能不能打下来些。”
柳舒往摇椅上一趟,看着她,唉声叹气。
“我可得惦记上入秋呢。现在六月天,说下雨就下雨,没个定数。待到入了秋,到屋子里去睡,便不用管下雨不下雨的。”
她说到这,索性坐起来,摇头晃脑地,时不时瞥一眼秦姑娘。
“入了秋就凉快,正所谓五行相生,木能生火,我可得记着在被褥里塞块木头抱着,拿来暖床正是好。”
柳姑娘这话说得不算隐晦,秦大脑袋转转就知道这是又在点自己。她没话去答,只好露出个讨饶的笑来,收拾着东西,一溜跑了。
少年人原本就爱深欲重,又是精力充沛的年纪,若说秦姑娘心中半点想法没有,那她早该抛家弃俗,上哪个庙里去了。何况柳舒有时缠着她要一同午睡,或是赖床时拽着她不放,平日里搂搂抱抱,卿卿腻腻,未尝不曾勾得她心绪乱成一团。
然则,柳姑娘是个心眼坏的,尤其记仇。但凡秦姑娘稍进得那么一寸,她就念些“天太热了”“你今日手不酸么?”“还是秋天凉快好”的话来,只许秦大亲一亲,若要再想些什么,她自己先一股脑跑了。
秦大哪里敢有什么不满?若不是她彼时答错话,倒也不至惹得柳舒记仇许久,折腾自己也不惧,非要将她折腾够了。秦姑娘万般无奈,无处可解,只好同样心心念念,盼着秋日。
那西瓜凉到两人吃过中饭,稍稍歇过一阵,才从井里拉上来。
午后太阳一晒,上面冒出一串水珠,柳舒蹲在地上,对着那西瓜,又拍又打,净去听那瓜声脆响。
挑瓜是门学问,一瞧二拍三掂量,瓜上绿纹漂亮清晰,瓜蒂打卷而不萎靡,瓜头圆润,多半是好瓜。轻轻拍上几下,声音清脆,回声响亮,那便是甜的。掂量瓜重,压手不松,那内里的瓜瓤必定水足,吃起来甜脆可口。
秦大拿了刀出来,柳舒贪凉,在地上铺了一张竹编的凉席,她俩索性就着这席子,垫了张布巾,上手就去切。
刀方落下,就听得瓜皮“喀拉”一声脆响,自己裂出条长纹,轻轻一拨,就开成两半。这瓜大,她俩能一气吃完一半都算厉害,秦大将稍小一点的那半红瓤朝上,仍旧放回井里去。
自家吃瓜,量足为上。
偌大半西瓜,秦姑娘只分做了几块,那半圆的瓜拿起来,能有脸大。可惜柳姑娘专爱啃那西瓜尖,央着她把自己那几块切小了,将那瓜尖挨个啃一遍,这才心满意足。
这瓜清甜,水足瓤脆,咬一口便听得脆响,嚼两下便满嘴生津,瓜子黑亮,柳姑娘舌尖一动,就吐了七八颗出来——她尤其不爱那些发白的籽,只觉得麻烦。柳舒拿了手帕去包,秦大却是如鱼吐水一般,一溜弹到了梅花树下。
她两个忙着嘴上吃,一时不得闲,待到吃个半饱,柳舒这才懒洋洋往下一躺,将脑袋枕在秦大腿上,一手拿着瓜,一手去捏秦姑娘下巴。
秦大没处躲她,只好任由柳舒揉捏。柳大爷逗她够了,这就笑道:“不错,小娘子甚是乖巧可爱,深得我心。”
秦娘子低头去看她,道:“阿舒吃好了?”
“还没,”柳舒也不起来,挪了挪,“可恨不曾长多几个肚子,再装上半个方够。如今倒也勉强。”
她将秦大一瞧,又道:“若转世投胎,我当个什么君王,只怕也是春宵帐暖不早朝的。这般左手一个西瓜,右手一个美人,世上谁也快活不过我去。”
秦大自笑她:“现下也差不离,只是缺个美人。”
柳舒故意疑道:“我的阿安不是美人,何处去找个美人?”
她逗趣之意尤甚,秦大拿了一旁的蒲扇来,给她挡了阳,道:“阿舒是美人。我这边太阳晒得慌,你睡过来,也不怕晒着了?”
柳舒笑眯眯地坐起来,仍道:“不错,你既然觉得我漂亮。那美人夸你是美人,你总要信了?”
“今日便是要说这个么?”秦大笑一声,“又想做些什么坏事,要来拉我同去的?”
“家里是阿安当家作主,我自然要把你哄得开心些,才好许我做些坏事的——虽是如此,阿安却是生得颇得我心。”
柳舒凑过去亲亲她,将秦姑娘脸捉了,很是左右瞧了瞧,这才松开去。
“惯会说些话来哄人的,此前怎不见你如此?”
“毕竟要入秋了……”
她这话方起了个头,秦大往她手里塞一块瓜,叹气一声,只道:“你是我的克星。便当是我说错了,可好?”
柳舒这才算住了嘴,跑去拿过两人的斗笠来,与秦大戴上,也不挪回去,仍与她蹭在一块。
她两个吃得瓜,消得暑,柳姑娘身前的瓜皮啃得尤为干净,若不是那青皮太硬,想来是要一起吃掉的。
秦大看着可乐,数了数,道:“阿舒若是爱吃,咱们明年也种上几茬,正够自己家的,如何?”
“家里田都种满了,何处还有空的?这到底是零嘴般的东西,不能误了农事才是。”
柳舒虽不大往田里去,可秦大有什么要忙的,她也牵着秦秦去瞧,看看可有帮手处。田中东西虽认不全,可也知道,一季有一季的蔬果,没有闲下来的地。
秦大略想了想,只道:“竹林那边还有一块地,向来空着。哪日得空时去瞧瞧,看是不是种瓜的土。”
“若是不得,我们逢着夏日,买它两车回来便是,”柳姑娘大手一挥,“又省得辛苦。”
柳舒将自己屋子一指,瞧着秦大:“喏,阿安你不曾开的那两个箱子。那可是我一半的嫁妆,若不拿来用,岂不是浪费?你还得好好攒钱,留着当聘礼呢。”
她说得自然,秦姑娘只是笑,半晌,柳舒说得累了,就势往她身上一躺,只当歇气。
“阿舒。”
她昏昏欲睡,忽听得秦大叫她,迷糊应了一声,又听得她低声说来。
“过不多日,也快要立秋了。可惜入秋之后还得热一阵。”
柳舒提起这茬便气,脑袋没醒,嘴巴先嚷了。
“那夜里也凉脚了!”
“嗯,”秦姑娘笑了一声,“是凉了。我存的钱不多,没有十抬嫁妆,也不值你肯不肯答应。柳伯父的媒人还未来,却不知是不是在等我先上门去。”
“你只管来,”柳舒眼一睁,瞧着她笑,“管他什么?怎么?秦姑娘吃干抹净,就要赖账,推三阻四了?也是,得等到秋天……”
“是我错了。”
秦大给她闹得没脾气,苦着一张脸。
“你便当我没睡醒,说了混账话,将它揭过,如何?”
“阿安这么说,我若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与人方便,我却要收点好处。正要吃那稻花鱼、枇杷酒、豆腐脑、柿饼、咸鸭蛋……”
秦姑娘听得她念菜谱,念到乱七八糟说些什么“红烧鸡蛋壳”,也只是笑,半晌,等得柳舒念累,她凑下去,带笑碰碰她鼻尖。
“便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