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现代言情>终身依赖【完结】>第51章 hapter 51

  旁桌的大权徐威廉看似在专心玩游戏, 其实从他们那侧着身子竖着耳朵鬼鬼祟祟的身体语言就瞧得出来, 这两个人压根就是在偷听。

  尹光年用眼神警告过两个家伙,两活宝马上狂敲键盘装作很忙的样子,过了一会依然偷听地不亦乐乎,让人无可奈何。

  田妮开始问起他的留学经历, 他挑了一些还算有趣的部分回答她,对方听得很投入,偶尔会捂着嘴唇轻笑。

  咖啡馆的门又被拉开了, 有人进来, 尹光年听见身后的安娜语气讶异:“呀, 暖暖,是你朋友哎。”

  “小暖,忙吗?我不请自来,不会打扰你工作吧?”是个男人的声音。

  “呀,肖诚你来了啊……不会啊,随时欢迎。”说话的人是梁暖, 口气很有些意外。

  坐在徐威廉身边的张昀山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八卦说:“哎哎,快看, 肖大公子, 梁暖老情人, 啧啧啧,这么多年还痴心不改。”

  一听有八卦,大权几个人就跟高敏感雷达似的齐刷刷扭头围观来人,把肖诚从上打量到下, 邻座的尹光年若有所思地听着,直到对面的田妮一连叫了他两声“尹先生”,他才回过神来。

  他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最近工作忙精神有些不集中,我们刚才聊到哪了?”

  梁暖亲自为肖诚煮了一杯咖啡,肖诚笑吟吟地坐在那里,看她用娴熟的动作打泡拉花,这是他不曾见过的梁暖,也因此更想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样的人。

  是谁让她改变如斯?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张熟面孔,和张昀山招了招手后回头问梁暖:“昀山竟然也在,他也是这儿常客?”

  “这败类看上我姐们了,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你要是能把他拖走,算你功德一件。”

  肖诚呵呵直笑:“棒打鸳鸯的事情我可做不来,万一这小子这回是遇上真爱了呢?”

  “就他?”梁暖嗤之以鼻,“他都遇到几百个‘真爱’了,这种真爱泛滥型不适合良家妇女,还好我姐们会拳脚功夫,这败类占不了便宜。”

  “会功夫?以前……似乎没听说你有这样的女性朋友。”肖诚问得颇为委婉,问话时也在小心观察梁暖表情,生怕惹她不高兴。

  “今年才认识的。”梁暖表情很平静,这一点已经在肖诚意料之外,“我家出事的事情你应该多少听说了一些吧,这些朋友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是他们收留我才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

  “喏,就是他们。”她下巴朝张昀山那桌努了努,大权大概是输了,用手一指猛戳着徐威廉的太阳穴骂他“猪脑子”,一旁的张昀山正在用深情款款的眼向安娜狂送秋波,安娜被恶心的直翻白眼。

  梁暖刻意忽视窗边的那个背影,对肖诚淡然一笑:“虽然都是一群脑子不正常的家伙,不过遇到他们,应该是我最近不幸中最大的幸运了。”

  这样的梁暖又是肖诚极为陌生的,那些往日他熟悉的梁暖独有的骄纵、任性、天真再也找不到踪迹了,眼前的女孩有洗尽铅华后的平和淡然,她佯装坚强的样子惹人心疼,有那么一瞬间,肖诚很想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我回来了,我的肩膀给你,想哭就哭吧。

  但说这句话的时间不合适,地点也不合适,肖诚沉默了一会,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

  “嘘!”梁暖突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摇摇头,“肖诚,不许你说那种见外的话,也不要再说对不起,因为……最不应该对我说对不起的人是你才对。”

  “好啦,不提不开心的了。”她强颜欢笑,“哪,如果真想补偿倒了霉的老朋友,就请吃饭吧,我可是很久没有吃法国菜了,不如就今天吧。”

  肖诚巴不得能与她单独相处,很快接话道:“求之不得,每天请都没问题。”

  梁暖让安娜帮忙顶自己两小时班,然后又走到标哥那一桌,弯腰对打游戏的标哥说:“标哥,我朋友过来,我先下班了哦,安娜说会替我两小时。”

  “去去,赶紧去。”标哥像赶苍蝇一样赶她,冠冕堂皇的话随口就来,可谁又能猜到他根本就是个剥削员工的资本家,“年轻人上什么班啊,谈恋爱才是正经事。”

  这种时候怎么能少了徐威廉的掺和,捂着胸口哭天喊地的样子:“暖暖,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吗?为什么要去找别人……总之我不活了啊,你要补偿我……”

  “行了行了,”梁暖挥挥手满脸嫌弃,“带夜宵是吧?说吧,烧烤还是全家桶?”

  “都行,等等,我今天太伤心了,我两个都要!”

  “我求你别老动不动伤心,你一伤心,那些动物就颤抖。”

  梁暖和一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肖诚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欣喜地观察着全新的梁暖还有她的朋友们,一桌人哈哈大笑,引得隔壁桌的年轻女士不满地皱起眉头,肖诚视线一转,意外地发现坐在这女士对面的男人侧脸有些眼熟,很快想起这不就是前段时间跟梁暖一起出现在韩苏苏订婚宴上的那个男人吗?

  这个男人也在这里,却和另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坐在一起,神情透着毫不掩饰的清冷,再看了看刚才他进门时还有点郁郁寡欢现在却和邻桌其他人谈笑风生的梁暖,肖诚觉得这场景令人玩味。

  她对他说他们是朋友,可是,真的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吗?

  梁暖跟着肖诚走出咖啡馆,秋风凉凉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站在肖诚背后悄然呼出一口浊气,心情似乎畅快了一些。

  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注视他,她快步走向马路对面肖诚的车子。不巧肖诚的车子停在正对着咖啡馆的地方,开门前梁暖下意识地抬头望那个方向,眼睛就隔着马路与对面坐在窗边的男人沉静的眸对上,她心一颤,快速地低头开门坐进去,刻意忽视自己跳得过快的心跳,对身边的肖诚甜甜一笑:“我们去哪里吃饭?”

  肖诚带着梁暖去了她们俩过去常常去的一家餐厅,对于友情一度断裂现在试图修补关系的两人来说,选择这样的用餐地点确实是最恰当的,食物的味道唤醒了往日快乐的记忆,肖诚刻意回避那些令梁暖不高兴的事情,只是很聪明地聊他们俩共同的回忆,还有这两年他在美国的经历,他讲他的旅行,他在拉斯维加斯宿醉,和在路上认识的法国女孩坐在科罗多拉大峡谷的悬崖边碰杯,而更多的时候,他工作到深夜,站在曼哈顿的办公室里俯瞰这个城市的夜景,心里想的却是深刻在记忆中的另一个城市的夜色,想念那里的家,还有那里的人。

  两年不见,肖诚说话更加风趣,就连声音也带着成熟男人才有的感染力,梁暖屡屡被他逗笑,心中却掠过一丝伤感。肖诚在努力讨她欢心,这点她能感觉的出来,当他专注地望着她时,她甚至能察觉到他眼中对她的迷恋一如往昔,在她落魄时,有人不在乎她尴尬的身份爱她的心不变,为此她本该欣喜,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偶尔梁暖也会想念过去一掷千金的生活,甚至没出息到梦想着能嫁给一个有钱人重新拥有奢华的生活,可是当这个人就在眼前,她又胆怯了。

  他一直真心待她,两年前她痴迷纪左无视他的感受,两年后她只想把他当做自己通向上流生活的跳板,这对他公平吗?

  她喜欢他吗?梁暖害怕回答这个问题。

  回停车场取车,肖诚突然从后备箱里变戏法似的拿了个黑袋子出来,袋子上印着梁暖熟悉到骨子里的el的LOGO。

  “回国前想着给大家买礼物,不知道给你买什么好,知道你喜欢包,所以就买了这个,款式要是不喜欢,下次我们去店里挑。”

  这不是肖诚第一次送包了,以前梁暖并不把这种礼物当回事,因为她有一储藏室的名贵包,如今不一样了,对于囊中羞涩的她来说,肖诚递过来的袋子沉甸甸的,是她经济能力无法承担的奢侈品,她的虚荣心令她雀跃欢喜,可骨子里的自尊心又令她抗拒接受这样的礼物,那会让她感觉到自己更像个可怜虫。

  最终自尊心占了上风,她将袋子推回给肖诚:“肖诚,我……”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的品味,看在我大老远人肉带回来的份上,大小姐你先将就着用好吗?算我求你了。”肖诚说话很会顾及对方感受,放低姿态三言两句就打消了梁暖的疑虑,让她不得不接受他的心意。

  “那谢谢了。”梁暖笑得有些勉强,“其实……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样的礼物已经太过贵重了。”

  肖诚嘴边的微笑凝住,眼神真挚道:“小暖,有一点我必须让你知道,不管过去未来会如何,你在我心里一直值得最好的,而我……我的心从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

  “我不许你妄自菲薄,我要你继续做那个骄傲的梁暖,因为我,肖诚,我回来了,就算这个世界不再宠你,还有我宠你,你……能明白吗?”

  肖诚的眼眸透着深情,他的话像一汪清泉,湿润了梁暖干涸许久的心。她的心被他朴实的告白打动了。多少次在她被生活逼迫地走投无路时,多么希望有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挡风遮雨,告诉她你不必坚强,不用勇敢,有他在,她依旧可以做无忧无虑的梁大小姐。

  梁暖的眼睛很快湿润了,她知道上天对她依旧不薄,那个从泥潭中拯救她的男人终于出现了,他爱她的心没有被时间和现实腐蚀,他说他会一直宠她,她相信他说到做到。

  梁暖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肖诚你真讨厌,”她心情激荡难平,擦着眼泪哽咽道,“我本来一点都不想哭的。”

  她含泪的模样是如此楚楚可怜,肖诚心一热,顺势将梁暖拥入怀里,而她似乎也并不抗拒他的怀抱,像只小猫一般温顺地伏在他的怀中委屈地哭泣,到后来越哭越大声,开始捶打他:“你为什么才回来?!我那个时候好害怕,没有人帮我,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

  “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好吗?”肖诚柔声哄着,“我再也不走了,我拿我的生命保证。”

  秋夜的停车场一角,有车呼啸而过,一对男女相拥在一起,男人将啜泣的长发女孩紧拥在怀里,好似怀中的人是这世间他最珍视的宝贝。

  停车场的那个拥抱明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回程的路上梁暖有些沉默,肖诚对此不以为然,他知道梁暖害羞了,自己的告白对她来说太过突然,她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但他并不后悔,过去的他就是太过考虑她的感受,以为沉默的守护迟早有一天能让她回心转意,发现他的好,显然他错的离谱,他所有的宠爱在她眼里都被曲解成朋友的关怀,她对她毫不防备,会跟他深夜谈心,她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唯独没有把他当成男人!

  他深受挫败,所以远走美国,本来以为她跟他这辈子没有可能了,没想到上天还是给了可乘之机,而这唯一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冷空气前一天正肆虐这个城市的上空,冷飕飕的秋风吹在梁暖滚烫的脸上,让她逐渐地冷静下来。

  她甚至有些懊恼。

  她假装坚强那么久,却因为肖诚的几句话就轻易地卸下伪装,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她有点看不起这样脆弱的自己。

  因为知道肖诚会无条件地宠她关怀她,就一味地放纵自己释放脆弱,渴望得到他更多的怜惜,她现在的举动,跟那些一心嫁入豪门成天扮柔弱的心机女有什么区别呢?!

  到了紫园门口,她打开车门下车,却没有马上离去,站在车门边欲言又止。

  肖诚看出她有话说,生怕她又要说一些令他伤心的话,颇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梁暖花了一点时间才鼓足勇气开口:“肖诚,我的心还是很骄傲,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你是因为同情我。”

  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肖诚像是明显松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一脸宠溺地望着她道:“我骄傲的梁小姐才不需要同情,倒是我,希望你同情同情对你痴心这么多年的我,发发慈悲收了小的吧。”

  他的话逗笑了梁暖,也缓和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梁暖斜睨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嘴上这么评价,嘴角却是愉快地上扬着。

  风吹乱了梁暖的长发,夜空下的佳人柔媚动人,望着他的眼眸里仿佛含着一汪春水,肖诚很想低头一亲芳泽,奈何地点不合适,小区门口的保安亭亮着灯,有好几双眼睛正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短暂挣扎过后,肖诚只是抬手将一缕头发捋到梁暖耳后,神情变得颇为严肃:“其实,我很害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暖茫然摇头。

  “我才是那个害怕被你同情的人,小暖,我不希望你是出于补偿我的心态才考虑跟我在一起,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卑鄙。答应我,不要强迫自己,否则我宁可我们依旧是朋友。”

  “我……”梁暖心中暖流涌动,刚张口却被肖诚用手轻捂住了口。

  “不用急着回答我。”肖诚像是看透她的心思,“我知道今晚对你来说很突然,我给你时间,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我等了你四年,我还能再等下去。”

  眼前的男人让梁暖感动了一次又一次,她悄声问:“肖诚,我现在一无所有,在别人眼里等于失去一切,难道你就不怕我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会答应跟你在一起的吗?”

  肖诚是个聪明人,非常清楚她此刻的顾虑,他一派轻松地笑道:“我唯一怕的是你不爱我,除此之外,我都不在乎。当然,我知道你在乎,可是人生这么短,我们幸福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关注这些流言蜚语呢?”

  这样真诚的肖诚令梁暖无地自容,她开诚布公地说:“其实,肖诚,你把我想的太高尚了,刚开始听说你回来的时候,我确实有动过那种心思,我现在是懦弱和骄傲的矛盾体,懦弱的时候我就想找个有钱的男人把自己嫁了,这样我就不会被贫穷压弯腰,又可以回到过去。”

  “但是当你真的站在我眼前,我发现我还是那个骄傲的梁暖,做不到仅仅是为了钱而跟你在一起。我不想骗你,因为你是个那么好的人,值得我用同样的真诚回报。你回来了我真的好开心,请你再等等我,给我一点时间,过去的我不够成熟,这一次不会了,我会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慎重考虑我们彼此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正式上线,暖暖要谈恋爱了,同情年哥单身狗。。

  关哥开了个预收文,文名叫《我用生命靠近你》,暖心大叔vs叛逆少女,不虐,伪师生恋,校园文,总之挺燃的,我下个文就写这个。跪求各位大佬收藏啊啊啊,进我的作者专栏就看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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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这样不再孩子气的梁暖令肖诚心动, 哪怕她并没有答应他, 他也依然欣喜。她仿佛一夜长大, 再也不是过去感情懵懂一味任性的姑娘。

  既然难得彼此敞开心扉, 他便也问了徘徊心中许久的问题:“我愿意等你, 只是小暖, 你能坦诚告诉我, 你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纪左吗?”

  纪左是肖诚的心结,梁暖对纪左的痴迷, 他也是见证人之一。

  提起那个许久不曾想起的名字, 梁暖释然地笑了:“肖诚,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对纪左这个人毫无喜欢的感觉了。很奇怪啊, 当时那么迷恋, 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那种感觉突然就消失了。我以为我清楚他的一切, 到头来却发现, 我熟悉的只是他的那张脸,我不知道他原来那么自私、那么花心, 他为了荣华富贵可以背弃自己的良心,我现在发自内心地鄙夷他。”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现在很担心苏苏,纪左不是良配, 但她不会听我的。”

  肖诚宽慰她:“不要自责, 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坎, 苏苏也是, 她不可能一直天真到老,总有人出现,教她学会长大。就算不是纪左,也会是别人。”

  梁暖点点头,明白肖诚说的都是对的。

  肖诚提议送她到家门口,梁暖并没有拒绝。两人在夜色中前行,周围很安静,肖诚突然问:“苏苏订婚宴上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你们……”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是个比纪左更具威胁的存在,却说不出道理来,问出口以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暗自蹙了一下眉。

  梁暖的一边侧脸隐在黑暗中,半明半昧,她与尹光年的私人恩怨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的清楚,倘若讲给肖诚听,他未必也能理解她恨尹光年却依然住在他家与他朝夕相对,于是避重就轻道:“只是朋友,我和安娜他们几个现在暂住在他家,下午他在咖啡馆相亲呢,那帮人闲着没事,都跑去咖啡馆围观他的相亲对象。”

  肖诚识趣没有再追问下,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赢得她的心。

  梁暖需要他,会比从前更依赖他,对此他深信不疑。

  时间已近深夜十点点,月色动人,梁暖一点儿都不想回家,干脆拉着肖诚在小区的秋千上荡秋千,她满含期待地告诉他自己每天数着日子,再过半年多她爸就能出来和她团聚了,她一定要努力赚钱,让她爸早点退休过上舒心的日子。

  自始至终,肖诚都在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时不时还会鼓励她一番,其实他的内心很不以为然,梁暖咖啡馆女招待那点微薄的收入想要负担他们父女的开销完全是天方夜谭,梁起风那样的强人又怎么可能让女儿一直在外面抛头露脸赚辛苦钱。

  就连他,也不希望梁暖继续做这份不体面的工作,她这样的娇娇女就应该被男人宠在手心养在家里,没事在家插插花做做蛋糕甜点,安心相夫教子。

  尽管肖诚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半点没有流露出真实想法,梁暖社会新鲜人的兴奋劲还没过,他这个时候打击她可是吃力不讨好,等她尝到了苦头,他再劝说不迟。

  天真的梁暖以为她做什么都能得到肖诚无条件的支持,心里对他的好感更甚,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肖诚一回来,她骨子里爱依赖人的毛病又犯了,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培养出的独立意识又被她抛到脑后,现在的她就像过去一样,一心躲在他人羽翼下面躲避风雨,只不过区别在于,过去替她挡风遮雨的是她老爸,而现在,这个人换成了肖诚。

  时间太晚,再舍不得也要道别。小区静悄悄的,梁暖跟肖诚踱步到门口,客厅的灯都灭了,梁暖下意识抬眸,发现二楼书房的灯还亮着,窗边影影绰绰的,似乎站着一个人,和天上的月一样寂寞。

  望着肖诚恋恋不舍的目光,鬼使神差的,梁暖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蜻蜓点水了一下,对于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肖诚明显愣住了,回过神后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望着她。

  被他用这样期待的目光盯着,梁暖这才感到有些害羞,斟酌道:“看在你人肉带回礼物的份上,这个……就算回礼吧。”

  “回礼不嫌多。”肖诚笑得狡猾,“那是不是说,我每天送你一份礼物,都有这样的回礼?”

  “喂!肖诚!”梁暖恼羞成怒,“你还得寸进尺上了你!”

  肖诚呵呵笑,对于今天的进展已经十分满意,宠溺地拍了拍梁暖的脑袋,插着兜目送梁暖进门。

  梁暖进屋,关上门的瞬间,嘴边幸福的笑意顿时无影无踪,瞥了眼楼上的方向,这才进了自己的房间。

  洗完澡梁暖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到了最后,只好烦躁地开门去厨房,准备倒杯牛奶喝。

  喝了一口牛奶,并没有马上回房,赤着脚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来回走,最后有些茫然地坐在餐桌旁,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就连牛奶也忘了喝。

  她十分清楚肖诚对于目前处境窘迫的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她依赖他,喜欢有人照顾的感觉,跟他在一起,她又找回了往日被人捧在手心的回忆。但与肖诚在一起,真的是出于心的选择吗?

  在这个只有她一人清醒的深夜,梁暖有点疲惫,疲惫到没有力气再继续欺骗自己下去。

  她无法告诉别人,甚至是最亲密的朋友,她无可救药地对一个男人心动,而这个男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不应该喜欢的那个人。她喜欢他,这份喜欢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她感到对不起她的老爸,也对不起自己,因为现在她艰难的处境,很大程度上是拜他所赐。

  为什么就这么没出息?为什么就这么管不住心?

  她再度烦躁地扒着头发,想要把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却终究是徒劳。

  楼梯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勇气回头。

  “睡不着吗?”身后传来尹光年低沉的声音,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透着一丝让人心乱的温柔。

  梁暖没有办法在此刻面对他,刚想站起来,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挪开椅子很自然地就坐在了她对面。

  几分钟之前还在折磨着自己神经的那个人,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梁暖拿起杯子喝牛奶,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矛盾。

  尹光年看出她心情不好,笑了一下:“其实真的睡不着的时候,喝牛奶是没有用的。”

  “咳咳。”梁暖被他的话给呛着了,漂亮的眸子简直要喷火,“尹光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尹光年抚着额头低头轻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试过,至少对我来说没有用,睡不着的时候我会选择喝点红酒。”

  梁暖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着一杯红酒,看来今天晚上,这栋房子里失眠的人不仅仅只是她。

  她在想着他,他又在想着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必然不是自己想要的,梁暖更不愿面对他,喝完了牛奶就站起来想走人,却被背后的他叫住了。

  “既然睡不着,就一起说说话吧。”

  梁暖转身,忍不住讥讽道:“我看你是得了健忘症吧?你觉得我们两是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关系吗?”

  “有些时候,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忘记从前,这样,至少可以活得轻松一些。”尹光年望着她,眼波平静,“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给你机会,过了今晚,我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不得不说,他的条件很诱人,本想与他撇清关系的梁暖真的犹豫了,她确实有很多问题,一直以来她都渴望了解他,触摸他的过去,那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最后,她接受了他的蛊惑,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没骨气,一边还是又坐了回去,只是神情仍然倔强:“怎么?你终于良心发现了吗?”

  尹光年并没有马上回答,摇晃着酒杯道:“这是我欠你的。就像你说的,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毕竟在这场资本角斗里,你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梁暖冷哼一声:“你觉悟得太晚,现在就算你说的太多,我也再不会把你当成好人了。”

  “好人?”尹光年苦笑着摇头,“人生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我最没有信心的就是一直做一个好人。”

  “站在我的角度,对不起,我做不到体谅你。说正题吧,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对整件事很好奇。黄伊文那晚找我来摊牌,暗示是你害死她姐姐,照这个逻辑,你是有把柄握在黄征德那个老家伙手里了?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该不会是一个杀人犯吧?”

  虽然是玩笑的口气,梁暖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开玩笑的踪迹,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她观察他,想要窥探他的内心。

  被人怀疑是杀人凶手,尹光年并没有像正常人一般极力争辩,提及往事他似乎很消沉,喝了一大口酒,过了好半天才沉沉开口:“如果我那天不说那些话,她就不会死。所以你说对了,我就是杀她的凶手。”

  梁暖越发好奇:“你对她说了什么?我记得她是遇到了车祸。”

  “你……想听我们的故事吗?”

  “想,我对你的过去很好奇。”

  过了许久,尹光年才开口:“她确实是遇到了车祸,在这之前,我们大吵了一架。”尹光年望着窗外沉郁道,“那段时间我们对于要不要回国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她想回国,想说服我马上跟她结婚,而我那个时候只是个在华尔街实习的穷毕业生,租住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地下室里,每天想着的都是如何在华尔街站稳脚跟从此出人头地。我的上司很欣赏我,让我独立操作一笔交易,我却把它搞砸了,亏了近十万美金。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很不甘心,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唯一想的就是如何保住这份工作。就在那段时间,伊蓝提出想回国结婚,她也受不了我每天把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一心希望我回国帮他父亲打理事业,可我有自己的顾虑,所以没有答应她。”

  梁暖听得入神,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她一定很不理解你,在她看来,富家女对你这个穷小子死心塌地,娶了她你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我试着跟她沟通过。”尹光年并没有否认梁暖的猜测,“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男人与女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考虑事情的角度完全不同。我有男人的尊严,所以不愿意走捷径,我更在意在华尔街工作的经历,以及通过这些经历得到的能力提升。伊蓝这时提出结婚,我心里很犹豫,这比我计划的提早太多,我当时一穷二白,一心希望拼搏几年,积累足够资本再风光娶她。但她不理解我,一心认为我不爱她,不能为她牺牲事业。她的父亲黄征德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那段时间他生了重病,要她马上和我回国,他知道我的情况,通过伊蓝带话给我,娶伊蓝可以,但必须入赘黄家,否则就要我们马上分手。伊蓝看出我的沉默,她很害怕我不答应,用尽了各种方法说服我答应结婚。”

  不用尹光年多说,梁暖都能想象这对情侣那段时间有多么煎熬,黄伊蓝一定很歇斯底里吧?一个失去理智只想逼婚的女人能有什么手段呢?无非哭闹,怀孕,甚至以死相要挟。

  她忍不住评价道:“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你,就连我都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会吃软饭的男人。”

  “我们的价值观有差异,我们一直都知道,只不过当时太年轻,都选择了逃避。”尹光年目光黯淡地再度遥望窗外,看得出他沉浸在巨大的悔恨中,“那么多处理方式,我却选择了最坏的那种。我提出两个人先不要联系,暂时冷静一段时间。伊蓝不能接受,甚至开始疑神疑鬼,那时我和一个华裔女同事同组合作一个项目,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到深夜,我忙到没有精力关注她的情绪变化,直到那一天……”

  他的脸上写着痛楚,梁暖了解这种痛楚,她妈离家出走那一天的场景深刻在她记忆里,却被她永久封存不敢触碰,她到底是心有不忍,劝阻道:“尹光年,够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人总要直面自己的罪孽。”尹光年看着酒杯淡淡道,“这世上几乎所有的罪孽都来自人性深处的懦弱和自私,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懦弱自私的男人,受不了贫穷,就抛妻弃子和一个有钱女人跑了,来自于上一代的懦弱和自私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原罪,在我以为已经完美克服这种人性劣根性的时候,突然发作,为别人带来灾难。

   53

  深夜时分, 他的语气消极到了极点, 杯中的红酒已经被他一饮而尽,这是梁暖从未见过的尹光年, 悲伤、颓废、自责甚至自暴自弃。显然,黄伊蓝的死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困住他多年,六年过去了,他依然走不出深深的自责中。

  死去的人也许已经进入下一个轮回,活着的人却依旧活在她离去的阴影中,也许这就是死去的人对活人最大的诅咒吧。

  明知不应该, 梁暖还是不可抑制地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恻隐之心。

  忘了要针锋相对,她笨拙地安慰他说:“尹光年,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 没必要把他的错强加在你自己身上,何况黄伊蓝是遇到了车祸,并不全是你的错。”

  梁暖没有意识到,本该被安慰的自己却成了安慰别人的那个人, 她的个性在被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尹光年好一会不说话, 只是站了起来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在风中萧索摇动的树影, 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快深秋了, 这个城市很快就要下雪了。”

  梁暖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窗外, 然后就听他说:“每到下雪天, 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下雪天,她指控我出轨,我忍无可忍提出分手,她红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大声说恨我,然后就疯了一样朝路口跑,我心里有个魔鬼一次次对我说‘别去追,别去追,追了你的前程,你的事业就全完了’,我向魔鬼屈服了,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很刺耳的刹车声,眼睁睁地看她像雪花一样飘在空中,落在地上……”

  梁暖看不见尹光年的表情,这是他最脆弱的时刻,他不会,也不允许别人看到。她呆坐着,盯着他的空酒杯,喃喃道:“所以,这就是你惩罚自己的方式了?一遍遍地回忆,把自己当成杀人凶手,杀人所以忏悔,毫无原则地任由黄征德那个老家伙勒索敲诈……”

  一行眼泪从她脸颊无声滑下:“就因为你始终走不出来,你就成了坏人手里最可怕的一杆枪,我爸成了又一个受害者,下一个又是谁呢?另一个梁起风吗?”

  尹光年痛苦地沉默着。

  她吸了吸鼻子,难受地啜泣着:“尹光年,有一点你说对了,你确实懦弱又自私,为了自己良心能安,助纣为孽,疲于收拾一个又一个错误,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好人。我说过我不想原谅你,因为这是惩罚你懦弱的最好方式。可今晚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原谅你,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可怜虫。你生活在一个个别人给你施加的牢笼里,看你身不由己,我可怜你。我不是黄征德,我不想做那个给你牢笼的人,就让那些伤害到我为止吧,我只求你,不要再有下一个梁起风,下一个梁暖。”

  尹光年身体震了一下,转身,深深地凝望着满脸泪水的梁暖,大概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令他震撼不已的话。

  她抹一把眼泪,站了起来:“你等下,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她在房间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然后步出房间,站在他面前:“这张照片是黄伊文给我的,我撕了你一张,现在赔你,所以我不欠你什么了。”

  尹光年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上的照片,望着她泛着晶莹水光的眼眸,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女孩带给他的心灵震撼。

  他竟然语塞。

  梁暖的眼里同样有他,她想记住他今晚的模样,记住这个只有她和他独处的最后的夜晚。她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能说给夜女神听。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很善良,他并不完美,并且,他不爱她。可是这些都不妨碍她的心如飞蛾扑火般朝他飞去,只因为他的眼神总是如此刻一般柔软,她从他那双柔软的眼睛里望进他柔软的心,所以她总是不忍,像个傻瓜一样想把他从枷锁里解救出来,尽管,他明明欠她比较多。

  梁暖在心里默默对这份暗恋道别,明天当初升的太阳跳出海平线,她要好好去爱另一个值得爱的人,那个人爱她比她爱他多,所以她永远不会受伤。真可笑啊,原来她的血液里也带有来自她妈妈的懦弱自私的原罪,所以他们都是同样的人。

  月光下,她佯装高傲,一如初见般高高在上的语气:“尹光年,不用太感动,本小姐之所以原谅你,只是因为今天心情好,哦,忘了跟你说,今天有人跟我表白了,所以以后我是有男朋友保护的幸福女人了。我跟你说过吧?我很快就会过上过去的生活,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我已经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少奶奶了。说实在的,我很不想每天看见你,可是我喜欢我的那些朋友们,他们又喜欢住在你这里,所以我暂时还不想搬出去。我猜,你也很舍不得我们搬出去吧?尹光年,你赚那么多钱,可是还是让人觉得活得好可怜呢,一个只有一条狗陪伴的孤独老男人,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呵呵,你知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你跟行尸走肉简直没什么分别了。”

  她手环抱着肩膀上下打量他,眼中透出不可思议:“要不是男女有别,我真想摸摸你的心是不是还在跳,我说,你该不会已经失去了对女人心动的能力了吧?怪不得阿姨那么急呢,你既然那么痴心,不如就从了黄伊文算了,反正她跟她姐姐现在长得一模一样。不要挣扎了,那个女人可是对你势在必得呢。”

  对于她的刻意挑衅,尹光年并没有正面回应,反而在迟疑片刻后问:“他……可靠吗?”

  梁暖怔了一下,才逐渐意识过来他口中的“他”是肖诚,下巴随即骄傲地抬起:“他当然可靠,人好家世好对我还专一,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可靠的男人了,我梁暖的眼光怎么会差?”

  尹光年沉默着,似乎对她的话仍旧存疑,显然两个人的谈话已经无法进行下去。

  “看你常年没表情的脸,真的很催眠。”梁暖佯装捂嘴打了个哈欠,转身,“我去睡了。”

  刚迈出两步,身后的男人磕巴地“我”了一声,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梁暖困惑地回头,见他眼里分明是有话要说,不解:“你什么?”

  一贯处变不惊的男人神色难得慌乱,背过身面向窗外:“没事,你去睡吧,我再待会。”

  梁暖盯着他的背影几秒,转身回了房。

  在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后,梁暖正式接受了肖诚的表白,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因为父母婚姻的间接影响,虽然追求的人不少,梁暖的恋爱经验却少的可怜。在肖诚之前,梁暖只在大学谈过一次恋爱,对方是大她一届的帅气学长,在某次社团活动认识后就对她穷追不舍,在室友怂恿下梁暖很快答应试试看。有了男友后免不了对他颐指气使,三个月后,对方受不了她娇娇女的脾气,主动提出分手。大学毕业后梁暖在一家商场巧遇过初恋男友,对方胖了不少,搂着大腹便便的妻子穿行在母婴区,与梁暖擦肩而过时,甚至没有认出她来。

  时过境迁后,梁暖再次恋爱,这次她决定收起自己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小性子,好好做一个温柔可人的女朋友。

  领教过梁暖以前的难缠,肖诚对她如今性格上的改变意外之余多了几分欣喜,这也难怪,毕竟哪个男人不想有个千依百顺的女朋友。

  两个彼此都十分熟悉的男女很快就进入热恋期。

  只要肖诚有空,都会来接梁暖下班,然后两人吃饭约会,肖诚看出梁暖现在手头拮据,所以投其所好,逛商场时只要她多看几眼的东西,无论多贵他都统统买下,梁暖起先也会推拒一番,只不过次数多了,也觉得收男朋友的礼物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三天两头的往家里拎大袋小袋的东西,原来空荡荡的衣柜很快被塞满,最新款的各品牌包包也塞满了柜子。

  梁暖收礼物到手软,自然不会忘了好姐妹安娜,不但慷慨地送了她好几个包,就连衣服也是任她随意借用,可把安娜高兴坏了。

  大权和徐威廉见外人拐走了家里的漂亮姑娘,整天在家长吁短叹,每天一见梁暖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说话就带着一股酸醋味。徐威廉这个贱人甚至三天两头扒拉着门口不让她出门,口口声声“暖暖我要做你的贞操守护神!听哥哥的话,晚上早点回家,你不回家哥哥我怎么睡得着,外面太多禽兽了……”

  “在这美丽的夜里,等你等到我心碎,星星今晚伴我醉,就像同情我空虚……”说着说着徐威廉就开始演而优则唱,神经病附体一般做作地唱起张学友那首著名的粤语情歌。

  “心碎了还能一早吃两个肉包一碗面条三根油条两个荷包蛋?睡不着别赖我,铁定是你自己吃撑了。”梁暖忍着笑故作鄙视地拉着咯咯笑的安娜出了门,身后的神经病又幽怨地唱起了歌神的《心如刀割》。

  日子一天天在甜蜜中度过,梁暖有时望着镜中衣着再度光鲜的自己,甚至有种已经回到过去的错觉。

  但她是清醒的,她非常明白如今自己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肖诚的馈赠,她将她的爱情给他,他给她优渥的物质生活,有时夜深人静时她甚至感到羞耻,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承认这也许只是一次交易。

  她对肖诚依然没有心动的感觉,在接吻时,她的身体甚至是微微抗拒的。

  她可以骗过所有人,可身体是诚实的,她的心,她的身体,只有在见到那个人时才会悸动,她骗不了自己。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梁暖终于等来了监狱探监的日子。

   54

  一个月一次的探监是梁暖最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无论多忙,她都要推掉所有事, 一大早大包小包地出门去监狱。

  肖诚这个男友十分体贴,专门推掉了客户见面开车送她, 梁暖心里很是感激。

  察觉到梁暖低落的心情, 肖诚一路开玩笑逗她, 梁暖心里明白他的善意, 强颜欢笑着。

  上次她爸有伤在身拒绝她的探视, 梁暖很担心他的伤势, 怕他这回又不肯见她。为此她担心地几乎一夜没睡好, 早上精心化了个妆, 勉强使自己看上去精神焕发,只是眉宇间的愁绪还是挥之不去。

  “进去吧,哭丧着脸可就不漂亮了。”监狱门口,肖诚宠溺地拧了一下梁暖的脸蛋,见她还是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挪步子,于是微笑着上前环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温柔说, “傻瓜,伯父一定想你了, 不要让他等太久。”

  “嗯。”梁暖忍住眼眶里的泪,用力抱紧他, “肖诚, 有你真好。”

  她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在她脆弱的时刻,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在她身边守护着她,令她全身心地依赖。

  凛冽寒风中,梁暖再次踏进深秋里更显萧瑟的监狱。

  幸运的是,这次她爸并没有拒绝探视,梁暖坐立不安地等待了一会,才见到玻璃后穿着棉囚服蹒跚走来的老爸。

  见她爸瘦的吓人,不仅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苍老的脸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梁暖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立刻就涌出眼眶。

  “都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啊。”梁起风精神不错,笑呵呵地让女儿坐下。

  梁暖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爸憔悴沧桑的脸,努力想把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仅仅过了两个月,她爸又瘦了那么多,气色看上去那么不好?

  “爸,你是不是不舒服?这里的人不给你吃饭的吗?你怎么这么瘦?上次的伤呢,伤在哪我看看。”梁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爸,急切地蹦出一连串问题。

  梁起风把女儿的焦虑看在眼里,只是不当回事地宽慰道:“那点小伤早就好了。这里伙食还可以,只是爸爸年纪大了,哪里能像年轻人那样吃很多啊,暖暖不要担心,这里生活规律,爸爸晚上睡得反而比从前好,往好处想,再也不用过着三天两头喝酒应酬的生活,就是太想我的宝贝女儿了,来告诉爸爸,最近都做些什么了?尹光年那小子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梁暖隔着玻璃狐疑地望着她爸,心里有一堆问号浮起,尹光年做过什么他爸不可能不知道,却听不出半点怨言,提起他反而是老朋友一般的口气,她忍不住腹诽,他爸这人也太过大度了吧?

  “爸,你就是操心一堆不该操心的,我都已经那么大了,才不需要人照顾。你还拜托尹光年照顾我,爸爸,我真不懂你,你为什么就那么信任那个人呢?发生那么多事,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这是梁暖头一次正面向她爸坦露心中的困惑,她不确定她爸是否知道自己曾无意中资助过尹光年,怕他年纪大心脏受不了,她很谨慎地选择守口如瓶,但还是很想知道他爸心里的想法。

  梁起风平静地望着女儿,反问:“暖暖,你先告诉爸爸,你觉得尹光年那个年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简单却直接的问题明显难住了梁暖,看着她爸睿智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她下意识逃避他的目光囫囵道:“勉强不算坏人吧。”

  “再说的具体点,爸爸想听听。”梁起风温柔地逼迫,显然不满意这种明显透着敷衍的答案。

  梁暖依然选择在最爱的人面前口是心非,佯装不高兴:“爸爸,今天时间那么宝贵,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个人身上,要知道,不算坏人已经是我对他的最高评价了。”

  “爸爸托付他照顾你,就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心地善良,值得信任。”梁起风正色道,“你有怨气我都知道,想必,你心里一直觉得今天这局面是他造成的吧?”

  “爸爸,我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介意,甚至为他开脱。”梁暖表情也很认真,“在我眼里,就算尹光年这个人再正直,他也是曾经帮着黄征德对付你的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心中愧疚罢了。”

  “如果我们站在他的立场,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人生在世,最怕身不由己,爸爸快七十岁了,特别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并不怪他。相反,我很欣赏他。一个年轻人,不回避过去,不逃避肯担当,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品格。”梁起风言语中对尹光年很是赞赏,“更何况,这辈子能让爸爸输的人不多,他是一个,黄征德那老怂货找他做救兵,算他有眼光。”

  梁起风虽然脸庞削瘦,谈起他一辈子热爱的事业,眼中依然有狂热光芒:“棋逢对手是件再畅快不过的事,跟这样的年轻人对决,爸爸好像又年轻了一回,非常痛快!”

  事实证明,痛快的代价是巨大的。可都落到这步田地,她爸对尹光年依然毫无怨言,梁暖面露无奈,也不知道尹光年是给他灌了什么**药,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能比他爸清醒多少,还不是在一点一滴的接触中控制不住地对他动了心。

  “对不起,暖暖,爸爸太任性了。”狂热褪去,玻璃后的老人重归理性,梁起风满含歉意地望着梁暖,“不要去怪别人,要怪就怪爸爸,一切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输不起,到后来昏了头,把你嫁妆都搭进去了……”

  梁起风老泪纵横,梁暖哪里见过这般脆弱的父亲,眼中马上也有了湿意,极力安慰父亲说:“我哪里怪你了,我爱你都来不及,嫁妆没有你再给我赚嘛,虽然肖诚急着娶我,不过我不会那么快答应他求婚的,所有你有的是时间给我攒嫁妆……”

  “肖诚?”梁起风明显愣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梁暖正想向她爸汇报这件事,抹了把眼泪赶紧转移话题道:“爸爸,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近况吗?我就老实招了吧,我恋爱了,肖诚回国跟我表白了,看他还算有诚意,我答应他了。”她唇角翘起一副恋爱中小女人姿态,“老爸你看吧,你女儿行情还是很不错的,哪,现在不仅有人照顾我,还把我当公主一样宠着,你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梁起风不说话,梁暖注意到对面她爸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做父女多年,她很敏感地捕捉到她爸的情绪变化,似乎……她爸并不是很高兴,她困惑起来,难道她爸不希望她恋爱,还是他根本就不满意肖诚这个人?

  气氛微妙得安静了几秒,梁暖依旧没等到她爸的回答,惴惴地问:“爸,你怎么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梁起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宝贝,突然听说有个男人要拐走自己的宝贝,爸爸心理上有些难以接受。肖诚这小伙子我记得,你们当时似乎不来电吧?”

  虽然是轻松询问的语气,梁暖却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无形中的压力,不禁正襟危坐,心里小心斟酌语句,嘴上却表现地轻松烂漫:“当时不来电不代表现在也不来电嘛,爸爸你不知道,肖诚去美国两年,变得好成熟好有魅力,把我迷得团团转呢,何况他对我比以前还要体贴,看他追我那么辛苦,我就打算给他一个机会喽。今天也是他送我来的。”

  说完这番话,她就小心观察她爸的反应,叫她爸点点头神色如常,暂时松了口气。

  “你有了男朋友,爸爸自然替你高兴,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这本来就是好事,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梁起风目光如炬,“你答应爸爸,在你和肖诚关系彻底定下来之前,都不可以从光年家里搬出来。”

  “为什么?”她爸居然会提这样的条件,梁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暖暖,希望你理解爸爸,我不在你身边,不希望你们之间进展太快。”梁起风解释得十分委婉。

  梁暖却一下子听懂了,表情有些扭捏不自然:“爸,你想哪去了,肖诚才不是那种人,再说了,您不信任他我能理解,为什么您就那么信尹光年那个人呢,爸你可真奇怪,我住在一个单身男人家里,您不是应该更担心吗?”

  梁起风笑了笑:“你是跟你那几个朋友住在一起,爸爸有什么好担心的。光年个性沉稳,有他关照你我很放心,你听爸爸的话,把他当朋友也好,当哥哥也好,就是不要把他当仇人,人生在世,总是心怀怨恨的人不会过得快乐。爸爸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开心快乐。”

  “谁要把这种人当哥哥啊。”暖暖小声嘟囔,可眼睛一触及他爸苍老的脸还有央求的眼神,还是心软妥协,“好啦,我答应您啦。”

  从监狱出来后梁暖并没有把和她爸私底下的约定告诉肖诚,只是含糊地表示她爸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对此肖诚表现地并不意外,在他看来,他已经是梁暖的最佳选择,梁起风是聪明人,不可能反对他们在一起。梁家已经败落,就算明年梁起风出来也挽回不了局面。

  梁暖忧心忡忡。

  探视时间结束后,她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目送狱警带着她爸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她爸突然虚晃了一下身体,随后佝偻着腰手掌捂嘴痛苦地咳嗽了一声,狱警这时出手扶了他一把,她爸的反应却很奇怪,先是推开了对方的手,而后有些慌乱地回过头,见她还站在玻璃后没有走,他愕然了一下,而后笑着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梁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打开车窗,灌进来的冷风都没能驱走一丝她内心的烦躁。她想了想,打电话给钱卓青:“钱叔,我今天去看我爸,感觉他身体不太好,我记得上半年他体检过,没什么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电话那头好半天没有声音,梁暖又“喂”一声,那边才有了声音,钱卓青抱歉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小姐,刚才在忙,老板……身体还算健康,就是肺有些问题。”

  “肺有什么问题?”梁暖抓着手机突然很紧张。

  “别担心,老板一直在吃药的。”钱卓青说得含糊,在梁暖听来,他的语气甚至没了以前给她爸做助手时对她的恭敬,很快又说,“你多看看老板,相信对他……身体有好处,我还有课,先挂了,再联系。”

  梁暖甚至没来得及多问一句,他就先挂了电话,梁暖皱着眉心中颇为不快,真是树倒猢狲散,钱卓青跟了她爸近十年,从一个穷大学生到今天名利双收,没想到她爸一出事,这个以往在她眼里一直忠心耿耿的助理叔叔,连一句话也不耐烦跟她说了。

  世态炎凉,让人心寒。

   55

  梁暖不免向身旁的肖诚抱怨了几句,言语里满是对她爸健康状况的忧虑, 肖诚宽慰说:“你爸爸这个年纪, 肺有点小问题是正常的, 再加上监狱条件不好不利于养病,不过他在里面你再担心也没用,再熬过半年他就出来了, 到时候多给他调理就好了。”

  这些道理梁暖自己也明白, 可一想到还有半年她什么都不能为他爸做, 她就心怀不安, 见她提不起精神, 肖诚递过一张卡来:“心情不好就去买买东西排解下, 密码你自己知道的。”

  她爸在里面受罪,梁暖哪有什么心情购物,摇摇头实话实说:“我心烦,现在只想喝酒, 肖诚, 你陪我去喝一杯吧。”

  一提到酒,肖诚神色一凛,表情显得很严肃:“其他事情我都答应你, 唯独喝酒不行。”

  “为什么?”梁暖不太高兴,“我们俩又不是没有一起喝过酒,你忘了吗?”

  肖诚见她动气, 只好表情放柔和:“对不起小暖, 这两年工作应酬多了有点喝怕了, 你不知道,再漂亮的职场美女,喝醉的样子都是不好看。”

  “有点不对劲。”梁暖看着他开起玩笑:“看来这两年你是跟不少美女一起喝过酒了,肖诚你老实说,你有没有趁她们喝醉做过什么坏事啊?”

  肖诚正在开车,所以梁暖并没有发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只见他伸手过来亲昵地揉揉她脑袋,笑着反问:“认识我那么多久,你觉得你男朋友我是这样的人吗?”

  这句话问得梁暖无话可说,肖诚的人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来往最密切的时候,两个人好几次在他家楼顶上喝酒看星星,有一回她心情不佳甚至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身上的衣服好好的。她偷偷告诉韩苏苏,韩苏苏不信这世上真有不偷腥的男人,跟她打赌肖诚也不例外,梁暖被她一怂恿,还真的试了,喝了点小酒装醉撒酒疯就往他身上贴,结果他还真的是柳下惠,见她像八爪鱼一样贴上来,他吓得慌忙把她往外推,还夸张地找了件大衣把她厚厚包起来,一副生怕自己被她玷污的样子。

  自此梁暖对肖诚的人品深信不疑,他虽然是个身价不菲的公子哥,明明有放纵的资本,却一直洁身自好,现在梁暖对他很放心。

  两人到了市区,肖诚接了个电话,而后很抱歉地梁暖说:“对不起宝贝,公司有事我必须要去,你自己找朋友一起玩好吗?”

  梁暖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晚上也不能陪我吗?”

  “晚上我可能要飞一趟国外。”肖诚探身过来亲了亲她的右脸颊,“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梁暖不想做二十四小时都离不开男友的黏人女友,所以只好大方挥手让肖诚驾车离开。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梁暖感到片刻的孤独,她不由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她从韩苏苏家里出来,拖着行李站在大街上,世界那么大,她却无处可去。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那种无助的感觉她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一定要努力,重新过上过去那种天天不愁钱的生活。

  想到和韩苏苏已经许久未曾见面,梁暖决定约她出来。

  意外接到梁暖主动打过来的电话,韩苏苏在电话那头高兴坏了,诚惶诚恐道:“你等我你等我!我马上过来啊你不可许放我鸽子。”

  电话里有个好听的男声在旁问“谁啊那么高兴”,不用猜也知道是韩苏苏如今的未婚夫纪左,梁暖挂了电话,一脸漠然地望着车来车往的大街。

  约的是两个人过去常光顾的日式酒屋,老板是个为了爱情追到中国来的日本男人,梁暖很喜欢这家酒屋的温馨氛围。

  等了一会韩苏苏就到了,掀开帘子就哇哇大叫朝梁暖扑了过来,两个女孩子一起哇哇大叫,而后互相看着彼此,同时红了眼睛。

  彼此失联了几个月,却好似分开了好几年,久别重逢后彼此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们的人生里都出现了另一些重要的人,总之,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韩苏苏三两下抹掉眼泪,而后抓过梁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放:“暖暖,来时我就想好了,你打我出出气吧,求你了。”

  “少来了,真觉得对不起我,就自觉点把今天的账付了,我现在可是一个月只赚几千块的穷光蛋。”梁暖笑着打掉她的手,往她的杯里倒清酒,“来,干一杯。”

  梁暖三两句话就消除了两人之间的芥蒂,这杯酒颇有点泯恩仇的意味,两大多都知道在在人一饮而尽,都痛快地眯起眼睛。

  “好久没有那么痛快了。”梁暖发出舒服的叹息声,“有个人跟我说过,人身上的穷酸味是连奢侈品都遮不住的,苏苏你快闻闻看,我身上的穷酸味重不重?”

  “你也少来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包是chanel的最新款。”韩苏苏凑上来八卦兮兮地问,“男人送的吧?谁啊?那天订婚宴跟你一起的帅哥?还是肖诚?有人看见你跟肖诚烛光晚餐呢,梁暖你能耐啊,居然都脚踏两只船了。”

  梁暖一开始不明白韩苏苏的意思,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婚宴那天骗她说尹光年是她男友,面露尴尬道:“说了你别笑话我,你婚宴那天见到的男人是我拉来壮胆的,女人一旦穷到买不起包,那就只能找个有钱男人充门面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嘛。”

  “那个是冒牌货,所以兜兜转转,你的真命天子是肖诚了?”韩苏苏终于反应过来。

  梁暖小女人一般地笑了笑,眉眼间透着一点甜蜜。

  “肖诚可真是个情种,哈哈,我就说嘛,什么华裔选美冠军前女友都没有我们暖暖魅力大,都两年了肖诚对你还不是死心塌地的。”韩苏苏大咧咧地笑,过了几秒才发现对面梁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苏苏,你说什么华裔选美冠军前女友?”梁暖追问。

  “呃……”

  “别支支吾吾的了,把你听到的都告诉我,省得哪天前女友上门pk我没个心理准备。”

  “我是听说了一些啦,不知真假的,暖暖你听过就算啊。”韩苏苏的样子有点为难,“听说肖诚在美国谈过一个,对方是个华裔选美冠军,家世也很好,肖诚不是去美国开分公司吗?听说女方家里出力不少,但是不知道怎么就分了,然后肖诚就回来了。”

  “肖

   56

  来不及伤春悲秋, 出租车就停到了酒吧门口,梁暖刚迈出车门就立刻怔住了,只因为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意外地进入她的视线。

  打扮时尚的黄伊文急匆匆从车里钻出来, 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吧,她神情焦灼,甚至没有发现梁暖就站在她几米之外。

  梁暖尾随进入酒吧,昏暗的灯光下, 她看到醉成烂泥的尹光年一动不动地趴在吧台上,手边赫然是几个空酒瓶, 黄伊文背对着她,俯身在尹光年耳边说了几句话, 见他毫没反应, 便抬头跟吧台后的酒保讲话,举手投足都是有一个女友该有的关切体贴。

  梁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她推开门,就见大权和徐威廉一高一矮两个人风风火火地结伴朝马路这边走过来, 梁暖下意识不想被他们撞见,情急之下, 闪身躲到了酒吧门口的空位置上,弯腰低头背对着吧台,这位置离吧台近, 恰好能听到吧台那边的动静。

  黄伊文正跟酒保说话:“帅哥, 我男朋友太沉了我扛不动他, 你们能不能帮我把他背到我车那边, 我会付你们小费的。”

  年轻的酒保礼貌应道:“小姐不用客气的, 我再找个同事过来,你稍等。”

  没等人来,大权和徐威廉就进来了,乍然见到这两个人,从声音就能听出来黄伊文非常吃惊,语气透着不快:“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权没开口,倒是徐威廉首先跳出来扮演恶犬角色:“我们兄弟在哪关你屁事?倒是你这臭娘们在这里干什么?哎!爪子从我年哥肩膀上挪开!你准备带他去哪?我们哥俩要晚来一步,你准备生米煮成熟饭是不是?!”

  “你,你们这些流氓!”黄伊文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你们血口喷人!我一片好心,居然被你们说得那么不堪,你去问问这里的人,我是不是接了电话才赶过来的,知道为什么打给我吗?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光年哥最亲密的人。”

  酒保在一边见现场□□味那么重赶紧解释:“这位小姐说的没错,这位先生喝醉以后,我们拿他的手机,发现这位小姐刚跟这位先生通过电话,就向她求助了。后来电话响了,我接起来又告诉了孙先生,事情就是这样,希望几位别误会了。”

  “最亲密的人?”徐威廉发出无情的嘲笑声:“吃过我年哥几顿饭就敢说自己是他最亲密的人?有我们亲密吗?我告诉你!我们都是他养大的!”

  徐威廉这话一出,躲在后面的梁暖差点把晚饭给喷出来。

  “神经病。”黄伊文终于也忍无可忍咒骂出声,愤懑道:“我真不理解,光哥怎么会跟你这种疯子住在一起。”

  “走开走开,胡说八道什么啊。”大权出来做和事佬,故作斥责的语气,“黄小姐你别理这小子,他从来不讲人话,习惯就好。来来,年哥交给我俩就行,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跟醉汉在一起呢?太不安全了啊这,男人我太懂了,那喝酒以后太容易那什么了……黄小姐我跟你说,一般人我不告诉她,越是像年哥这样的谦谦君子,喝醉了以后越容易变身禽兽,这再帅的禽-兽那说到底也是禽-兽啊是不是?保护黄小姐这样的美女我们哥俩那是义不容辞的,来,威威你左我右,咱们赶紧把年哥弄回家,外面太不安全了。”

  “你……”黄伊文多半是被大权的指桑骂槐给气噎住了,梁暖不用猜也知道,她现在吃瘪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年哥,你醒醒啊,我大权,我们接你来啦,我说你怎么醉成这样了,拜托哥你千万别吐啊,真想吐头往右偏吐威廉身上好了,我这衬衫500来块呢。”

  徐威廉骂骂咧咧,伴随着尹光年痛苦的闷哼声,黄伊文有些心疼地在旁提醒:“你们轻点,轻点啊。”

  梁暖的嘴唇紧抿。

  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几个人出去了,酒保忙乱中仍不忘彬彬有礼地对最后走的黄伊文道别:“小姐慢走。”

  “你们这些人,既然通知了我,为什么还要通知别人?看我好欺负,耍我玩是吧?”

  黄伊文大发雷霆,把无处发泄的怒气撒在了无辜的酒吧工作人员上,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她大概无趣,踩着高跟鞋走了。

  梁暖大着胆子偏过头偷看,只看到她离去的背影,不由笑了出来,说实在的,她还真的有点同情黄伊文这女人,满以为可以带着情郎**一夜,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两个程咬金来,对方还夹枪带棒嘲讽了她一番,换做是梁暖,真是撕了大权和徐威廉的心都有。

  梁暖到家的时候尹光年已经睡下了,听安娜说,人一回来就吐得一塌糊涂,舅妈心疼得不行,一直在追问他为什么喝得那么厉害,在她记忆里,她这个侄子很少喝醉酒。

  梁暖听安娜絮絮叨叨,假装全不知情。晚上一番折腾,大家都累了,各自回房休息。肖诚例行打电话过来,公司开完会他又马不停蹄赶往机场,估计这几天都要做空中飞人。

  这几天不能陪女友,肖诚向梁暖表示歉意。

  “陪我也不差这几天嘛,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梁暖很是善解人意,“倒是你,别累着自己,钱赚不完的。”

  电话那头的肖诚沉闷地笑:“道理我知道,可是人在这个位置上,身不由己的。”

  梁暖从另一个男人那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工作就是男人的生命,是她不能理解的领域,她笑笑不再多语。

  挂了电话,觉得笑得有点累,不由地揉了揉腮帮子。疲惫涌了上来,她靠在床上揉眉心,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她爸憔悴却严肃的脸,韩苏苏偶尔流露出的防备眼神,这些脸时而浮现在她脑海,让她此刻毫无睡意。

  看了看时间,已近深夜12点,还是十分清醒,她叹了口气开门去拿牛奶。如深夜里无处可去的游魂,她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徘徊,最终在楼梯边停住,她抬头望楼上看,楼上静悄悄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停蛊惑“去啊,去啊,靠近一点”。

  脚抬起又缩回,隔了许久,脚再抬起,她迈上了楼梯。

  到了二楼,那扇紧闭的门也是静悄悄的,门内的那个人沉醉不醒,也不知道是因为想念放在记忆深处里的爱人。

  她悄悄走近,这点距离仿佛用了她所有力气,最后她脱了力一般背靠在那扇门上,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正贴着那个人的心口。

  她只能站在门外,永远进不去这扇门,就如她

   57

  “啊?”舅妈端着碗, 惊得忘了吃饭这回事。

  “胰腺癌?乔布斯就是得了这个癌死的。”大权插嘴:“阿姨, 林枫是谁啊?”

  尹舅妈下巴朝尹光年努了努:“小光最好的朋友,在美国读书认识的。”

  几个年轻人顿时都沉默了。

  舅妈叹了口气, 放下了碗:“太年轻了,林枫才几岁来着?那一年来咱们家吃饭的时候, 他还没女朋友呢,一直嚷着要我给介绍。”

  “33岁。前年刚结的婚, 儿子才18月大。”

  “我记得, 你还特地飞美国去做的伴郎。”

  “他们几乎瞒着所有朋友,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尹光年的声音沉重极了:“他太太打给我, 说他坚持放弃治疗,想最后的日子……回国走走。”

  “他们夫妻后天就到, 会住上几天,舅妈您准备准备吧, 他说想吃您做的菜。”

  “我吃饱了, 你们慢用。”他撂下这句就站起转身离去, 在座几个年轻人举着筷子面面相觑,都没了吃饭的心情。

  安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惴惴地小声说:“年哥好像哭了哎。”

  梁暖不说话, 他的眼睛有湿意, 就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失态才走开的。

  舅妈盯着尹光年剩下的半碗粥,重重的叹了口气:“又要走一个, 他最受不了这个。”

  “唉, 年纪轻轻的, 老天爷不长眼睛啊。”舅妈叹息,心情沮丧地回了厨房。

  在大权徐威廉等人心里,尹光年早就不仅仅是房东,他们已经把他当作大哥,这位大哥稳重可靠,天塌了也有他顶着,他们早就不知不觉对他有了依赖心理。可今天他突然流露出的脆弱让其他几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本来约好下午烧烤的娱乐活动也取消了,大家睡觉的睡觉,泡妞的泡妞,客厅里安静不少。

  梁暖下午上班去了,标哥的工作狂女友熬夜过度身体出了问题住院治疗,标哥日夜陪床,不仅戒了游戏,干脆把店也扔给了梁暖。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疼痛,就连看上去什么都不缺的标哥,也有隐痛。

  他想要个孩子,奈何女友打算一生不婚不育,标哥只能被动“丁克”。他不是没有怨言的,偶尔梁暖问起,他满脸无奈:“有什么办法呢,她爱她自己胜于爱我。”

  “为什么不分开呢?”梁暖问起,标哥也是表情复杂地摇摇头,后来梁暖琢磨明白了,这世间大多被时间锤炼过的感情,哪是三两句话就能向外人解释的清楚的呢。

  她渐渐的也开始理解尹光年的沉默,人生在世,大概无奈也算是一种痛楚吧。

  梁暖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家里空荡荡的,舅妈说傍晚家里来了个姓张的小伙子,说手上有个流行歌星的演唱会,死拉活拽地把安娜拖出了门,大权和徐威廉也跟出去了,说是不放心要做安娜的保镖。

  这姓张的小伙子自然就是狗皮膏药张昀山了,这家伙出了名的爱始乱终弃,安娜天性单纯,梁暖有些担心她会被糖衣炮弹击倒。

  梁暖洗了澡出来,见尹舅妈还在厨房忙碌,便进去打个招呼,舅妈一见她,眉眼都笑开了:“小暖你来的正好,帮我把这碗黑米粥给小光送去,这孩子,心情不好就爱一个人闷着,连饭也不吃了。”

  “啊?我?”梁暖很为难。

  “我腿脚不好,你帮阿姨走一趟。”舅妈二话不说就把托盘塞到她怀里:“让他一定要吃完,我老婆子的话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

  梁暖端着托盘骑虎难下,只好在舅妈看似目送实则监督的目光下上了楼。

  走到书房前,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应,只好推门进去。

  书房只开了一盏台灯,桌上的两台电脑都亮着,尹光年却没有在工作,只是偏头望着窗外,十五蹲坐一旁,安静地陪伴。

  见梁暖进来,他颇有些意外,梁暖也尴尬,把热腾腾的粥放在桌上解释说:“阿姨让我拿上来的。”

  她好心又补了一句:“你吃点吧,阿姨很担心你。”

  “好。”嘴上答应,他依旧没什么动作,两人看着彼此,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那我先下去了。”

  梁暖觉得无趣转身要走,身后的男人拦住了她:“等下。”

  “嗯?”她转过身来。

  灯光下,尹光年的面色有些犹豫:“你……去看过伯父了吧?”

  “嗯,昨天去了。”梁暖感觉他在没话找话,口气不免酸起来,“伯父叫的那么顺口,看不出来你跟我爸关系那么好,好笑的是,我爸甚至要我把你当哥哥看待,我看我爸八成是被你喂了**药了,你们俩该不会还有什么其他事瞒着我吧?”

  她一副玩笑的语气,却并没有发现对面男人的脸瞬间绷住了,躲避着她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要是愿意,我不介意多一个妹妹。”

  最不想听的话他却偏偏要说给她听,梁暖的表情更冷,嘴上忍不住挖苦:“你可真博爱啊,这种话想必你也说给黄伊文听过吧。”

  尹光年面露窘色,梁暖知道自己猜对了,一针见血道:“我说过吧,你这个人其实很自私,一厢情愿地对人好,却不问人家到底需不需要,说到底,你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些而已,我不是黄伊文,所以这种哥哥妹妹的把戏,我没有兴趣。”

  梁暖在尹光年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挫败感,这个一向爱教训她的男人头一次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尽管如此,她却并不觉得痛快。

  她的痛苦他无从得知。

  尹光年眸光暗淡:“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深信做总比不做好,我最怕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梁暖从未见过这样颓废的尹光年,他很低落很消沉,事实证明,好朋友的厄运把他再一次击垮了。

  她直言不讳:“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老把自己当超人,什么都要揽到自己肩上,尹光年,你这样子会老得很快的。”

  “你错了,我从不把自己当超人,我小时候以为自己是霍元甲。”他难得开起玩笑:“只是长大以后才知道,我哪是霍元甲,我不过是个路人甲。”

  梁暖扑哧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这个老人家也有那么中二的时候。”

  “告诉你一个秘密。”尹光年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58

  这个晚上注定不同寻常, 除了尹光年和梁暖关系破冰以外,在外面玩耍的大权几人又出了幺蛾子。

  三男一女看了演唱会以后, 又跑去烤串, 结果遇到一个宅男不怕死的偷拍安娜, 一见心上人被人觊觎, 张昀山上去就把对方桌给掀了, 宅男的朋友是个壮汉,砸了啤酒瓶就要过来打架,张昀山明明怕的要死, 还一个劲逞能挡在安娜面前, 安娜嫌他碍手碍脚, 忍无可忍把他给推到一边,一个帅气的回旋踢, 就把喝醉的壮汉给打趴下了。

  对方大概不想跟女人打架,说了两句狠话就被朋友拖走了, 这顿架打得虎头蛇尾,悲剧的是, 一心想做护花英雄的张昀山不幸被花给伤到,安娜用力过猛, 张昀山往后栽的时候踩到了一块石头, 把脚给崴了。

  安娜非常无语。

  几个人手忙脚乱把张昀山送到医院,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把脚裹了石膏的他架回家, 结果正巧这小子的爸妈爷爷都在家, 张家长辈们最怕这混世魔王竖着出门, 横着被人送回来,张妈妈一见这三个男女就是上次打破儿子头的那伙人,根本不信他走路自己摔了的说辞,拿起电话就要报警,老实的安娜就主动站出来认错,还举双手保证在赔偿医疗费之后,会马上跟张昀山绝交再不来往。

  这下可把张昀山给急红眼了,忍着痛就从床上跳下来,嚎叫着“你要绝交老子死给你看,别以为我家阳台在二楼就死不了人”,两个男女明明不是情侣,却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劝的劝,拉的拉,傻的傻,张家一时间鸡飞狗跳,瘦小的张爸爸拉不住自己要跳阳台的混账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后来还是徐威廉被张昀山的石膏脚给踢痛了,大手一捞,把缩在角落呆若木鸡的安娜给扯过来,一把推到了张昀山怀里,张昀山这通自杀闹剧才肯收场。

  当着自己爹妈爷爷的面张昀山抱紧安娜不肯松手,安娜脸涨得通红,又挣脱不了他,连连保证再不提“绝交”两个字,张昀山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那含情脉脉的眼光能把旁观的人看出鸡皮疙瘩来。

  安娜从张家出来的时候还是懵的,一脸莫名地问大权:“他是疯了吗?”

  “估计是吧。”大权的大嘴快咧到后槽牙了,“为你痴为你狂呢哈哈哈。”

  “孙大权!你还笑!你还笑!”安娜恼羞成怒,满大街追着捶他,“我都这么倒霉了,你们不想想怎么帮我,还一个劲笑,是朋友嘛!”

  “姑奶奶轻点轻点,肺都拍出来了。”大权喘完气,转而教训起她,“有什么好倒霉的,没见那小子家里多富吗?有草地还有游泳池,你乖,明天就拉他去买包包。”

  老实巴交的安娜听得有点傻,嘴里嘟囔:“什么啊,我明天还要取钱还他医药费。”

  “你傻啊,那少爷还缺你那几百块医药费?威威你来,”大权翻起了白眼,“笨死了,我先到边上吐口血。”

  “安娜,这么说吧。”徐威廉大手搭在安娜肩膀上,笑得有点痞,“你明天让他买包买到吐血,他后天就不来找你了,懂?”

  安娜尽管迟钝却也不是不谙世事,立刻眉开眼笑:“懂,让他知道我跟那些拜金女没什么区别,你们放心好了,明天什么最贵我买什么!”

  隔天安娜把昨晚的遭遇说给梁暖听,梁暖也出谋划策,关起门点拨她哪些品牌最烧钱最能让男人内伤到吐血,那些价格听得安娜乍舌,不过想到能甩开张昀山这狗皮膏药,又有点跃跃欲试。

  安娜提出要买包包,张昀山赶紧拄着拐杖过来了,安娜对他吆喝来吆喝去,他也不生气,很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奴才。

  梁暖从未见过张少爷也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惊得掉下巴。

  连续血拼了三天,家里的名牌鞋包堆了一床,里面甚至还有两个爱马仕的birkin包,据说还是张昀山硬塞过来的,坐拥这么多好东西,安娜却满脸愁色,只因为张大少爷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家门口要接安娜去血拼,看起来一点打退堂鼓的意思也没有。

  安娜已经开始痛恨徐威廉出的馊主意,不好意思再买下去,只好谎称加班躲着不见人。这下更好,张大少不论多晚都拄着拐杖堵在牙医诊所门口,一见安娜出现便眼泪汪汪,一个劲喊“腿疼”,安娜气得掐他,他就搂着安娜的纤腰,顺势整个人压她身上,安娜气得快爆炸了也拿这无赖没办法。

  没几天整个诊所都知道安娜有个痴情多金的追求者,就连方文修医生也风闻八卦,某天在茶水间碰到安娜,甚至开玩笑问她什么时候能吃上喜糖。

  安娜回家就抱着梁暖哭,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心上人问你要喜糖更虐的事了。

  安娜平凡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梁暖也很难说清这到底是好是坏,她自顾不暇,因为三天后,男友肖诚出差回来了。

  时间恰逢肖诚30岁生日,前一天梁暖在店里留到很晚,准备亲手为他做个生日蛋糕。

  自从偷师意大利面成功后,梁暖就对厨房里的一切上了瘾,这次为肖诚做的蛋糕她失败了好几次才摸到门道,等最后成品出炉的时候,蛋糕看上去已经有模有样了。

  除了蛋糕,梁暖还专程去商场为肖诚挑选礼物,她花了一个多月的工资为他挑了一条领带。在专柜转悠的时候,有一条领带她很中意,感觉再适合尹光年不过,想了半天还是放了回去。

  跟肖诚约了隔天见面替他庆祝生日,结果他临时多了个应酬,便让她自己先过去他家,他找机会提早溜出来。

  梁暖找了安娜替他看店,自己早早下班,拎着蛋糕去了肖诚在市区的房子。她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等他,有些羡慕地看着草地上和父母玩球的小男孩,小男孩玩得满头汗,大腹便便的妈妈给他擦汗,他像条泥鳅一样挣脱开妈妈奔向爸爸:“爸爸我还要玩。”

  梁暖难免伤感,生活里有残缺便一定也有圆满,只不过那种圆满从不属于她。

  肖诚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秋千下的女孩子嘴角微翘,那笑有点孤单有点寂寥,那不经意之间散发出的孤单美丽太过动人,让他只想把她拥进怀里。

  他悄悄走到她身后蒙住她双眼,怪声怪气地问:“这位美女,猜猜我是谁?”

  梁暖嘴角上扬:“还能有谁,当然是最近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采花大盗喽。”

  “好冤枉,我采来采去也不过只采过梁暖这朵花而已。”肖诚

   59

  到家时已近晚上快十点, 客厅却很热闹, 梁暖进了门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尹光年的朋友林枫和她太太李唯一从纽约回国的第一程,便是来尹光年这里。

  梁暖在照片上见过林枫,如今见到真人, 不免唏嘘。照片里的林枫微胖,如今却瘦得不成人形,他明显老了,瘦削的脸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头发也所剩不多, 死神要早早带走他,可他的脸上依旧有笑, 也许他已经看透生死。

  尽管长途飞行了十几小时, 林枫看上去却并没有病人该有的疲惫,坐在沙发上和众人谈笑风生, 尹光年在旁陪伴聊天,如果不是知道其中隐情,只当这是再平常不过的老友叙旧,在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场叙旧过后,便是永别。

  林枫一见青春靓丽的梁暖, 便笑着打趣身边老友:“你看你, 家里美女个个赛过西施貂蝉, 你竟然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回国就是来教育你,男人赚那么钱干什么?如果没有一个能花钱的老婆,日子有什么意思嘛!金山银山最没人情味,摸着都是冷冰冰的,哪有晚上摸老婆来的痛快有味。”

  林枫这话糙理不糙,正好端水果过来的老舅妈头一个附和:“林枫你帮阿姨多说说他,什么姑娘都瞧不上,再拖下去,好姑娘都被人挑走了。”

  “瞧你这老光棍把阿姨急的。”林枫笑微微地看着依然老神在在饮茶的尹光年,“你是想当和尚?我看不像,爱财的人最不可能遁入空门。你这挑剔的毛病倒是由来已久,什么姑娘都瞧不上还真有可能,想要什么样的,我手下好几个单身美女,什么国籍什么罩-杯都有,说说看,我替你物色物色。”

  “省省吧。”尹光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手下的人,就算是顶级尤物,我也不敢笑纳。”

  林枫生病前是国际著名对冲基金经理,手上常常拿着几百亿美金,像只贪婪的狼一般游走在世界各大金融市场,哪里嗅到肉味资金便去哪里,他手下的都是华尔街顶尖精英。

  一听有美女,大权的小眼睛猛然就亮了,不要脸地凑上来刷存在感:“林哥,我也光着呢,你帮我也看看呗,我要求不高,b罩杯就可以了,嘿嘿嘿,有c那是最好了。”

  “一说到女人你特么连基本的智商都丧失。”徐威廉啃着苹果忍不住喷他:“没听年哥说吗?林哥手下的女人他可是一个都不敢要的,那都姑奶奶,娶回家不是用来睡,是用来供的。”

  “瞧你这痛不欲生的脸,哦哦哦我怎么给忘了,你们家果果就是这种姑奶奶。”大权聒噪回击,“哎我说,你摸过没有,果果cup多少?”

  “凑合吧。”徐威廉斜了他一眼,没好气:“也就c。”

  “来,手拿过来。”大权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

  “干什么?”徐威廉啃完苹果,伸舌头舔掉了手上残留的苹果汁,沾满口水的手就直接摸上了大权的脸:“死鬼,当着这么多人面搞基,等关灯不行啊?”

  大权大叫着拍开他的脏手:“谁特么要跟你搞-基,我是想沾沾你摸过c的喜气,老子连a都没摸过。”

  “摸a还不简单。”徐威廉不要脸地挺胸凑上去:“来,给你摸,我最近吃多了,挤一挤a还是有的。”

  “给老子滚!老子宁直不屈……啊呀呀!权权哥哥的a cup小猫猫上线了。”大权搓着手不再跟徐威廉扯皮下去,对着电脑开始打字如飞起来。

  他最近沉迷网游的很大原因是认识了一个昵称“加菲小猫”姑娘,这姑娘在本城一所二流大学读大三,大权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已经成功骗到了小姑娘的照片,小姑娘痴迷游戏,也不怎么爱读书,大权一有空就上游戏大献殷勤,打听到妹子地址后,已经寄了好几次礼物过去,妹子都一一笑纳了。

  最近大权的人生目标就是约到这妹子,然后把她睡了,这把年纪了初夜还滞销,他觉得很没面子。

  大权和徐威廉插科打诨的时候,林枫一直笑眯眯旁观着,忍不住托腮对尹光年感慨道:“看看你家里这群年轻人,我怎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年轻过啊?”

  “你不是唯一一个。”尹光年笑笑:“我也是跟他们住一起以后才明白,原来我是没有青春的人。”

  “我啊,年轻时至少跟唯一疯狂地爱过。”林枫苦口婆心:“趁还没老,还活着,找个好姑娘,好好地再谈回恋爱。”

  尹光年瞥了一眼不远处正给安娜展示脖子上新项链的梁暖,低头饮了口茶,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姑娘都有意中人了。”

  安娜戴上梁暖的新项链揽镜自照:“真好看,肯定很贵。”

  梁暖刚卸完妆,正在往脸上贴面膜,说:“你忘了你也有个人肉钱包了?让张昀山明天就给你买条一模一样的。”

  “别提了,我都后悔死了,花他越多我心越慌,总觉得欠他好多钱似的,他给我买那么多东西,我还老板着脸,对他呼来喝去的,我这样是不是不对啊暖暖?”安娜提起张昀山就满脸纠结。

  梁暖那漂亮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安娜,我可警告你,你要有这心态就完了,迟早中了那个花花公子的**计。他现在天天捧着你把你当女王,终极目的是把你拐到他的床上当他的女奴,一旦玩腻了就打发叫花子一样把你打发了,他从17岁开始泡妞,这烂招他已经玩得出神入化了,什么女人他没玩过睡过?现在追你,无非就是看你单纯好骗,新鲜感作祟罢了,听我的,别给他好脸,等过几天他有了新目标,自然就不来找你了。”

  “嗯,明白了,总之我的真爱是方医生,那个混蛋坚决不能心软给好脸。”安娜大概预感到自己心软的悲惨下场,表情难得坚定起来。

  梁暖对此很满意,撕了张面膜给安娜让她也敷上,把她拉到床上继续讲话,林枫夫妇过来小住,安娜就让出了她的房间,这几天都会跟梁暖一起睡,梁暖生怕她着了张昀山的道,准备好好给她洗洗脑。

  “还有,安娜,有个观念你必须扭转过来。男人愿意为你花钱,那就让他花去,不需要有愧疚心理。张昀山这厮家里有的是钱,他为女人花钱说不定他家里还高兴,这其中内情多数人都不知道。张昀山爷爷有两个儿子,他大伯也生了两个儿子,结果一个比一个混,他爷爷差点被气死。他大堂哥是个gay,玩男人比张昀山玩女人还要厉害,在外面得罪大佬,跟小白脸玩3-p被偷拍了,照片还寄到家里,气得他爷爷爸爸都住了院。

   60

  房间内。

  睡熟的安娜已经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梁暖侧耳听着窗外的雨声,雨势渐大,她也越来越清醒。打开手机, 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没有什么新消息,肖诚刚回国大概忙坏了,往常的晚安问候并没有发来, 梁暖体谅他忙于事业,也没有放在心上。

  中午吃的不多,晚上咖啡馆太忙没顾得上吃饭,等忙完,她匆匆咬了两口面包就带着蛋糕跑去等肖诚去了,这会儿肚子空空,抓心挠肺地饿。

  如果不吃点东西, 看起来今晚是睡不着了。

  她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只好下床, 打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填肚子。

  一打开门就吓了一跳, 客厅的小灯还亮着, 两个男人还毫无倦意地聊着天, 见她开门出来, 齐齐看了过来。

  她刚想转身回去,尹光年却率先站了起来:“怎么了?睡不着吗”

  见客人林枫也盯着她, 梁暖有点腼腆, 硬着头皮轻声说:“嗯, 我有点饿,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她快步朝厨房走过去,没想到尹光年也跟了进来,在她身后说:“冰箱里没有什么东西了,我给你下碗面吧。”

  “哦不用麻烦。”梁暖连忙推辞,从冰箱里慌忙拿了一瓶酸奶说,“我吃点这个就可以了。”

  她抬头,见他有些古怪地盯着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原来他盯着的是她脖子上的新项链。

  见她愕然,尹光年说:“项链很漂亮,很适合你。”

  梁暖捏着酸奶不去看他的眼睛,囫囵点了点头:“我……男朋友送的,他刚出差回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都有点尴尬,尹光年颔首:“他眼光很好。”

  实在受不了这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对话,梁暖道了声晚安,然后就飞也似的越过他,逃回了房间。

  尹光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冰箱。

  用晚上剩下来的牛肉汤做汤底,放了几样蔬菜,打了两个鸡蛋,热腾腾的面条就做好了。他端着放了面条筷子的托盘,“笃笃”敲了两下梁暖的房门:“睡了吗?开一下门。”

  过了一会门打开,梁暖一张毫无睡意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见到他手里的面条,她很惊讶,而后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大概是不习惯接受别人,特别是来自他的好意。

  他不太受得了她偶尔流露出的小鹿般无助的眼神,几乎是将托盘硬塞到她手上:“偶尔吃一次不会胖,吃完早点睡吧。”

  “哦,那……那谢谢啊。”梁暖扭捏道谢,端着托盘悄悄关上门,盘子里放了两双筷子,他这样心细如发的男人,做什么都会不偏不倚照顾所有人的需求。

  尹光年把另外一碗面放在了林枫面前;“吃点吧,你晚饭吃的不多。”

  林枫摆手谢绝他好意,打趣道:“我是要得道成仙的人,只要仙丹,可不要俗世里的一饭一蔬。”

  不再勉强他,尹光年坐回林枫对面,毫无意外地接收到好友戏谑的眼神,他刚才的一举一动林枫都看在眼里,想必他的行为都被解释成殷勤。

  他说:“回房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已经注射过吗啡,我还能再撑两个小时。”林枫那张极度瘦削的脸此刻透着哲学家才有的深沉:“我的**已经腐朽,就让我的灵魂再燃烧一会儿。”

  他的眼中跳动着笑意,突然问:“就是她了?”

  尹光年不说话,林枫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这就稀奇了,他这个各方面都极其出色的好友居然也有单恋的时候,便再追根刨底:“小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

  “不仅如此,她是梁起风的女儿。”

  尹光年的那些事,作为最亲近的朋友,林枫也略有耳闻,顿时明白其中纠葛,再看尹光年的目光就带着十分的同情。

  “光年,说实在的,我当年第一眼见你,就预感你情路坎坷。”他举起茶杯,“来,我们以茶代酒,为这□□的人生,干杯吧。”

  这话够豪迈,尹光年失笑,爽快碰杯:“为你这□□的直觉,干!”

  两人饮了一杯,心里都觉得快意,又聊回正事,林枫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人性都是同情弱者的,黄征德和梁起风之间你最后选择了黄征德,现在梁起风境况那么糟,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理解你,更不要说他女儿了,小姑娘心里很恨你吧?”

  “她比我想象的更善良,甚至选择原谅我,梁起风做了一辈子慈善,培养的女儿心地也比一般人更善良。”尹光年平静地向好友吐露心里话,“只是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去原谅的。梁起风和黄征德之间,于我而言,选谁都是错,我最终不过是选了让自己的良心更好过的一方罢了。”

  “在我们家唯一看来,你是深爱伊蓝才会出手帮黄征德的。”

  “快五年了,如果不去翻照片,伊蓝的样子我都快想不起来了。”尹光年怅然地望着窗外,“如果她还活着,我想,我们现在未必还会在一起,性格不合的两个人,连一年都过得痛苦,又怎么熬的过漫长的五年。”

  “爱是短暂的,只有死亡才是永恒。”林枫苦笑一下表示理解:“黄征德那只老狐狸,为了达到目的,死去的女儿也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不用猜都知道,他当时变着法子逼你出手吧?”

  “清明节那天,他在伊蓝坟前请求我答应他。”回忆那些令人不快的往事时,尹光年表情依然是平淡的,但哪怕是只字片语,也能让人想象他当时经历了怎样一番灵魂煎熬。

  林枫不由同情自己这个多年挚友,多年来愧疚心作祟,被一直以来没有底线的黄征德以情感的名义变相要挟着去做没有底线的事,想来都令人胆寒。

  他不悦皱眉:“你不能再心软,任由这老狐狸拿伊蓝的死摆布你,这明摆着是勒索。”

  “我跟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不过老头子还是在得寸进尺。”尹光年终于露出不满的神色,“他自己不愿意跟我撕破脸,就让一个老前辈出面敲打我,希望我不要收留不该收留的女人,让他小女儿伤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怎么打发的?”

  尹光年平静的面孔难得流露笑意:“我当然不想再忍,直接打电话给老头子,明确告诉他,他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是我的老丈人,我的家务事自然也没他插手的份,他既然那么关心我,等我结婚那天,我会亲自上门送喜帖。”

  “痛快!”林枫拍桌叫好,他凝神片刻不由感慨:“梁起风跟黄征德这种毒蛇心肠的人交恶,也算是他人生一大不幸。”

  尹光年也有些感怀:“一个人求胜心切,就会很快输掉筹码,我想,我最大的错,还是判断过于乐观,以为研究透了我的对手,就能把损失控制在他能承受的范围。”

  “战场上,血性一旦被激发,人就会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杀人,忘了自己其实也会被别人杀死。”林枫十分通透,“人性在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体现。所以哪怕你研究透了梁起风的历史交易行为,也代表不了什么,那只是过去,一旦他的心态转变,胜负就不在你控制范围内了。”

  他探究地看着尹光年,含笑道:“以我对你的了解,梁起风出事以后,你不可能坐视不管,老实说吧,除了收留他宝贝女儿,你还做了什么?”

  “都已经这样了,也只能尽力弥补。”尹光年并不打算瞒着好友,“不过是帮他还了债务。”

  “多少钱?”

  “五千万。”

  林枫吃惊不小:“这不是一笔小数字。”

  尹光年摇头苦笑:“跟他亏掉的家产相比,确实是小数字。”

  “小姑娘知道吗?”

  “她不需要知道,我也不需要她感激。”

  “我早就劝过你,好人难做,不如学我,干脆恶人做到底。”林枫举起茶杯敬他:“瞧瞧你现在,里外不是人,我这个快死的人都要替你喊一声冤。来,我敬敬你这个好人。”

  “好人最难做,我也是活到这把岁数才明白过来。”尹光年也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林枫夫妇夫妇在尹光年家里小住了几天,之后便去了离a市不算远的b市,唯一的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丘丘住在那里,之前唯一为了安心照顾丈夫,便把儿子送回国让父母照顾,此行他们除了回国走走看看,还打算把丘丘接回美国的家中,一家共渡最后团圆的日子。

  尹光年不放心好友,亲自送他们过去,只是林枫身体到底是经受不住舟车劳顿,到了b市就卧床不起,还好他随身携带的医疗团队及时干预,这才稳定下来,尹光年担心好友,在医院陪了一个星期才回到a市。

  舅妈惦记外甥,知道他这段时间忧虑林枫的病,便打算晚上做顿好吃的大家热闹热闹,也让外甥心情放松一些。

   61

  晚上不少人过来蹭饭, 除了烤串乐队的蹭饭主力军牛壮壮和刘皓,最近黏安娜黏得很紧的张昀山也拄着拐杖厚脸皮跑过来了, 梁暖本来要出去跟肖诚约会, 后来一想,干脆趁此机会把肖诚叫过来正式介绍给她的朋友们,试探地问了肖诚要不要过来吃饭, 他爽快答应了,过来时还拎了两瓶红酒。

  年轻人越多舅妈越欢喜,晚上准备了大餐来迎接外甥回家, 开饭前接到电话, 才知道和尹光年一起回来的还有黄伊文, 大家都有点败兴。

  舅妈头一个不高兴。

  老人家很想外甥快点找个对象成家,对方只要人品好性格乖巧,她都同意, 可唯独黄伊文这个女孩子, 舅妈情绪上非常抵触。

  在舅妈看来, 尹光年多年来孑然一身, 就是因为走不出黄伊蓝的死带给他的阴影, 如今黄伊文死缠尹光年不放,甚至病态地整得跟姐姐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在老人家看来,这姑娘已经疯了, 她是黄伊蓝的影子, 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过去, 让他一辈子活在自责中,接受良心的拷问。

  在老人看来,这对她年轻的外甥来说太过残酷了。

  见到黄伊文那张几乎跟黄伊蓝一模一样的脸,舅妈挂在嘴边的笑就僵住了,笑得颇为勉强,黄伊文大概是见过舅妈,知道这个胖胖的老太太是尹光年看重的长辈,自来熟地上去握住她的手,乖巧地问候:“舅妈好,好久没见了,您最近好吗?”

  “还行。”舅妈抽出了自己的手,口气生硬极了:“黄小姐太客气了,叫我方阿姨就行了。”

  想套近乎对方却不领情,当着这么多人面,黄伊文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她这些年碰过的钉子何止一回,早就练就了不坏金身,又甜笑热络地喊道:“好的,方阿姨。”

  舅妈不再理她,仔细打量随后进门的侄子,一个星期不见,人清瘦了一圈,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质,她上去接过他的公文包,一边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出去一星期瘦了这么多。”

  “林枫不太好。”尹光年语气沉重,“可能是回国太消耗体力,癌细胞扩散的比想象的快,医生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唯一的精神崩溃了,也病倒住院了。”

  在场接触过林枫夫妇的年轻人都一言不发,安娜红着眼睛说:“唯一姐姐好可怜。”

  李唯一从小家境不好,一直是边打工边读书,自从嫁给林枫以后生活才好转做起了全职富太太,住在家里的这几天她和安娜很投缘,总觉得乐观的安娜就是年轻时的自己,虽然出身平凡却从不放弃生活,临走时她甚至动了要认安娜做干妹妹的念头。

  舅妈直叹气,这时黄伊文插嘴进来:“尹大哥陪夜了好几晚,阿姨你要不炖点汤给他补补身体,再这样熬夜下去身体肯定受不了的。”

  她小心地瞥一眼他,怯怯的:“我说的话他都不听。”

  这看似抱怨的话在旁人听来就暧昧极了,老舅妈见外甥没什么辩解的兴致,便微笑状似不经意地扭头问黄伊文:“黄小姐这几天都和我们家小光在一起呢?”

  黄伊文又用小媳妇一般的眼神瞥了一眼尹光年,害羞说:“我刚好在b市,阿姨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我也是担心尹大哥……”

  徐威廉和大权快被她的惺惺作态给恶心到了,徐威廉站在黄伊文背后,捂着喉咙吐着舌头一副大吐特吐的样子,憨厚的牛壮壮“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被大权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黄伊文全然无知,当着一大屋子人的面,将楚楚可怜一往情深演绎地很到位,如果她去角逐影后,相信专业演员也不是她的竞争对手,

  梁暖一直在边上冷冷旁观这一切,肖诚心知她家与黄家的过节,以为她见到黄伊文这个仇敌之女才会如此不高兴,便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梁暖愣了一下,偏头遇上男友温暖的目光,她勉强扯了下嘴角,暗示自己很好。

  这满是人的客厅成了黄伊文的舞台,众人看她演独角戏,尹光年安抚好摇着尾巴围着他打转甚至跳起来求抱的十五,这才直起腰对她淡淡说道:“这几天辛苦了,吃完饭早点回去吧。”

  这话颇有点撵人的意味,黄伊文大概是听习惯了,厚着脸皮问他:“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这时一直在桌边偷肉吃的张昀山插话进来:“咱俩不是住的很近吗?待会你搭我车好了。”

  黄伊文脸色不太好,嘴角牵强地扯了一个笑:“昀山你也在这里啊?”

  张昀山跟她交情不深,敷衍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舅妈这时张口:“那就麻烦小张了,我们家光年这几天休息的不好,让他开车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尹光年此刻对于黄伊文难堪的处境无动于衷,他看起来很倦怠,说了句“我去洗个澡”就径直朝楼梯走去,走了一步突然看到站在梁暖身边的肖诚,大概是没有料到在家里会见到这个人,他怔了一下,梁暖触碰到他有些复杂的目光,忙神色不太自然地介绍说:“我介绍下我男朋友,肖诚。”

  她又指了指尹光年,对肖诚言简意赅道:“尹光年,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个朋友。”

  “你好尹先生,听我们家小暖提起过你,感谢你当初帮她那么多。”肖诚落落大方地伸手要跟尹光年握手。

  尹光年礼貌地与他握了一下,神色淡淡的:“肖先生过奖了,举手之劳罢了,她自己一直很努力在生活,我其实并没有帮她做过什么。”

  听到他说“她自己一直很努力在生活”这句评价时,梁暖的心无由来地暖了一下,他一贯惜字如金,这是她头一次听到他在旁人面前夸她。

  “谢谢是应该的,我不在的时候,多亏你们这些朋友关照她。”肖诚笑如春风,“现在我回来了,一定不会让她再吃苦,有我在,她其实不需要努力生活就可以过得很好。”

  一旁的梁暖听得微微讶然,肖诚这话听上去颇有点较劲的味道,较劲的对象还是头一次谋面的尹光年,她有些莫名其妙。

  尹光年大概也看出对方并不如表面那般好相处,今晚过来,看似吃饭实则怕是来宣示主权,于是温和应道“确实如此”,就一个人上了楼,后面跟着摇着尾巴的十五。

  一大屋子的年轻人都不傻,多少都瞧出了这几人之间的暗涌,张昀山扯了扯安娜的袖子,安娜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安分一些,张昀山笑嘻嘻地抓过块牛肉要喂她吃,安娜躲开了,又用漂亮的眼睛狠狠瞪他,花花大少的心立刻酥了一汪春水,讨好地说:“手干净的,洗过了,你看。”

  “你这种花心大萝卜的手能是水洗干净的吗?”安娜一把将肉塞进了徐威廉的嘴里,“威廉哥,来,给我试试毒。”

  徐威廉颇为享受地嚼着肉,嚼着嚼着,突然影帝附身一般双目圆睁,手掐喉咙指着张昀山大叫:“毒!有毒!张昀山你好歹毒,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神经病戏瘾上来,干脆从沙发滚到了地上,拽着安娜的裤腿:“安娜,快,哥哥喘不过气了,需要人工呼吸”

  张昀山一把推开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的安娜,撅着嘴唇就朝徐威廉猛扑过去:“不用麻烦安娜,哥我来救你!”

  “你滚!”徐威廉嫌弃地坐起来,龇牙咧嘴的,“被你人工呼吸,哥哥我还不如做鬼。”

  客厅里笑作一团,舅妈回到厨房继续忙碌,肖诚跟这些人不熟,自然说不到一块去,借口参观,就进了梁暖的房间,想与她独处。

  他好奇地东张西望,随口道:“我记得以前你的房间可全是粉色,粉色的床,粉色的枕头,连墙壁都是粉色的。”

  “往事不堪回首啊。”梁暖连连苦笑:“何止是墙壁,以前连心都是粉色的,可哪可能一直这样啊,进了社会开始工作,才知道世界常常是灰色的,粉红色的世界不过是少女幻想出来的梦境而已。”

  “你看你,现在沧桑的像个老太婆。”肖诚听出她话语里的低落,在她身边坐下,大手覆在她手背上:“暖暖别怕,记住我在你身边,所以你的世界还会是粉色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肖诚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梁暖从不质疑他的真心,她温顺地靠在肖诚的肩膀上,眼睛里仍然有困惑解不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所有的人生吗?如果有,那时的她会快乐吗?

  她若有所思,肖诚突然又开口:“暖暖,你住在别人家里总是不太方便,我有套房子空着,不如……你搬过去吧。”

  梁暖的心震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介意我跟男人合住?他们都是我共患难的朋友,对我没有一点坏心的。”

  “暖暖,朋友之间,还是要有些距离比较好。”肖诚企图说服她,“何况,我是出于你生活不便才提这个建议,我那个房子大,你要是觉得寂寞,可以让安娜小姐一起过去陪你,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你爱住在哪里就住哪里,我只是提个建议。”

  话虽如此,敏感的梁暖却听出了肖诚言语中透露出的不悦,她和朋友合住在尹光年家里,他的心里早就有想法,也许他察觉到什么,才会在刚才对初次谋面的尹光年流露出敌意。

  她天真地想把他介绍给她的新朋友们,可现在看起来,他压根就没有要融入他们的意思。

  他甚至希望她与他们保持距离。

  梁暖盯着对她柔笑的肖诚,心中却感觉到丝丝寒意,她与肖诚认识许久,或许到今天才算真正了解他,还有他温柔皮囊里深藏的占有欲。

  她垂眸:“你让我考虑一下。”

  门外吵吵嚷嚷,肖诚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梁暖吓得马上从肖诚身边弹开,紧张地看向来人。

  进来的竟然是黄伊文,她大概也是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亲密的画面,明知故问道:“啊,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你说呢?”梁暖受不了这个女人虚伪的面孔,表情冷冷的。

  黄伊文在梁暖面前收起了柔弱那一套,露出恣意傲慢的一面:“我跟那些人都不熟,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和你有话说些。肖公子,不介意女朋友借我几分钟吧?”

  此时肖诚的手机响起,他便站起来:“你们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等肖诚离开,黄伊文不怀好意地打量一圈梁暖的房间,表情刻薄:“你爸爸在监狱里吃苦,你倒是过得很滋润。”

  明知她刻意挑衅,梁暖的心还是不免难受,冷淡反击:“你是羡慕我过得滋润?呵,也对,你追男人追到了b市,一个大小姐还要时时刻刻在人前装可怜,仔细一想,这日子还真不如我。”

  黄伊文纤手一一抚过梁暖那些新购入的名牌包,脸上的不屑鄙夷藏不住:“我做人哪有你梁暖那么手段高明,就算破产成了穷人,还能靠身体钓个金龟婿,要说滋润,谁能比得上你梁暖?”

  “我用身体?”梁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这样污蔑她。

  “难道不是吗?”黄伊文更加得意:“肖公子对你真大方啊,瞧瞧这些包包鞋子,有些限量款连我都没有呢,梁暖,你可真是走大运了。”

  “说完了吗?说完就请出去吧。”梁暖直接下了逐客令。

  “当然没有。”

  这一回合黄伊文自认是赢的那一方,此时肖诚打完电话回房,黄伊文笑得越加灿烂,走到门口假装与他很熟稔的样子:“肖公子,什么时候能喝一杯喜酒啊?梁暖肯定不愿邀请我,那我就做男方嘉宾好了,哦对了,肖公子家里房子这么多,腾一间出来给女朋友住嘛,你看梁暖现在跟这么多人挤一起,男男女女的,多不方便啊,你说是吧?”

  梁暖站起来忍无可忍:“黄伊文,你管的太宽了吧?”

  见女友情绪激动,肖诚用身体挡在两人之间,对黄伊文说:“谢谢黄小姐关心,只是我跟暖暖的私事就不劳费心了。”

  黄伊文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梁暖,她的目的已达到,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转身离开。

  梁暖想到她说的那番侮辱伤人的话,愤怒到无以复加,肖诚小声安抚:“好了,消消气,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太欺负人了,真的太欺负人了。”梁暖想到黄家对她家的所作所为,黄家父女不仅没有一丝内疚,反而时不时跳出来在她的伤口上撒盐,现在甚至污蔑她靠身体攀上肖诚这样的高枝,她气得直发抖,眼泪哗哗流下,被肖诚揽到怀里。

  “暖暖,出来吃”安娜轻快的声音在见到梁暖伤心哭泣时戛然而止,先是狐疑,再是愤怒,揪着眉怒道:“暖暖,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肖诚?”

  “不是他”梁暖摇头否认,在这种场合流眼泪很失态,她很想让眼泪停住,可心酸的感觉太过汹涌,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没用到只会掉眼泪,眼泪越流越凶,肖诚的衬衫很快遭殃。

  安娜立刻想到刚才黄伊文从梁暖房间出来,她一定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才会让好朋友如此伤心。

  安娜沉着脸,旋风一般冲到门外,对着在沙发上优雅翻阅杂志的黄伊文大声质问:“你对我们暖暖说什么了?让她哭得那么伤心?”

   62

  见安娜突然激动成这样,客厅里鸦雀无声, 男人们都莫名其妙地看过来,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黄伊文依旧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应道:“是她自己要哭的, 关我什么事,你可不要搞不清状况胡乱冤枉人。”

  “我冤枉你?”安娜火冒三丈:“你进了暖暖房间,出来她就哭成那样, 不是你, 还会有谁?”

  见安娜如此冲动, 看样子马上要跟黄伊文在客厅吵起来,梁暖擦擦眼泪冲了出去拉住好友:“安娜, 算了, 别跟她争了。”

  安娜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为什么不争?她这种人咱们就是要争到底!”

  “好令人感动的友谊啊, 我都被感动到了呢,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 要是梁暖没破产,你这种穷酸朋友她是瞧不上的, 还有……”黄伊文眉一挑, 声音拔高,“小姑娘,我倒要问问, 我这种人是哪一种人?怎么?成了灰姑娘就以为全世界你们最清纯善良, 我这种女人就是恶毒有心机, 论心机,我又怎么比得上梁暖,现在名媛圈谁不知道她攀附富贵,以前对肖诚爱理不理,现在虎落平阳,以前看不上的肖诚就成了救命稻草……”

  “够了!”

  “伊文!”

  同时呵斥出声的除了紧随其后出来的肖诚,还有湿着头发站在楼梯口的尹光年,他面沉如水,明眼人看得出来,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这一次明显是动怒了。

  他下楼,表情冷冽:“伊文,走吧,我送你回家。”

  被他开口驱赶,黄伊文明显不能接受,大喊:“不,我不走!为什么我要走,要走的不是应该是他们吗?”

  在场所有人眼中都燃烧着怒火,肖诚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沉声道:“黄小姐,我肖诚自认不是让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暖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我跟她的私人感情更轮不到你们外人评头论足,你是女人,我不跟你计较,可下次若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尽管心中已经千疮百孔,梁暖这一次没有再像个傻瓜一样只会流眼泪,她的目光倔强起来:“黄伊文,你们背后在议论我什么,我早就预料到,也无所谓。只是要跟你同桌吃饭,我想我做不到。肖诚,我们走吧。”

  “等等。”这次发话的是舅妈,老人家满脸不快,“小肖是客人,我们家没有让客人出去吃饭的道理,你们留下,今天不吃光我做的菜就是不给我老太婆面子。”

  舅妈没把绝情的话讲完,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针锋相对的两方是无法坐下来一起平心静气吃饭的。梁暖留下,那么就必须有人要离开。

  大家的视线都转向黄伊文,这位大小姐看来很委屈,见尹光年出现,刚才的盛气凌人又消失不见,眼中含泪,可怜兮兮地看着走向她的尹光年:“尹大哥,你看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尹光年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目光是冷的:“走吧,我送你回家。”

  大权也在旁捏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对,请你走吧,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走吧。”

  尹光年想去拉黄伊文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几乎是恶狠狠地扫视一圈四周,她感觉到了所有人对她表现出的敌意,这些人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尹光年眼中极度的冷淡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那么努力地想要靠近他,融解他冰封的心,可是为什么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远到好像这辈子她都无法拉近与他的距离。

  他的心可以向她的姐姐、梁暖,甚至这群活似乞丐的人敞开,唯独她,他永远不会主动找她,不会拨她电话,她穿得再美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一刻黄伊文终于承认了一个她多年来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尹光年不喜欢她,哪怕她跟她姐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她终于崩溃了,悲愤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站在他们这边,要我离开?”

  尹光年不想事态再闹大,耐心劝解:“伊文,回去吧,你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不!我不需要冷静,我只要你说清楚,你也跟他们一样,一心要帮梁暖是吗?我三天三夜陪你在医院,这些你都看不到吗?”

  “我们出去说。”

  “不!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

  她咄咄逼人,尹光年看上去无奈极了:“你这是何必,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明白,何况,你永远叫不醒另一个装睡的人,伊文,你年纪不小了,是不是应该醒醒了?”

  “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黄伊文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委屈的眼泪从脸颊流下,“你现在为什么又非要说出来,为什么就不能一直沉默下去?让我可以假装还有希望,希望有一天可以像姐姐那样,和你在一起。”

  傻乎乎的牛壮壮嘀咕,也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不是你逼年哥说出来的吗?”

  “你闭嘴!”黄伊文一声怒吼,吓得牛壮壮双下巴颤了颤,躲到了徐威廉身后。

  “你不是很爱我姐姐吗?她虽然死了,可是还有我啊,姐姐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我甚至能比她做的更多!尹大哥,你还不明白吗?我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

  黄伊文情绪濒临失控,这么多年爱而不得积攒的怨怒如火山一般,全部喷发。不知内情的大权等人面面相觑,这是他们头一回从别人口中了解到尹光年的过去,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这种事情实在劲爆,一时都有点懵。

  饭桌上的菜已经冷却,客厅里的气氛紧绷到极点。

  尹光年的目光悲悯:“伊文,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你,伊蓝是伊蓝,你不是她,也成不了她。”

  “无论我付出多少,你永远看不到,你永远还是那句话。”黄伊文手捧着脸,痛哭失声,“你对别人可以温柔体贴,为什么唯独对我……”

  虽然黄伊文为人嚣张可恶,可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让在场其他人动容,就连很讨厌她的安娜都开始面露同情,这个女人再嚣张,也不过是得不到爱情的可怜虫。

  舅妈叹一口气:“黄小姐,我老人家说句公道话,我家小光这么多年来真的够照顾你的感受了,你姐姐托付他照顾你家,他也一直没有食言,但他总不能为了你们把自己这辈子的幸福也搭进去吧?”

  黄伊文哽咽:“可是他一直没有女朋友,我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伊文,我不是木头人,你的真心我都感觉到了,可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问问你自己,出于同情的感情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话说到这份上,尹光年仍然希望说服执迷不悟的她。

  黄伊文泪眼婆娑:“如果那个人是你,我要,我不介意做感情上的乞丐,我只想在你身边。”

  徐威廉和大权等人站在黄伊文旁边,这个时候,简直要为他们的大哥——尹光年流下同情的泪水。

  这女人已经偏执自私到极点,简直无可救药。

  尹光年沉默了一会儿,那声叹息太过沉重无奈:“伊文,可我总要为自己而活。”

  就连舅妈也看不下去:“孩子,什么都能勉强,唯独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不能只想着自己。”

  黄伊文听懂了别人的指责,又开始哭个不停,模模糊糊中她抓住了一个重点,突然咄咄逼人地质问起来:“以前你最多躲我,你从来不对我说重话的,可是自从梁暖住到你家,你就不一样了,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因为她?”

  黄伊文这句话犹如一颗突然袭来的重磅炸弹,又让梁暖成为众人焦点,察觉到身旁男友异样的目光,梁暖简直百口莫辩,她看着尹光年,隐隐害怕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安娜见好友呆若木鸡,生怕肖诚误会梁暖,危机时刻她冲上去一把抱住尹光年:“我!年哥喜欢的根本就是我!跟暖暖没关系!年哥,你喜欢的是我对不对?”

  剧本变化得太快,本来只顾看戏的张昀山见心上人对别的男人做出亲密举动,急得跳脚,拄着拐杖就要把安娜从尹光年身上掰下来,被抱住的尹光年虽然意外,还是好脾气地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安娜乖,手先放开。”

  安娜脸红,乖乖地放开了手,张昀山急得强行掰过她脑袋:“不许看年哥,看我看我!有没有被我的眼睛电到?”

  安娜一掌拍飞了他。

  眼见喜欢多年的男人对其他女人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黄伊文再度崩溃,哭得像个被人夺走玩具的小孩子:“你从没对我这么好过,呜呜呜。”

  “回家吧,你现在需要冷静。”尹光年万般无奈地拉着她的手往门边走去,黄伊文这次没有太多反抗,乖顺地任由他拉着,大概他少有对她做出这样的亲密举动,所以格外满足。

  两人关门离开,客厅里的硝烟散去,只是好胃口是彻底没了。

  特别是梁暖,今晚的争吵都是因她而起,肖诚就站在她身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切,她心里纷乱如麻。

  安娜也极不好受,走到好友面前道歉:“暖暖对不起,都是我,我太冲动了。”

  梁暖虽然身心疲惫,还是宽慰好友:“你道什么歉啊,谁会料到她突然发疯。”

  关键时刻好朋友一心要为自己出头,生怕肖诚误会,还笨拙地表示尹光年喜欢的是自己,梁暖心里暖融融的,她何其幸运,能遇到这样真心待自己的朋友。

  闹了这么一场,梁暖不敢去揣测肖诚会怎么想,大家都各怀心思,这个时候只有憨憨的牛壮壮发出弱弱的声音:“可以开饭了吗?我饿得能吞下一个大权哥。”

  “吃!怎么不吃!”舅妈立刻眉开眼笑,“安娜暖暖进来帮忙,咱们把菜热热就开饭。”

  没了讨人厌的黄伊文,吃饭的气氛轻松许多,肖诚话不多,听着大家的谈话,时不时贴心地夹菜到梁暖碗里。

  大权的话最多,他实在压抑不住内心蠢动的八卦之魂,小心翼翼地向舅妈问起尹光年的事,舅妈也不隐瞒,简单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一桌子年轻人听得都很认真。

  其实绝大多数尹光年已经告诉梁暖,舅妈倒是透露了几件他没有提过的往事。

  黄伊蓝被卡车撞后在医院抢救了一个星期还是宣告不治,弥留之际请求尹光年照顾自己的家人,悲伤过度的黄征德将怨气撒到尹光年身上,不仅当着众人面扇过尹光年巴掌,大女儿黄伊蓝死后一年,又提出让他娶自己二女儿的过分要求,被尹光年拒绝后,老头子仗着自己在本市还算有头有脸,对尹光年刚起步的事业百般刁难,最困难的时候,老家伙四处游走诋毁他的操盘水平,称他是“在华尔街混不下去的金融骗子”,他公司发行的私募产品遭到集体冷遇,哪怕公司上轨道以后,大面积赎回也是时不时发生,好在真金不怕火炼,尹光年的操盘水平有目共睹,黄征德最近两年才消停一些,近年来甚至掉转风向,开始刻意讨好。

  舅妈提起黄家的时候语气愤恨不已,在她看来,她那善良的外甥这辈子都被黄家人给毁了,黄伊蓝死了不放过他,妹妹黄伊文这么多纠缠不休,他这个外甥为了躲她甚至搬了好几次家,黄征德纵容女儿对他的纠缠,时刻把尹光年当软柿子来揉捏。

  她忿恨说:“那家人真的太欺负人了。”

  年轻人们没有想到他们尊敬的年哥有过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去,可叹的是,黄家老头欺他辱他,这些年他都隐忍下来了,安娜同仇敌忾地附和道:“暖暖家也是被他们害的。”

  舅妈愣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梁暖身上:“是吗?小暖,阿姨没听说过,你们家也被那黄家欺负过?”

  人多嘴杂,那些家族恩怨梁暖一个字都不想多提,她在桌下踢了安娜一脚,笑着否认:“阿姨,安娜不清楚状况,其实没什么,很早的时候他们家和我家有点小过节,我也记不清了。”

  肖诚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释然地笑了笑,他也没有多言语,只是沉默地夹了块排骨到她碗里。

  晚饭后几个人告辞,梁暖送肖诚到门外,气氛有点沉闷,最后肖诚捋了捋她耳后的碎发开口:“我懂你的好就行了,别人的闲言闲语不要放在心上。”

  “嗯。”梁暖害羞地点点头,咬着嘴唇说,“我跟尹光年真没有什么,爸爸拜托他照顾我,哥哥照顾妹妹的那种,仅此而已。”

  “你说没有,那我相信,真的没有。”昏暗的灯光下肖诚的神情晦暗不明,眼中更是寻觅不到往日温柔,“只是……晚上我的提议,你考虑下吧,我是说……认真地考虑下。”

   63

  肖诚开车走了, 梁暖在路灯下站了很久,身影被路灯光拉得很长, 直到安娜见她迟迟不归出来寻找,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 自己的腿都站僵了。

  送黄伊文回家的尹光年也迟迟未归,电话也关了, 舅妈等到了晚上十点, 终于熬不住回房休息去了。

  梁暖小睡一会儿醒来, 就再也睡不着, 这半年来都是如此,人一旦忧思过多, 好的睡眠就成了求而不得的奢侈品。

  心里有些烦, 这个点了竟然想喝点酒, 她披上衣服开门出去,桌上放着晚上喝了半瓶的红酒,她打开瓶塞, 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一口接一口, 酒精是个好东西, 它能麻痹人的思想让人暂时忘却痛苦,然后一夜好眠。

  想彻底把自己灌醉,门口突然有了动静, 多半是尹光年回来了。梁暖不想被他看见自己喝酒的颓废模样, 眼见门就要推开, 情急之下, 她迅速地蹲下躲到了客厅沙发后,那里和墙还隔着一点距离,可以容纳人。

  楼梯那边也有响动,十五跑在了老舅妈前头,一见尹光年,就亲热地上去又舔又跳,舅妈关切地问:“怎么这么晚回来?吃过了吗?”

  “吃了。”尹光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在外面坐了会。”

  “唉。”舅妈沉重地叹气:“难为你这孩子了,谁的心都不想伤,最后只能苦了自己。”

  “伊文最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我同她父亲谈过了,建议她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哦?那个老头子怎么说?”

  “他是聪明人,未必没有看出女儿的异样。”

  老人家被扶到了餐桌边坐下,迟疑了一会问:“小光,你……是不是担心?”

  坐她对面的尹光年早已领会到舅妈的意思,“嗯”了一声:“她现在的状态跟她姐姐当年有点像,都有点走极端。”

  “怎么一个两个碰上的都是这样的……”舅妈一筹莫展:“这次去b市,她怎么跟你一起回来的?”

  “她买通了我公司新来的小秘书,所以我的行踪她都清楚。”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舅妈几乎是在哀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一天不成家,那姑娘一天就不死心,小光你听舅妈的话,有合适的人选就试试看吧。”

  尹光年没有回答,惆怅就如这秋夜一般漫长找不到边际,舅妈无奈,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主意大听不进劝,长吁短叹着上了楼。

  舅妈离开,客厅的灯关了,周围黑漆漆的,安静得好似没有人存在。梁暖不太确定尹光年有没有离开,斗胆扭过身子去偷看,膝盖却不小心碰倒了酒瓶,玻璃酒瓶与地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头皮发麻吓得不敢动弹,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膛。

  十五“汪”了一声,而后餐桌的椅子被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她身旁。梁暖全身紧绷缩成一团,硬着头皮抬头,对上一双温和却满是戏谑的眼睛,仿佛是被人抓住小错误的小朋友,她支吾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抱着酒瓶子的模样有点纯真又有点傻气,尹光年嘴角一勾:“我知道,你在偷偷喝酒。”

  “我哪有偷,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借着酒劲,梁暖开始跟他较真。

  本以为他会转身上楼,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破天荒地俯下身挤了下来,怡然自得地跟她一起并肩坐在角落里,小角落的空间已经不多,十五却蛮横地要钻进来凑热闹,整个身体趴在尹光年的腿上,闭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逼仄的角落里挤着两个成年人加一条狗,地点还是在漆黑没开灯的客厅,画面太过荒诞,梁暖瞪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下一秒,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尹光年随手拿过她放在地上的红酒,拔开瓶塞,仰头就咕咕咕灌了一大口。

  呆望着他英俊却不乏坚毅的侧脸,梁暖的脸瞬间就热了,这瓶酒刚才她喝过的……

  心乱了。

  她逼着自己挪开视线,悄悄平抚心跳,见他放下了酒瓶,才闷声问:“你是不是很烦?”

  身旁的男人“嗯”了一声爽快承认:“就跟你一样烦。”

  梁暖亮晶晶的眼睛侧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烦?”

  尹光年目视前方,那双眼睛似乎能穿透黑夜:“世界上能让人心烦的理由千种万种,唯一相同的是,人一烦就想去找酒喝,这一点,我不例外,你也不例外。”说着,他又灌了一口,这瓶红酒眼看就要见底。

  “我爸说,喝酒排解郁闷的人都是胆小鬼。”梁暖抱着膝盖自言自语:“有胆子醉,没胆子面对。”

  “所以我们都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尹光年优哉游哉地再喝一口,“小时候每次我父母一吵架,我父亲偶尔会动手,这个时候我妈妈就让我赶紧躲开,我就会藏到床底下,觉得床底下的世界是属于我的,只有那里才安全。”

  “我会抱着我的娃娃躲到橱柜里去,黑漆漆的,我也不害怕,只想一辈子都不出来。”梁暖笑得有点伤感,“每次家里找不到我,我妈妈都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个橱柜,然后伸手把我抱出来。”

  鼻子酸酸的,有什么东西要从眼泪里溢出来,又被她逼回去。

  尹光年不说话,手摩挲着瓶身,似乎在思索:“你……想妈妈吗?”

  “想有什么用。“梁暖失落地盯着天花板,”突然成了没妈的孩子,那一年,我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哭,可她只是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我哭着求她回家,电话那头有婴儿在哭,那个男人催她挂电话,她就匆匆挂了,那一天我终于知道,她又有了孩子,她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气疯了,把家里她所有的照片找出来,我想要一把火烧光它们,保姆很害怕,把我爸叫回家,他扇了我一巴掌,他说我以后会后悔的。”梁暖平静地回忆那些带着泪的往事,尹光年偏头看着她故作坚强的脸,眼里有心疼。

  “说实在的,我已经想不起她的脸了。”梁暖表情倔强,“我从不去翻她的照片,这是我对她的惩罚,不过,她大概根本不在乎吧。”

  “这世上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她不联系你,也许她有她的苦衷。”尹光年试图安慰她,“我想,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你知道吗?”梁暖朝他笑,这样的深夜她的眼睛却格外亮,像是看懂了人心,“我爸爸也拿同样的话安慰过我,世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妈妈,这不过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美好谎言,她爱我吗?也许爱吧,可是这种爱,跟她的人生,还有男人年轻的肉-体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的态度很消极,尹光年不再争辩什么,一道被时间割开的伤口,是无法三两句话就能让它愈合的。对于自私母亲的离家出走,梁暖多年来耿耿于怀,这种恨他也懂,只不过他与她不同。当年他父亲给母亲的伤害太深,每到夜里他这个儿子都在祈祷父亲从这个家里消失,后来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祷告,他爸抛弃她们走了,他跟母亲相依为命,物质生活虽然是清贫的,但精神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梁暖的母亲应该是深爱过她吧,因为这爱曾那么美好,才会今天依然无法令她释怀。

  夜很静,静得仿佛能听到身边男人的心跳声,察觉到他的沉默,梁暖动了动嘴巴,小心地问:“你呢?你想你爸爸吗?”

  “我也想不起来他的脸了。现在,大概老到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他来了吧。”他的语气也带着落寞,“我妈妈葬礼那一天,他回来过,我吼他,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梁暖略带惊讶地望着他,没有办法想象他这样温文尔雅的男人会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但想想又情有可原,再冷静的人,在永远失去母亲的那一天见到不负责任的父亲,都会情绪失控。

  深夜的这个时刻,她却突然读懂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妈妈临走前,希望我原谅他。”尹光年神情黯然:“她说人一生,学会宽容是修行,如果一直活在仇恨一个人中,也会逐渐把自己活成那个人的样子,她不希望我的人生在狭隘中虚度一场。”

  “你妈妈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呢。”梁暖不禁感叹他妈妈的胸襟。

  “她这一生太短暂,也太坎坷,几乎没有真正幸福过,生活欠她太多,她却还是选择原谅。”尹光年简单一句,为他母亲的一生定下基调。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静静享受夜的静谧,这个夜晚的亲近将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到了明天,他们又将再度回到普通朋友的位置,保持距离,假装今晚的交谈只是一场梦。

  “我……”梁暖犹豫再三:“刚才你跟阿姨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尹光年不开口,似乎猜到她接下来有话要说。

  “有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梁暖斟酌语句:“爱情可以将就吗?比如说,你就没考虑过和黄伊文在一起吗?如果你跟她在一起,生活也许会轻松许多。”

  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令尹光年低头失笑,转头看着黑暗中她有些傻气的脸庞,酒精让他的心蠢动,他很想伸手揉搓她的脸蛋,让她从那些异想天开中清醒过来。

  但最终理智占据上风,他克制住了,他非常明白,那种亲昵,不应该在他们之间发生。

   64

  “如果爱情可以将就, ”他收起笑容神情认真:“那么在三年前,我跟伊文就会在一起, 孩子也许现在已经会打酱油。”

  “是吗?”梁暖垂下头, 表情恹恹的, “在你眼里,爱情原来不能将就。”

  “因为我不想重复上一代的悲剧。”尹光年缓缓吐露心声, “没有爱的结合, 最终苦的是下一代。我希望我的孩子, 这一生不会饱尝分离和孤独, 更不会羡慕别人有完整的家庭和恩爱的父母,因为别人有的, 他也有, 甚至他拥有的会比别人更多。”

  梁暖安静地听着, 她甚至开始羡慕起他未来的太太,他一定会给予她世上独一无二的珍爱,他会做最好吃的给她, 纵容她偶尔的放肆, 为了守住他们的小家庭, 他甚至可以哪里都不去。

  “尹光年,你的孩子,一定会泡在爱里长大。”

  “我保证尽量不溺爱他, 不过我首先要做, 是先给我的孩子找个妈。”尹光年对她微笑。

  黑暗里, 他明朗带着温柔的笑竟然有点耀眼, 让人根本不敢直视,梁暖面红心热地扭过头,轻轻地说:“嗯,你很快就会找到的。”

  敞开心扉之后迎来的,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晚上伊文的那些话……”黑暗中尹光年犹豫着开口,“你都不要放在心里,她急起来会胡思乱想,你……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嗯。”梁暖应了一声,并没有马上接话,有些决定还是想提前告诉他,她最终鼓起勇气:“我可能会搬出去。”

  她屏息等待身边男人的反应,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只是沉沉地“哦”了一声。偏头偷望他,见他垂着头一下一下抚摸着十五,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无论他怎么想,在离开之前,她想借此机会把心里话讲完。

  “我以前说的那些赌气的话,你都忘了吧。虽然爸爸曾经帮过你,这么多年他资助过那么多大学生,最后想到要回报这份恩情的,也只有你,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了。何况,他的恩情你也已经成倍奉还,所以那些心理包袱,你就扔了吧,你妈妈如果还活着,看你每天活的像个老头子,也会心疼的。”她迟疑了一下:“尹光年,你可以不用管我了,接下来为自己而活吧。”

  对于她难得释放出的善意,他依旧沉默是金,如果不是他的手在抚摸十五,梁暖真的怀疑他已经睡过去。

  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转过头来注视她:“你错了,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包袱。”

  “是吗?”梁暖眼睛有点酸胀,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暗涌,看着舒服趴在他腿上全身心依赖他的十五,竟然有些羡慕,闷声问:“你当初是不是就像收留十五一样收留我呢?”

  “不一样的。”身边男人声音同样有点闷,“十五会一直陪着我,可你总是要走的。”

  察觉到他对于她的离开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梁暖心里不是滋味,眼泪眼看就要止不住,她匆匆站起:“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害怕看到那个人在黑夜中孤独的身影,她逼自己不要回头。

  “照顾好你自己,还有,不许没事就想喝酒。”身后男人的声音让她蓦地停住脚步,“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这个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黑暗中梁暖的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笑容,她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当作道别,便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关上门。

  这个夜晚小角落里的谈话成了一场不太真实的梦境,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梁暖告诉自己,忘却这个梦,好好地活在现实里对她来说才是最实际的。

  她把搬家的决定跟安娜提了一下,私心里她希望安娜能搬过来跟她一起,但是又不想强迫好朋友,明眼人都看得出,安娜住在这里很舒心,她不止一次跟她提过,住在尹光年家里的这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舒服最快乐的日子,有时候她早上在自己房间里醒过来,都不敢相信自己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甚至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安娜虽然不舍这里,但是又不忍心好友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外面,仗义地表示要跟她一块搬过去,梁暖欣喜若狂。

  很快大权和徐威廉也知道了,都是聪明人,黄伊文那天晚上闹了那么大一出,大家都猜到肯定是肖诚心里有了猜忌,自己的女朋友跟几个单身男人住在一起,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这段时间朝夕相处下来,大家已经把梁暖当成一家人,突然之间自己的家人提出要搬出去自力更生,大权他们还是很舍不得,可是这一天总是要来的,大家也只能默默接受。

  本来住尹光年这里也是托梁暖的福,现在梁暖要走,大权和徐威廉处境就有点尴尬,尹光年猜到他们的心思,饭桌上让他们俩安心住着哪也别去,这两个吃货本来就没打算搬,笑嘻嘻接受了。

  用大权的话说,这下子他们三个大光棍要相依为命过日子了,不要脸的徐威廉又建议买个充气娃娃,款式他都选好了,大权被他说得心痒,还真上淘宝搜了“充气娃娃”,看了一圈下来痛心地表示:他还是想找个活人。

  梁暖要搬出来,另一个高兴的人自然是男友肖诚。他找人很快打扫好了房子,添置了一些东西,梁暖趁着尹光年又去b市探望林枫,和安娜搬了家。

  她没有特地去跟他道别,该说的话那晚她都说了,仔细想想,生活是微妙的,在他们冰释前嫌她答应要跟他做朋友的时候,她却离开了。

  她曾经答应爸爸,在跟肖诚关系彻底稳定之前,都必须留在尹家。如今她不得不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只因为,她觉得她该离开了。

  在她内心深处,她对这个暂时的家万般不舍,这所房子有一种独特的魔力,它让人留下就不想走,这里有她过去不曾体会过的热闹,有她不曾感受过的温情,可是她清醒地认识到继续留下来是危险的,她必须在自己对这些美好上瘾到无药可救之前,狠心走开。

  肖诚这套房子不大,90平的样子,两个女孩子住着正合适,她们俩行李也不多,花了一个上午就安顿好了,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食材,打算中午和帮忙搬家的徐威廉和大权一起涮火锅。

  四个人围着热腾腾的火锅听大权吹牛,这家伙缠功一流,哪怕家里断网了也要冒雨赶到网吧跟“加菲小猫”聊天,小姑娘没什么心眼,连地址手机号都告诉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成心帮着大权,小猫的电脑这两天坏了,大权忙献殷勤,跟她约好了明天去大学城帮她修。

  头一回跟妙龄少女见面,大权嘴上说不紧张,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紧张的都没心思吃肉了,一个劲地问梁暖他明天穿什么比较帅,身体挺直一些的话会不会显得高大一点。

  看他那努力踮脚的可怜样,徐威廉头一个受不了:“我说,你脚酸不酸,你特么是给她去修电脑,不是到她跟前跳芭蕾。”

  “你以为老子愿意啊。”大权跟着怒了:“老子要是有你这身高,犯得着愁吗我?”

  “愁屁,给老子拿出男人的硬气来!”

  “说得多有种似的,有本事你在果果面前硬气啊!”

  “谁说我没本事了?我好歹在她面前硬过一回。”

  “一回算什么,有本事你回回见她都硬啊。”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本以为他俩要吵起来,结果话题吵着吵着就往限制级的方向去了,好在此时门铃突然响了,开门发现是肖诚来了,梁暖便邀请他一起吃,他跟大家打过招呼,摇头说自己在公司已经吃过了,他一来,徐威廉和大权就有些不自在了,架也不吵了,放下碗借口吃饱了,双双打道回府。

  餐桌上的热闹不再,安娜的眼中掩饰不住失望,草草收拾了桌子就回了房间,梁暖心中何尝不失落?她明显感觉到肖诚和她的朋友们气场不合,除了点头打个招呼,彼此之间连套近乎的心情都没有,这让她隐隐有些失望。

  肖诚似乎情绪不佳,脸上连一个笑脸也没有,梁暖心里堵,但还是笑脸相迎,肖诚抬头见到她,眉头也舒展开了:“上午太忙没过来帮手,有没有生气?”

  “自然是有啦。肖总最近很忙哦,神龙不见尾的。”梁暖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却多少有点抱怨的成分,自从美国出差回来以后,他就更忙了,发信息要很晚才会回复,就算两人在约会,也会时不时接到电话,梁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显然自己这个女朋友,地位还不如工作来得重要。

  肖诚也察觉到梁暖的小情绪,把手覆在她手背上安抚:“前段时间公司在争取一个重要合同,忽略你了是我的错,为了庆祝你搬家,我们今晚出去庆祝一下,我在‘伊莎贝拉’订了位置,吃完再去看个电影,最近有个好莱坞大片上映了,你应该会喜欢。”

  他既然主动认错,梁暖也就不深究,想了想问:“你不介意带上安娜这个电灯泡吧?她仗义搬出来陪我,我要是搬进来第一天就扔她一个人在家吃泡面,那就太难为情了。”

  “你男朋友是那么不周到的人吗?”肖诚宠溺地刮了一下梁暖的鼻子,“当然是一起去了,安娜帮你那么多,我还没有请她吃饭,这就说不过去了,还有徐威廉和大权他们,不如哪天等我空下来,我们在家里办个party,把昀山还有苏苏也叫过来,大家凑到一起聚一聚,你看怎么样?”

  肖诚在向自己的朋友示好,梁暖自然双手双脚赞成,脸上漾起愉快的笑容:“自然是很棒了,你知道的,我最爱party了。”

  晚上三个人驱车去了城中名流爱去的“伊莎贝拉”西餐厅,安娜头一次来这种高级西餐厅,显得很拘谨,见衣冠楚楚的宾客们小声交谈,他们后桌的两个东方面孔的女人甚至在用英语聊天,这样的环境给了安娜很大压力,她畏手畏脚,就连点菜也是由梁暖代劳。

  梁暖从小就出入这种场所,她高贵优雅的气质让人一眼就相信她出身于富有的家庭,就算如今家里遭变,这与生俱来的气质却是不会改变的。

  见不惯安娜畏缩放不开手脚,她偏过身子对她耳语:“不想让别人发现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就抬起头来,眼神不要乱飘,记住你是来这里吃饭的上帝,这些人敢怠慢你就是跟钱过不去,总之,给我自信一点。”

  “这里太不接地气了,我宁可去街上吃烧烤。”安娜苦着一张俏脸,“我之前都是伺候上帝来着,一下子角色变换,暖暖我好不适应啊。”

  “喂喂,有点出息好不好?难道你想吃一辈子的街头小摊?然后让你的孩子也吃一辈子的路边摊?安娜你记住了,我们不怕穷,但是安于现状就不对了,人不能放弃对于更高阶层的追求,这是我爸爸教育我的。”

  安娜乖顺地点点头,她一向把梁暖的话奉为圣旨,在她眼里,梁暖比她聪明,见的世面也比她多的多,自己说话做事多跟她学着点准没错。她的眼睛不再乱飘,淑女一般优雅地坐着,话不多,脸上挂着笑,包里的手机进来很多消息,都是张昀山发来的,安娜觉得这家伙最近粘她太紧,除了睡觉,他几乎都在她眼前转悠。安娜有点心烦,趁着搬家想让两人的关系冷却一下,所以嘱咐了大权他们,谁都不许说出她的新住址,再加上这两天诊所轮休她不上班,张昀山根本找不到她。大权微信里说这家伙离发疯不远了,已经缠了他们半天了,他们去撒尿他也跟着,见敌军顽强不屈,甚至不惜动用了红包□□,大权最后说,由于张昀山这厮财大气粗,还认识不少波大条正的美女,为了不靠充气娃娃度过下半生,他已经含泪把她给卖了。

  就知道大权这重色轻友的家伙靠不住,安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急着回家了,张昀山肯定在家门口堵她呢,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大烂人,就让他吹西北风慢慢等吧。

  女人之间的话题肖诚不方便插嘴,但他还是瞧出了一点苗头,趁安娜看手机的间隙悄悄跟梁暖耳语:“你跟安娜现在那么要好,苏苏见到了,怕是要嫉妒坏了。”

  “应该不会吧。”梁暖看了男友一眼,故作轻松道,“上次我跟她吃饭,她还很高兴我交到新朋友呢。等party那天,我就把安娜介绍给苏苏,她们俩的性格都是大大咧咧的,应该会投缘的。”

  在肖诚面前她只字不提跟韩苏苏之间的心结,再善解人意的男人,都未必能完全理解女人细腻的情绪,她和韩苏苏多年的友情出了一些小状况,这是一场信任危机,再多的解释都无用,她希望时间久一些,韩苏苏能放下防备,她们还能像过去那般无话不谈。

  但内心深处,梁暖隐隐明白她们回不去了。那次相聚以后,她们的联系很少,韩苏苏的朋友圈几乎每天都会更新,她又跟纪左还有一群朋友出去度假了,他们在游艇上举行派对,到奥地利□□去听演奏会,她时不时晒自己与纪左的合影,梁暖有时悲观地想,没有那个总是爱拉着她泡夜店的梁暖,韩苏苏的生活看起来更阳光了,被爱情滋润的她甚至比以前还美丽了几分,她没理由会牵挂已经沦为穷人的老友。

  碍于安娜在场,三个人聊的不算热络,但也不会冷场。梁暖和安娜正打算吃完去附近的商场逛逛,无奈张昀山的夺命追魂call又打来了,知道安娜绝不会接他电话,便迂回打到了梁暖这里,拼命追问他们的方位,催着他们吃完饭赶紧回来,他在楼下已经等得快发狂了。

  这顿饭眼看是没法好好吃了,肖诚买好单,三个人离开餐厅,却在出了大门不久,与迎面走来的一对老夫妇狭路相逢。

  梁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意外遇到肖诚的父母。

   65

  肖诚的父母大概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偶遇儿子和他的女伴,都有些惊讶, 肖诚很快恢复镇定, 笑道:“真是巧了, 爸妈今晚两人世界?”

  “我和你妈妈约了你汤叔叔夫妻俩, 他们两口子刚从欧洲回来。”肖爸爸外表儒雅,看上去很有亲和力:“这两个小姑娘是?”他怔了两秒, 不太确定地问:“这好像是那个姓梁的小姑娘吧?”

  两年前梁暖曾和肖诚父母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人人皆知她是肖诚苦追而不得的女神, 想必他父母也有耳闻,没想到隔了那么久他们今天还记得她,她顿时局促, 恭敬道:“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我是梁暖,这是我的朋友安娜。”

  “叔叔阿姨好。”安娜礼貌问候。

  梁暖说话的时候, 肖诚那雍容华贵的妈妈一直绷着脸, 用十分挑剔的目光打量她,被这样一双世故的眼睛盯着, 她表情不太自在,只是乖巧地站在肖诚身旁,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笑。安娜听说这对气质极佳的老夫妇是肖诚的父母, 也吓得不轻,安静地站在一边当壁纸, 她也注意到肖妈妈眼神不太友好, 便暗地里小心地观察, 目光中带了几分忐忑。

  肖诚笑:“爸爸记性不错啊,我记得你只是远远见过暖暖一次。”

  “不要小看你老爸,我年轻时可是过目不忘。”肖爸爸瞪儿子,又看向梁暖,面带善意:“你家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年轻人多经历些事情不是坏事,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家肖诚说,不要客气。”

  梁暖本以为他父母会出言刁难,却没料到肖爸爸会这么和善,心怀感动道:“谢谢叔叔,肖诚已经帮我很多了。”

  “梁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一直沉默的肖妈妈突然插话进来,相比慈眉善目的肖爸爸,不苟言笑的肖妈妈看上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亲近了。

  “在……”提到工作梁暖有些难以启齿,她在咖啡馆做服务员这件事在以前的圈子已经不是秘密,她不确定肖妈妈是否知情,也许对方明明知道,只是想让她难堪。

  “暖暖暂时没有工作,她还有进一步深造的打算。”肖诚抢在她前头回答,梁暖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尽管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个时候也不方便纠正他。

  肖妈妈似乎也不认同儿子的越俎代庖,给了他一个责备的眼神,随后对着梁暖皮笑肉不笑道:“人有目标是好事,总比无所事事整天玩乐挥霍要好,梁小姐要是想出国深造,我在欧美都认识一些朋友,可以给你做推荐。”

  肖妈妈看似好意,可话里的每个字都在拒绝梁暖,她看似好心推荐她去国外留学,实则是希望她离她儿子远一点。一阵阵寒意涌上心头,梁暖努力保持着谦逊得体的微笑,乖巧地应着:“谢谢阿姨,如果有那方面的计划,我再来麻烦阿姨。”

  肖诚也看出他妈对梁暖成见颇深,赶紧出来打圆场:“爸妈那你们进去吧,汤叔叔急性子,最不喜欢等人了。”

  “他们还没到呢,你赶时间吗?跟爸妈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肖妈妈看着儿子更加不满:“在家里整天见不到人,出门撞见你的几率倒是大一些。”

  肖妈妈当众抱怨儿子分给父母的时间太少,甚至话中有话,梁暖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这种难堪的场面她应付不了,就像那时面对韩苏苏的妈妈,她除了挺直脊背提醒自己不要露怯,其余什么都做不了,那时她才明白过来,她爸这些年为她挡了多少风雨,他不在她身边,她的天就塌了。过去在别人眼里,她是梁起风的女儿,现在她在别人眼里是“已经破产坐牢的梁起风的女儿”,她一无是处毫无价值,什么人都可以欺负她。

  肖诚见母亲动怒,赶紧道歉:“妈妈我错了,最近太忙了,明天我就回家陪妈妈吃饭,最近有点累,妈妈给我煲个汤吧。”

  一听儿子喊累,肖妈妈马上忘了责备儿子,关切地上下打量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出差太多的缘故?”

  “我很好,妈妈不要担心,只是想骗你给我煲个汤而已,想念妈妈的汤了。”肖诚笑微微地看着他妈,三言两语就转移了母亲对于梁暖的注意力。

  肖爸爸生怕老婆让儿子在公共场合下不了台,开口解围:“儿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哪能天天围着我们转,走了走了,老汤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肖妈妈总算没有再开口,只是被拉走前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梁暖一眼,这才施施然和丈夫离开。

  梁暖的心沉到谷底,肖诚来拉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得吓人,皱眉问:“怎么手这么冷?”他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大手里,牢牢握紧:“是不是被我妈妈吓到了?这都怪我考虑不周,我也是见到他们才想起来,我妈妈也特别喜欢来这家餐厅。”

  “可迟早还是要见的啊。”梁暖声音闷闷的,“早晚的问题。”

  安娜性子直,忍不住插嘴:“肖诚,你妈妈气场好强大,在她面前我都不敢乱动。”

  肖诚失笑:“我妈妈当了一辈子大学老师,虽然现在退休了,还是会时不时地把家里人当学生训,你们都别放心上啊,她这是职业病犯了。”

  “安娜,你去那边面包店买点面包吧,我们明天当早餐。”聪慧的安娜马上明白梁暖是有话想私下跟肖诚说,乖乖走开了。

  见好友走远,梁暖垂下头来:“我看出来了,你妈妈不喜欢我,她也不赞成我们在一起。”

  肖诚将她的身体强行扳过来,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义正严辞道:“暖暖,我不许你对我们的未来这么没信心。你记住,我妈妈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肖诚喜欢你很多年,这里,”他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胸口,“一直以来能进入这里的只有你,你拥有我全部的真心,难道这还不能让你勇敢起来吗?”

  肖诚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给了梁暖不小的震撼,除了感动还有深深的愧疚,他对她百分百投入真心,可她心里却有不为他所知的白月光,谁的真心是真,谁的真心是假,答案在她心中昭然若揭。

  她扪心自问,这对他很不公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她对不起眼前这个等了她多年的男人,还有他眼中的似水柔情。

  “肖诚我错了。”她真心道歉:“我不该一遇到点挫折就退缩的,我不是对未来没有信心,其实我是对自己没信心,这半年来我最大的感触就是,离开我爸,我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好,我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这样的我其实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说什么傻话呢。”肖诚作势轻拍了一下她的脑瓜,眼神温柔,“谁都会经历这样从无到有的过程,说到底是以前叔叔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刚才我爸也说了,人经历些事情没什么不好的。”

  梁暖直率问:“那我做服务员是不是让你觉得很丢脸?”

  肖诚愣了一下,随机否认:“怎么会?你走出这一步,我为你骄傲还来不及。比如我,我刚工作也是从底层岗位做起,接触过很多人,学会圆滑处事,只是……”他斟酌了一下,“我还是希望你有一个长期的职业规划,目前的工作只是权宜之计,刚才之所以没有跟妈妈说实话,也是考虑到你现在工作不稳定,你知道的,我妈妈比较在乎这个,过段时间,我想带你回家正式见我爸妈,有件事情本来我想找时间跟你商量一下,就是……在这之前,这份工作你能不能先辞了。”

  梁暖毫无心理准备:“可是这份工作我做的很开心,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可是这份工作能学到的东西不多。”肖诚温言细语试图安抚她:“开心固然重要,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有时间想想未来,这更重要不是吗?辞了工作,你刚好有时间好好规划未来。”

  “可是不工作,我跟过去的梁暖有什么分别,过去爸爸养我,现在呢,我住着你的房子,难道还要伸手问你要钱吗?那跟我妈妈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肖诚见她反应如此强烈,却不打算再迁就,笑道:“很多女人的理想生活不是都这样吗?况且,能让女人全身心依赖,是男人的荣幸。暖暖,你能给我机会吗?”

  梁暖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样强势的肖诚太过陌生,她一心追求独立,他却只想砍掉她稚嫩的翅膀,禁锢她,让她过得再无自尊,形如乞丐。

  “肖诚。”梁暖唤他,柔嫩的脸庞透着不妥协:“我很在乎你,可是,我也不想放弃我自己,如果你尊重我,你就应该考虑我的感受不是吗?”

  肖诚本以为他的好意她会心领,却没想到她毫不领情,愠怒:“暖暖,我当然尊重你,所以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让你还有我们有更好的生活。我并不是让你不工作,有适合你的工作我举双手赞成你去做。何况,你爸爸不在你身边,我认为我要负担起照顾你的责任,过去你爸爸养你,你不是也心甘情愿地接受吗?现在只不过这个角色换成了我,你就抵触那么大,你在心里,把我当成要共度未来的人吗?”

  这句话把梁暖问住,她很想说他和爸爸完全不同,这世上唯一能让她无条件依赖的男人只有她爸,其他男人都不能给她完全的安全感,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说实话。

  她在瑟瑟冷风中沉默着,想起曾经有一回和他爸同看一部电影,她痛批那个懦弱的男配角,他爸却有不同的见解:“这个男人很清楚自己手上没有谈判的筹码,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对别人有所图,就要适当牺牲自己的利益,暖暖你要明白,天平不会永远向你倾斜,因为这是个处处追求平衡的世界。”

  想到此,梁暖心中一声叹息。

  很久以前她不理解电影中的那个男人,而今她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她沉吟:“好,你给我时间,我考虑一下。”

  肖诚知道她这是答应了,满意地将她揽到怀里,给了她一个拥抱当做奖励。

  窝在肖诚怀里,梁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暖意,她知道,从此之后她的骄傲将无处安放,可这是她的选择,她不能后悔也不能回头,她的心里在哭在尖叫,为自己,也为这过于残酷的现实。

  安娜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两人抱在一起,捂着眼睛打趣道:“喂喂,你们当着单身狗的面天天撒狗粮真的好吗?”

  “你今晚从了张昀山就可以脱离单身狗的大部队了。”梁暖将心事深藏,如往常一样开起玩笑,一旁的肖诚和安娜都没有看出她内心的极度沮丧。

  “哎呀暖暖你太坏了太坏了!”安娜微愠,在广场上追着梁暖跑,“什么叫我从了他啊,我才不从他呢。”

  梁暖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知道了,他从了你也一样的。”

  “暖暖你真的学坏了,我不跟你好了。”安娜佯装生气,梁暖这才停止捉弄这脸皮极薄的老实姑娘,她盯着一脸羞赧的安娜,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悄悄浮起。

  安娜这傻姑娘,搞不好真对张昀山这花花公子动心了。

  三个人开车回家,到了楼下,果然见张昀山跟一座望妻崖似的杵在楼下,用望眼欲穿的眼神望着驶过的车辆,一见他们,他就拄着拐杖跳过来,活像只兴奋的袋鼠。一见安娜下车,他脸上就高兴一秒,之后就气鼓鼓地瞪着她,看样子很想用眼神杀死她,安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张昀山似乎更生气了,“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他过往一向把安娜当小祖宗一样伺候着,难得今天这么有骨气,安娜意外之余也愤怒了,学着他“哼”一声也扭开头。

  两个人幼稚得像两个拌嘴闹别扭的幼儿园小朋友。

  安娜风风火火地要往楼里冲,张昀山拄着拐杖追不上她,情急之下伸出了拐杖,安娜差点被绊倒,她火大,回头瞪着张昀山的眼睛快要喷火了。

  “你干什么?”她质问。

  张昀山又傲娇地扭过头去,又是一副这辈子都不想理她的样子。

  见他这般挑衅,边上的梁暖和肖诚更是忍笑忍得痛苦,安娜咬牙切齿,决定“好女不跟男斗”,惹不起她总躲得起吧?她头也不回地又准备走人。

  结果刚走一步,右腿又被什么硬的东西戳了一下,回头去看肇事者,他又一脸拽得扭过头去,那得意中带点心虚的表情真是欠揍极了。

  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安娜走到他面前,恶狠狠的表情:“很有趣是吧?”

  对面故意不看她的幼稚男人终于肯开金口了,还挺委屈:“谁让你偷偷搬走不跟我说的。”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干嘛跟你说。”安娜理直气壮。

  张昀山明显被她这句话给气到了,可又拿她无可奈何,因为现状确实如此。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连朋友都称不上,如果他不找她,她绝对不会主动联系他,至今不肯存他电话,因为认定他们迟早会断交。想学人家拜金把他吓走,追着他买了三天奢侈品,豪买三天的结果是,被他的财大气粗给吓着了,又开始怂包躲他。给她买的那些奢侈品没见她用过哪怕一样,天天拎的还是以前的破包,厚脸皮去她房间,发现那些奢侈品连包装都没拆,整整齐齐地放好,大概是等着哪天断交了全部原封不动还他。脑子里成天想着的都是那个快要结婚的“牙医先生”,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跟他交往,简直要被气死,给出的理由一箩筐都装不满:花心男黑历史数不清,前女友太多搞不好还有过前男友,散财童子不持家,无业游民不上进,家里太有钱门不当户不对,长得太弱鸡还要她保护,动不动就要跳楼她不想跟一个宝宝谈恋爱,最后一个理由最气人:她只喜欢牙医先生。

  张昀山从青春期开始御女无数,什么妹子没泡过,什么滋味没尝过,男女之间不就这回事吗?本来他对女人这种动物都快要麻木了,谁知踢到了人生第一块铁板,犹如朽木逢春,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对她动心了。她鲜活的脸看不厌,犯了贱一样喜欢被她打骂,喜欢跟她斗嘴,喜欢到连她脸上的小绒毛都觉得可爱,想24小时跟她呆在一起,为了她这颗不起眼的小树愿意放弃整片森林。

  张昀山觉得自己病了,病得不轻,病的名字叫“安娜”,他无药可救,能救他的只有眼前这个气得不轻的女孩子。

  唉,真是的,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他死皮赖脸:“怎么没关系,我的脚是因为谁受伤的?你说过要负全责这种话吧?大爷脚痛得厉害,还不扶我进屋里坐坐?”

  他一耍起无赖安娜就拿他没办法,人家说的是事实,在他彻底好之前,她还是要客气一些比较好。

  心里有气一时找不到出口发泄,见了他的拐杖,她起了坏心思,趁他不备一把夺过他的拐杖,扬着下巴开心道:“这拐杖咯手的很,我替你拿着,你不是很能跳吗?那你跳进来吧。”

  她拿着拐杖就拔腿跑,这下轮到张昀山傻眼,冲着安娜的背影招手“哎哎”了两声,安娜根本不理他,只好气急败坏地用仅剩那只完好的脚一跳一跳地追在她后面,试问两只脚又怎么跑得过一只?大冷天的张昀山跳出一身热汗,安娜为了捉弄他,举着拐杖绕着满花园飞窜,梁暖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心里想着,张昀山这败类,终于有人出来治他了。

  “安娜,拐杖还我!”

  “有本事自己来拿啊!来啊来啊!”

  “小姑奶奶……”

  “我没你这孙子……”

  “哎哟累死我了……”

  “你个弱鸡……”

  “靠,没用过呢,你就敢说我弱……”

  “下流胚!我累死你……”

  张昀山这个时候拿运动神经强悍又玩嗨的安娜没办法,只好苦着脸回头求助一旁看笑话的梁暖:“暖暖,你倒管管她啊,她上辈子属猴的吗?我这都要跳废了我的妈啊。”

  梁暖翻了个大白眼:“平时看你挺机灵,这个时候怎么连苦肉计都忘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张昀山马上影帝附身,“哎哟我的脚”了一声,人就栽倒在草地起不来了,为了效果,还夸张地滚了一大圈。

  安娜回头见他倒下了,忙跑回来,张昀山以为她是要跑过来扶他,满心期待地等着,连手都伸出来了,结果眼睁睁看着安娜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只听她对梁暖大喊道:“暖暖,我们快走,这人碰瓷,待会肯定讹咱们医药费。”

  张昀山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坐起来冲她们喷口水怒吼:“老子看起来像那么缺医药费的吗?”

  可惜那两个女人已经大笑着跑远了。

  肖诚瞧了半天热闹,心里实在怪同情张昀山这二世祖的,碰上安娜那么闹腾的女孩子,生活想不折腾都难,他好心过来扶了他一把,张昀山见了他,简直要两眼泪汪汪:“老肖啊,咱们做男人的苦啊。”

  肖诚笑着拍拍他肩膀:“习惯就好了。”

   67

  想起这段时间肖诚偶尔流露出的冷淡, 还有不时打来的电话,权衡再三,她选择站在门口暂时不进去。

  “哎,这位小姐你找谁?没有预约你不可以进去的。”身后突然传来的女声让梁暖吓了一跳, 也让办公室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偷听被人逮到,梁暖心中万分尴尬,脸上却像没事人似的强装镇定, 平静带着一点高傲的语气:“我自然是找你们肖总,我说, 女朋友要见他总不至于也要预约吧?”

  那个小秘书吃惊不小, 对着梁暖这个不速之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肖诚办公室的门开了,他走出来自然无比地揽过梁暖,对着小秘书说:“小赵你去忙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在小秘书八卦的目光中, 他拉着梁暖进了办公室, 还顺势关上了门, 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微笑,跟刚才的大发雷霆简直判若两人。

  “暖暖,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好去接你。”他给她倒水, 一如往日一般周到妥帖。

  “我在家做了烧卖, 就想送来给你尝尝。”梁暖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 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怪声怪气道,“顺便啊,再来查男朋友的岗喽,看看有没有借着加班的名义背着我偷吃,结果啊……”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尔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似乎察觉到她探寻的目光,一派自然地揭开保温盒的盖子,取出一个烧卖咬了一大口,迎着她的目光,俯下身来亲昵啄了她一口,见她娇羞瞪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我光明正大地吃,何必要偷?”

  见怪了他平时一本正经,今天他难得露出的痞样倒是让梁暖心口微甜,漂亮的眼睛斜了他一眼,双手捧着他的脸放肆挤弄,俨然是野蛮女友:“还好我今天突然想到要查岗,快招!你跟哪个女人做了措施?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和别人闹出人命来了?嗯?”

  肖诚怔了一下,随即抓住她放肆的手,笑着否认:“小姑奶奶,我最近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推了跟客户的应酬才有空跟你约会,你觉得我哪来的美国时间跟别人乱来,你啊,想查岗也要把话听全,刚才跟我打电话的是公司的承包商,我们的工程出了点小纰漏,对方根本没按合同办事,所以我才那么生气。”

  梁暖本来还有些疑神疑鬼,听完肖诚的一通解释,再看他那一如既往坦荡的眼神,再多的疑虑也被打消了,心里甚至责怪起自己的多疑,赶忙撒娇道歉:“好嘛,是我误会你了,肖先生恭喜你哦,你已经通过梁暖小姐的查岗测试了,为了奖励你,你可以吃完她带来的全部烧卖。”

  肖诚苦着脸:“女王大人,你的烧卖有点咸。”

  见梁暖警告一般地挑起秀气的眉,他立刻做投降状:“好好,我错了,女朋友的爱心烧卖是甜的,我一定全吃完。”

  “男朋友很捧场哦。”有个这么体贴的男友,梁暖也不再为难他,踮起脚跟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上蜻蜓点水了一下,她难得主动,肖诚又怎么会满足这样小家子气的一个吻,强势地将她拉入怀里牢牢钳制,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结束了这个脸红心跳的吻,生涩的梁暖被吻得头重脚轻,害羞地把头埋到他的怀里,闷声道:“烧卖……真的很咸呢。”

  肖诚在她头顶呵呵直笑,只不过愉悦的笑只是在他脸上昙花一现,之后,他就若有所思地揉着怀里女孩顺滑的头发,阴沉的脸看上去格外凝重。

  为了不打扰肖诚工作,梁暖在他公司没有待太久,陪他吃了一顿工作餐就打道回府了。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安娜工作的牙医诊所,耐心等待安娜下班。见诊所里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梁暖竟然出奇地羡慕,她才辞职没多久,就已经在家闲不住了,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以前游手好闲蹉跎人生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如今想来只有一片空白。

  晚上跟安娜出去吃了顿好的,梁暖无意间问起张昀山怎么不见人影,安娜一脸幸灾乐祸:“他最近可惨了,做不好数据天天被年哥骂,骂完继续加班,每天睡觉都不够,根本没时间来烦我,我每天都开心地吃两碗饭呢。”

  “这败类居然还有这一天。”这下轮到梁暖诧异,她微微眯起眼睛:“他真没时间烦你?那这几天天天一大早在楼下接你上班的那辆英菲尼迪又是谁的?”

  安娜噎了一下,脸红了又红:“我有什么办法嘛,他天天堵我,威胁我不上车让他送的话,他就干脆搬到我们小区来,那还得了,我就只好答应他了嘛。”

  “真让人感动啊,公子哥为了爱情,拉风的兰博基尼也不开了,天天开着街车送心上人上下班。”梁暖托着腮凑近安娜,对她眨眼睛:“安娜,我的女性直觉告诉我,你快沦陷了。”

  “才没有呢!”安娜死鸭子嘴硬到底,“暖暖你倒提醒我了,我不可以对他妥协,一次都不行,不然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当垃圾一样甩掉。”

  她话音刚落,桌上她的手机就响起来了,梁暖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癞皮狗”三个字在闪动,然后就见安娜气呼呼地接起电话,听了几秒后对着电话里的人不客气地说:“你早下班关我什么事啊?你要放松找你那些前女友啊,我在外面和别人约会,没空!”

  不等那边说话安娜便帅气地挂了电话,还示威一般朝梁暖挑眉,梁暖笑得狡黠,感觉又有好戏看了。

  晚上安娜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她便干脆关了机。结果两人前脚到家,后脚张昀山就在门外乱敲门,瞎嚷嚷个不停,安娜怕邻居反感,只好替他开门,结果张昀山二话不说就拽着她进了房间,梁暖偷听了一会,里面争吵了没几句张昀山这弱鸡就开始“啊啊啊”嚎叫,安娜问他“服不服”,弱鸡一开始还嘴硬高喊“老子不服”,结果啪啦啪啦床板一顿响,安娜又凶巴巴问“服不服”,被揍的张少爷终于有点扛不住了,哭嚎着喊“服”,安娜又说“我觉得你还是不够服”,之后又是一顿暴揍,张昀山发出杀猪般地惨叫,甚至喊出“全世界我就服你”这种大话,梁暖笑得肚子痛,悄悄地给安娜竖起了大拇指,能用拳头的她从来就不屑用嘴说,真女侠。

  她弯腰笑了一会,结果她的手机响了,是肖诚打来的,她嘴角勾起,心情愉悦地“喂”了一声。

  肖诚的嗓音低沉,听上去很疲惫:“暖暖你下来一下好吗,我在楼下花园等你。”他顿了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梁暖怔了几秒,才应道:“好,你等下,我换身衣服。”

  她下了楼,肖诚背对着她站在晚风中,她站在他身后他也未发觉,她咳了一下,他随即转身,朝她微笑。

  梁暖见他领带松垮,衬衫的扣子也扭开了一个,应该是才下班就到了她这里,心里一边揣度他口中所谓重要的事,一边甜笑说:“我来了。”

  “来,坐这里。”肖诚拉着她坐到秋千椅上,语气温柔地问,“今天又加班没办法陪你,你下午都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跟安娜去逛街吃了饭,本来想看场电影,可惜想看的场次没有票就回来了。”梁暖偏头打量他,见他神色间有一丝不同寻常的阴郁,思来想去也猜不出这半天他发生了什么,干脆直率问:“你电话里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讲,是什么事啊?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肖诚朝她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深呼吸了一下,突然站起来半蹲在她面前,然后在梁暖茫然的目光中,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丝绒包裹着的盒子,打开,一枚硕大的闪烁着璀璨光芒的钻石戒指跃然在眼前。

  梁暖完全呆住了,此刻简直是惊吓多过惊喜,任她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肖诚会带着这个东西出现在她眼前,她没有心理准备,几乎是慌乱地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暖暖,很久以前,我就希望最终成为肖太太的那个人是你,我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再也不想等下去了,我爱你,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请嫁给我吧。”

  梁暖心慌意乱,这时候在小区花园里蹓跶的人不少,见这边有男人单膝下跪向女孩求婚,不少人的视线都往这边扫过来,甚至有好事的年轻人举起了手机开始偷拍。梁暖进退两难,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被心爱的男人求婚的场景,它们或浪漫或温馨或惊喜,可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嘈杂的小区,她毫无心理准备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在她面前跪下,毫无新意地掏出一枚戒指,请求她将自己的下半生交给他。

  没有鲜花,没有感动,甚至连想要的**也没有,梁暖看着松垮着领带的肖诚,还有他渴求的目光,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张嘴,心甘情愿地对着肖诚说出“我愿意”三个字。

  一切都太草率太仓促了,肖诚的意外求婚更是让她茫然,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感觉到他有那么渴望婚姻,他们取得过共识,在她爸爸出狱后再谈结婚的事,他曾开玩笑地表示过,不想给准岳父留下自己在“拐骗”她宝贝女儿的糟糕印象。

  “我……”她努力动了动嘴巴:“这太突然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肖诚脸上虽然带着笑,直视她的目光循循善诱,却也带着隐约的强势:“暖暖,其实这不难的,你只需要对我说愿意就可以了。”

  梁暖突然有些生气,这明明很难,都说被求婚的女人会欣喜若狂会感动到只想流泪,为什么她此刻却手脚冰凉,像是被人逼到墙角的小动物,一心只想着逃跑。

  总觉得肖诚的求婚十分蹊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促使他突然求婚,她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惴惴地问:“肖诚,是不是阿姨,她反对……”

  因为反对他们在一起,所以他才会想到要先斩后奏,在没有双方父母祝福的情况下,和她私定终生。

  “这和我父母没有关系!”肖诚一口否认,“他们是民主的父母,也不会干涉我的婚姻,暖暖,没有人强迫我,我向你求婚,只是因为我想和你结婚了,我没有心血来潮,事实上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酝酿很久了。”

  肖诚含情脉脉地凝视她,他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如果说刚才梁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急切和强势,那么现在,她看到了温柔和深情,那深情是只属于她梁暖一人的,而这令她无法拒绝。

  她坐着,纠结着,几米外有个带着孙子的老太太甚至远远催促:“多好的小伙子啊,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啊,快答应啊。”

  肖诚见她迟迟不开口,不免失望,语气带着委屈:“暖暖,你难道不想跟我在一起吗?还是……你的心里装着别人?”

  “不是的!”梁暖斩钉截铁地否认,瞬间红了眼睛,“我是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肖诚,你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暖暖,对不起。”肖诚赶忙道歉,“我太心急了。”

  “你确实太心急了。”到这份上,梁暖也选择坦陈相对,“肖诚,我想嫁给你做肖太太的,可是你真正懂我吗?虽然现在的梁暖是个普通的咖啡馆女招待,可是你忘了过去的她吗?她多虚荣多挑剔啊,喜欢烛光玫瑰小提琴还有发光的钻石,她梦想中的求婚,是安静浪漫的,可以是某个餐厅,或者在山上,在海边,没有路人偷拍,也没有人闲言碎语,只有我和你,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她郑重地看着他,“想我说那三个字,那就给我个像样的求婚仪式,嗯?”

  “对不起,我考虑不周,我以为……以为你不在乎这些,会马上答应我的。”肖诚的脸色颓丧到了极点,他回头扫了一眼身后不断看过来的路人,大概也理解在这地方求婚确实是不合时宜的,也难怪她迟迟不肯松口答应。

  来时的路上他一心只想快点让她答应嫁他,却忘了她不是提线木偶,她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虽然现在比以前懂事了一些,可脾气上来时,性子还是很难缠。

  “可是求婚这种事,一辈子也许就只有一次啊。”梁暖小声抱怨着。

  肖诚悄然将戒指收起来放回兜里去,随后站起来,见围观路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同情,大概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成了求婚被拒的可怜男人,不禁哑然失笑,有些难堪地牵起梁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我要上明天的头条了。”

  “不要气馁啊肖先生,学学‘101求婚’里那个执着的老男人。”梁暖说笑着与他十指相扣,用实际行动粉碎了路人的揣测。

  两人站在楼下望着彼此,经过了刚才的那一出,气氛难免尴尬。梁暖望着月光下肖诚沮丧却强撑笑容的脸,想起他们过去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一阵难以言表的感动在心里涌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人呢,他会是她孩子的爸爸,他已经做好与她建立家庭的准备,她却矫情地想要烛光和玫瑰,想想都觉得难为情。

  她笑微微地捧起肖诚的脸,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尔后依赖地环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口,仰头问:“你会再向我求婚的,对吧?”

  看着她眼巴巴的表情,肖诚有心捉弄,卖关子道:“这个嘛,我要考虑考虑了,也许有其他姑娘急着嫁我也不一定。”

  “可其他姑娘你不喜欢啊。”梁暖果然上当,表情急切起来,“她们没有我可爱,没有我漂亮,总之什么都不如我,我不管,你谁都不能娶,只能娶我。”

  她难得表现对他的占有欲,肖诚很享受地听着,终于不打算逗下去,笑着答应:“好好,谁都不娶,暖暖,你等我两天,我一定去安排一个能让你永生难忘的求婚,有烛光有玫瑰还有小提琴的那种,好吗?”

  “嗯。”梁暖喜笑颜开,“我等你。”

  临分别之际,梁暖又想起一件事,建议道:“我跟安娜买了好多东西,你提的派对,我们明晚就办吧,你明天下午能早点下班吗?过来一起帮忙。”

  对她的建议肖诚没有异议:“好,明天不算忙,我早点过来,你的那些朋友,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他们。”

  “嗯。”梁暖对他再一次绽开笑颜,肖诚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拥进怀里,梁暖闭着眼睛小鸟依人地靠着他,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分外幸福。

  晚上久未现身“饭桶吃垮地球”微信群的梁暖难得冒泡,开口就是邀请大家伙过来参加派对,顺便晒了明天的美食,群立刻沸腾了,吃货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刷起屏,牛壮壮表示他今晚就不吃东西,明天他要大干一场。大权随口地问了句能不能带家属,这个群炸了锅,徐威廉本来正蹲在马桶上边玩手机边拉屎,一听屎也不拉了,提起裤子就冲到大权房间,这才替大家伙挖出劲爆八卦:大权前两天表白成功,那个网名加菲小猫真名叫做毛菲的姑娘答应跟他交往了。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揶揄大权抱得美人归,有个人一如既往地很少在群里发言,只是在大权宣布告别单身时,他现身发了个“恭喜”二字,之后便惜字如金再没出现。

  安娜也看到了群消息,从房间探出头来,犹豫地问:“暖暖,那个,你打不打算邀请年哥啊?”

  “为什么不请?”梁暖没有迟疑,“做了我们那么久衣食父母来着,好歹要回报一顿啊。”

  安娜似乎很欣喜他们的关系趋好,轻快地“嗯”一声,钻回房间,晚上她把张昀山打惨了,大少爷到了家就打电话诉苦,还说要去报个武术班一雪前耻,安娜被逗乐,爽朗的笑声时不时从房间里传出来。

  梁暖在外头歪着脑袋听着,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安娜还嘴硬不肯承认自己陷进去了,她自己懵然不知,也不想想自己多久没听她提起牙医先生了,以前可是整天牙医先生长牙医先生短的,梁暖也不打算提醒她了,时间长了,她总会看清花花公子的真面目的。

  随后梁暖又发消息给韩苏苏,邀请她和纪左明天过来,韩苏苏回信息也很快,答应地很爽快,不过她家纪左这两天不在本市,明天只能她一个人过来,梁暖含笑回答没关系。

  等了半天,依然没见那个人出来说一句,他虽然是工作狂,可周末晚上他通常都不会工作,梁暖知道他闷骚的性子,在“联系人”翻找一通,对着昵称“光年”的人留言:明天我和安娜请客,能赏个脸过来吃饭吗?

  本以为要等很久才会收到他的回复,没想到她发送完没几秒,他就回复了,回复也是极具他个人风格。

  我的荣幸。

  梁暖失笑,个性别扭的成熟男人偶尔玩起冷幽默,反而让人有一种“他原来那么幼稚”的感觉,他那秒回的速度,明显就是捧着手机眼巴巴等她的消息。

  隔天梁暖和安娜一大早就起床准备派对,过了中午,徐威廉他们就吊儿郎当地晃过来了,几个大男人坐没坐相地歪在沙发上当大爷,就年纪最小的刘皓站起来勤快帮忙,安娜张望了一下,问:“就你们几个?大权和年哥呢?”

  “年哥楼下停车,你权哥去大学城接女朋友了,还装逼借了年哥的奥迪,哎,没良心的,有了新人忘旧人,安娜你快过来安慰安慰你威廉哥,这两天我都消瘦了。”

  徐威廉不要脸起来无人匹敌,安娜很是无语:“威廉哥你什么时候成了大权的旧人我怎么不知道啊?我说,我们两个女的不在,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边上的梁暖轻笑一声:“还能有什么日子?不可描述的日子呗。”

  “什么不可描述的日子?”接话的是刚窜进门的张昀山,这家伙现在来安娜这里比自己家还多,随便的很,上来就屁股一沉挤进小沙发,还伸脖子使唤安娜:“安娜,我渴,宝宝要喝水。”

  “你小子驴啊,叫那么响,你威廉爷爷和壮壮爷爷都还没喝上水呢。”徐威廉一掌就扇到张昀山脑门上,转头也叫唤,“安娜,快点,这里有三个宝宝要喝水。”

  张昀山摸着后脑勺简直要哭了,小声抱怨:“老子天天被你们打……”

  “这不是打,这是爱抚懂不懂?壮壮,手机别玩了,来,爱抚我们山弟弟一个。”徐威廉踢了牛壮壮一脚,听话的壮壮那铁掌眼看就要呼上张昀山了,被他尖叫着躲开了:“被他爱抚一下,老子得特么躺尸三天。”

  客厅里笑成一片,这时门铃响了,梁暖跑去开门,一见外面站着的是尹光年,她脸上的笑僵了僵,轻声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的眼神一如往日一般温暖,噙笑看着她,“最近好吗?”

  “老样子。”梁暖微微偏头躲避他的视线,侧身让了让:“进来坐吧。”

   68

  一见尹光年出现,客厅瞬间沸腾, 徐威廉吆喝着把张昀山给一掌拍出去了:“山子, 全世界对你最好的老板出现了, 还不识相点上去伺候着。”

  自从尹光年成了张昀山老板以后,他就不敢像以前那么造次了,他本来就有些崇拜尹光年白手起家,去了光年私募上班以后,身边的同事全是国内外知名大学回来的金融高材生, 比他聪明一百倍还比他拼命一百倍, 公子哥一下子压力倍增。他这人虽然混, 但是特别爱面子, 上班前他在家里夸下海口要干出名堂, 总不能没干几天就犯怂说自己“干不了”, 那就变相承认了他确实是别人眼里只会花天酒地的草包富二代,张昀山焦虑得一个晚上没睡着,天亮的时候他想通了, 他不能怂, 不会那就学吧, 这辈子他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一切,但这都是他爸妈给他的, 这太不光彩了, 人生那么短, 他要是再不换一种活法, 那他就彻底烂掉了。

  张昀山现在的岗位虽然是助理研究员, 不过尹光年的助理最近做了个小手术要在家休养两个月,他就兼职做他的私人助理,最近跟着老板尹光年参加了好几个经济论坛,私底下陪他应酬了几次,待人接物学了不少,对尹光年的崇拜与日俱增,俨然是他的迷弟。

  他果真殷勤地跑去给尹光年倒水,当着一堆人的面姿态谄媚:“年哥,喝水喝水。”

  尹光年接过水,笑着挥挥手:“自己玩去吧,天天在我眼前晃悠,你累不累?”

  “好的好的,我马上消失。”张昀山惶恐地回答,拉着快笑断气的安娜去了厨房,一帮人在他后头起哄,徐威廉在他屁股后头喊:“哎哟我的山子啊,我是不是眼花啦?当初跟哥几个打群架的带头大哥还是你吗?”

  张昀山臊极了,苦着脸作揖:“各位哥哥,小弟错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几个人又嘻嘻哈哈打趣他,这时门铃又响,大权满面红光地牵着一个娇小可人的姑娘走进来,一帮人开始瞎起哄,牛壮壮和刘皓一口一个“嫂子美”,叫得那个叫毛菲的姑娘羞得说不出话来,还是梁暖和安娜两个女生出手,才把可怜的小姑娘从男人堆里捞出来。

  有了女友的大权现如今走路都是带风的,也难怪他要自豪,这帮大老爷们,别看一个个人模狗样,可就他孙大权一个人顺利脱光,他怎么能不得瑟?

  这个叫毛菲的姑娘性格挺活泼,一口一个“姐姐”,还执意要留在厨房帮忙,三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聊男人,梁暖试探地问:“菲菲,你觉得大权这人怎么样?”

  安娜看了梁暖一眼,等着小姑娘回答。

  提起大权,毛菲就有些腼腆,羞答答说:“我觉得大权哥懂的好多,还特别照顾我,我就喜欢他这种。”

  梁暖暂时放下心来,也跟着把大权一顿夸:“他这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人品特别好,对朋友都好到没话说,更别提女朋友了,他啊,就是那种忠犬型的男朋友,还是幽默型的,总之菲菲你有福了。”

  毛菲脸红点头,怕她们俩又继续这个令她害羞的话题,一听又有门铃响,忙说:“有人来了,我去开。”

  安娜头往门外瞥了一眼,问梁暖:“是不是肖诚来啦?”

  “兴许是我朋友。”梁暖洗手出去,见到正走进来一身潮装的韩苏苏还有她身后高大的纪左时,愣了一下,韩苏苏反应比她更快,人还未开口,已经亲密无比地上前双手将她抱住:“暖暖,讨厌死了你,你怎么这么久不约我?”

  “我还不是为了能让你和纪左二人世界。”梁暖安慰性地拍怕她的肩膀,“再说,我这不是约你了吗?”

  她大大方方地对一直在旁微笑的纪左打招呼:“嗨,纪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暖暖,你越来越漂亮了。”纪左还是一如以前帅气,对于女孩子从不吝啬赞美,可惜当初令人心颤不止的赞美,如今在梁暖心里,甚至划不开一丝水痕。

  “因为我有爱情滋润啊。”她落落大方地承认,傻子都看的出来,她看着他的目光平静无波,眼中早已没了往日的爱意。

  韩苏苏看了一眼未婚夫,解释他的突然出现:“他昨晚刚出差回来,大家好久不见嘛,我就拉着他过来凑热闹了。”

  纪左是不是被韩苏苏拉来,梁暖心知肚明,也懒得去深究,只是客套地笑着:“你们俩一起,我可是求之不得,来,我介绍朋友给你们认识。”

  她把在座的男男女女都相互介绍了一遍,对着大权他们介绍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韩苏苏,这是她未婚夫纪左。”

  大权等人都是人精,早就猜到这韩苏苏就是那个横刀夺爱的闺蜜,纪左则是梁暖暗恋多年的男人,大家看着他们的目光就有些微妙,只是面上都没有表现出来。

  韩苏苏视线一一掠过在场众人,突然停在尹光年身上,玩笑的语气:“这位帅哥也在啊,真是的,我当初还以为你和我们暖暖是一对呢。老公你觉不觉得,这帅哥跟我们暖暖其实也挺般配的。”

  她这话一出,客厅的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

  尹光年淡淡一笑:“韩小姐真会开玩笑。”

  众人面色都不太好看,纪左这时扬笑解围:“这种玩笑可不能开,男人这方面气量都不大,倘若肖诚在,听了八成要愁得吃不下饭了。”

  韩苏苏这般乱说话,最难堪的莫过于梁暖,她抱歉地看一眼尹光年,委婉道:“苏苏我可真服了你张媒婆嘴了,我说,你可别再乱点鸳鸯谱了,你当初还说我跟纪左有夫妻相肯定是一对儿呢,拜托了,你跟纪左才最有夫妻相好不好!”

  她这话说得极有分寸,带着抱怨却又顾及了韩苏苏的面子,韩苏苏表情讪讪的,勉强笑道:“我开玩笑的嘛,肖诚又不在。”

  大家都不理她,客厅本就不大,一下子坐了那么多人,就显得拥挤不堪。几个小伙子凑在一起打起了扑克,尹光年百无聊赖,坐在一边做起了牛壮壮的军师,韩苏苏环视一圈,突然又发问:“暖暖,你家肖诚呢?”

  “应该快到了,这几天他都在加班。”梁暖看了眼时间回答。

  “真是的,肖公子再忙也要抽时间陪你啊,待会我见到他我要说说他。”韩苏苏笑微微地看着她,又不甘寂寞地问:“对了,暖暖,你们俩好事快了吧?你见过他父母了吗?你们进展到哪了快跟我说说。”

  见韩苏苏这般刨根问底梁暖的**,一旁的安娜面露不快,暖暖这什么好朋友啊?不声不响撬走别人的男人,自己的事藏着掖着,别人的私事却千方百计地想知道。

  “哪有什么进展,就先谈着呗。”梁暖敷衍地回答,显然不想多说。

  “肖公子没动作吗?”韩苏苏愕然了一下,犹豫了会说:“前两天有个姐妹在珠宝店看到肖公子买钻戒呢,我以为他要跟你求婚呢,难道没有吗?”

  她的声音不轻,边上正在打牌的男人们听到“求婚”这两个敏感的字眼,打牌的动作突然停下,齐刷刷地朝梁暖看过来,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梁暖再度难堪,她突然有些生气,韩苏苏这拐弯抹角地当众打探,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胸有些闷,却还要装作幸福的样子,她开口承认:“嗯,他是跟我求婚了,不过我没答应。”

  她说完,徐威廉和大权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悄悄偏头打量一旁的尹光年,见他低垂眼睑,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韩苏苏似乎没有察觉到在场众人异常的平静,还在好奇地追问:“暖暖,你为什么拒绝啊?”

  “因为他那个木头人,一点都不浪漫啊。”梁暖实话实说,“光有钻戒有什么用,我想要的玫瑰烛光海浪日落,一样都没有,鬼才嫁给他呢。”

  “暖暖,你也太矫情了吧?”韩苏苏不以为然地笑,突然脸色一变,用戴着硕大钻戒的手捏着纪左的脸凶巴巴地警告:“honey你听到没有,玫瑰烛光海浪日落,你全要补给我,一样都不能少!”

  “好好好,我保证只多不少。”纪左配合她晒恩爱,韩苏苏这才罢休。

  时间已近中午十二点,梁暖叫的外卖都一一到了,烧好的意大利面也都摆上了桌,可肖诚还没出现,打他电话又总是占线,也不知道他在和谁通话,梁暖时不时看手机,露出焦急神色。

  “肖诚怎么回事呀?还不来吗?”韩苏苏又凑到她身边问。

  “噢,应该快到了,兴许路上堵车吧。”梁暖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大家饥肠辘辘,因为碍于肖诚没来,都礼貌等待,几个大男人已经把茶几上的零食一扫而空。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她一见是肖诚打来,松了口气,快速接起:“喂,你在哪呢,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呢。”

  “暖暖对不起。”电话那头肖诚抱歉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在机场,美国公司又有急事,我必须马上飞回去。”

  “可是今天是周末啊,你答应要陪我的。”暖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见大家都纷纷注视着她,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站起来匆匆走回自己房间。

  “暖暖对不起,事情真的很急,下次好不好?等这段时间忙过去,我一定腾出时间多陪你,我保证。”

  男人的保证越多,反而让人觉得越不可信,梁暖深呼吸又深呼吸,这才把胸口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气压了下去,说:“好,答应我的你不许食言,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她还是郁闷难解,男人一忙起来就借口工作太忙希望女人理解,女人若闹起脾气就是不体谅不懂事,可天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外头忙什么,这次也是如此,派对明明是他提的,邀请朋友也是他的建议,说不来就不来,外面那些朋友又会怎么看待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在房里站了片刻整理完心情,这才走出门去。

  大家都在等着她,她面上已经看不出愠色,只是笑着张罗:“不等他了,我们开吃吧,我做的意大利面你们可不许说不好吃啊!”

  事实证明她的面条确实是最受欢迎的,牛壮壮最捧场,一连三碗面下肚,嚷着下次要带女朋友来偷师,食客给足面子,梁暖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到下午的时候,大家陆续告辞,韩苏苏和纪左是最早走的,他们走之后,气氛明显轻松自在了许多,舅妈下午要赶火车回家,尹光年要提早离开,徐威廉他们就准备搭着他的车一起走,安娜顺便把张昀山也赶走了。

  一群大男人呼啦啦往外涌,尹光年走在最后,转过身,眼中有温暖的笑意:“面很好吃。”他顿了一下,“我必须承认,你已经不是当初我刚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了。”

  “那么,敢问,你刚认识的那个小女孩是怎么样的?”梁暖兴致盎然地问。

  “远看是不食烟火的仙女,近看,其实是只刺猬,拒绝所有人靠近。”

  梁暖弯起嘴角:“你错了,我只拒绝你。”

  对于她的直率,尹光年也不生气,只是好修养地微笑:“这是我的荣幸。”

  梁暖莞尔一笑,看着他,慢慢收敛笑容,轻说:“你看到了,我过得很好。”

  “是的,我看到了。”尹光年凝望她,“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生活。”

  他又沉默了一会,开口:“先提前恭喜你了。”

  梁暖明白他指的是她被肖诚求婚这件事,含笑道了声“谢谢”,衷心道:“我也等着你的好消息。”

  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生活。

  派对之后,尹光年的这句话时常在梁暖脑海里回响,这是他对她的评价。在他们关系最糟糕的时候,她很清楚地记得他对她的指责:你任性,只图一时之快让你的朋友陷入危险,你懦弱,只知道用酒精逃避人生,既然你没有面对现实的能力,那么我会用我的方法教你面对。

  时过境迁,梁暖不得不承认,尹光年确实用他的方法教会了她面对。她不知道如今的她在他眼中是否还是一如当初般任性懦弱,但至少有一点他说对了,她比任何时候都在认真生活。

  她正在一步一步的,朝她想要的生活靠近。

  肖诚这次去美国的时候有些久,都好几天了还不见要回来,他们通常会晚上通电话,肖诚在那边似乎遇上了麻烦,梁暖能敏锐地捕捉到他低沉的情绪。肖诚偶尔会在微信上发一些图片,有一次发了一张纽约的夜景照片,发来的文字也很浪漫,他说:我站在黑夜里,想和你一起等待黎明。

  梁暖笑着打字:好的,黎明已经不远了呢。

  肖诚并没有回复。

  天气已经正式入冬,梁暖出门准备给他爸添置一些东西,过几天又是探监的日子,每个月就那么一次能见到他爸,她每天数着日子,这一天总算快来了。

  走到楼下,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她拿出手机查今天的天气预报,有人走近她,礼貌地喊了一声“梁小姐”,她不明所以地望向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对方自报家门:“我是肖太太的助理,肖太太想邀请您喝下午茶,不知道梁小姐有没有空。”

  梁暖愕然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点头:“有空的。”

  她跟着这位姓丁的秘书到了一家位置隐秘的茶馆,肖诚雍容高贵的妈妈早已经在一个单独包厢里等待,见她来,她微笑了一下:“梁小姐请坐。”

  “喝普洱不介意吧?”

  “我不懂茶,您随意。”

  肖妈妈看来极谙茶道,烫壶倒水的手法纯熟老到,显然是常喝茶,梁暖听肖诚说过,他妈妈退休后也没闲着,一直醉心于理财和养生,他家的钱几乎都是他妈妈在打理,肖诚家里的资产这些年一直在稳定增长,他妈妈功不可没。

  梁暖十分明白,她和肖诚能不能顺利在一起,首先要过的就是他妈妈这关。

  趁着肖诚不在来约她见面,肖妈妈什么意图,梁暖多少猜到了一些,心情因此更加惴惴,只希望自己乖巧一些,能讨他妈妈欢心。

  窗外有水榭流淌,耳边传来的是古琴悠远绵长的韵律,梁暖的心情却无法放松,她正襟危坐,等待对面的女士张口。

  肖妈妈笑了一下,状似寒暄的语气:“之前跟你爸爸见过几次,他现在好吗?”

  “谢谢阿姨关心,我爸爸身体还好。”梁暖面上恭敬回答,可心里却越加沉重,对方一开口便是提她在监狱中的爸爸,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肖妈妈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真心,只是感叹道:“老一辈好胜心太重,连累小辈跟着受苦。”

  梁暖放在桌子下的手攥紧,摇着头否认道:“其实……还好,我爸爸很爱我,我对他也没有怨言,何况肖诚很照顾我,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讲完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刻打住,却见对面的肖妈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缓缓道:“肖诚这孩子别的优点我这当妈的不敢说,体贴却是男人里少有的,那天他问我拿房子钥匙,我就知道这孩子啊,多半又是拿去体贴心上人了。”

  梁暖听出她话里有话,表情讪讪的,陪笑不说话。

  肖妈妈给她斟茶,细细看了一眼她的手,试探地问:“那天有人见到我家肖诚买了个钻戒,我家那个孩子,他跟你求婚了吗?”

  梁暖犹豫了一下,选择承认:“是的。”

  “那梁小姐答应了吗?”

  梁暖盯着肖妈妈那张明明在笑实则目光里毫无笑意的脸,呼吸有些困难,这是她男朋友的妈妈,她一句话都没说,可她就已经真切感觉到她并不喜欢她,也不赞成他们在一起。

  她不断提醒自己不能退缩,必须要跟她坦陈自己的决心。

  “是的,我答应他了。”她郑重道:“他那么好,我没有理由拒绝他,阿姨,我爱他,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她的郑重承诺换来的却是肖妈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略带不屑道:“‘爱’这个字,说说总是容易的。”

  “说爱容易,可我相信,时间会证明我的心,希望阿姨能给我一个向你们证明自己的机会。”梁暖的语气十分坚定,这是她对长辈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自从下定决心跟肖诚在一起,她就逼着自己斩断了所有遐想,一心一意要跟他走下去。

  “时间确实是能检验一切的好东西。”肖妈妈话锋一转,“只是,我心里一直不明白,我家肖诚之前追了梁小姐那么久,那时梁小姐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呢?”

  来之前梁暖就预料到肖妈妈会这么问,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只能尽力解释:“说来汗颜,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不懂珍惜眼前人,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才明白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肖诚对我的心一如当初,我的心就算是颗石头,也被他打动了。”

  “呵呵,我那死心眼的傻儿子啊……”肖妈妈呵呵轻笑,眼中闪烁着隐约的讽刺。

  “这份邀请函,梁小姐收下吧。”肖妈妈把一张精美的邀请函递到梁暖面前,见梁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她慢悠悠道:“明天我家要办一个晚宴,会邀请一些亲朋好友参加,肖诚明天也回来了,梁小姐也过来吧,我跟他爸爸打算趁这次极会,把肖诚的未婚妻介绍给亲戚朋友们认识。”

   69

  梁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以为她和肖诚的恋情会收到肖妈妈的阻挠,没想到她妈妈并没有说什么, 反而邀请她参加他们的家庭晚宴,准备把她介绍给亲朋们,这哪里是要反对?根本就已经是默许了他们在一起!

  梁暖欣喜若狂, 鼓起勇气再三确认:“阿姨,您,您同意我们了吗?”

  “呵呵,你觉得呢?”肖妈妈并不直接回答, 挎包站了起来, 表情虽然称不上亲和, 但至少已不是那么难以亲近, 她嘱咐:“明天打扮得漂亮一点,别迟到, 噢,还有,不要跟我家肖诚提起,他最近为工作太辛苦了, 我跟他爸爸都打算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嗯!放心,我不会跟他说的。”梁暖满口答应, 眼中的欣喜已经藏也藏不住了。

  回家的路上梁暖都感觉自己是踩在云上,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太强烈了, 老天对她也太好了吧?本来以为要经历一番考验, 没想到男朋友的家人那么轻易就接受她了, 她轻飘飘地走了,然后站在一个玻璃窗前停下,看着玻璃中的自己,喜滋滋地想:一定是我长得太可爱了,所以让长辈没办法拒绝吧?

  她跑去安娜诊所等她下班,心急火燎地拉着她直奔本市最高档的商场,明晚那么重要的场合,穿什么衣服太重要了,她必须要光彩照人,又不能美得太过张扬,所以拉着安娜帮她出主意。

  安娜一听她明天要以未来媳妇的身份出现在肖家晚宴,也高兴坏了,两人在商场里兜兜转转两个小时,梁暖咬咬牙花自己的钱买了一条三千左右的黑色裙子,是个独立设计师品牌,黑色衬出她白皙剔透的肌肤,她喜欢这条裙子的弧形领口设计,大方而不失性感。

  晚上微信联系肖诚,肖诚告诉他已在机场,他果然全然不知父母的安排,只说回国这两天他家里有点事,等空下来他马上过来找她,他有话要跟她说。

  他家里的事,自然就是那个晚宴了,他说他有话要说,梁暖直觉他口气有些古怪,但很快又认为自己疑神疑鬼,他都向她求婚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出门前梁暖敷了面膜,花了好几个小时化妆做头发,打扮妥当时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她赶紧拎包出门。

  “肖太太,加油啊!”安娜朝她握拳。

  “讨厌,八字还没一撇呢。”嘴上这么说,咧开的笑容却还是泄露了她飞扬的心情。

  肖家举办晚宴的高级会所在体育场附近,恰逢今晚有个流行歌星开演唱会,路堵得水泄不通,天气也不好,走到半途开始下起小雨,一路上走走停停,到达会所时她已经迟到。

  门口迎宾处的小姐见到她递过来的邀请函,打量了她一眼:“是梁暖小姐本人吗?”

  “是的。”

  “好,请您进去吧,晚宴已经开始了。”

  她迈步向门口走去,听到背后有人对着对讲机说:“那位小姐已经来了。”

  她悄悄进场,宾客差不多都已来齐,大多面生,有几个年轻男人见到她,眼中掠过一抹惊艳,她却全然无视,草草扫一圈,没有看见肖诚,倒是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了正鬼鬼祟祟低头微信聊天的张昀山。

  再没有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看见老熟人更高兴的事儿了,梁暖拨开人群,默不作声地站在张昀山身后,冷不丁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她只是轻轻一下,张昀山却仿佛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见是她,仿佛见了鬼,眼睛都直了,舌头像是打了结:“暖,暖暖,你,你来了啊。”

  “你怎么了?见鬼了你?”梁暖不明所以,“我才要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呢,这可是肖家的晚宴。”

  “别提了,头都大了,我妈和肖诚他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加班呢,我妈硬拉我过来见见肖诚哪个远方表妹。”张昀山看上去也很懊恼。

  “这样啊,那你赶紧和表妹一见钟情吧,省的一天到晚想着毒害我们安娜。”梁暖说笑着,漂亮的眼睛却是四处乱飘,想要寻找几天不见的男友肖诚。

  见她要找肖诚,张昀山表情焦急,掰过她的头揽着她的肩就往角落钻,压低嗓门问:“安娜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你没接到吗?”

  “没啊。”梁暖莫名其妙,“路上堵车,我急都急死了,没听到,什么急事?”

  张昀山呲牙咧嘴一副更头大的表情,下一秒,突然夸张地虚晃了一下做头晕状:“啊,暖暖,我头突然好晕,好晕好晕,这里太闷了我不能呼吸了,暖暖你快扶我去外面吧。”

  “啊?”梁暖一头雾水,“你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是啊,头晕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张昀山又一个趔趄,翻着白眼看上去随时要晕过去,“暖暖我不行了,刚才那个表妹太丑把我给惊到了,你快扶我出去……”

  “可是……肖诚他……”梁暖陷入两难,如果她这会儿出去,肖诚父母万一找不到她人可怎么办?这八成会给他们留下很糟糕的印象。

  见到从身边快速穿过的侍者,她灵机一动,建议道:“昀山,我力气小架不动你,我叫那边的waiter过来扶你啊。”

  “不行不行。”张昀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由分说就揽着梁暖的肩膀往外走,“现在坏人太多了,我这人这么弱鸡,太容易被劫财劫色了,暖暖你要保护我的……”

  “哎你这人……”梁暖被他蛮横地往外带,心里头满是问号,这张昀山力气那么大,哪像是头晕的病人,在场的宾客都以为他们俩是亲昵的情侣,多看了几眼便不再理会,更别说有人会提出帮忙,梁暖挣扎着头往后看,眼睛四处寻觅肖诚的身影,好在,这一次肖诚终于出现在她视线里了!

  她刚开心地张口想叫他,“肖”字眼看到了喉咙口,又生生咽了回去了,她惊讶地看见一个头发高高盘起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正站在他身边,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肖诚的妈妈站在他们身边,正拉着女孩向几位中年男士热络地说着什么,那些吝于给梁暖的殷勤笑容,她全给了肖诚身边的女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梁暖无法相信,一个人的面孔,一天之间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

  她完全愣住了,联想到张昀山反常的举动,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脚下更是不肯再多挪一步,章昀山察觉到她望着那个方向的目光,心道这下完了,这事八成是瞒不住了。

  梁暖失了魂一般回过头来,直直盯着他:“昀山,你是想支开我?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暖暖,我们离开这里吧。”张昀山苦苦哀求她,却不说为什么。

  “肖诚身边的女人是谁?”

  “暖暖,别问了,走吧……”

  “除非你现在把我敲昏,否则我绝不离开。”梁暖斩钉截铁拒绝,而后用力掰开他的钳制,径直朝那边走去。

  “暖暖,别……”

  可惜梁暖不理他,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张昀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生怕出事,只好掏出手机赶紧打电话给安娜还有尹光年。

  肖诚一直背对着她,梁暖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渴望他这时候转过身来,看见她,然后伸出手,就像那个夜晚,他伸手递过来一枚戒指,求她嫁给他,发誓要用他的爱照亮她的一生。可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听到她内心强烈的呼唤,他一直用背影拒绝着她,当她慢慢靠近,那群人交谈的声音灌入耳里,令梁暖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

  “佩琴好福气,未来媳妇这么标致,跟你们肖诚简直就是郎才女貌,我说,办喜事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看两个孩子的意思了,我这个当妈妈的嘛,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肖妈妈喜气洋洋地笑,这时眼尖的她发现站在肖诚身后的梁暖,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拦住途经的侍者,吩咐说:“你去拿杯果汁来,这位小姐不能喝酒。”

  旁人嗅出玄机,马上追问:“佩琴,我听着怎么不对劲,你是好事成双要升级当奶奶了吧?”

  那个女孩子害羞起来,还柔情蜜意地看了身边的肖诚一眼,肖诚木头一般地站着,没什么反应,肖妈妈却眉开眼笑地表示:“说这个还早,到时大家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哪有不懂的道理,都纷纷道喜。

  “失陪一下。”肖太太借口忙不再跟来宾寒暄,来宾们散开,这时肖太太佯装热情朝梁暖招呼:“噢,梁小姐来了,dy你来,我介绍小诚的好朋友给你认识。”

  听到母亲喊“梁小姐”,一直背对着梁暖的肖诚脊背一僵,而后慢动作回放一般缓缓转过身,他难以置信的目光跟梁暖对上,随即慌乱地看向他妈,就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妈妈,怎么回事?暖暖为什么会在这里?”

  “暖暖是你多年的好朋友,妈妈当然要邀请她来认识一下你的未婚妻了。”肖妈妈仿佛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失态,对于梁暖寒着脸也浑不在意,只是亲热地拉着那个叫做dy的女孩子走到她面前,介绍道:“dy,这位梁小姐是肖诚很多年的朋友,她爸爸是个绅士,她也是个教养很好的淑女,跟我们肖诚很聊得来,暖暖,这是dy,肖诚的未婚妻,dy爸爸是美国曼哈顿的地产大亨,妈妈也是商界女强人,暖暖你看,dy跟我们肖诚多般配啊,这个未来儿媳妇阿姨真是太喜欢了。”

  肖妈妈不愧是女强人,她话里一个难听的字眼都没有,可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巴掌一般打在梁暖脸上,她被那十足的力道扇得耳边“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木然地想着,肖诚的妈妈可真是厉害角色啊,一句“她爸爸是个绅士,她也是个教养很好的淑女”,就如金箍棒一般,让她不能如孙猴子般当众撒泼发难。她笃定她梁暖为了父亲的脸面,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做出泼妇才会做的事继而成为别人的笑柄。她多高明啊,做的事更是让人揪不出错,梁暖甚至都没有办法质问她,因为她确实是向亲友介绍肖诚的未婚妻,是她梁暖自己一厢情愿,想当然地以为那个未婚妻指的就是她。

  在她眼中,大概她梁暖就是个笑话吧?破产一无所有的灰姑娘,不知矜持,卖弄着姿色一心嫁入豪门重新过上奢靡的生活,这样居心叵测的女人,就应该跟驱赶野狗一样,拿着刀子棒子,不留情面地驱赶。

  犹如坠入了一个阴冷到极点的冰窟,她感到彻骨的冷,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肖诚妈妈笑吟吟的脸,只觉得这笑是一把尖锐的刀,伤人于无形,她爸总是说,这个世界善多过恶,可他从没有告诉过她,原来一个人的恶意竟有如此强的杀伤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的骄傲和自尊摧毁于无形。

  她慢慢地将视线移到肖诚身上,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她眼中的痛和恨,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以此逃避她谴责的视线。

  梁暖恨他的背叛,更恨他的沉默,如果说他妈妈的刀割伤的是她的皮肉,那么肖诚,他的所作所为,捅的却是她的心窝。

  她痛得快要死过去了。

  “肖诚。”她盯着他,用眼神逼迫他抬起头来,“你告诉我,这位dy是你的未婚妻吗?”

  肖诚在她的目光中溃不成军,过了很久才点头艰难承认:“……是。”

  这个“是”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将梁暖彻底压垮,她摇摇欲坠,却咬紧牙关逼自己挺直腰板,她不允许自己被肖诚妈妈看轻,这个女人正笑微微地看着她,等着看她梁暖出尽洋相,她偏不,就算是输,她也要输得优雅漂亮。

  “我都不知道诚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好朋友。”叫做dy的女孩仔细打量梁暖精致的眉眼,就连傻子都能感觉到对方异常的沉默,她还是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用还算流利的中文说道:“梁小姐幸会,我的中文名叫叶微,你叫我dy就好。”

  梁暖看着伸过来的那双光洁的手,迟疑了一会,还是伸手过去于她蜻蜓点水地握了握,用艰涩的声音低低说:“幸会。”

  一切都木已成舟,梁暖终于后知后觉地知道,在她还做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美梦的时候,肖诚已经悄然放弃了她,而他的父母,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接受过她。

  他们为她设了一个局,要她识趣放弃。

  被抛弃的女人,是该在这样的场合彻底为自己抱不平一回,然后成为上流社会所有人眼中的可怜虫,还是为自己留一分体面,安静走开,独自舔舐伤口。

  这样屈辱的时刻,她居然还在冷静计较得失,甚至有了答案。

  一个waiter经过,她从托盘上拿下一杯红酒,举杯对着肖诚,用身体全部的力气挤出了一丝笑:“肖诚,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这些年承蒙你照顾,这杯酒算我谢谢你。”

  “暖暖……”不等肖诚阻拦,她仰头“咕咕”一口饮尽杯中红酒,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杯红酒,这是生活赐给她的苦酒,她必须一饮而尽全部笑纳,以此惩罚自己的天真和贪婪。

  一滴眼泪悄然滑下,很快消失在发丝中,她放下杯子,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她曾经想共度一生的男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痛楚悔恨歉疚甚至还有不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一边说着爱她,转过身又和别人有牵扯,最后选择的,依然是别人。

  人性中最大的恶不过如此。

  “再见。”她什么都不想再多说,快步朝门口走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给了她人生最大的耻辱,再不快点离开,她怕她的面具随时会碎掉。

  “暖暖,你听我解释……”肖诚抬腿就想上去追梁暖,他妈却目光严厉地堵住他的去路,喝道:“不许追!肖诚,想想dy肚子里的孩子!你打算抛下他们母女俩吗?”

  她给了dy一个眼色,dy心领神会,马上捂住肚子,表情有些痛苦地乞求:“诚,我肚子有点痛,你扶我去躺会好吗?”

  梁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肖诚的目光痛楚到极点,他盯着他妈,一字一句控诉道:“妈妈,你真的很残忍。”

  “妈妈不求你能理解,只希望你过得好。”肖妈妈的笑容阴冷至极,“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可以为你去做一切残忍的事,哪怕你会因此恨妈妈。”

  肖诚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还有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最终选择沉默。

  梁暖走到会场门口,冬日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她全身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穿外套。

  身后有脚步传来,她满含希望地转过身,却很快失望,走向她的是张昀山,手上拎着她的包和外套,往常吊儿郎当的脸此刻都是关心的神情:“暖暖,穿上吧,别冻着了。”

  “谢谢。”梁暖一言不发地听话穿上,伤心委屈写在脸上,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可她却硬撑着不哭不闹,只是沉默着,身体微微抖索着,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张昀山都看在眼里,公子哥心里也唏嘘不已。他是见过梁暖家里没出事前她的样子的,那会儿多精神多不可一世的姑娘啊,家里有钱自己条件也好,谁都不放在眼里,眉宇间都是骄傲和生气,哪像现在,精神气全没了,要哭不哭的可怜样,没妈不说,亲爹也不在身边,被人欺负了也找不到人哭诉。

  女孩子强忍眼泪远比撕心裂肺地大哭更让人心疼,张昀山内心同情心泛滥,一脸唾弃道:“肖家人不是个东西,赶明儿我见着肖诚,我非揍他不可,暖暖你别伤心,这种人渣不要也罢,走,我陪你喝两杯去,喝点酒睡一觉就好了,我失恋都这么过来的。”

  他要拉梁暖,却被她轻巧躲开了,梁暖勉强笑了一下,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昀山谢谢你,你回去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会儿。”

  她抗拒的姿态非常明显,张昀山也不好勉强,只能看着她无比落寞的背影走入夜晚的风雨中。

  “张昀山你这只蠢猪!!!你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走?你就这么老实,你不知道跟着她吗?”这个晚上安娜第十次向身边的张昀山怒吼,坐在驾驶座上的张昀山半边脸上都是安娜喷过来的口水,却连解释一句也不敢,盛怒中的女人杀伤力堪比一头雄狮,他今晚已经蠢过一次了,再不敢蠢第二次。

  时间已近夜晚十一点,外面还在滴滴答答下雨,他们两个驾着车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大街乱转,梁暖已经失踪近四个小时,没回家,手机关机,她常去的地方她们全找遍了,安娜已经急得想报警。

  徐威廉和大权也没打电话过来,尹光年也没有,他们开着三辆车全城翻找了几个小时,却还是没找到梁暖,徐威廉和大权正在开往郊区监狱的路上,他们猜测梁暖有可能会去找她爸。

  “暖暖会不会,会不会想不开?”安娜已经开始担心到哭出来,她扪心自问,如果这样残忍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简直死的心思也有了。暖暖出门的时候多开心啊,她以为她的人生终于要顺遂起来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那所谓的晚宴是个骗局,也不知道她一心想嫁的男人早就暗地背叛她,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人撕开真相,见识到人性里最丑陋的部分。

  张昀山愣住,想到梁暖离开前那个生无可恋沮丧到极点的脸,懊恼地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又开始疯了一样四处搜寻。

  “肖诚妈妈真是歹毒,怪不得肖诚也不是好东西,亏我当时那么相信他……”安娜抹着眼泪替梁暖鸣不平,想了想说:“不如我们现在回去看看吧,说不定暖暖回去了。”

  张昀山想想也有道理,方向盘一转,往她们的住所开去。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有停的趋势,时间已近深夜,这个城市已经进入睡眠,街上的车不多,行人稀稀落落,大多都行色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

  尹光年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他刚去梁暖以前的家看过,那栋别墅还在装修,他在小区花园里转了一圈,依旧无功而返。咖啡馆,她以前爱光顾的pub,她家,韩苏苏那里,爱吃的烧烤摊,甚至她曾经爬过的桥,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他都去了一遍,都没有她的踪影,她就好像在这个城市凭空消失了一般,铁了心不让关心她的人找到她。

  尹光年停下车,他的眉头紧皱着,遇事一贯处变不惊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也慌了,生怕她冲动起来,从某个桥上跳下去,或者干傻事,在某个陌生的酒吧喝到烂醉,更可怕的事就不敢想下去了,他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已经很久不抽烟了,这个时候却想来一根,脑子有点乱,他需要一根烟的时间静一静,平复自己焦灼的情绪。

  想起几天前她那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那时候她心里感觉有多甜,现在心中就有多苦吧?那么骄傲的女孩子,被命运折断了翅膀,一次次爬起来想要飞回去,可下场却是一次比一次摔得狠。梁起风担心这个宝贝女儿吃苦受挫,生怕涉世未深的她遇到人世险恶,奈何命运作祟,梁暖还是没有逃过那些伪善与恶意,被伤得不轻。

  一根烟抽完,尹光年也有了些头绪,掏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对方显然是被他吵醒,疲倦地“喂”了一声。

  尹光年带着歉意开口:“钱先生,抱歉深夜打扰,梁暖遇到了一点小挫折,你知不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会去哪里?”

  电话那头的钱卓青声音一下子没了困意,立刻问道:“怎么回事?暖暖不见了吗?她是不是知道老板的病了?”

  “这个倒暂时没有,是其他事,改天我跟您详说。”

  对方似乎是松了口气,沉吟半响后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你去那里找找看吧。”

   70

  午夜的公交站已经没有公交车停靠, 梁暖孤伶伶地坐在长凳上, 这个城市那么大, 可深夜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身后亮着的广告牌。

  她这样石像般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已近几个小时,漠然地看着雨大,又渐渐变小,后来又大起来,淅淅沥沥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全身都已湿透,被打湿的头发无力地垂在肩上,深夜的风刺骨寒冷, 打在脸上冰凉冰凉,就如别人给她的响亮巴掌,因为太疼,反而麻木了。

  她低垂着头, 行尸走肉般地坐着,然后一双男士皮鞋缓缓进入她的视线,她木然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对上他温润满含担忧的眼睛时, 鼻子一酸, 突然又有点想哭。

  尹光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而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沉默在雨夜蔓延, 鼻间萦绕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梁暖微仰着头努力把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又逼了回去, 用满身的刺掩饰脆弱,冷冷问:“你是来笑话我的吧?”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尹光年的声音低沉好听,在这样冷的雨夜,听上去却格外温暖。

  “家?”梁暖嘴角自嘲的笑苍凉无比,“你忘了吗?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你有的。”尹光年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转头望着她,“你的朋友们在的地方,也是你的家,我们所有人的家。”

  “呵……”梁暖突然轻笑出声,白着一张脸幽幽地看着他:“我在你眼里,现在是不是和无家可归的十五一样可怜?”

  “岂止可怜,简直可恨。”尹光年虽然听上去像在埋怨,望着她的眼睛却十分温柔,“找了你一整个晚上,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去了,十五可比你乖多了,给它一根火腿肠就乖乖跟我回家了。”

  “饿了吧?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他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几颗费列罗巧克力,哄孩子似的递到她面前。

  每次她一闹情绪,他唯一的法子就是去买盒费列罗来安抚她,梁暖每回都会笑他幼稚,这一次他故技重施,她却笑不出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盯着他手上的巧克力。

  “没有尝过苦滋味的人生算不得人生,苦也算不得什么,尝一尝甜,也就全忘了。”尹光年拆开一颗费列罗塞入自己的嘴,又把手摊开递到梁暖面前,“试试看,嗯?”

  这一次梁暖没有再开口嘲笑,静默了几秒后,她伸手拿起一颗,剥开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巧克力香甜的感觉溢满口腔,也许他说的对,食物的甜确实能让人暂时忘记人生的苦,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

  可是也只有几秒而已。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巧克力能让人忘记过去,我愿意拿千金来买。”她突然有感而发,凝视着黑夜问:“这个地方,是钱叔告诉你的吧?”

  尹光年没有否认,梁暖苦笑了一下:“那他想必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会是这里。”

  “他没有说,只说你有可能会来这里。”尹光年坦白道。

  钱卓青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她和老板起过两次冲突,也是到处找不到人,老板就指示我去一个车站找找,后来真的在那里找到她,我不清楚这个地方对于她的意义,这是老板父女俩自己的秘密。”

  尹光年悄悄观察梁暖,见她出神地望着右方某个方向,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她月光下的侧脸忧郁,像个易碎的娃娃,散发着脆弱却摄人心魄的美丽。

  “我……是在这里送走我妈妈的。”她艰涩开口,主动揭开了心中最深的那道伤口,“都过去那么多年,那天的场景还是在我脑子里忘不掉。爸爸伤心的把自己关在书房,我追到这里,那个男人就在车里等她,我死拉着我妈的衣服不松手,她可真是狠心的女人啊,硬生生把我的手掰开,我是她的女儿啊,我的手我的心那么痛,她却还是要走,她说她没有爱情会死,求我给她一条活路。”

  “你听到没?”时隔多年,梁暖依然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这个可笑的女人抛夫弃女,却还求我给她一条活路。”

  尹光年眼中有不忍,他没有开口,只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我在这个地方,见过这世界上最自私的爱情。”梁暖满脸嘲讽,月光洒在她冷漠的脸上,令她的表情透出一丝冷酷:“我真希望她死了,这个天真的老女人,她现在应该明白爱情这种东西最不是东西了吧?男人昨天还说着我爱你,今天就可以对着别的女人甜言蜜语,什么痴心多年,什么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她义愤填膺,尹光年却站起来:“回去吧,你淋雨了,会生病的。”

  梁暖不动弹,眼中有一抹冷光:“怎么,说你们男人坏话,你听着不舒服了?”

  “别人怎么样我无权评论,我只做好自己。”尹光年看了一眼她脚上脏兮兮的鞋,她右脚的高跟鞋鞋跟断了,她的脚后跟甚至有血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走到这里,还淋成了落汤鸡,大小姐任性起来真是让人头疼。

  心里叹了口气,他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见身后没动静,他转头看她,见她满脸迟疑,皱着眉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看日出吗?”

  “我都那么惨了,你还凶……”梁暖一边嘴碎唠叨,一边磨磨蹭蹭地爬上他的背,别扭地搂着他的脖子,心里庆幸他没有看到她脸红的样子,尹光年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心里却在担忧她淋了一夜的雨,明天八成是要生病了。

  夜很静,雨后的夜空像被洗刷过一般宁静致远,梁暖乖顺地趴在尹光年的背上,有车经过,也只当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大半夜不睡觉,一心出来寻找所谓的“雨后浪漫”。

  梁暖脸有点烫,伏在他肩上闷闷地问:“我是不是很像拖油瓶?”

  尹光年笑了一下,“哪有那么重的拖油瓶。”

  “你有腰伤,背着我,腰会不会有事?”梁暖语气不安。

  “很多年了,早恢复得差不多了,偶尔会复发。”尹光年云淡风轻的语气,又开起玩笑,“只是你不能再胖了,再多几斤,我这腰伤就肯定要复发了。”

  “胡说,我明明很瘦。”她知道他是存心开玩笑逗她高兴,心里暖暖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趴在他的背上,心里莫名踏实,这一路风雨里感受到的孤苦无依也在此刻烟消云散,梁暖沉溺在这种安心里,内心甚至允许自己在这个深夜放纵一回,眼见尹光年的车就在前方,她悄声请求着:“我还不想回去,想再走走。”

  “好,那我们就再走走。”尹光年爽快答应。

  他就这样背着她在路上走着,尹光年稳稳地托着背上娇弱的女孩子,仿佛要与她一起走到天荒地老。梁暖看着地上他们俩亲密的影子,想起本应该背着她的人是肖诚,昨天他还是她的男朋友,今天他却成了别人的未婚夫,纵使她自诩是打不死的小强,也不能接受这般戏剧化的人生,心碎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她委屈地想哭。

  然后就真的哭了。

  在被人羞辱的时候忍着没哭,在车站坐了一夜也没有哭,却在这个时候,在尹光年的背上,哭得像个傻瓜。

  起先是压抑的啜泣声,很快啜泣声变大,痛哭的声音在这夜里被放大,听得旁人心也紧紧揪起来。

  大滴大滴眼泪淌下来,尹光年的衣服领口也遭了殃,这般痛哭了有几分钟,梁暖觉得自己满脸鼻涕眼泪太过丢人,抽噎着警告:“不许回头。”

  “好,不回头。”尹光年答应她,“不过衣服你可要负责洗了,我刚才听到鼻涕水掉下来了。”

  “尹光年,你真的很讨厌。”梁暖破涕为笑,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有些疲惫地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我哭累了,现在不想哭了。”

  “现在有没有好过一点?”尹光年轻声问。

  “好多了,我累了,想睡一觉。”

  “那闭上眼睛睡吧。”

  “尹光年。”

  “嗯?”

  “我真的很伤心。”

  “爱情有时不是好东西。”

  “那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好的呢?”

  “嗯……那种,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的爱情吧。”

  “你哭过吗?”

  “当然。”

  “什么时候?”

  “不想说,男人哭很丢脸。”

  “说说嘛,我不告诉你将来的老婆。”

  “……妈妈和伊蓝走的时候。”

  “哦。”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梁暖缩着脖子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哭鼻子了好几次,女人哭起来就没有好看的,她讪讪的,脸又烫起来。

  “回去吧。”尹光年建议,“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安娜大权威廉都很担心你,不见到你他们是不会睡的。”

  “嗯。”梁暖心生感慨,“我真幸运能遇到他们,尹光年,要是那天晚上我没遇到他们,我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呢?”

  尹光年朗笑一声:“别的不知道,不过我肯定是会在你身边阴魂不散的。”

  梁暖眸子里有笑意:“哦,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阴魂不散。”

  “呵呵。”尹光年含笑不语,算是变相默认。

  路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更长,头顶的大团乌云已经散去,露出柔曦的月光,风扫起路边的枯叶,这个城市的夜更深了。

  尹光年没有开车去梁暖现在的住所,而是径直去了紫园,安娜已经在那里,梁暖遭遇了这样非一般的挫折,她这个做好朋友的没在她身边,安娜很自责,打算今晚一定要陪在梁暖身边。

  肖诚的房子她更是一个晚上都不愿多待了。

  车子开了暖气,身上盖着尹光年的西装,梁暖疲惫至极,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就连车子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昏沉中感觉被人推了推,她不满地睁眼瞪他,却见他沉着脸看着窗外某个方向,她心里仿佛有预感,循着他的视线望窗外看,见肖诚的车停在紫园对面,他站在车外徘徊,手上燃了一根烟。

  他应该是料到她不会回去,便直接来这里等她。

  “要不要出去跟他说两句?”尹光年转头询问她意见。

  梁暖紧抿唇,决绝地把脸扭过来,声音有些无力:“说什么呢?说我祝福他,还是说他怎么能这么残忍?算了吧,今晚我没有力气计较了,也不想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尹光年默然,发动车子将车开进了紫园。

   71

  “暖暖!”

  梁暖刚下车, 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飞奔而来的安娜抱个满怀, 安娜见她脸色苍白郁郁寡欢的样子, 瞬间红了眼睛:“暖暖,你没事吧?你跑哪去了?我都担心死你了。”

  “安娜我没事。”见安娜哭,梁暖也有点想哭,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想倒给安娜听。

  “两位水做的姑奶奶要哭进来哭啊,我水桶都给你们备好了, 你们加把油,攒一桶还可以拿来冲马桶, 多节能多环保啊。”

  大权在门口聒噪个不停, 被他这么贫嘴一搅和,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也不想哭了,安娜冲他一瞪眼:“就你嘴贫,孙大权我跟你说啊,我正找不到人揍呢, 张昀山那没种的家伙跑了, 今晚就你了。”

  这话唬得大权连连后退:“别别, 安娜, 我这就给山子打电话……”

  安娜又把眼睛瞪圆,急急忙忙拉着梁暖进屋,大权已经把电话接通了, 一副老大哥指点江山的语气:“山子啊, 睡了没?没睡就快点过来, 安娜喝了点酒,说什么要珍惜眼前人什么的,我瞅着不对劲啊,坐她眼前的是威廉不是你啊,山子啊,权哥替你急啊,你怎么还睡得着呢?”

  手机声音开了外放,张昀山在电话那头急得大喊:“哥,我就来我就来!造反了她?我特么也就回来睡一觉,怎么眼前人就换人了?”

  “孙大权我饶不了你!”安娜红着脸上来就夺手机,满客厅追大权,她把大权扑倒在地,抢了手机就打电话给张昀山,警告他不许再过来添乱,躺沙发上的徐威廉迷迷瞪瞪醒过来,还不知道自己又躺着中了好几枪。

  梁暖看着这熟悉的地方,还有周围熟悉的朋友,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她的朋友们,看似插科打诨从不说正经话,其实他们只是用他们的方式安慰她,给予她家的温暖,让她不再那么难受的想哭。

  她是不幸的,可她又是极其幸运的。

  尹光年去厨房给大家煮了面条,还煎了一大锅的红糖姜水,梁暖大冬天淋了雨,身体开始不舒服,洗了澡草草喝了几口姜水就睡下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着后不久,尹光年就出了门,身后跟着睡了一觉重又精神抖擞的十五。

  凌晨一点的大街,人迹寥寥,肖诚的脚下已躺着七八根烟蒂,他猛吸了一口烟,抬头,就见一人一狗悠闲地朝他走过来,而后在他一米之外停下。

  “回去吧,她已经睡下了。”尹光年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肖诚万万没有想到,苦等一晚上却等来了眼前这个男人,他可以平心静气接受梁暖的其他朋友指责他辱骂他,唯独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出现令他急火攻心,他感到某些他一直在担心的猜测正逐渐成为事实。

  他拧眉问:“是你找到她的?”

  他打电话给张昀山,才知道梁暖离开后就失踪不知去向了,手机一直关机,他们找了她一整个晚上,他担忧焦急自责悔恨,可是他的感受,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她淋了很长时间的雨。”尹光年并不否认,只是客观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

  肖诚烦躁地将香烟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又碾,猛地抬头盯着尹光年:“怎么?你也想来教训我?尹光年,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空旷的街上,两个外表同样出色的男人面对面站着,空气中有无形的硝烟在弥漫。

  “我没有时间和兴趣做无意义的事。”尹光年神态轻松地笑了一下,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过来谢谢你。”

  “谢谢我?”肖诚眉头皱得更紧。

  “嗯。”尹光年点头,“你不要的东西,自然有人拿来当宝贝,我先提前谢谢你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剑快狠准地插在了肖诚的心脏中央,他的拳头攥紧:“尹光年,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对暖暖有企图!”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尹光年背过身,抬手朝后面轻快地挥了挥,“不要忘了,是你自己把她推向我的。”

  “尹光年,你别做梦了!暖暖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忘了你对她家做过什么吗?!”肖诚在他身后放声大吼,可惜尹光年头也不回,慢悠悠地带着十五朝紫园门口走去。

  同一时间,梁暖在睡梦中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小脸露出微微痛苦的神色,也许在梦中,她在质问上天待她为何如此不公,她却并不知道,有个男人已经用最凌厉的方式,给了伤害她的人狠狠一击。

  第二天梁暖果然发高烧到39度,她烧到神志不清讲糊话,睡梦中一直在喊着“爸爸”甚至妈妈,安娜执意要请假照顾好友,却被尹光年阻止:“老请假也不太好,不如改天,你们现在再住在那里也不合适,等暖暖好一些了,你再请假搬回来吧。”

  安娜乖乖去上班,他便在家办公,顺便照顾卧床不起的梁暖。梁暖烧昏了头,并不知道自己半坐着倚靠在尹光年身上,被他一口一口喂下药和清粥。

  好在梁暖身体底子好,在床上躺了一天,出了身汗,隔天清早便退了烧。

  早上吃了点清粥小菜,梁暖自己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她坐在床上面带感激:“安娜,昨天多谢你照顾了,你又请假,牙医医生没说你什么吧?”

  正在收碗筷的安娜很讶异:“昨天我没请假啊,暖暖你真的烧糊涂了,昨天留在家照顾你的是光年哥。”

  这下轮到梁暖吃惊不已,只觉自己刚退下去的体温顷刻之间又上来了,她努力回忆,能想起的,也只有好几次他出现在自己视线里,坐在她的床上伸手摸她滚烫的额头,然后等过一会儿,就感觉到被一双有力的手扶着坐起来,那个人任她软软地靠着,而后一勺一勺喂她喝水。

  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她对正准备出去的安娜说:“安娜,我们今天去那里把东西搬回来吧。”

  安娜早就迫不及待想搬回来,只是顾虑到梁暖现在身体虚弱一直不提,她又些犹豫:“可是暖暖你还病着呢……”

  “我没事的。”梁暖有些惆怅地望着窗外簌簌飘动的落叶,“一次失败的爱情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只要还活着,我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无业青年徐威廉开车载她们过去,顺便帮着一起搬家。安娜不让梁暖动手,只让她坐着,梁暖大病初愈确实也没什么力气,想了想,拿了手机去了阳台。

  手机上有几十通那个人的未接来电,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响了一声就被快速接了起来,想来他一直等她的电话,肖诚急促却又忐忑地“喂”了一声,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出口,最终还是懦弱地选择了沉默。

  “是我,你现在有空过来一趟吗?我搬走了,想把钥匙还给你。”梁暖的声音透着克制冷静,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昨晚经受了怎样的打击,生活给了她伤痛,她没有办法歇斯底里,只能再一次告诉自己要高抬着下巴,不许再哭,更不许失了她梁家人的骄傲和骨气。

  梁暖嘱咐安娜把肖诚送她的礼物统统归置放到一边,半个小时不到,门口有人敲门,安娜一见是肖诚,马上激动起来:“你还有脸来!你有富豪未婚妻,干什么来招惹我们无辜的暖暖?还假惺惺求婚,你骗谁呢?你是打着金屋藏娇的主意吧?还有你的好妈妈,自己的孩子是宝贝,别人家的孩子就可以随便上去踩一脚刮两肉下来,做人像你们母子俩这么自私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肖诚面如土色,一言不发地任由安娜教训,梁暖见状马上阻拦:“安娜,别说了,是我叫他来的。”

  她围上围巾套上外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对安娜交代说:“我出去跟他说几句话,你跟威廉哥在车上等我。”

  楼下花园的秋千“吱吱”地响,秋千上的女孩子脸色苍白,绷着脸表情异常严肃,男人样子颓废,时不时不安地凝视地身边的女孩子,眼里满是留恋。

  梁暖坐在那里,心里只觉得讽刺,不久之前身边的男人还单膝下跪向她求婚,许诺给她一个有月光有玫瑰的求婚仪式,她满心期待地等着,等来的却是他的背叛。

  想起那天去他办公室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她心里冷笑三声,僵硬地问:“你真的要当爸爸了?”

  这问题太过难堪,身旁的肖诚良久不语,最后沉重地“嗯”了一声。

  听到他亲口承认,梁暖的眼睛酸胀得厉害,很想站起来立刻走人,她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肖诚会一辈子爱着她宠着她,有了她梁暖,眼里就看不到别的女人。

  “回国之前我跟她提了分手,但是她一直不同意,还做我父母的工作,那一次……我本想趁着回纽约的机会好好跟她再谈一次的,她也同意了,只是提出……想跟我再最后过一个晚上……”

  梁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又是这样老套的戏码,只是她没有想过这样狗血的情节也会发生在自己头上,男友有个死缠不放的前女友,为了留住他,甚至不惜设套怀孕,而她懦弱没有原则的男友,居然也天真地相信她的说辞了,以为一夜温存以后就可以甩脱前女友的纠缠。

  在前女友和现女友之间周旋,可想而知肖诚对她撒了多少个谎,梁暖想起他总以工作忙为由搪塞自己,不由又心寒了几分,讥讽道:“要恭喜你当爸爸了,你这次突然飞回美国,该不会是去陪她产检吧?”

  “不是……”肖诚被她挤兑地双手抱头做忏悔状,过了好半天才说了实话,“她说她流血可能孩子要保不住,求我去看看她,我去了,才发现她好好的,她说她只是太想我了。”

  “我上了回国的飞机,才发现她跟我同一航班,她跟我妈约好了,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肖诚烦躁地揉发,这两天他显然没睡好,眼底下一团乌青。

  这世上很少有男人能处理好新欢旧爱的关系,肖诚也不例外,他本可以体面地结束和梁暖的这段恋情,却因为有个异常强势的妈妈,让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滑向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可如同被网住的鱼,他还是试图挣扎过的,比如,在得知前女友怀孕后,仓促跑来向梁暖求婚,想要先下手为强。

  奈何梁暖并没有马上答应。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说回国后跟我说件事,是要跟我提分手吧?”梁暖突然问他。

  肖诚低头忏悔,“我知道我很混账,暖暖我对不起你,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可是……我还是想替我妈妈向你道歉,她爱自己的孩子,只是用错了方……”

  “肖诚!”梁暖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她腾地站起来,决绝的口气:“我们到此为止吧。你不用道歉,你妈妈没有错,错在我,是我看不清现实不自量力,总以为自己还活在过去,我要谢谢你妈妈,她让我彻底清醒了,是她提醒了我,我的豪门梦是到该醒的时候了。”

  “豪门梦……”肖诚重复着这三个字眼,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实话很伤人是吧?呵,其实我也没有资格指责你,因为我们都是懦夫。从前我又怎么会想到我会有今天,一门想嫁个有钱男人,过上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梁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我太贪心了,所以上天惩罚我了。”

  “肖诚,我们扯平了。以前我伤害你,现在换你来伤害我,大家终于谁都不欠谁了。”梁暖感慨万千:“曾经你一心待我,我的心却不在你身上,而在我一心想嫁给做肖太太的时候,你又和别人牵扯不清,两个不坚定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们两个注定……有缘无份。”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冷风中她最后再看一眼失魂落魄的他,转过身去。

  “暖暖!”身后的肖诚突然出声叫住她:“我在你心里,仅仅是个适合结婚的有钱男人吗?你……爱过我吗?”

  “爱……”梁暖呢喃,过往甜蜜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清晰而又深刻,她的眼里渐渐有了水气:“如果不爱,又怎么会那么期待?”

  期待在某个好天气,带着你去见爸爸,你和爸爸把酒言欢,而我在厨房做我最拿手的意大利面,听爸爸高兴地说:“肖诚,我把暖暖交给你了,你们以后要好好的过日子……”

  “不管你信不信。”她转过身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算一开始答应跟你在一起的目的并不单纯,那么在前天之前,我心里的那个位置已经没有别人,只有你。”

  “我信。”肖诚沉沉地吐出这两个字,如果心里没有他,她就不会那么憔悴,眼神更不会如此哀伤,过去那个任性骄纵的大小姐已经死了,站在他面前的梁暖,已经脱胎换骨。

  可他还是心有不甘,低声问出了心底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个别人,是尹光年吗?暖暖,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梁暖并不直面回答,“我以为永远不会背叛的你,最后还是背弃了我,我以为这辈子会依靠爸爸的财产过活,可到头来发现只能靠自己,可见生活,随时为我准备了另一个可能性。”

  不想再去看肖诚满是悔恨的面孔,她转身,毅然决然地,彻底走出他的世界。

   72

  梁暖和安娜又搬了回来, 除了一蹶不振的梁暖, 男人们简直想放鞭炮庆祝家里又有女人味了。晚间吃饭,大权左瞅瞅梁暖, 右瞅瞅安娜,感动地说:“这个家终于完整了, 你俩不在我总觉得缺了啥, 最近食欲都不好了。”

  徐威廉翻了个大白眼:“上星期年哥烧红烧肉, 吃了三碗饭的饭桶又是谁?”

  大权选择性失忆, 睁眼说起瞎话:“肯定是壮壮。”

  同一时间,正在酒吧忙活生意的牛壮壮打了个大喷嚏,浑然不知,食量最大的他已经升级成新一代“背锅侠”, 紫园那两个不要脸的一吃多了被逮到,口径一致全赖他身上。徐威廉上次在咖啡馆放了个响屁,偏巧壮壮女朋友带了个漂亮的闺蜜过来,无耻的徐威廉手指着壮壮,二话不说把屁也赖到他头上, 可怜老实巴交的牛壮壮, 大哥说屁是他的, 那就是他的, 糊里糊涂地就承认了。

  吃完饭大权和威廉把碗一扔, 就欢脱地跑了, 徐威廉在沙发上呈“大”字型躺尸, 嚎着:“可算有人洗碗了, 这段时间洗碗都要洗吐了,是吧权权?”

  “吐的人是我好不好?”大权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你那天吃完抠了一会脚丫子才去洗的碗,我第二天吃饭感觉这碗都有股脚皮味,我说威威,你特么是富豪家庭出来的少爷吗?哪家少爷像你这么接地气的?”

  “还不是被法西斯逼的。”徐威廉躺在沙发上忆苦思甜;“我家老头在家就是个□□法西斯,倒霉催的我妈怕疼怕身材变形就只生了我一个,老头又没有私生子,这下好了,这么多年他就盯着我一个,知道我家有多少规矩不?”

  “说说。”徐威廉不太讲自己家的事儿,今天难得打开话匣子,大权表现得很好奇。

  “希特勒有多少规矩,我家就有多少规矩。”徐威廉想起来就做痛苦状,“早些年真是过得水深火热啊,我家有个规矩知道不?沙发能坐不能躺。偏巧呢,青春期那会呢,他越不想让我干啥我越想对着干。有一回我打球回来,以为老头不在家呢,我就大着胆子上去想躺会,倒霉催的睡着了,刚好被他下班回来给逮住了,命苦啊,罚我洗了半年的车!瞅见没?我这少爷还不如你们过得自在呢,哥啥都不缺,就缺自由!”

  “还有,在我家抠脚皮也是不允许的,所以当哥无意之中抠下了人生第一块脚皮,我突然觉得,特么的,这才应该是老子的人生啊。”徐威廉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这段时间跑出来,我得把我前二十年没做的事都一件件做了,老头就我这么个儿子,迟早会逮我回去,到那时我就没得浪了。”

  安娜听得张口结舌,唏嘘着:“威廉哥,好可惜哦,本来做个绅士多好多有魅力啊。”

  “怎么说话的?”徐威廉瞎嚷嚷,“可惜什么啊?你威廉哥现在也很有魅力好不好?穿上西装一秒变精英。”

  “脱下西装一秒变流氓。”大权话接得顺溜,“他啊,就是典型的精英教育的残次品,富二代里的二百五,二百五里的富二代。”

  “上一辈再强势,也架不住他一路野蛮生长。”这次给出精辟总结的是尹光年,他现在也会时不时加入他们的谈话,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寡言。

  梁暖并没有参与朋友们的谈话,独自在厨房里洗碗,她想一个人静静,一个人心情不佳的时候,就连挤个笑都非常勉强,她不想坏朋友们的好心情,便主动提出洗碗。

  洗好了碗,她便一个人躲回了房间,朋友们也都知道她明天要去探监,往日探监前她的心情都会异常低落,再加上正失恋,大家也都不打扰她,这种事情谁安慰都没用,只能等着时间治愈。

  又是一夜没睡好,隔天她起了个大早,大冬天的徐威廉难得没有赖床,昨晚有人嘱咐他开车送梁暖去监狱,这个人不用说,自然就是尹光年。

  梁暖大病初愈,再加上睡眠不好,上了车就开始睡觉,到了监狱,忐忑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她爸蹒跚出来。

  几乎是看到他爸的一瞬间,梁暖的眼泪就下来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一个月不见,她爸似乎又清瘦苍老了许多,一张灰败的脸透着十足的病态,梁暖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爸在她眼前坐下来,心里沉甸甸的。

  她擦了擦眼泪,拿起电话急切地问:“爸爸,你脸色很不好,你是不是病了?”

  “是,爸爸是病了。”梁起风爽快承认,虽然气色不好,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暖暖,爸爸是七十岁的老人了,老人生病是家常便饭,有句话爸爸一直想说……爸爸陪伴你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如果有一天我撇下你走了,你要坚强要学会独立……”

  这话直接戳到了梁暖的心尖肉,痛得她捂嘴说不出话来:“爸爸……我不许,不许你这么说……”

  见女儿痛哭失声不能接受的样子,梁起风同样很不好过,生死一直是他们父女俩一直避讳不谈的问题,但他十分清楚,现在不让女儿有个心理准备,将来自己一旦撒手走了,这个孩子依赖自己惯了,也没有心理准备,一定会崩溃的。

  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倚靠的孩子就像浮萍,像野草,孤苦无依,任人践踏,梁起风只要想起这个女儿,心里就泛起一阵阵苦。

  “暖暖别哭,这是迟早的事,你放心,爸爸虽然老生病,可身体还硬朗着呢。”见女儿哭起来止不住,梁起风连忙安抚她,他仔细打量宝贝女儿,见她也瘦了一圈,不由担心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又乱减肥了?怎么看起来瘦了?”

  “我跟肖诚分手了。”梁暖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谈了个短命恋爱,爸爸我好伤心哦。”

  梁起风难免惊讶,扬着眉有些犀利地问:“这么快就分了?”

  梁暖自然不会说实话让她爸担心,只是避重就轻道:“我们俩性格不合适,老吵架,还是分开比较好。”

  “你们为什么吵架?”梁起风突然又问。

  梁暖被问得猝不及防,她反应挺快,现编了一套说辞:“我想工作,他却不想让我继续抛头露面,为这个吵到不可开交,就分了。”

  “两个人理念不合,就不要勉强在一起。”梁起风听完女儿的解释,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真正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的人,能欣赏你,理解你,包容你,就算你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你们两个都会克服一切阻碍走到一起。”

  “女儿,肖诚不是那个人。”梁起风看着若有所思的梁暖,缓缓说下去:“爸爸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脆弱就接受不喜欢的人,更不希望你为了结婚而结婚,爸爸早些年没有看透这个道理,只以为一味对你妈妈好,就能换来一辈子相守,结果害了自己也害了你,暖暖,你记得一定不要走爸爸的老路。”

  “我知道的。”梁暖鼻子皱了一下,“爸,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太少了,我不要嫁,我就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傻孩子,你总要有自己的家庭的。爸爸并不称职,这些年花了太多时间在工作上,一个好男人,必须能兼顾家庭和工作,我的暖暖那么可爱,上天一定会给你一个好丈夫的,说不定他已经在你身边了,只是你一直没有意识到罢了。”

  看着对面他爸睿智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梁暖的脸莫名地烫起来,嗫嚅道:“爸你真是的,一天到晚说这个,我还不急着结婚呢。”

  “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个人好好照顾你。”梁起风慈祥地看着出落地越发美丽动人的女儿,“爸爸不在你身边,受了委屈不要放在心里,你的朋友们人都不错,有心事就跟他们说说,还有,光年那个孩子,你最近跟他关系怎么样?”

  一提到他,梁暖表情就有些不自然,说:“没以前那么僵了。”

  这就是间接承认跟他现在关系趋好了,梁起风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爸爸很信任光年,你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去找他,他不会害你的。”

  “哦。”梁暖这次没有像往日那样她爸一提“尹光年”三个字她就抵触得厉害,她爸见她难得听话,露出一个高深的笑容。

  从监狱回来,梁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刷完剧睡觉,睡醒又刷剧,过得比徐威廉还堕落。没人知道,夜半三更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只有她清醒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在想肖诚在做什么,是不是和未婚妻相拥在一起,一会又会想起她爸病态十足的脸,半夜里睁大眼睛惊恐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担心到整夜睡不好。

  她爸那瘦脱了形的样子,还有他对她说的那句听起来像遗言的话都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阴影。

  年迈的父母总是要走在自己前面的,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可一旦这个事实从她七十岁的老父亲嘴里亲口说出来,梁暖就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心里不舒服了好几天。

  她太害怕了,她觉得自己没有接受现实的能力,所以只能像乌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

  逃避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

  另一个让她寒心的人是韩苏苏,梁暖在肖家的家宴中受辱,肖诚甩了破产千金娶了真正的千金这事在圈子里传得人尽皆知,有人笑梁暖活该,贪慕虚荣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有的同情梁暖,认为肖家太过分,再不满也不能这么羞辱一个如今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事情过后,韩苏苏微信发来问候,痛斥肖诚不厚道,口口声声要来看望梁暖,也不了了之,张昀山消息灵通,告诉梁暖,韩苏苏最近和肖诚的未婚妻dy走得很近,她朋友圈晒的豪华派对,其实就是dy办的,都是房产大亨家的千金,自然玩的来,一个要巴结,一个要在未婚夫的城市建立人脉,自然一拍即合。

  公子哥张昀山实在看不下去韩苏苏的虚伪,义愤填膺道:“要不是出这些事,还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暖暖,以后别跟她来往了,这女人有毒。”

  梁暖罕有地沉默着,一个人沉默,要么是无动于衷,要么就是太过愤怒,她想,她应该属于后者。

  大家把她的颓废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安娜,见梁暖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心里尤其着急。时间一晃又到了周末,阳光照得客厅暖融融的,快十点的时候,大家赖够了床也都起来了,安娜休假在家,死拉硬拽地把龟缩在房间的梁暖拖到花园晒太阳。

  梁暖恹恹地坐在太阳底下,觉得再多的阳光,也照不亮心底某个黑暗的地方。

  难得休息日,张昀山这阴魂不散的也不赖床了,大清早就过来刷存在感,地位跟十五差不多,十五整天围着尹光年,张昀山就跟狗一样没皮没脸的跟在安娜后面,安娜烦不胜烦。

  所有人都坐在花园里晒太阳,大权听着张学友的歌,一句“想和你去吹吹风”唱得没一个音是准的,徐威廉眯着眼睛浮想联翩:“这会儿好想找个姑娘一起吹个西北风,姑娘冷了,就使劲往我怀里缩,我这摸摸,那摸摸,这摸摸,那摸摸,啧啧啧,这揩油的滋味,想想就妙不可言。”

  大权的贼眼转了转,差点美得笑出声来,赶紧掏出手机:“我这就打电话给菲菲。”

  “权权,让菲菲妹子带俩室友来啊,对了,要胸大的那种啊。”徐威廉朝大权喊。

  孙大权对他挤眉弄眼的,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开始用旁人听了会吐的温柔语气跟女朋友开始讲话。

  十五摇着尾巴绕着尹光年献殷勤,尹光年碰了碰它的脑袋,环视懒洋洋的几个人,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家里有肉,今天天气不错,想不想去吹个风,顺便野个餐?”

   73

  这个建议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梁暖并没有表态,如今她做什么都是打不起兴致,随波逐流也不发表什么看法,整个人异常沉默。

  带上食材还有烤炉, 两辆车,六个人加一条狗, 开了很远的路去了本市一个临湖公园, 等到了那里, 时间已经是正午, 大家饥肠辘辘,赶紧生炉子烤肉打算好好祭五脏庙。

  这个公园反而离大权女朋友毛菲的学校近一些, 他们到了不久, 她也很快打车到了, 果真带了一个胸大的女孩子过来, 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徐威廉正在猛啃肉,一见那女孩子, 惊得差点噎住。

  那女孩子的胸确实很大,估计有c cup,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肉, 毛菲站在这个胖乎乎的女孩身边,更加显得瘦弱需要人保护。

  这个胖女孩名字挺好听,姓蒙, 叫蒙萌, 除了不好看, 人肉肉的一团也确实挺萌,毛菲简单介绍众人,这蒙萌就直勾勾盯着徐威廉,徐威廉手上拿着十几串刚烤好的肉准备每人都分几串,一见女孩子这痴迷的小眼神,胸就下意识地挺了挺,自动切换成高冷男神模式,谁知这蒙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威廉哥哥你手上的烤肉看起来好好吃哦。”

  又是一次极其失败的自恋,徐威廉气得想吐血,大权他们不给面子,笑到在地上打滚,就连梁暖也被逗乐了,扶着笑到肚子痛的安娜,难得也露出了笑容。

  蒙萌不知道这帮新认识的朋友为什么笑场,茫然地看着徐威廉,徐威廉气急败坏:“要吃自己烤!”

  扭头就挫败十足地啃起肉来。

  一群人坐在草地上对着湖光山色喝酒烤肉,徐威廉跑到湖边发出一阵狼嚎,惊走了一群飞鸟,过了一会儿,湖边起了一阵妖风,风大到站不住人,大权站在那本来想等女友投怀送抱,手都张开了,笑眯眯地看着尖叫的毛菲朝他跑来,结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亲女友与他擦身而过,跑到了他身后的蒙萌身边,两手抱着她,犹如抱着一根定海神针,大权的嘴角抽了抽,深深地怀疑这个胖妞今天是来砸场的。

  也是凑巧,今天公园里举办了一场音乐节,请了几个国内颇有分量的乐队演出,一听到吉他声,摇滚青年徐威廉头一个坐不住,擦了擦嘴边的油就跑没影了,临走不忘顺走五串鸡翅膀。有地方可以凑热闹,其他人也都坐不住了,安娜本来想陪梁暖,架不住张昀山缠功一流,就被拖着拽着往音乐节的方向去了。

  大权和毛菲也手牵手去了,可惜身边还有个拖油瓶蒙萌,蒙萌为了表示和毛菲的友情,硬是拉着毛菲的另一只手,三个人手拉手,总之这画面有点美。

  湖边草地上一下子就剩下了尹光年和梁暖两个人,食肉动物一散,草地上一片狼籍,两个人不说话,很有默契地收拾东西,一个捡垃圾,一个收拾烤炉,忙活好以后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会,十五吃饱了蜷在草地上已经昏昏欲睡。

  远处传来低音炮的轰鸣声,尖叫的人群已经沸腾,但并不妨碍这边草地上的静谧氛围。梁暖抱着膝盖静静地赏风景,见尹光年又在翻那本封面已经很旧的《股票作手回忆录》,这本书她在他床头见过,大概这本书对他有十分特别的意义。

  她猜想,八成跟黄伊蓝有关吧。

  尹光年见她目光落在他的书上,眼里有好奇,便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很大方地递过来:“想看吗?”

  梁暖翻看手上的书,不止封面旧了,纸张也隐隐泛着黄,从书的褶皱来看,这本书他搞不好已经翻了不下几十遍了。

  “这本书有些年头了。”她淡淡评价。

  “嗯。”尹光年望着远方没有否认,“陪我十年了。”

  “十年?”梁暖颇为讶异地转头看他。

  接收到她惊讶的眼神,尹光年的笑容有点忧伤:“在我选择读金融专业的那一天,我妈妈走进书店,买了这本书送给我。”

  没想到这本书是他过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之一,梁暖抚摸着这本书略微粗糙的边缘,感受着一个普通母亲对孩子的心意和希冀,她心里深受触动,怪不得他将它作为枕边书,大概他每天都以这样的方式想念他不在人世的母亲吧。

  这本书她隐约有印象,有些犹豫地问他:“我听我爸爸提过利弗莫尔,是华尔街的传奇呢,可是,他最后不是破产自杀了吗?”

  “是啊,他自己也在遗书里承认,我的人生是一场失败。”尹光年又笑了一下,“如果我妈妈当年知道这本书的主人公最后是这样悲惨的结局,她一定后悔把它买下送给我。”

  “我从没有把这本书的结局告诉过她呢,金融市场残酷的一面我自己看到就好。”尹光年沉浸在往事中:“那时候我们很穷,我只想让她看到希望。”

  冷风吹拂着梁暖耳边的碎发,皮肤也是凉凉的的,但梁暖却觉得自己的心渐渐暖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她回忆起他们曾经的对话:“我记得你妈妈原来想让你学医。”

  “嗯。”尹光年的眼睛微微眯着,“我花了一个晚上说服她改变主意。”

  “爸爸经常说,市场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如果你不够贪婪,那么市场会诱惑你,直到你变得贪婪无比,而如果你太过贪婪,最后的下场还是死,听起来似乎都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尹光年,那时的你不害怕吗?”

  尹光年听了又是一笑,开口:“你要知道,对于一个生来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来说,他怎么会害怕呢?他根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梁暖听着有道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个行业在我眼里,全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尹光年渐渐打开了话匣子,“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我们一眨眼的功夫,有人生于贫民窟,也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但是市场对于所有年轻人来说,却是绝对公平的,残酷而公平,只要你有一颗冷静的大脑,高超的投资技术,敢于冒险,又足够谨慎,你就能改变命运,实现阶层跨越。”

  梁暖凝神倾听,想到她爸,不由伤感:“爸爸70岁了,笑傲了一辈子,却没有赢到最后。”

  “从摇篮到坟墓,生命从来没有停止过博弈。”尹光年拿过梁暖膝盖上的书随意地翻阅着,“在金融市场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想要一直活下去,还必须有普世智慧,当一个人不懂得畏惧,那么等在他前方的就是失败的命运。这一点,你爸爸也不能例外。你刚才问我害不害怕?我告诉你,我现在懂得害怕了。这本书于我,不仅仅是我妈妈留下的遗物,更是一个警告。我想,我妈妈在时刻提醒我,如果今天稍有不慎,明天我就会流落街头。”

  “爸爸和黄征德斗了半辈子,他太想赢了,大概,这就是他输的原因。”梁暖尝过流落街头的滋味,今天回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她转头问:“尹光年,你有敌人吗?你害怕他们吗?”

  尹光年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才回答她:“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资本市场中,一个人最大的敌人其实是他自己,能击垮天才的也只有天才自己,这也是我读这本书的最大意义。”

  梁暖没有再接腔,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尹光年说的高深道理,相比他丰富波折的人生阅历,她简直如同一张白纸,而更重要的是,他那么努力地改变命运,并且成功了,而她扪心自问,她从不知奋斗是何滋味,也难怪今日如此落魄不堪。

  她需要时间思考,尹光年也不打扰她,见十五醒来了,便拿出飞盘来扔出去,让十五飞奔着去叼回来,它最近去宠物医院体检,体重偏胖,他最近一有时间就让它运动。

  十五也很喜欢这种游戏,吐着舌头飞窜着玩得不亦乐乎。

  梁暖托腮懒懒地看着一人一狗在草地上玩耍,嘴角扬起,心情也慢慢好转,暖暖的阳光还有她的朋友们,正在治愈她心上的伤口,她承认,她已经不再那么难受了。

  她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和十五玩耍的男人身上,看得出来,就算是一只土狗,他也十分用心,以前她不懂爸爸为什么那么信任他,现在她多少明白了,他对他在意的人和事,都会尽心尽力,只因为,他有一颗柔软的心。

  尹光年和十五逗了一阵,就让它自己在边上转悠了,狗也可怜,跟着人生活虽然能衣食无忧,却也整天被拘在室内,失去了宝贵的自由。

  他接过梁暖递过来的水,喂十五了一点,自己才大口喝,喝完在梁暖身边坐下来,两个人望着湖光山色,各自都在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

  “尹光年,我很迷茫。”梁暖突然开口,语气寂寥。

  两人目光相遇,梁暖从他眼里看出关心,知道他在等她说下去,便坦陈自己的烦恼:“我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命运,以前我以为嫁人可以,经过这次事情,我多少明白了一点,嫁人只能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不对等的关系会让一方失去自我,而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她在忧虑未来,也在疼痛中学会成长,对此尹光年很欣慰,实事求是说:“我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一个,那么回去工作吧,待在家里机遇是找不上门的。”

  “我也有这个打算,标哥也在喊我回去帮他。”梁暖这次并没有和他唱反调,自嘲一笑:“我豪门少奶奶不做了,打算找个黄道吉日回去继续做我的服务员,尹光年,你说我是不是很有出息?”

  她眼角微翘,眉梢飞扬,看着他的眼睛含着久违的笑意,那么青春,那么生动,心里有个角落被打开了,尹光年慢慢地,嘴角扬了起来。

  “你自食其力,谁敢说你没出息。”他一本正经,“谁说我揍谁。”

  “哟,口气不小。”梁暖挑眉看他:“又开始做当代霍元甲的美梦了?”

  尹光年也笑着:“英雄救美人,这个梦确实有点美。”

   74

  正经人嘴甜起来竟然也让人招架不住, 梁暖脸一红, 正想奚落他, 身后有了动静,转头一看,安娜和张昀山拉拉扯扯地回来了,安娜一副炸毛的样子, 张昀山拽她的胳膊,被她用力甩开了,张昀山就跟个受气包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明知被嫌弃,还是要死皮赖脸跟着。

  “再跟着我, 信不信我把你刚补好的门牙再打断?”安娜回头威胁他。

  张昀山毫无畏惧,立刻张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你开心就好,来,我门牙这回结实了, 你下手重点别客气。”

  他都那么不要脸了,安娜拿他没辙,举起的拳头总不能真招呼在他门牙上,只好气恼地一把把他推倒在草地上,自己跑了回来。

  “怎么了?”梁暖站起来走向安娜。

  “烦死人了, 暖暖你陪我走走。”安娜二话不说就拉着梁暖往湖边丛林的方向走,十五在远处撒欢, 见到她们两双双走过来, 便慢悠悠地尾随着她们。

  安娜一路都是闷闷不乐, 梁暖追问再三,才撬开她的嘴巴。她和张昀山本来挺兴高采烈地看音乐节的演出,结果看了一半听到有人喊张昀山的名字,她一回头就见好几个长着网红脸的时尚美女朝张昀山暧昧地笑,张昀山一见她们脸色就变了,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拉着她就想往人群钻,她觉察出不对劲,硬是押着他回去跟她们打招呼,这一打招呼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那么心虚了,这三个假脸美女,有两个是他前女友,说了没几句张昀山就把她拽走了,结果她去上厕所,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特地堵她还是巧合,总之她又和他的前女友们狭路相逢了。

  安娜本以为她们就是传说中的绿茶婊,特地来找茬的,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模样,那三个女孩子神情可就轻松多了,一提张大少爷话匣子就打开了,前女友一号开玩笑说这年头上街碰到张少爷前女友的概率太大了,她昨天逛街还碰到一个,她们还组了个前女友群,光人数就有9个,大家入群先晒张少爷给买的包包鞋子,大家攀比一番,看看谁比较受宠,前女友二号还很好心地给安娜了一个入群二维码,反正依她们的经验,她迟早也沦为前女友,还不如先进群熟悉一下平均水平的分手福利,省得到时候比别人吃亏。

  安娜听了都要气炸了,草草扔下句“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就跑出来了,那会儿真是咬死张昀山的心都有。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走远了,进了丛林里的一条窄路,安娜困扰极了,终于吐露实话:“暖暖,怎么办?这么个烂人,我居然对他有点动心了。”

  梁暖点头表示理解,少有女孩子经得住张昀山这般死缠烂打,安娜能坚持到现在不点头答应交往,已经是女中豪杰了,女孩子的死穴就是心太软,男人一对她好就容易感动,张昀山除了情史多,长得还行,家境又好,没谈过恋爱的安娜会动心也在情理之中。

  安娜正是需要朋友的时候,梁暖站在她角度想了想,说:“安娜,张昀山这人滥情我早提醒过你,其实你有心理预期,只不过今天直面他的前女友……们,你心里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你跟他这样牵扯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提个建议,你看看能不能接受。”

  听到梁暖有办法,安娜盯着梁暖,像只林中迷途的小鹿。

  “不如你答应跟他交往吧。”见安娜抵触情绪大,梁暖尝试说服她,“别急,你听我说完。让你跟他谈恋爱并不是意味着这辈子就这个人了,你对他动心,可又害怕他没法给你安全感,与其现在每天被他没完没了地缠着,不如就爽快答应他,谈了一段时间等他没了新鲜感,爱劈腿的老毛病自然就犯了,你再跟他提分手就能摆脱他的纠缠了。”

  这些安娜也不是没想过,她还是满脸纠结:“可是暖暖,这对我来说难度有点大,初恋给了一个渣,明知他会劈腿还要跟他谈情说爱,我温柔不起来,我一看到他就想扁他怎么办?”

  安娜的顾虑也有道理,这事对于耿直的她来说有点难,梁暖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一时也有点为难。

  “你说这人是不是潜在的受虐狂啊?一颗门牙一条腿都交代在我这了,正常人不是应该躲我远点吗?他偏还凑上来,你说他是不是有集邮癖?各个类型的女朋友都要集齐,他那么多前女友,搞不好都能召唤好几只七龙珠了!我看他盯我这么紧,可能就是缺了我这种打女类型。”

  “打女”两个字把梁暖逗乐,她刚想开个玩笑,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救命啊”,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孩子,十五“汪”了一声,耳朵也警惕地竖了起来。

  在这么僻静没有人影的小树林里乍然听到这么尖锐的求救声,梁暖大惊失色,可是打女安娜却毫不畏惧,她眉都不抖一下,眼睛在四周快速搜寻了一番,见几米外的地上刚好有根手臂粗的树枝,马上跑过去捡起来当武器。

  “暖暖,那边有块大石头,你去捡起来。”安娜犹如行侠仗义的女侠,眼神特别坚毅,“咱们瞧瞧去。”

  “安娜,咱们别管闲事了,赶紧走吧。”

  “不行,暖暖你先走,我是学功夫的,出了事我不能不管。”

  “那不行,要去一起去。”梁暖执意要一起去,她虽然紧张,但觉得有安娜和十五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边大树后的女孩子抽泣声越来越清晰,中间夹杂着一个男人刻意压低的喝斥声,可惜小树林位置太偏,除了梁暖和安娜,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出现。安娜冲动之余还是保留一点理智,她的最近联系人里是张昀山,电话接通后她不等他讲话便抢先说了情况也报告了方位,让他赶紧报警,而后不顾电话里大喊大叫的张昀山,快速果断地挂了电话。

  树影之间有刀光在闪动,那个男人手上有刀!

  “暖暖,你跟在我后面,不到万一你别出手。”

  关键时分安娜不忘好友安危,梁暖从她眼睛里捕捉到几分紧张的情绪,这才开始心慌,可是箭在弦上已经不能不发,她们两是这附近唯一能帮到这女孩子的人,如果她们毫不作为,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多一具无名女尸。

  梁暖提醒自己不要乱了手脚,千万不能成为安娜的累赘,她紧了紧手上的石头,小心地跟在安娜身后,十五则紧随其后。

  大树背后的危险男人情绪处于癫狂状态,不但不理会女孩子的哀求,反而很享受她的无助。

  “臭娘们,背着我跟野男人幽会?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嗯?”

  “秦民,我说多少次了,我跟你分手了!你这样是犯罪,你放了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老子说没分,就没分!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身上有没有那个小白脸留下的印记……”

  “不要,求你了……”

  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地扇在女孩子脸上,男人狂躁地舞了舞手上的尖刀,语气里有股慑人的狠劲:“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出去杀了那个奸夫?呵呵呵,他在台上唱歌呢,没空救你,要是他知道你快死了,不知道他还唱不唱得出来?”

  “我看想死的人是你吧?”安娜义正严辞的声音犹如天籁一般出现在大树后,她俩从树后走出来,安娜举着棒子指着几米外狂躁的年轻男人,喝斥道:“混蛋!欺负女人,你特么还是男人吗?”

  “小胳膊小腿的臭娘们还想来管老子闲事,老子把你们一起宰了!”身材壮实的男子大声叫嚣。

  被架在脖子上的刀抵在树干上的女孩子哭得惨兮兮,一双眼睛里盛满绝望,一见到她俩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疾呼:“姐姐,他疯了,你们快救救我!”

  “你说什么?!”男子面露狰狞,刀刃离女孩子的脖子只近了一些,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我疯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我那么爱你,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却背着我养了那个小白脸!”

  “我把钱还你还不行吗?”女孩子泪流不止不停颤抖。

  “你想用钱就打发我?然后你跟小白脸双宿□□?”男子腾地睁大眼睛,“你做梦!”

  梁暖观察了一会,凑到安娜边上耳语:“安娜,先别激怒他,咱们尽量拖延时间等警察来。”

  安娜微点头,语气和缓了一些说:“帅哥,别吓着你女朋友了,你这样人家还怎么跟你复合啊?吓都要吓死了。”

  “对女孩子绝对的不能硬来的。”梁暖大着胆子接话,“你把刀放下,哄你女朋友两句就行了,这位美女你说是不是?你是想跟你男朋友复合的吧?”

  她不敢当着男子面对那个女孩子使眼色,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希望这个女孩子不会笨到无可救药,什么复不复合,先从刀口下逃命再说!

  那女孩子也许看懂了她们俩阴沉的眼神,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令她妥协,她点头如捣蒜:“我答应你!你把刀拿开,我们就复合,我保证再也不跟他联系了!”

  “真的?”男子持刀半信半疑,“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跟他说,这辈子跟他没可能。”

  见女孩子迟疑,他勃然大怒:“快打!”

  女孩子哆嗦着掏出了手机,抖着手拨出号码,男人一把夺过她手机开了扩音器,很快,一声温柔的“喂”传来,电话里的男人说:“宝贝什么事儿?我快登台了。”

  在男人凶狠的目光中,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哭着开口:“阿鹤我们分手吧,我……我还是想跟秦民在一起呜呜呜。”

  她哭得伤心欲绝,电话里的男人沉默片刻,狐疑问:“宝贝你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秦民逼你的?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你不要过来!”女孩下意识大喊。

  完了。

  梁暖和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预感局势将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果然,本来情绪稍微稳定下来的男人彻底被激怒了,他扔掉手机咆哮:“臭□□,你果然在骗我!今天我死你也别想活!”

  电话里的男人还在不停地“喂喂”,可是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了,极度危险的男人濒临失控,他手起刀落,女孩子吓得成了软脚虾,眼看刀就要扎进女孩胸口,安娜见势不对,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死命地抓住他的手想要夺刀,奈何这个男人人高马大,安娜虽然比一般女孩子要力气大一些,到底还是不敌一个壮实的男人,他猛地用力,这次被抵在树上的人换成了安娜,红了眼的男人这回将愤怒发泄在安娜身上,安娜无法施展,只能被动地高举着手跟他争抢手中的刀。

  “暖暖,快砸他!”

  梁暖本来已呆若木鸡,突然见安娜命悬一线,她全身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地冲上去用手上的石头砸男人的脑袋,奈何他人高,只砸到他额头,鲜艳的血流下,激发出男人潜藏在身体内的兽性,他一手与安娜僵持,一手轻而易举地掐住了梁暖的细脖,梁暖被掐得差点背过气,挣扎着掰开他的手,低头更是发了狠一般地用牙咬他的手,男人“啊”一声吃痛,却掐得更狠,梁暖仰着头喘不上气,眼前看到的只有灰白的天空,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这将是她人生中看到的最后的景象。就在此时,一个影子腾空而起,飞也似的扑到男人身上,是十五!它的牙齿死死咬住他的胳膊,这个男人痛到尖叫,顺势放开了对梁暖的钳制,暂时得救的梁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脖子直咳嗽。

  “死狗,滚开!”

  十五撕咬得更厉害,转眼他的手已经血淋淋。

  这个男人痛到极致,又急于摆脱十五,竟利用身高优势使起了下三滥招术,他趁安娜不备,用头做武器,低头用力地撞了一下安娜的额头,安娜顿时眼冒金星,手上也脱了力,滑坐在地上。

  安娜手松开的瞬间,这个男人就将刀刺向了十五,梁暖瞳孔一缩,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锋利的刀刺进了十五的右大腿,十五呜咽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体筋挛发抖,右大腿鲜血如注。

  “十五!”

  梁暖尖叫一声爬到十五身边,十五无力地睁开眼睛,仿佛在求救,很快又虚弱地闭上,那个男人还不罢休,拎着血淋淋的刀还要来砍十五。

  “暖暖,快跑!”

  缓过气来的安娜拼尽全力抱住了他的右大腿,梁暖哭叫着抱起十五将它护在怀里。

   75

  梁暖并没有跑,见安娜仍然处于危险之中, 她心急如焚, 此时恰好十五躺的地方是一个沙堆, 大概是修补石板路工人留下的, 她灵机一动,抓起沙子反手就撒向男人的眼睛, 男人眼睛进了沙,又被安娜抱住腿, 下意识就要挥刀去砍安娜,梁暖冲上去抓住他的手疯了一般地咬下去, 十五的血彻底激怒了她, 她想死就死吧,临死前我不弄死你这畜生我不姓梁。

  她夺不下刀, 干脆就发狠徒手握住刀刃,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割开了她娇嫩的皮肉, 剧痛伴随着淋漓的鲜血而来,她破釜沉舟一使劲,刀口刺入皮肤更深, 随之而来的结果是刀终于被她夺下。

  她将它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眼中寒光逼人:“不要动!再动一下我就把你的喉管划开!”

  男人或许是被她阴冷至极的语气镇住了,或许是从没见过这么狠的女孩子, 理智回笼, 他竟然没有再还手。

  已经以最快速度赶到的尹光年和张昀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触目惊心的画面。安娜半昏迷躺在地上, 仍不忘死死抱住穷凶极恶的歹徒, 十五躺在血泊中,梁暖满手是血,却如女战士一般用刀抵着歹徒的脖子,而在她们不远处,一个女孩子蹲在树后面抹泪,却并不上前施以援手。

  尹光年被眼前的惨状刺得目眦欲裂,他全身血液沸腾,梁暖回头见他奔来,握紧刀的手一松,仿佛这个时候她才懂得害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尹光年上前就是两击重拳,男子哪里吃得消成年男子这样倾尽全力的重击,倒在地上直哼哼,张昀山也上去补了两拳,扑到他背上抓住他的双手,男子终于乖乖被擒。

  梁暖连滚带爬地到了十五身边,抖着手捂住十五的伤口,她看着尹光年,像是垂死的人见到了生的希望,嚎啕大哭:“尹光年,快!快救十五,十五中刀了!它流了好多血!”

  尹光年面沉入水,蹲下查看十五伤口,见伤口仍然在往外流血,抬头见梁暖围着围巾,便从她脖子上把围巾取下,而后将伤口紧紧地包裹起来,他轻轻抚摸十五的脑袋,俯身在它耳边安慰:“我来了,我们马上去医院,不要怕,你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对于十五来说似乎具有治愈的力量,十五抬起眼皮,确认是尹光年本人没错,呜咽一声,仿佛在跟他喊疼撒娇。

  “尹光年,怎么办?”见十五这个样子,梁暖无助地望着他,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擦,却忘了自己手上也是血迹斑斑,尹光年抬头,愣了一下,随即夺过她的手,见她手心几乎是血肉模糊,狰狞的伤疤还有鲜艳的血色攫住了他的呼吸,直到说话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在颤。

  “手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梁暖发抖的手疼得厉害,眼泪啪啪往下掉,摇着头:“你别管我,十五!先救十五!”

  尹光年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将里面的衬衫脱下来,把她颤抖个不停的手包扎了两圈,这时候那个被救的女孩子怯生生地靠近,小心翼翼地俯身问:“有,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她不出现还好,她一出现梁暖便激动地不能自己,斥道:“都是你!你还有脸出来?我们俩为了救你差点没命,十五甚至挨了一刀,你却躲的远远见死不救!你还是人吗?你还不如一条狗!我告诉你!我的狗要是死了,我咒你一辈子!”

  那个女孩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错,蹲在那里泣不成声:“对,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谁不害怕?我们也是女孩子,我们难道不害怕吗?难道就见死不救吗?”梁暖大声斥责。

  “别跟她废话了,去医院要紧。”尹光年抱起十五,问她,“自己能走吗?”

  “我没关系。”梁暖回头瞥了眼安娜,安娜看来也不太好,紧闭着眼靠在树上似乎是晕了过去,张昀山心急写在脸上,却碍于警察还没来,扣着男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频频呼唤安娜的名字。

  “安娜……”梁暖眼中蕴泪,如果知道今天会有这样不堪设想的结果,她一定死也要拦住安娜,不让她以身涉险。

  安娜的状况尹光年也看在眼里,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恰好这时前方传来脚步声,是大权和威廉带着公园的保安过来了,见这边躺的躺,哭的哭,大权威廉他们吓得不轻,跟保安交接好,张昀山背起安娜就走,尹光年看着面色苍白的梁暖,又看了一眼怀里气息微弱的十五,似乎犹豫不决,梁暖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善解人意道:“我没事,十五受伤比较重,它更需要你。”

  “对不起。”他对她沉沉地说了这三个字,“我会尽快赶回来。昀山,大权,交给你们了。”

  跟他们交代完,他抱着十五狂奔离开。

  张昀山闯了好几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最近的医院,安娜在半路上就醒了过来,一直喊晕还想吐,大权听了梁暖描述的经过,推测安娜多半是脑震荡了。到了医院做了ct,医生确诊安娜有点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相比而言,梁暖的伤更麻烦,急诊医生见到那么深的伤口也是连连摇头,花了半个多小时清创缝合伤口,还打了破伤风疫苗,等包扎完毕,梁暖已经面白如纸。

  当时疯狂到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夺下那把刀,否则安娜和她都可能会没命。鲁莽到极致的结果就是,她不惜用血肉之躯来夺下那把刀,事后想起来,只觉后怕,梁暖闭着眼睛虚弱地坐在急诊室的长廊上,恍恍惚惚的,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只有手上的伤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她和安娜两个弱女子非要逞强,上午她们还高高兴兴地出门,下午就双双进了医院,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医生说她伤口太深可能伤到了肌腱,以后手能不能完全恢复机能还不确定。

  打了麻药的手还是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曾经那么蠢,梁暖悔得肠子都青了。

  果然不应该管闲事啊。

  这人一旦倒霉,接二连三的晦气事就会找上门来,梁暖想到今年的运势,连着叹了好几个气。

  虽然闭着眼睛,却听到走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感觉到身边有人,莫名地就预感到来人是谁,她睁开眼睛,朝他虚弱地笑了笑。

  刚才尹光年在群里告诉他们,十五已经动好手术,好在歹徒没有捅在关键部位,十五没有生命危险。

  “十五怎么样了?”她虚弱地问。

  尹光年不说话,盯着她包裹着纱布的右手,表情分外凝重:“等我一会儿,我先找医生谈谈。”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办公室,和刚从办公室出来的大权撞上,大权脸色不太好,简单转述了医生的原话,尹光年的眉皱得更紧。

  “你徒手去夺刀?”他站回她面前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梁暖,你胆子太大了,你不要命了吗?”

  她从没见尹光年那么生气,梁暖满脸委屈:“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不拦着,那个人渣就要去捅安娜了。”

  尹光年大概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一些,静默了一下,坐在她边上,低声问:“还疼吗?”

  刚才在急诊手术室那么疼也没流眼泪,现在他凶完她,又坐在边上用那么软的语气关心她,梁暖心口酸酸的很想哭,忍着心酸把头一偏:“不关你事。”

  见她发脾气身边的男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讨好地问:“想不想吃巧克力?”

  梁暖美眸一瞪,扬声道:“又来这招?”

  “我承认,缺乏创造力是我的弱点之一。”尹光年的表情看起颇为无奈:“你说说看,我要做什么你的心情才会好一些?”

  梁暖得寸进尺:“我见你手更疼了,我不想看见你,你马上消失。”

  “不行!”尹光年想都不想就拒绝,用非常严重的语气说:“你太容易闯祸了,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是说,至少今天不行。”

  见她嘟着嘴不高兴,他把她当小孩一般放软语气哄:“我明天消失,可以吗?”

  他那讨好的语气取悦了梁暖,她心情好转,脸上却不表现出来,状似不满地质问:“这就是你的诚意?你明天本来就上班好不好?”

  见她终于有力气吵架,尹光年嘴角勾起,目光更是温柔地能让人溺死其中,梁暖逐渐败下阵来,避开他的视线呐呐道:“你笑什么啊?我都那么惨了,你还笑。”

  “知道你惨,所以晚上打算给你做点好吃的。”尹光年好脾气地笑着,“说吧,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回去做。”

  “尹光年,你当我是猪吗?一天到晚想着用吃的打发我。”梁暖口是心非地抱怨着,然后毫不客气地点起菜:“看你那么想投喂我,那晚上就来个玉米排骨蔬菜汤吧,主食就猪肝面好了,今天流了那么多血,需要补一点回来。”

  “好,我再买点猪脑顺便给你补补脑子。”他难得促狭,“你这智商,有点非人类。”

  “什么?你敢笑我是猪?尹光年,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见过这么美的猪吗?”梁暖嘴上虽然抗议,嘴角却是愉悦地扬着,尹光年望着她那张表情生动的脸,眼神不知不觉柔软了下来。

  他正要再揶揄,眼角余光注意到门口冲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脸色一沉,梁暖见他表情不对,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放松的笑顿时僵住。

  此刻,肖诚正站在几米外,目光复杂地盯着亲昵坐在一起的他们俩。

   76

  “我进去瞧瞧安娜。”尹光年识趣地站起来, 笑微微地看着她,“他应该是来看你的,你今天受伤了, 不许再动怒,虽然你生气的时候也很美, 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猪。”

  “哎!尹光年,你真的很讨厌。”梁暖简直受不了这个正经男人偶尔才会显露的嘴贫, 拿漂亮的眼睛瞪他, 他嘴角扬起, 又再度瞥了一眼那厢脸色更加阴沉的肖诚, 这才施施然离开。

  尹光年的离开也同时带走了梁暖脸上洋溢的笑意, 人家都说分手之后可以再做朋友, 梁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是个小气的人,别人给过她一巴掌,她会在心里记恨很长时间。

  她没有办法再好好面对肖诚, 哪怕是跟他心平气和说几句话, 哪怕他此刻的眼神全是深情全是对她的关心。

  无视她的冷若冰霜, 肖诚默默地上前,坐到她身边,把她被包扎过的手看了又看, 这才低沉开口:“昀山说你出事了, 我很担心, 所以……”

  “所以你就来了, 想让我知道你还是爱我在乎我,就算你把身体给了别人,心却依然在我身上,为此我应该感动,是这意思吗?”

  肖诚被她这一串噼里啪啦不留情面的话给刺激地无地自容,垂着头小声道:“暖暖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就算我们分手了,我,还是不想失去关心你的资格……”

  “你当然已经失去了关心我的资格!”梁暖的声音陡然间抬高,她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身旁的男人,还是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如今却面目可憎。

  “肖诚,不要再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了,我梁暖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最清楚,对你,我已经够克制了,难道你还指望我放弃我自己,一辈子做你的蓝颜知己?”

  肖诚一时无话可说。

  “我好不好,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你走吧,我说过我们不要再见的。”

  “就这么急着赶我走?”肖诚终于被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激怒,冷笑一声,“怪我打搅你和他的二人世界吧?”

  “你什么意思?”梁暖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肖诚的脸色不好看,终于一吐为快:“暖暖,你的脾气我当然清楚,你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孩子,当初也是这点吸引了我,但是现在你对尹光年的态度呢?这个人对你对你家做过什么?难道你忘了吗?

  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走这么近,这些问题你有好好想过吗?”

  这些问题梁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从没有人当着她的面把事实捅出来,所以她一直捂着眼睛,假装以为这些问题并不存在。

  而现在,肖诚成了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她万万没有想到背叛她的人却反过来咄咄逼人地质问她,仿佛犯错的人是她,梁暖怒火攻心,高声道:“因为他至少从来不会骗我!他不会把我当傻瓜,也不会让别人来欺负我!”

  他会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带我回家,会在我饿的时候送上一碗面条,会陪我一起喝酒,会在我自嘲是没妈的可怜虫的时候,安慰我说我不是一个人,至少他跟我一样可怜。

  我努力恨过他的,可他那么好,就算是爱憎分明的我,也没有办法继续恨下去。

  可这些心里话是不能和肖诚分享的,梁暖气得不轻,情绪上的突然失控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她不想在肖诚面前流露软弱的一面,硬撑着想站起来走开,这时一旁的病房门突然打开,尹光年出现在门口。

  他多半是听到了他们的争执,不客气地对肖诚下逐客令:“暖暖今天流了不少血,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让她情绪激动,肖先生有话还是等她恢复了再说吧。”

  肖诚碍于他说的是事实,不再多言语,只是脸色极其难看。

  尹光年瞄了一眼梁暖,见她唇色白得吓人,顿时意识到不对劲,探身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梁暖倚靠在椅背上面白如纸,轻轻说了一声“我头晕”就紧闭上了眼睛,她手脚无力意识模糊,耳边尹光年和肖诚呼唤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她想回应他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尹光年反应迅速,二话不说就弯腰抱起梁暖,大步流星地朝不远处的急诊医生奔去,焦急地大喊:“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她晕过去了!”

  医生和护士蜂拥而来,梁暖被安置在病床上轮番检查,尹光年退到一边,再回头,走廊已经不见肖诚的踪影。

  他漠然地回过头来,注视着病床上紧闭着眼睛的女孩子,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不再苦苦压抑每天都在疯狂生长的情丝,他可以放肆地看着她的脸庞,用目光亲吻她的脸庞。

  那些内心不坚定的懦夫,是不配拥有蒙尘的珍珠的。

  上天对他一贯刻薄,总是一次次夺走他的幸福,这一次,他要拼尽全力,留住他生命里仅存的美好。

  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放手了。

  晚上梁暖和安娜都留院观察一晚,梁暖血糖低体力不支,躺在床上乖乖输液。公园里发生的挟持事件性质严重,被绑走的女孩子还是知名乐队成员的现任女友,除了被拘留的男子,当事人都被带去公安局录口供,晚间警察过来医院录口供,梁暖安娜二人把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听得几个大男人傻了眼。

  张昀山反应最大,指着安娜带头数落:“你能啊,别的女生看到坏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你倒好,拉着暖暖一起往里冲,要个个像你们俩那么能耐,全国的警察都得失业你们知道吗?拜托两位姑奶奶,有功夫也架不住人家手上有刀啊,随时随地记住自己是弱女子好不好?女孩子碰到歹徒躲远了打电话拨个110一点不丢人,真的,我都不敢想象,今天我和年哥要是晚来几分钟,你们俩会怎么样。”

  张昀山苦口婆心,安娜以往习惯跟他对着干,这次难得认怂,知道今天是她莽撞强拉着梁暖涉险,害得梁暖手受了重伤,她也是心有余悸,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任由大家数落。

  大权也站出来说话:“山子这人说话一向不靠谱,但今天这小子还是说了几句人话,安娜你虽然从小有英雄梦,但是咱们都长大了,咱得学会做狗熊,怂的人活得都比较长,你看那池塘里的王八,随随便便就能活几百年,可不就是因为怂吗?”

  梁暖躺在隔壁床笑得肚子疼:“大权你这举的什么馊例子啊。”

  “权哥,我吓得心肝都要飞出来了。”张昀山哭丧着脸,“真特么的今天出门没翻黄历,老婆差一点就没了。”

  “谁是你老婆啊。”安娜躺床上红着脸嚷嚷,“张昀山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你信不信?”

  “有功夫了不起啊,安娜我警告你,我也有功夫,你再不给老子安分点,信不信我用我的功夫先撕了你的嘴?”张昀山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喂喂,我也警告你们俩啊。”这回说话的是徐威廉,“我们这些单身老狗耳朵可没聋,大晚上的当着我们的面开车,信不信我让你们撞车?”

  “神经病!你乱说什么啊!”安娜狠狠地瞪了一眼张昀山,暗地里猛掐了一把,张昀山痛得嗷嗷叫唤,一副越被虐越快乐的样子。

  “时间不早了,我和昀山留下,大权威廉你们两先回去吧。”发话的是打了开水回来的尹光年,梁暖的大小事一贯都是尹光年在处理,这个时候他要留下照顾,也没有人会跳出来异议,大哥发话,小弟们自然照办,赶紧离开让两个病号好好休息。

  三甲医院的急诊室也许是这个城市夜晚最忙碌的地方,不断有病人进出急诊室,外面闹哄哄的,有人在外面哭,声音断断续续,扰人睡眠。

  梁暖并不是被吵醒的,其实她根本没睡多久,伤口麻药的药效过去了,这丝丝拉拉的痛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人真的不能瞎逞能啊,她今天第101次叹气。

  “怎么?睡不着吗?”头顶传来好听的男声,听声音就知道他也没什么困意,梁暖翻了个身,对上尹光年关切的眼神,小声“嗯”了一下,又转头往隔壁床瞥了一眼,见安娜睡得沉,张昀山蜷着身子睡在陪护床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打着呼噜。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她压低声音问:“现在几点了?”

  “快一点了,睡不着吗?”尹光年体贴递来一杯热水,梁暖顺从地喝下半杯。

  “嗯,麻药过去了,疼得睡不着。”梁暖捧着伤手俨然已成“病美人”,她眉心皱着,可怜兮兮地抱怨:“特别疼。”

  邻床有了动静,安娜醒过来了,睡眼惺忪地问她:“暖暖,年哥,你们怎么不睡觉?”

  “暖暖你手是不是很痛?”她紧张兮兮地爬起来,挣扎着要下床。

  “不痛不痛。”梁暖赶紧制止她,“安娜你躺着吧,我口渴起来喝水,喝完就睡了。”

  安娜半信半疑地躺下了,很快又睡熟了,梁暖装睡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这个夜晚过于难熬,悄声对尹光年说:“我想出去走走。”

  尹光年取来她的大衣围巾给她披上:“走吧,我陪你。”

  两人出了医院的急诊室,绕着医院走了一圈,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分散了一些疼痛的注意力,尹光年让梁暖坐在住院大楼大厅的椅子上等他一会儿,很快他人回来了,手上拿着外面买回来的面包热饮。

  梁暖喝了一口豆浆,想起孤零零呆在宠物医院的十五,问他:“十五不知道怎么样了?它真的没事吗?”

  “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吃一点苦头,晚上我去看过它了,医生给它打了针,今晚应该能好好睡一觉。”

  梁暖“嗯”了一下,她听得出来,尹光年语气虽然淡淡的,但言语之中还是掩藏不住对十五的关心,十五在他心里的位置,远比她想象的要重的多,而这一切都是十五日积月累的陪伴换来的。

  他明明很牵挂十五,却整晚在这里陪着她,梁暖觉得有必要向他抱歉:“对不起,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本来这个时候你应该陪在十五身边的。”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尹光年清润的眼望着她,“你会不会怪我先去救十五?”

  “拜托,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在那种情况下,救十五是应该的啊,如果不是十五,我这条命就没了,它虽然是一条狗,可是也是我的家人啊。”

  尹光年抿笑:“我很高兴你把它当家人。”

  她隐约猜到他在笑什么,难为情道:“好嘛,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有嫌弃过十五是土狗,不过我现在已经学会欣赏它的内在美了。”

  “我的狗要是死了,我咒你一辈子。”尹光年竟然在慢悠悠重复她白天对那个女孩子撂下的狠话,他脸上的笑意更深:“晚上我把这句话讲给十五听了,这家伙很开心,摇尾巴要我向你转达谢意。”

  夜半听他好听的声音就在耳边,梁暖的脸莫名烫起来,甚至忘了伤口的疼痛,装着恼羞成怒:“尹光年,很少人像你这样,胡说八道起来都能那么一本正经。”

  身边的男人呵呵地笑,显示他此刻的好心情,他喝了一口豆浆,手有节奏地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开口:“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偏见,坦白说,我对你,也有过。以前觉得你被宠坏了,跟你爸爸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可今天这件事突然提醒我,你确实是梁起风的女儿,身上流着和你爸爸相同血性的血液,在某些时候,甚至可以勇敢到做出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

  见梁暖表情愕然,他笑微微的:“我现在在一本正经夸你,允许你尾巴翘一会儿。”

   77

  难得被他夸, 梁暖还真是难为情了, 只不过在他面前她一向嘴硬惯了, 昂着下巴说:“才不呢, 我可是牢牢记得你批评我自私又懦弱, 反正你对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我都在小本本上记着呢。”

  “有些人啊, 刚才还说自己心眼不小呢,小本本上该不会记满了吧?”尹光年逗她,他真是爱极了这姑娘明明开心却还要死撑着不承认的样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总是下意识寻找她,喜欢看她明媚地笑, 喜欢她瞪他, 喜欢她偶尔天真的面庞,她哭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揪紧, 只想揽她入怀里, 用他的体温温暖她的心, 哪怕片刻也好。

  “嗯, 记满了。”也记下了很多你的好,多到一个本子也记不下。

  安静无人吵闹的深夜,两个人优哉游哉地坐在空荡荡的大楼大厅候诊区,喝着热腾腾的豆浆, 偶尔抬头欣赏一眼落地窗外城市泛善可陈的城市夜色, 也觉得惬意。

  而心情上的舒畅, 也许更多的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肖诚来过这件事。

  尹光年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头顶的白月光,缓缓道:“我听你的话,学着放下,也努力不再活得像个老头子,你呢,你放下了吗?”

  他的问题令梁暖喝豆浆的动作一滞,她沉默着低头把玩了一会儿吸管,有些惆怅地开口:“有段时间我做梦,梦里全是从前的场景,我跟我爸坐在花园里,我躺在吊床上晒太阳,我爸就坐在我旁边摆棋局对弈,一手落棋,一手时不时塞个葡萄到我嘴里。”

  她的眼里明明泛着泪光,却笑着问他:“尹光年,我那么想回到过去,可时间为什么不能倒流呢?”

  尹光年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柔软怜悯的目光安慰着她,梁暖回过头来,自己也无奈地笑了:“你看我傻不傻,居然问出那么幼稚的问题。”她渐渐收起嘴边的笑容,“所有人都断定我是为了钱和肖诚在一起,我从来不承认,可就算我骗所有人,我还是骗不了我自己,我答应和他交往的那一刻,心里竟然在想:太好了,我终于回去了,我可以买回家里的房子,然后等爸爸回家。”

  “尹光年,很多时候你是对的,但今天有句话你错了,我跟我爸不一样,爸爸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虽然是他的女儿,却是不折不扣的懦夫,除了嫁个有钱人,我想不到我还能怎么做,我的血液里流着我妈下贱的血液,我无能,是废物……”

  “暖暖!”尹光年忍不住唤她的名字,严肃道,“我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

  “跟我来。”他罕有地拉起梁暖完好的那只手,三两步走到医院的落地窗前,落地窗上映出两人清晰的影像,梁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她对他们两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无所适从。

  “你看这张脸,多年轻。”尹光年嗓音格外轻柔,他依恋的目光抚过窗上她细致的眉眼:“你爸爸把你养那么大,不是让你年纪轻轻就早早否定自己。记住我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仅是梁戚风的女儿,你还是梁暖,有一天,你会像你爸爸一样,有愿意付出一生来追求的事业,给自己一点时间,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梁暖垂眸,逃避着落地窗上他灼热的目光,尹光年搭着她的肩膀,强行把她掰过来,手抬起她的下巴:“答应我,你会振作起来。”

  某些时候,梁暖并不迟钝,她敏锐地察觉到今晚的尹光年实在是有些反常,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这人一贯举止克制有度,若他不想,便不会给女孩子半分暧昧的幻想,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夜半贴身陪伴,还破天荒牵她的手,这些暧昧的举动会是他这样的正经男人做的出吗?他深怕和女孩子有感情纠缠,难道就不怕她误会?

  虽然心里狐疑,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感动于他的鼓励,她点头:“好,我相信你,我也是试着相信我自己。”

  “我不会逼你太紧。”尹光年看着她,“我等你想通的那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梁暖莫名地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刨根问底一向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开口。

  梁暖发现,自己和尹光年之间多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就算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朋友们并不知道他们俩常常在夜里见面谈心,不知不觉间,他们分享了彼此的童年,成长的痛楚,甚至爱情的话题,他们也不曾回避过。

  尹光年这个人,在她生命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是过客?还是会常驻她心间?没有人给她答案,只有时间可以,她选择静静等待。

  两个女孩子在医院观察了一夜终于回家,安娜的脑震荡还算轻微,跟诊所请了几天假在家休养。

  至于案子的事情,尹光年请了律师代为处理,他生怕嫌疑人将来会打击报复两个女孩子,所以尽一切可能保护她们俩的**,不让她们出面。

  受伤的十五在动物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以后,终于回家了,作为家里的头号英雄,尹光年特地做了一顿它最爱吃的红烧肉,奖励它救了家里的女孩子。

  安娜和梁暖也在家养伤,大权的日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春风得意,感情运转好不说,财运更是好得令人咋舌,他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身边有尹光年这样的财神大哥怎么会不好好巴结?

  门外汉不敢做期货,股票倒是敢做的,前段时间a股市场不错,次新股涨势喜人,他就在尹光年指点下炒次新股,有一只股票在7块的时候他就在尹光年的指示下建仓,每天抓耳挠腮看盘硬是熬过了盘整期,结果这只股票有一天冲涨停了,那天他激动地打开账户,看着里面25%的盈利差点不能呼吸,手抖着想立刻卖了落袋为安,结果卖之前好歹还存了一点理智,知道要先打给尹光年问问,结果尹光年在电话里把他训了一通:“才挣那么一点就要跑,你就这点出息?我让你在这个位置建仓,是看中它有翻倍潜力,我没跟你说之前,捂着别动。”

  大哥发话,小弟不敢不从,大权忍了一星期不看盘,眼睁睁地看着账户里的收益从25%跌到了15%,这天这只股票又走出了让人郁闷的十字星,大权正唉声叹气干活呢,结果接到了大哥的电话,惜字如金:“有钱就在这个位置加仓。”

  大哥的话要听吗?大哥的话就是圣旨,那必须要听啊!

  胆小如鼠的大权一狠心,干脆把手头上存下来的买车钱都挪出来了,闭着眼在这个价位加仓,身家都在这只股票上,他回家的时候走路都是飘着的。

  结果又一次证明听大哥的话才能发财,这只之前盘整两个月半死不活的股票涨停回落缩量整理三天后,在十字星的位置一飞冲天,之后半个多月简直成了a股市场的明星票,连着几天被巨量封死在涨停位,从7块涨到了最高点22块,正当大权做着要涨到30块的美梦时,尹光年一个电话将他浇醒。

  “22块这个位置,基本是它这一年的最高点了。”尹光年暗示得隐晦。

  大权傻乎乎地“哦哦”两声,还没反应过来。

  尹光年静默了几秒,终于忍无可忍:“大权,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大权盯着盘面,眼睁睁看着这只股票从上午冲涨停到下午跌5%,现在跌势还在扩大,抛压很大,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尹光年在暗示什么,吓得屁股尿流地打开账户不顾一切地跑路,最终以19.5的价格成交,而这一天收盘前一小时,这只股票被游资砸到跌停。

  长上影线配合成交巨量,典型的出货信号。

  大权终于从万恶的a股市场大赚一笔,本来他的钱只够买辆十几万的福特,结果股票市场上这么一倒腾,本金加盈利都能买辆40万出头的奥迪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权那几天嘴都是咧的,徐威廉烦死他那这辈子没见过钱的怂样,很想拿针把他的大嘴缝起来。

  大权一天到晚“年哥长年哥短”的,俨然尹光年的迷弟,最后就连尹光年也受不了了。晚餐时间他跃跃欲试,问尹光年接下来再买什么股票比较好,尹光年又当着其他几个人的面给他泼冷水:“人的贪婪就好像是一头永远都喂不饱的野兽,你现在问问你自己,你内心这头野兽是不是醒了?我不是神,我也有犯错的时候,当我犯错的时候你知道你会想什么吗?你会认为自己才是对的。不要小看股票市场,股市绝对不仅仅是纯数学,它太复杂了,掺杂了数学、物理学、人类行为学、心理学等等混沌艺术,一个人想要在股票市场活下来,顺势而为的技术,止损系统,铁一般的操作纪律,稳定的交易心态哪一样都不能少,你再问问你自己,这四样保命法宝你有吗?如果都没有,那么听我的,接下来想想该怎么花掉账户上赚来的这些钱,交易是要修炼一生的事情,不要急于一时。”

  作为一个把大哥的话当圣旨的标准迷弟,尹光年的话大权每个字都奉为宝典,所以大哥让他花钱他就乖乖花钱了,还特地跑到尹光年书房征求他意见,尹光年也不藏私,建议他还是把钱拿来买房增值,甚至连地段都给他挑好了,大权跑了几天,最后咬咬牙贷款买了一套不限购的单身公寓,首付款不够,尹光年还借了他一些。

  大权又买了一套房,女朋友毛菲看他的表情都有点不一样了,“大权哥大权哥”叫得人心口发酥,那几天大权走路都是带风的,觉得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除了大权,另一个开始往钱眼里钻的是张昀山。自从做了尹光年的助手,见识了自己大哥兼老板那深不可测的操盘技术后,对他的崇拜也是与日俱增。

  除了期货,尹光年平常也会玩股票,他自己忙,私人账户通常都交给助手打理,自己只管发号指令。他的交易不频繁,但每次都会在关键低位大举进场,波段高位离场,交易风格犀利果断。自己的老板简直就是印钞机,时间长了张昀山哪有不心痒?获得了尹光年的同意后,高利贷问他老娘借了点钱也跟着炒,一段时间下来收益非常可观,差不多能全款买套单身公寓了,大哥发话让他俩赶紧把赚的钱花了,两个迷弟一合计,干脆房子也买一块得了。

  张昀山这败家子以前只会花钱,哪里懂得挣钱的美妙?这一开始体会到赚钱的滋味,马上食髓知味,才明白过来他家老头为什么工作起来那么拼命,能挣钱的男人才是真男人,才能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以前他那么挥霍无度,有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别人的尊敬,那些巴结他的女孩子,心里说不定还在笑话他这辈子唯一的技能就是投了个好胎。

  虽然活到二十多岁,但说到底张昀山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人,他以前随波逐流,学那些纨绔朋友花钱泡妞,日子久了也会扪心自问,他要这样过一辈子吗?谁说纨绔公子哥不迷茫?张昀山就迷茫过,现在他身边就有一个榜样,他悟性不错,渐渐从他身上明白了一些道理。

  他去问尹光年:“哥,我现在上进还来不来得及?”

  尹光年就问了他一句:“做好吃苦的准备了吗?”

  “嗯,以前别人吃苦我天天玩,现在别人成功了我还是这样,不吃苦不行了。”

  “人只要活着,愿意吃平常人吃不了的苦,那做什么都来得及,听懂了吗?”

  “听懂了。”

   78

  混了二十多年的张昀山一朝清醒, 简直如换了一个人, 不仅本金加利息还了他妈钱,还自己购入了一套小公寓, 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一概不理, 加班回家也不出去花天酒地了, 天天关书房里看书恶补专业知识,最近还报名了基金从业人员资格考试, 每天看书到11点。

  奋斗这种在张昀山自己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他爸妈爷爷却如变了天, 本来已经准备放弃的孩子突然迷途知返,张昀山的爷爷悄悄站在书房外偷看他翻书记笔记,激动到老泪纵横。

  他的爸爸妈妈更是高兴得好几夜不合眼,张妈妈美容觉也不睡了, 每晚给儿子变着花样煲汤, 张昀山吃胖了两斤,只好买了台跑步机, 早上上班前跑一跑。

  戒了以前喝酒抽烟的糜烂夜生活, 他的气色也好起来, 每天西装革履揣着公文包人模狗样地去上班,都不知道身后三双感动的老眼齐刷刷地目送他, 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张昀山同样不知道的是, 他的爸妈爷爷特地登门感谢尹光年, 如果没有他, 他们家的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就彻底废了。

  面对几位真诚长辈, 尹光年说话一针见血:“昀山的成长环境优越,你们什么都给他了,但是却没有给他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目标,现在他有了想追求的东西,叔叔阿姨还是放宽心,以后的路就由他自己走吧。”

  张昀山父母连连点头。

  当时梁暖也在场,张昀山以前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清楚,他现在改头换面好似灵魂里住进了另一个人,梁暖的惊讶不比他父母少。她有时候想,这所房子真的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每个人为了拥有更美好的生活,都在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有两套房的大权现在工作更拼命了,每天忙进忙出,累并快乐着。

  安娜养伤期间也在备考,她说她不想做一辈子的前台小姐,周末经常和张昀山去图书馆看书学习。

  徐威廉的烤串乐队已经在各大酒吧演出,他的长相狂野中带了一点冷酷,只要他有演出,底下全是他的迷妹。

  她的朋友们一个个都那么认真地生活,大概是因为厨房里这个英俊并且十分努力的青年吧?梁暖靠在厨房的门边,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地想。他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所有人靠近,令他们释放出内心的潜能,活出更好的自己。

  那么她呢?她生活的方向在哪里?

  她有些迷茫。

  厨房里大病初愈的十五正趴在尹光年的脚边,受伤以后十五更加粘尹光年了,他现在上班也要时不时带着它,不然十五就要在家闹脾气。

  尹光年在切菜,转身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心情地问:“想什么想得那么认真?”

  梁暖回过神来,算了算自己在家养伤已经两个星期,每天被他变着花样地哄骗喝下各种营养汤,原来平坦的小腹都补出小肚腩了。

  他还真拿她当猪圈养了。

  她磨蹭到他身边,帮着一起洗西红柿,老实说:“在家快发霉了,我想明天回去上班,标哥催好多次了。”

  尹光年看了一眼她已经拆线的手,虽然伤疤抹不去,好在并没有影响到手的运动机能,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幸运,他松口答应:“那就去吧。既然这样,我先提前帮你熟悉业务,现在去帮我泡杯咖啡,不用加糖,我比较喜欢原味。”

  “真奇怪了,咖啡怎么没苦死你啊?”梁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乖乖跑去泡咖啡了。

  尹光年扬着嘴角,对着一锅热汤笑得像个傻瓜。

  你哪里知道,你就是我的蜜糖。

  咖啡馆关门快两个月,重新开门营业那天来了不少老客人,客人太多,安娜中午放弃午睡跑过来帮忙。梁暖终于见到了标哥神秘的女朋友南南姐,南南姐前两个月动了个大手术,原来一个大胖子,大病一场成了瘦子,标哥对女朋友的病讳莫如深,安娜私下告诉梁暖,南南姐生了乳腺癌,还好早期发现得及时,手术后,癌细胞并没有扩散。

  南南姐本来是女强人,工作起来不要命,大病一场尝过病痛的滋味以后彻底想通了,工作上的成就感远不如身体来得重要,干脆辞了外企高管的工作,最近天天跟标哥出双入对安心做小咖啡馆老板娘。

  梁暖和南南姐处得不错,南南姐虽然以前是外企高管,但是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没架子,人胖胖的特别好相处,梁暖经常和南南姐交流养生美容,南南姐在她说服下,已经开始天天一张面膜,以前咖啡当水喝的人,现在彻底戒了,每天不是喝花茶就是喝绿茶,生活健康得不得了。

  这天晚上梁暖夜班,客人都走光了,她收拾后桌椅擦了地正准备打烊走人,门口有人进来,她下意识笑脸相迎,却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愣住。

  来人是肖诚。

  梁暖默然,上次不欢而散,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肖诚又一次出现。肖诚走进来,目光先在她受伤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见她似乎无碍,抬头客气地问:“还营业吗?如果没有的话,麻烦给我一杯蓝山。”

  对方一副客人的语气,这就让人无法拒绝了,梁暖走到料理台煮了一杯咖啡,咖啡馆里除了咖啡机运转的声音,静得可怕,梁暖扭头看了一眼肖诚,他的背影透着一股寂寥。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把咖啡放到他面前,肖诚笑了一下,眼神里有苦涩:“暖暖,陪我坐坐吧,最后一次。”

  见他有话要说的样子,梁暖顺从地坐到他对面,肖诚的目光落在她有伤的手,语气带着关心:“伤怎么样?要紧吗?”

  “好得差不多了。”梁暖翻看伤口惋惜,“就是这条疤太丑了。”

  “是啊,有条伤疤存在,那么一切就再也回不到最初了。”肖诚长叹一声,似乎也在感慨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的亲密关系。

  梁暖沉默不语。

  “暖暖。”肖诚顿了一下,“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明天,我就要去美国了,可能……这几年都不会回来。”

  乍然听到他要走的消息,梁暖一时怔住,艰难地“哦”了一声。

  一个精美的粉色盒子被推到她面前,梁暖不解地抬头看他,肖诚笑了笑:“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没有忘。”

  “收下好吗?就当我求你,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礼物,对不起,以后……你生命中的每个生日我怕是都要缺席了。”肖诚的脸庞流露着淡淡的伤感,“你说的对,不坚定的两个人是走不到一起的,很遗憾,我们直到分手才敞开心扉。”

  “你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特地来告诉我。”梁暖情绪激动:“我一点都不喜欢跟人告别,更不要什么分手礼物,收下它只会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你这个人,这样的生日礼物,痛苦远远大过快乐,肖诚,既然对我绝情,就请绝情地再狠一点,好吗?”

  “别人说的没错,这个时候我做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呵呵,都是我自找的。”肖诚苦笑连连,歉疚的眼神里全是对她的悔恨留恋。

  身后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匆匆推门进来的是尹光年,突然见到面对面坐着的梁暖和肖诚,他的表情难免流露意外。

  空荡荡的咖啡馆,三人再度狭路相逢。

  “你们聊。”他眼睛望向梁暖,“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了。”站起来制止他离开的是肖诚,这次他破天荒地向他解释,“我是来跟暖暖道别的。”

  尹光年抿唇不说话,只是将梁暖的落寞看在眼里。

  肖诚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梁暖,离开座位经过尹光年时停了下来,目光诚恳:“请替我照顾好她,她是个好女孩,值得最好的对待。”

  “这也是我的心里话。”尹光年应道。

  “我还有个请求。”肖诚顿了一下:“明天是她的生日,往年她生日梁伯伯都会大肆操办,她爱热闹,这样的日子请不要让她一个人。”

  “谢谢肖先生的及时提醒。”尹光年承诺,“我会让她过上一个热闹的生日。”

  得到对方许诺,肖诚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已经是局外人,梁暖的世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眼前的人已经对暖暖势在必得,他应该识趣离开了。

  “肖诚,这个……你拿走吧。”梁暖在他背后轻轻叫住他。

  “暖暖,留着它吧。”这一次肖诚并没有回头,他极力隐忍着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悲伤:“我宁愿你恨我,也好过你完全忘了我。”

  肖诚走了,小咖啡馆重新恢复冷清,梁暖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坐着,抬头见尹光年坐到了她对面,她苦笑了一下:“你看,他这又是何必。”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特殊的人,对于肖诚来说,你就是那个特殊的人。”尹光年没什么情绪地评价。

  “你呢。”梁暖直视着他:“你心里那个特殊的人是黄伊蓝吧?”

  “死去的人在活着的人心里都是特别的,活着的人离开你的生活,我们会想念,而对于死去的人,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怀念。”如今提到逝去的恋人尹光年已经十分坦然,“你呢,你心里那个特殊的人是谁?能告诉我吗?”

  梁暖望着眼前眉眼温和的男人,笑里掺着一丝苦,她又怎么能老实告诉他,他就是她心里那个特殊的人,她被他深深吸引,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要和他靠得太近。

  他们之间横亘着那么多东西,她又怎么能想爱就爱?

  “让你失望了,我心里压根不存在那样的人。”她笑着说谎,很快转移话题,“你那么忙,晚上不要来接我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她在委婉拒绝他的好意,尹光年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也对她客套地笑:“我出来买包烟,顺路而已。”

  梁暖没有再说话,他生活方式近乎自虐,偶尔喝酒已经称得上放纵,又怎么会有抽烟这样的不良嗜好,无非是听她不说实话,他便找个任谁都听得懂的借口虚与委蛇地搪塞她。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呐。

  这段时间街道管制,尹光年将车停在了街那头,梁暖也不急着回家,煮了两杯咖啡,关了店门两人便惬意地边喝咖啡边走路过去。

  这个城市正处于冬季最寒冷的时节,街上已经没有圣诞节那会那么热闹,爱玩的年轻人倒是不怕寒风凛冽,三两成群地擦身而过,嘻嘻哈哈一脸青春飞扬。

  半年前梁暖也是这般没心没肺,半年飞逝而过,她只觉自己满身沧桑,果然苦难渡人,她再回首从前,发觉以前的自己面目陌生。

  她好像还是自己,好像又不是。

  大冷天依然有街头女艺人在辛苦卖唱,唱的是一位十几年前红透半边天的新加坡女歌手的老歌,女艺人用真情演唱,一字一句里饱含无声的痛楚,那寂寥的嗓音在这冷冷的夜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是冰冻的时分

  已过夜深的夜晚

  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

  灰暗的深夜

  是寂寞的世界

  感觉一点点熟悉一点点撒野

  你的爱已模糊

  你的忧伤还清楚

  我们于是流浪这座夜的城市

  彷徨着彷徨

  迷茫着迷茫

  选择在月光下被遗忘

  你忘了吧所有的厮守承诺

  谁都知爱了没有一点的把握

  也别去想哪里是甜蜜的梦乡

  还是孤单的路上自由的孤单

  你忘了吧所有的甜美的梦

  梦醒后多久才见温暖的曙光

  像夜归的灵魂已迷失了方向啊

  也不去管情路上永恒太短暂

  凄清的歌声不急不缓地唱进了人的心里,女歌手唱得投入,听众听得更投入,萧瑟的晚风吹来,一不小心吹湿了眼眶,趁人不注意梁暖悄悄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可惜她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身边人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被他这样盯着,梁暖又委屈又尴尬,小声嘀咕:“尹光年,她唱得太好了,好丢人哦,我竟然有点想哭。”

  “想哭就哭吧,泪腺发达的小姑娘。”尹光年不由分说将她揽进怀里,风衣裹紧她娇小的身体,任她在自己怀中哭得像个傻瓜。

  这一次,梁暖并没有拒绝他温暖的怀抱,她顺从地伏在他胸膛上一抽一抽地伤心流眼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这首歌的每句歌词都戳中了她的心,她的心酸酸涩涩,急需一个肩膀让她靠一靠,释放低落到谷底的情绪。

  就放纵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身上干爽的气息仿佛具有治愈的力量,这个男人是□□,也是蜜糖,总是无形之中让她想依赖想靠近,梁暖深怕自己的意志力不够,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不敢再看他含笑的眼睛,胡乱擦了一把泪,从包里掏出钱包,快速地扔了一张50在女歌手的钱箱里。

  “谢谢,你唱得太好了。”她向女艺人表示感谢。

  “谢谢,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女艺人这句话令梁暖脸色绯红,刚想否认,身后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开口:“谢谢。”

  在她诧异之中,他大手一伸,揽着她的肩膀大步往前走,梁暖不满地大声叫他名字:“喂喂,尹光年你……”

  “这个冬天可真够冷的啊。”揽着她肩膀的男人顾自感叹,然后突然转过头来对她说:“暖暖,我们像那些自由的鸟一样,飞到暖和一点的地方过冬吧。”

  “啊?”听到他突然唤他小名,梁暖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人的大街上,尹光年的笑容比头顶的星光还耀眼:“看你开心得都傻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79

  当家大哥提出去国外旅行, 家里其他几个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隔天是梁暖生日,自然要在家大吃大喝一顿,有好吃的怎么少得了烤串乐队?耗子和牛壮壮早早就过来蹭饭了, 三个人也是够不要脸的, 表示实在礼物就不送了,就送暖暖一首他们的新歌当生日礼物吧, 说得好听点是唱歌, 说得难听点就是瞎吼,客厅里魔音阵阵,大家揉着被虐待的耳朵, 表情都是一致地很想揍人。

  这个家的蹭饭人数在不断扩大,除了烤串,大权把女朋友毛菲叫来了, 毛菲带了室友蒙萌, 再加上撕不掉的狗皮膏药张昀山, 尹光年一个菜都得做双倍分量,安娜和毛菲帮着洗菜打下手,梁暖今天是寿星,只负责动嘴就可以了。

  没在厨房帮忙的几个也没闲着, 帮着用气球彩带布置客厅,牛壮壮这憨货最好玩,唠叨着:“最近我一直干这个来着, 上星期我外甥满月我就帮着弄这些玩意, 暖暖, 今儿轮到你了,恭喜你也满月了啊。”

  徐威廉更不要脸,在那嚷:“满月小宝贝,快过来给叔叔亲一下。”

  碰巧尹光年正从厨房出来,一见大哥表情不对劲,徐威廉赶紧改口:“不不不,叔叔错了,叔叔换个人亲。”

  牛壮壮递上他那张丑脸:“叔叔,偶给你亲。”

  “走开,不要影响叔叔晚上食欲。”

  又一波冷空气来袭,城市的上空乌压压的,外面萧瑟,房子里面却是热闹非凡。都是能吃能喝的年轻人,尹光年的厨艺精湛,这顿饭吃得够尽兴,实在吃得太饱,等暖暖许完愿,大家就意思意思尝了几口蛋糕,接下来就是甜腻的蛋糕大战。

  一番混战之后,客厅里狼藉一片,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涂了奶油,个个成了大花猫,尹光年的脸上干净一些,男生们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惹大哥兼衣食父母,倒是几个调皮的女孩子比较放得开,尹光年英俊稳重,毛菲蒙萌两个小女孩平时看他的目光都是羞答答的,都不太敢直视他。趁着这次机会,几个女孩子好好放肆了一回,尹光年也不生气,好脾气地任她们闹。

  张昀山趁乱吃足了安娜豆腐,当着大伙的面含情脉脉地望着被他涂了一脸奶油的安娜:“娜娜,你看上去真好吃。”

  还没等安娜反应过来,他那长长的舌头就伸了过来,在她脸上吧唧舔了一口奶油,安娜羞得哇哇大叫,张手就要打他,张昀山一蹦三尺远,两个成年男女满客厅追打,一群人拍手大叫也没打算帮手,两个人后来追到小区外面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大家都开始收拾客厅了两个人才扭扭捏捏回来了,还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极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大权嘴最贱,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哟,安娜,脸上奶油哪去了?被哪只馋猫给舔干净了?”

  “大权你讨厌讨厌讨厌!”安娜跺跺脚,羞红着脸又追着大权打,大权是人精,第一时间躲到了尹光年身后,安娜在尹光年不敢造次,气得转身掐了一把张昀山,张昀山“哎哟哎哟”做作叫唤,眼睛里却全是猫成功偷腥的得意。

  生日party闹到很晚,大家终于各回各家。梁暖洗完澡听到微信有消息提示音,一看是尹光年。

  他很少会主动发信息给她,所以见是他时,她的表情微微愕然。

  光年:以前生日你都是怎么过的?

  暖暖:问这干吗?

  光年:好奇,快说。

  暖暖:也没什么,我和爸爸喜欢热闹,通常都会办个生日宴会,请人吃吃喝喝就散了。

  光年:有什么特别节目吗?

  暖暖:有啊,每年爸爸都会在宴会上和我跳一支舞。

  他再没回复,梁暖擦了护肤品正准备睡觉,手机又响起。

  光年:来花园。

  暖暖:外面很冷哎。

  光年:听话。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啊,好像偷情的男女一样。”梁暖瞪着手机屏幕抱怨。

  她在房间里磨叽了一会儿,把时钟看了又看,快到约定的时间,实在是好奇那个闷葫芦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穿着睡袍碍手碍脚开门出去。

  房子静悄悄的,她穿过幽暗的走道,一打开门,就见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月光下,言笑晏晏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她。

  时间和呼吸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尹光年微笑凝望她,他穿着正式,皮鞋铮亮,就连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仿佛要赴一场非常盛大的宴会。他掏出手机,轻点几下后,小夜曲的舒缓旋律在花园里流泻出来,令这个寒冷的冬夜弥漫出一丝浪漫的气息。

  他踏前一步,伸手风度翩翩地向她邀请:“美丽的小姐,月色正好,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他含笑的目光比头顶的月光更柔,在这个时刻具有一种神奇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魔力,这样的他这样的夜都让人难以拒绝,迟疑片刻,梁暖缓缓地抬起手,手指与他相触的瞬间,被他反手握住。

  他们伴着夜曲起舞。

  梁暖刻意忽略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嘟着嘴表露不满:“尹光年你真的很过分你知不知道,自己穿得那么帅那么体面,也不通知我一下,我真的很糗哎,身上是睡衣,脚上还是毛兔拖鞋,披头散发像个居委会大妈。”

  尹光年莞尔,理所当然的语气:“生日惊喜。”

  “我好像只有惊。”

  “喜还在后面呢。”他神神秘秘,“嘘,先陪我跳会舞。”

  他们原地转圈,步调一致,此刻,连心的距离也是前所未有地贴近。

  这对于梁暖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往年一到她生日,在她爸为她办的宴会里,她众星捧月地被所有来宾恭维赞美,接受他们或惊艳或艳羡的目光,她穿着华丽的晚礼服,挽着她爸走入舞池,他爸把她宠成了公主,她就真的成了公主。

  而现在,同样的一天,陪她跳舞的不再是他爸,眼前的人为她张罗了一个更有人情味的生日,这个生日有点浪漫,让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属于尹光年的干爽味道就萦绕在鼻尖,一丝丝缠绕着她的呼吸,梁暖有点呼吸困难,她暗地里几次调整呼吸,深怕被他发现自己其实很紧张。

  “突然想起来,你生在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所以伯父才给你取名‘暖暖’?”

  “嗯。”他有这样的洞察力梁暖并不惊讶,“爸爸说我出生那天,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刚好吹过来,那天特别特别冷,新闻上说是有记录以来历史第二低温。所以爸爸给我取了一个“暖”字,希望我一生都生活在温暖的爱意里。”

  “一个父亲最朴实的愿望。”尹光年感慨。

  “你呢,你为什么叫光年?”这次轮到梁暖好奇。

  尹光年笑了一下,眉目都舒展开了:“我爷爷是中学物理老师。我出生的那天,他正在跟学生讲解‘光年’的概念,那天他对学生说,光年对于人类来说几乎意味着永恒,而最小的数字代表着最长的距离,这寓意着人类这个物种对于时空的无奈。后来等我大一点,爷爷在病床上对我说,人是渺小的,人生更是无奈的,你只有像光一样坚持奔跑,才能离成功近一些,离贫穷远一些,爷爷的这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到死也不敢忘记。”

  “像光一样坚持奔跑。”梁暖咀嚼着这句饱含老人终身智慧的话,抬头问,“尹光年,前半程我已经落后别人了,还来得及追上吗?”

  “你都还没开始跑,哪里有落后一说?”尹光年对她的不自信嗤之以鼻。

  “在你面前,我老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梁暖嘴上不满地嘟囔,脚下也不忘“不小心”地踩他一脚。

  “比你多吃几年饭,聪明是正常的。”尹光年也不谦虚,“以后我负责聪明,你负责做小傻子就可以了。”

  他的语气自然亲昵,听在梁暖耳里却不是滋味,她垂眸不做声,如果人生没有那么多爱恨交加,她愿意跟这个人这样跳舞到永远,可是人生这个艰难的命题,真的可以任由她随心所欲吗?

  她首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苦涩泛上心头,她抬头凝望他的脸庞:“尹光年,我的名字明明和太阳有关,可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到冷呢?”

  “只有贪心的人才会愿自己一生顺遂,小傻子,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尹光年在她头顶呵呵朗笑,“人世酸甜苦辣四种滋味,你不过才开始尝而已。”

  一曲终了,离十二点还有十几分钟。梁暖本以为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了,谁知他突然唤了一声“十五”,就见一个黑影从阴影处“嗖”得窜了出来,好似已经等在那里许久,待十五走近,梁暖才看清它狗嘴里叼着一个盒子。

  尹光年取过十五嘴里的盒子,十五邀赏一般吐舌望着他,他俯身爱怜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对不起啊老伙计,又让你熬夜了。”

  他直起身,微笑看着已经再次呆住的梁暖,而后打开盒子,取出一条镶着钻石的心形铂金项链,而后倾身靠近她,亲手将项链系在她空荡荡的脖子上。

  “喜欢吗?”他再三端详着贴合着她白皙肌肤的项链,小心观察她表情变化:“我的时尚品味一向被你诟病,已经被你打击得没自信了。”

  “为什么?为什么送我礼物呢?”梁暖摸着脖子上冰凉的tiffas项链,艰涩地发出声音,“我再三强调不收生日礼物的。”

  “这不是生日礼物。”尹光年睁眼说瞎话,“我只是觉得你的脖子需要一根新项链了。”

  梁暖沉默,自从跟肖诚分手,她为了不睹物思情,就把他之前送她的项链取下来了,没想到连这细节也被尹光年发现了。

  你的脖子需要一根新项链,他在暗示着什么呢?

  “项链很漂亮,我很喜欢。只是……”她盯着他墨色的眼眸,斟酌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说:“尹光年,你若对我太好,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她委婉的拒绝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嘴角挂着的笑依旧温暖:“大了一岁,倒是更像个老婆婆了。你抬头看,今晚的月亮多美,开心一点,不要辜负这大好月光。”

  梁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男人她算是看透了,还真是把她当傻子了,惯用伎俩一用再用,一旦想回避什么重要问题,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她上当过一次,现在可不会轻易又中计了。

  她打了个哈欠装作很困倦的样子,拍拍他的肩:“那我去睡了,你就在这赏月吧,月光那么美,可千万不能辜负了啊。看得出来你是对美有很高追求的男人,赏完月亮再等个日出,日出那么美,怎么能辜负了呢?”

  “你这个丫头……”尹光年轻轻呢喃,爱哭的小姑娘惹人心疼,常常让他忘了她其实天生牙尖嘴利,是个不好对付的小姑娘。

  “晚安了,尹光年,今晚的你很像一个骑士。”梁暖如骄傲的公主要回到自己的城堡,给骑士最后一个回眸:“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80

  这一晚临睡前, 梁暖并没有马上睡下, 她坐在桌前, 桌前摆着两份礼物,尹光年送的心形项链和肖诚送的耳环, 都是她中意的款式, 她心中却没有太多欢喜的情绪。

  心里升腾起一股无来由的烦躁,“啪”一下, 她干脆关了台灯,选择眼不见为净。

  尹光年提议去旅行,全家人凑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讨论半天最后敲定去泰国的普吉岛。跟徐威廉一起长大的富二代,一到冬天就去普吉岛做几个月浮潜教练, 泡妹度假两不误, 让他做地陪最适合不过。

  安娜还没有出过国,一听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 对还没展开的旅行很期待。安娜要去,跟屁虫张昀山自然也要跟着, 老板尹光年体谅底下员工们辛苦一年, 公司年度报表成绩喜人, 产品收益率更是创了新高, 作为奖赏,大手一挥, 干脆全公司三十多个员工一起去普吉岛休假五天。

  大家都欢喜, 就徐威廉最发愁。这位大少爷桀骜不驯惯了, 他家英明神武的总裁老头早就防他一手,早早扣了护照,深怕他跑到国外胡混出事,现在要出国外玩,没有护照不行,徐威廉又不甘心自己一个人留守,寻思着找个时间偷偷回去一趟,把护照给偷出来。

  这边徐威廉能不能一起走还是问题,那边大权又起幺蛾子了。

  大权突然失踪了。

  大权彻夜不归,打手机关机,起初大家还没放心上,以为是像往常一样加班,直接睡在公司了。直到第二天傍晚大权一个住在附近的同事上门打听大权的下落,所有人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那同事是过来找大权的,大权两天没来上班,打他电话也关机联系不上,领导便派他过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徐威廉本来是要回家的,大权出事,他也不走了,跑到他跟大权平时常去的足球场体育馆甚至偶尔会去泡妞的酒吧,都没见着他人影。安娜梁暖自然没心思上班,心急火燎地跑到毛菲学校,结果也是扑了个空,同寝室的含含糊糊告诉她们,毛菲这两天出去玩了,禁不住梁暖穷追不舍,才支支吾吾说是跟一个男的出去玩了,去了附近的古镇,估计要两天后才能回来。她们又打毛菲电话,电话也是不通,这两个人好像约好了似的,要跟全世界断绝联系。

  一听毛菲跟一个男的一起出去,安娜心头大石落下,就觉得这个男的铁定是大权。

  尹光年和徐威廉两个男人心思缜密,马上否定了这种乐观的猜测。

  尹光年是这样分析的:“大权是个有分寸的人,要是出去,不可能不通知家里。就算恋爱昏了脑子,他也不可能作出不跟公司请假不通知家里这种连小孩子都不会犯的失误,这个时间点很微妙,假定跟毛菲在一起的男人不是大权,大权的突然失联也许就说得通了,你们再想想,大权平时心情不好大多会去哪儿?”

  安娜听得一愣一愣的,和徐威廉呆滞地对视一眼,齐声大叫:“房子!房子!一定在那里!”

  在驱车去大权房子的路上,安娜一直在自责地捶自己的脑袋瓜;“我怎么这么笨,完全忘了那里,大权心情一不好就会去他房子那里的啊。”

  梁暖安慰她:“这也不怪你,大权哥已经很久没去那里了,他前两天还开玩笑说自己在人生巅峰呢,谁会想到他突然遇上事情。”

  大权买的楼盘已经拔地而起,每幢楼还只是水泥做的大楼壳子,偌大的工地上到处是钢管水泥,四个人下了车就往简陋的工地管理处奔去,负责人一听找人就满口否认,声称他们正规工地从不让闲杂人等进入,梁暖他们几个一听立刻垮了脸,这时边上的一个正在喝水的大伯听到他们的对话,插话进来:“工地没有,不过我们工人宿舍倒有个小伙子,昨天就在了,我看是不是失恋了?喝了不少酒,现在还睡着呢。”

  几个人直奔工人宿舍,果然在一间臭烘烘的房间里找到了醉成烂泥的大权,脚边东倒西歪躺了二十多瓶空啤酒,房间散发着异味,他显然吐过,呕吐物被人清理过了,但房间还是臭得进不了人。大权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家里人仰马翻,朋友们为了他差点把半个城市翻了一遍。

  徐威廉十分嫌弃地踢了醉鬼一脚,大权跟猪一样哼了声,徐威廉到底没忍心把这家伙给扔这自生自灭,弯腰把他背上来,尹光年给几个帮忙照顾的工人师傅塞了点钱表示感谢,之后他们驱车回家。

  大权这一觉睡到晚上八点,醒来晕乎乎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朋友们虽然表面看着满脸嫌弃,但从眼神辨别得出来,他们其实是关心他的,不然他也不会在睡梦中被他们给背回来。

  徐威廉见不惯他寻死觅活的怂样,拧着眉问他:“你特么到底怎么回事?”

  “毛菲给老子戴绿帽,而且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蒙萌说漏嘴,被我发现的。”洗完澡大权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披着一床被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说到委屈时吸了吸鼻子:“更气人的是,她旁边那个男的话说话难听,仗着个子高,还把老子打了。”

  他撩起自己的毛衣,胸口赫然两个拳头那么大的青紫色伤口,也难怪大权自尊心重挫,躲起来喝酒买醉。

  “妈的!”听到自己哥们被欺负徐威廉头一个不答应,冲动得从沙发上蹦起来,抡着拳头:“老子揍死这对狗男女!”

  “打人也不是办法,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都打进派出所罢了,咱们今年都去了两回派出所了,就别有第三次了。”这个时候还是梁暖保持理智,她想了想问:“你是不是给她买了不少东西?”

  提到这茬大权简直痛心疾首:“别提了,在她身上花了小两万,前不久问我要苹果7,我咬咬牙也给买了,听我去泰国,她也要去,我寻思着舍不得钱套不着媳妇,正打算给她买机票呢,我这冤大头当的,手没牵过几回,人家倒好,从头到尾拿我当钱包……”

  在场两个女孩子咬着后槽牙简直想撕了毛菲的心都有,安娜义愤填膺:“去找她要回来!一毛钱我也不给她!”

  “吃了大权的,吐我都要她吐出来。”强势接话的是梁暖,这一刻她化身复仇女神,以不容置喙的口气对大权说:“大权哥,我知道你有记账的习惯,你去列个清单出来,给她买过的东西,还有吃的饭喝的茶甚至是打车钱全给我一一列出来,过完河就想拆桥?”梁暖把眼一瞪,“她想的美!”

  一直在旁没发表意见的尹光年见了她这霸气侧漏的模样,眼里蕰满笑意。

  他怎么给忘了,小姑娘爱在他面前哭鼻子耍脾气,其实大多数时候,她个性坚韧,好打抱不平,时不时做些让人刮目相看的举动。

  她的成长速度超过他的想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让所有人吃惊。

  想到前两天钱卓青在电话中讲起日渐虚弱的梁起风,尹光年的眸光浮起一抹忧色。

  两天后,毛菲回来了。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和男人在校门口卿卿我我的照片已经被张昀山找的人给偷拍了,她高高兴兴地用崭新的苹果7手机和男友微信聊天,声音太嗲,同寝室的其他几个都不约而同地戴上了耳机。

  她脚踏两只船,学校一个,校外一个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更无耻的是,校内的那个男友耳塞坏了,她就撒娇问校外那个冤大头要,那个傻子还不知情,要什么给什么,最近连贼贵的苹果手机也给买了。

  大家都看不惯毛菲这做法,因此那天校外男友的朋友找来,她们多少暗示了几句,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总之她们是对得起自己良心了。

  门口有纷乱的脚步声,高跟鞋的“嘟嘟嘟”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后门被人一下推开了,见到光鲜的来人,女孩子们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人家一大截。

  为首的女孩子气场强大,她妆容精致,虽然是冬天,却不怕冷得穿着及膝a字皮裙,巴掌脸上架了一副黑超墨镜,衬得红唇更加冷艳,看她的气质还有提着名贵包就知道她出身非富则贵。另一个高挑些的女孩子则走的是另一个路线,过膝长靴包住她的细长腿,宽松的纯羊毛外套搭配娇俏的短裙,甜美姣好的五官让她更有亲和力一些,只是她肩上的包却并不亲和,有人一眼就认出,这是gucci经典款。

  两人来势汹汹,那冒着冷气的脸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们为何而来。

  毛菲瑟缩了一下,弱弱地喊了一声:“梁姐,安姐……”

  她喊她们姐,无非是存了侥幸心理希望这两位能念下旧情,不要太过为难她。

  梁暖摘下墨镜,用一种居高临下看待蝼蚁的高冷目光审视着毛菲,人还未开口就已经在气势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毛菲到底是小姑娘,可以凭着年轻的面孔哄骗男人,可在同性面前,那点微不足道的伎俩就不顶用了。

  “可别叫我们姐,我们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妹妹。”梁暖皮笑肉不笑,“要是有你这样心机深的妹妹还得了,哪天被撬了老公男朋友都不知道。”

  毛菲委屈至极:“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这楚楚可怜犹如一朵白莲花的模样并没有引来半分同情,安娜恨不得用口水淹死她:“对男人耍的把戏收一收,我们可不吃这一套!你对我们大权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年纪轻轻不学好,脚踏两只船倒是玩得溜,大权对你一番真心,都快把你宠上天了,你呢?你就是这么践踏他的真心的?你把他什么了?提款机吗?”

  众目睽睽之下,毛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嘴硬不承认:“我没有脚踏两只船,我是跟大权分手了才跟现在的男朋友好的,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诬陷我……”

  “跟大权才分手,就马上跟男人出去度假,呵呵,无缝对接地真够快的。”梁暖极其鄙视的语气,她轻蔑一笑,“不过呢,没有证据我们又怎么有底气来找你?”

  这句话杀伤力极强,成功地令得毛菲慌神了两秒,之后她强装镇定,昂着下巴嚣张道:“那你拿出来啊!”

  她们这边的动静成功引来了周边好几个宿舍女孩子的注意,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安娜巴不得闹得越大越好,对着门外高声嚷嚷:“同学们,你们都过来评评理,财管系的这个毛菲同学,跟我朋友交往期间还另外有男友,她要我朋友给她买这买那,你们猜现在这些东西大多谁在用?呵呵,在她另一个男友手上呢。毛菲,做人要有底线,大权夜夜加班赚来的是血汗钱,你这么糟蹋他的真心你良心何在?”

  安娜这番极富渲染力的话一出,门口围观的女生们看着毛菲的目光顿时都有些异样,毛菲脸色更加难看,这些人都是她的同学,平时见过她和男友在校园里出双入对晒恩爱,很少人知道她在校外还有一个男朋友。

  有个女生跟毛菲一向有过节,这时候也不嫌事大,落尽下石了一句:“毛菲,原来你还不止邢玮一个男友啊。”

  “你不是要证据吗?”梁暖嘴角噙笑,“你的同学就是人证,至于物证,我也有。”

  而后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毛菲一见这照片的瞬间就崩溃了,她知道自己这次阴沟里翻船了。

  “认识这张照片吧?”梁暖凉薄的语气给人很强的压迫感,“这么恩爱的照片,搞不好还放在枕头底下每天临睡前看一眼呢。邢玮看起来家庭条件不太好啊,为了几百块,就拉你参加这种亲-吻比赛,你也是个穷学生,肯定买不起你想要的东西了,你那么爱他,想要的东西那只能自己想办法了,顺便还能弄到他要的东西,邢玮这个男生也是挺有意思的,你这么出去骗人,估计多半是他默许的吧?”

  “没有!他不知道!”毛菲脸憋得通红,激动地大声否认。

  “你承认了。”梁暖轻轻一句终于将毛菲彻底击垮,毛菲自觉丢脸,手捂着脸呜呜呜哭起来,可是她的眼泪已经唤不起所有人的同情心。

  “我错了梁姐姐,你们饶了我这一回吧,我真的知错了。”她一个劲道歉。

  梁暖从她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塞到她手上,幽幽道:“先别急着哭,后面有你的哭的。”

  毛菲忘了哭,抬头惊恐地望着梁暖,梁暖知道她害怕了,从包里掏出一张医学诊断书:“大权伤的不轻,至于怎么伤的你很清楚,因为你就在场。邢玮下手可真够狠的,我们大权现在还躺医院呢,看着,这是三甲医院开出的诊断书,白纸黑字看清楚哦。我说大学生打人会被学校里处分的吧?你的那个邢玮是金融专业的,我托朋友打听了一下,小伙子学习挺努力,期末正在申请奖学金呢,你说……”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成功地逼得小姑娘又流下悔恨的泪水,“我要是捅到你们学校,结果会怎么样?”

   81

  “不要, 姐姐不要, 我求你了,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对不起大权哥……”毛菲拉着梁暖的衣角苦苦哀求。

  梁暖目光依然是冰冷的,如果她今天不拿出铁证, 这姑娘只会死硬到底,吃准了他们拿她没办法。对敌人怜悯,就是对自己无情。她今天不会放过她。

  她像掸灰尘一样拂开她拽着她衣角的手,表情倨傲:“我今天来, 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 递到毛菲面前, “我们的朋友大权可不能白白被欺负。看清楚了, 这是你跟大权两个月交往期间他为你花的账单明细, 总共是一万九千块,既然你毛菲不仁, 那就别怪我们不义,吃饭打车喝茶的费用算你aa, 折算下来是一万八千块。”

  “听着。”她冷漠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小姑娘,声音掷地有声:“这笔钱,我要你一毛不少全还回来,否则, 我就只有请警察还有你们学校领导评理了。”

  事情的结局最终以毛菲妥协告终。

  她归还了绝大多数大权送的礼物, 包括那只新买的苹果手机。有一些已经送给男友邢玮的礼物, 她开不了口要回来,只能忍痛以现金的方式归还,而梁暖也痛快,当着围观群众的面将毛菲归还的这笔钱大方打给了免费午餐基金会,按她的说法,就算捐了也不会便宜心术不正的人。

  梁暖还逼着毛菲写了一份道歉信给大权。

  她说什么毛菲就乖乖照做,她根本不敢顶嘴反抗,她也是今天才见识了大权身边这帮朋友的厉害,尤其梁暖最难缠,得罪她的人别想有好果子吃。

  最后这些大学女生目送安娜和梁暖上了一辆拉风的兰博基尼,她们的目光或艳羡或好奇或感叹,而这件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大学校园,毛菲和邢玮这对臭名昭著的情侣也很快成了“校园名人”。

  大权的初恋最终以被骗宣告结束。不过好在朋友们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大权也算挽回一点面子。那些要回来的女孩子用的东西,他干脆眼不见为净送给了自己刚上大学的表妹,小姑娘拿着崭新的苹果手机,简直乐疯了。

  安娜的感触很深,晚上跟梁暖挤一床被子,颇感慨:“暖暖,有钱真好,仗势欺人的感觉真的好爽,怪不得那么多人要做有钱人。”

  “仗势欺人这词你用的不对。”梁暖首先纠正她,“毛菲对不住大权在先,我们也是以牙还牙,算不得欺负人。至于钱这种东西,当然是好的,这社会上大多数人对钱都有本能的崇拜,没钱就没尊严没自信,我做过有钱人,也做过穷人,太知道钱的重要性了。”

  “哎,怎么才能赚钱呢?难道我要一辈子做个每个月赚几千块的穷人吗?”安娜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梁暖瞥了好友一眼,沉默不语。

  她和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穷人一样,有着同样的困惑。

  怎么才能再做有钱人呢?

  大权消沉了几日,继续回去上班了,作为房奴,他很明白自己没有在家伤春悲秋的资格。徐威廉回家偷护照去了,去了几天杳无音讯,在大家以为他又被总裁老爸扣住的时候,大少爷居然回来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还带回来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叫田果果,是徐威廉一起长大的青梅,也是他逃婚的对象,所以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徐威廉的未婚妻。

  趁田果果回房洗澡,徐威廉对着其他几个人大倒苦水。

  “这回真特么被我家腹黑老太太给坑惨了,答应的好好的,说老头不在家让我回去拿,等我一回去,齐刷刷客厅里三个人坐那守株待兔,老子跑都来不及。”

  “讨价还价了半天,答应让我在外面再浪一段时间,前提是必须得带上拖油瓶。”徐威廉喷着口水,像只发狂的暴龙:“真特么的,带上她那还叫浪吗?坐牢还差不多。”

  “你相信吗?我能让你过得连坐牢都不如。”清亮悦耳的女声顺势插了进来,面容姣好一身干练气质的田果果出现在门口,她用毛巾擦着自己那一头湿漉漉的及肩长发,慢条斯理地坐到徐威廉身边,眯着眼睛身体微微靠前,威胁意味十足:“在你逃跑的日子里,我已经想了九九八十一种折磨你的方法,每一种都能让你终身难忘,期待吗?”

  “果果,果姑奶奶,女菩萨……”徐威廉咽着口水,大少爷那仿佛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哪还有平时半分不怕天不怕地的酷样。

  大权到底是好兄弟,这个时候出来帮着解围,转移话题:“果果,你不知道,我们等着盼着你来治他呢,可终于等来这一天了。不过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去普吉岛吗?我听说你挺忙的,放着这么大公司不好吧?”

  “有我爸坐镇,所以我干脆跟公司请假了三个月。”田果果看似柔情蜜意地转头盯着徐威廉,却盯得徐威廉毛骨悚然:“我陪你好好浪。”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开始同情徐威廉这个倒霉蛋。

  又过了一星期,到了出发的日子。因为订的机票时间不同,尹光年公司的员工已经提早两天离开。

  晚上八点的飞机,他们一行人提早3个小时到了机场。下了车,梁暖正准备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取登机牌,目光无意中一扫,却见队伍最后面的尹光年明显心不在焉,眼睛似乎在找什么。

  机场来往的人脚步匆匆,都在奔赴自己的目的地,唯有他,越走越慢,表情也看不出一丝即将出游的兴奋,倒像是怀揣着心事的样子。

  梁暖敏感地发现了他的异样,她的脚步也不由自主放慢,好几次回头观察他,最后一次和他目光相遇,他脚步快了一些,神色淡淡地问她:“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好啊。”梁暖没有拒绝他,跟安娜打了声招呼,便随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从国际航站楼一路走到了国内航站楼,走到一楼某个区域,尹光年让她在原地等会,他径直走向一位正在拖地的清洁女工,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指了指某个方向。而后他们便又向那个方向走,走到一楼北口附近,尹光年站在一个柱子后面,目光深沉地望向前方,梁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进出门口的路人,两个保安正在讲话,保安的不远处,有个上了年纪的男清洁工正猫着腰,动作缓慢吃力地擦拭玻璃,在来往光鲜的人群中他如同一颗尘埃,是那么的不起眼,如果不是梁暖要找人,她是万万不会注意到这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的。

  梁暖又再瞥了眼身旁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前方的男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沉默,严肃,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悲愤。

  她现在很确定,他看的恰恰是那个正在辛苦工作的老人。

  终于察觉到她好奇的目光,或者更准确的是,尹光年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低沉问:“猜到我在看谁了吗?”

  “大概猜到了,那位做清洁工的老人家是吗?”

  尹光年没有回答她,只是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帮我把这个给他,跟他说,密码是卓别林的生日,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打到这张卡里,足够他生活了,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显然在犹豫不决,最后只是简单嘱咐:“就这些。去吧,不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梁暖心里已经猜到那个老人的身份,她聪明地没有追问,只是乖巧照做。

  她捏着的信封薄薄的,她却感觉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小心靠近那位佝偻着腰顾自干活的老人,梁暖才发现老人身材高大,硬朗的面部轮廓跟某个人有几分相像,年轻时,必定也是个英挺讨女人喜欢的男人。

  岁月是无情的魔术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代表着时间的沟沟壑壑。

  “老先生,打扰一下。”梁暖弯腰打招呼,老人回过头来,只当她是在偌大机场迷路的一员,眼中波澜不惊。

  “这个,您拿着,有人要我把它给你。”梁暖笑着将信封递到他手上,见老人一脸莫名,她把尹光年交代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就见老人完全呆掉了,他干裂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他人在哪里?”

  梁暖礼貌笑着,并不回答他,只是欠身道:“抱歉,我还要赶飞机,您保重。”

  老人在后面叫她,一个劲喊“姑娘别走别走”,她装作没听见,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离开。

  跑到柱子后面,她看着他的眼睛亮闪闪,那双大眼会说话,无声的安慰,尹光年猝不及防地牵起她的手,拉起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们留给老人的便是这样手牵手消失在转角的背影,老人在他们身后拼命喊着,老迈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凄楚:“光年,光年,别走,爸爸错了,你原谅爸爸,光年啊……”

  那呼喊的苍老声音太过撕心裂肺,令很多行人驻足,可是前行的他们执拗地没有回头,梁暖原以为自己已经尝过人世间很多痛楚,可是她现在突然又能从牵着她的男人身上,体会到了另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那种想回头却拼了命提醒自己不要回头的痛。

  这个刚强到不会被世间所有困难打倒的男人,他的内心在流泪。

  而这,要比实实在在的泪水,更让人心疼。

  二楼行人相对稀疏的窗口边,梁暖望着前方背对她的男人,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有五分钟,他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识趣地并没有上前打扰。

  包里电话响了,是大权打来催促,梁暖无法,悄悄上去拉拉他的衣角:“尹光年,我们该走了。”

  男人动了一下,嗓音有些暗哑:“好,我们走。”

  人群里,他们刻意地分开一前一后地走,好像集体忘了刚才手牵手亲密前行过,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秘密,而这会成为新的秘密之一。

  飞机在飞行三个多小时后降落在泰国普吉岛机场。徐威廉的朋友姓欧阳,爹妈很酷,干脆就给他取名叫欧阳,所以欧阳既他的姓又是他的名。

  欧阳这小伙子不错,大半夜了还亲自跑来接他们,把他们送到卡伦海滩一幢靠海别墅,别墅的主人是他留学时的泰国室友,别墅常年空置,欧阳每次过来都会喜欢住在这里。

  别墅房间很多,他干脆安排徐威廉他们在自己的住处落脚。

  “这个海滩安静,在这里看日出特别漂亮,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震撼,特别震撼。”因为常年潜水冲浪,欧阳晒出一身古铜色皮肤,头发也扎了一个个小辫子,是个很惹眼的潮男。

  别墅依山傍水,有泳池,有鸟声,它的不远处就是波浪汹涌的大海,所有人都喜欢这个临时住所,安娜开心到毫无睡意,一放下行李就拉着梁暖到海滩上疯跑。

  这些对于以前经常去国外度假的梁暖来说其实是司空寻常的,但她被安娜快乐的情绪传染,两个人对着远方浩瀚的大海大喊大叫,尽情释放这一刻快意的心情。

  徐威廉和田果果一个房间,安娜梁暖住一块,大权张昀山尹光年各自占用一个房间。自从田果果来了以后,就强势入侵徐威廉的私人空间,不仅如此,还勒令他减肥十斤,徐威廉不能痛快吃肉,简直是苦不堪言。这一对冤家前几天共处一室还算相安无事,没过几天,半夜就有不可描述的声音传出来,而且一天比一天夸张,这可苦了住他们隔壁的单身狗大权,所以这次分配房间的时候,大权发誓要离这一对动不动就肉搏的冤家远远的,最后住他们隔壁的成了倒霉蛋张昀山。

  美美睡到日上三竿,梁暖睁开眼睛,打开窗,一股大海独有的咸湿味冲入鼻尖,天和海都是蓝的,她眺望大海深处,在海的那一头,有她亲爱的爸爸。

  爸爸,多希望你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吹着海风,直到永远。

   82

  年轻人精力充沛, 欧阳驾车带着他们去了拉威海滩的海鲜市场, 刚捕捞上来的海鲜个大新鲜,中午就进了油锅, 尹光年上哪都是这帮吃货的大厨, 大家也很给面子,饭菜几乎全部空盘。

  下午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一吃完, 张昀山就拉着安娜跑得没影了,徐威廉和田果果,外带一只单身狗大权,三个人跑去做已经在网上预定好的泰式spa。

  大家好像约好了似的要给梁暖和尹光年二人世界, 就连有活动都集体不喊她, 梁暖有点无语,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 她也没有去海滩走走的**, 正想着要不要午睡,门口有人敲门, 尹光年穿着白t沙滩裤站在门口,挡不住的俊朗帅气。

  “要不要一起去超市?”

  “……好啊。”

  来海边度假光呆在房间睡觉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两个人出了门,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白t热裤,跟他走在路上,不知情的, 还以为他们穿的是情侣衫, 想到这, 她的脸就有点烫。

  两个人打车到了位于巴东海滩的江西冷购物综合体,一前一后在超市里慢悠悠逛,也没什么话,尹光年在前推着车子,时不时拿起一样东西回头问她要不要买,起先她十分别扭,这样的相处方式太像一对普通情侣了,她扭头敷衍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可他还是我行我素,梁暖到底是被问烦了,只好老实顺了他的意,想要的她就点头,不想要的就诚实摇头。

  他们的推车上放满了一堆泰国饮料和零食,正准备去挑水果时,迎面走来三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两男一女,一看就是中国人。

  这三人一见他们俩推车走过来,都跟见了鬼似的惊住了,梁暖正纳闷呢,就听他们战战兢兢地一起喊:“……老板。”

  尹光年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你们好好玩,没事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好的好的。”

  “明白明白。”

  “我们马上消失……”

  三个小年轻暧昧地看着他们,嘻嘻笑着走远了,梁暖回头还见他们鬼鬼祟祟说话,那个女孩子还时不时回头偷瞄他们,手上拿着手机。

  见她扭头,女孩子马上吓得回了头。

  梁暖估计她是想偷拍他们,显然他们是误会了什么。

  这个人真是的,也不在员工面前澄清一下,梁暖正要开口抱怨,尹光年抢在她前头问:“想吃什么水果?要不要都买来尝尝,很多都是国内不常见的热带水果。”

  琳琅满目的水果让人看花了眼,梁暖兴致缺缺:“随便吧,我现在只想吃冰的。”

  十分钟后。

  梁暖站在阴凉处,脚底上放着两大满袋东西,尹光年正站在不远处dq冰激凌店外,他从店员手里接过两个冰激凌,走过来递给她一个。

  “来吧,皇后牌冰激淋赠予皇后。”(dq全称:dairy queen,冰雪皇后)

  “乱说,人家明明是公主。”

  “好的,公主殿下,请享用吧。”

  尹光年表现得十足像公主的仆人,梁暖有些拿他没办法,斜了一眼他,便舔着冰激凌朝前走,俨然高傲的公主。

  “你不是不吃甜的?”梁暖舔了一口甜甜的冰激凌,有意刁难他。

  “为了证明我还年轻。”尹光年打趣她,“免得你总是把我当老头子。”

  “你当然不是老头子,你只是中年人。”梁暖打击他从来不留情,“想用一个冰激凌就证明还年轻,想的美呢。”

  “既然一个不行,那就两个。”

  两人一手拎个袋子,一手拿着冰激凌,优哉游哉地在江西冷斗嘴闲逛,路上又再次碰到超市里遇到的三个小年轻,见了他们俩,赶紧掉头跑远。

  “尹光年,整个公司出来玩,你这个老板不出现不太好吧?”

  “我不出现,他们可能已经开啤酒庆祝好几次了。”

  “你这个当老板的有点失败哦。”

  “是啊,还被看到他们啃冰激凌。”

  还是跟一个女孩子一起啃冰激凌,梁暖腹诽。一边吃冰激凌,一边转头偷瞄他,平时那么古板的男人,现在像个大男孩一样怡然自得地吃着冰激凌,看那样子似乎还挺享受这甜腻的味道,路上不时走来高大帅气的欧美帅哥,不过梁暖心里觉得,还是东方男人最有味道。

  因为太阳太过毒辣,白天的巴东海滩附近人不多,游人们昼伏夜出,夜晚的这里才是男人女人们狂欢的乐土。两人打车回了别墅,别墅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这帮人也不知道在哪疯,全都乐不思蜀。

  她想游泳,又碍于他在,上楼前问他:“待会你什么安排?”

  “午睡一会吧。”尹光年朝她笑,“你知道的,中年人比较容易累。”

  梁暖心里窃喜,嘴上却说:“真是的,被你的中年病传染了,我也想睡一觉了。”

  跑回到房间,她坐了一会儿,开门在走廊听了一会儿,并没有人走动,便火速去换了泳衣,她的这套泳衣是和安娜一起在淘宝上买的,本来她是想买性感一点的比基尼的,奈何安娜害羞,怎么也不肯穿得太过暴露,最后两人选了保守一点的黑色露背连体泳衣,这泳衣虽然保守一些,但是很凸显曲线,再加上后面是露背设计,上身效果非常好,以梁暖的眼光来看,反而比比基尼更撩人一些。

  安娜夸梁暖眼光好,一眼就挑中这款,梁暖也有些自得,她打算哪天她咖啡馆不干了,往时尚行业发展。

  尹光年要她好好想自己能干什么,现在她想好了。人还是还要做自己擅长的,在时尚方面,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懂穿搭了。

  而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尹光年让她等待,她听他的,耐心等。

  她披着浴巾鬼鬼祟祟地出门,特地在他门口听了一会儿,很好,一点动静没有,中年人看来睡得很沉。

  偌大的游泳池只有她一人独享,梁暖感觉十分舒畅,只是游了一个来回,许久不游体力不太跟得上,她正靠着泳池壁喘气休息,就见大门那边走来一个除了泳裤其他什么也没穿的男人,腿长宽肩窄腰,身材丝毫不输职业运动员。

  梁暖差点想尖叫,他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也跑下来游泳了?

  乍然见到他那劲瘦的身材,梁暖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尹光年似乎很享受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水中的她:“才游一个来回就休息,年轻人体力不达标啊。”

  梁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现在可以笃定,这个男人根本就没睡,躲在楼上暗搓搓把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而天真如她居然信了他要睡觉的鬼话!

  真气人,居然又一次上当了!

  她气鼓鼓地质问:“你是神算子吗?又怎么知道我在游泳的?”

  “你回来的时候看了泳池好几眼,我就知道你心痒了。”尹光年一点都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大方地做热身运动,似乎是完全不介意被她看到他的身材,梁暖眼睛又开始乱飘,飘着飘着又没什么骨气地偷瞄他。

  身材真好,不知道手感怎么样?

  当梁暖突然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这种限制性的问题,而且对象还是尹光年时,她简直想淹死自己的心都有,她干脆整个人沉入水里,希望自己的脑子能清醒清醒。

  尹光年热身完,一跃身,便用标准的游泳姿势在泳池里划水游起来。

  “尹光年你听着,我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年轻人的体力。”

  梁暖大声宣战,而后一个纵身进了水里,飞快划水,铁了心的要超越他一雪前耻,前面的那个不疾不徐保持自己的节奏,后面的划得越来越快,较劲的意味不言而喻,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梁暖虽然开始划水乏力,但心里还是窃喜自己很快就能追上他。

  她求胜心切,眼看就快要追上他时,小腿强烈涨痛的感觉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小腿僵硬伸展不开,这是小腿抽筋了!梁暖“啊”一声尖叫,手脚胡乱扑腾,在水里彻底乱了节奏,她本就体力不支,惊吓心慌之下,早就忘了游泳技巧,上下扑腾时不小心喝了好几口水。

  “尹……”

  她想喊“尹光年快救我”,可是剩下的字眼都被惊慌和水声冲得支零破碎,当慌张升级眼看不能呼吸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冲破水流而后环住她的腰,在梁暖的大脑还没做出决定时,她的求生本能已经令她出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在水中对视一眼,无声的情愫在目光中流淌,尹光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温柔安抚:“别怕,有我在。”

  梁暖轻轻地“嗯”了一下,在他身边,她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知道他不仅不会伤害她,更会好好保护她。

  肌肤相贴,他的体温传来,终于令她察觉到他们的身体贴得多紧密,他有些粗砺的手掌放在她裸—露的背上,她的胸口此时抵着他的,她能感觉到他胸腹部的肌肉线条,硬邦邦的,却十分有弹性。

  她大概知道他身材管理不错,因为他一直坚持运动,但是知道和真正看到是两回事,他健硕的身体给她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不小。

  泳池水明明是凉的,梁暖抱着他的脖子,脸又莫名其妙地烫起来。

  在水里拖着一个人并没有令尹光年乱了手脚,他单手划水,轻轻松松就将梁暖带离水面。

  一触碰到坚硬的地面,梁暖立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呛了水喉咙不舒服咳了好几声,尹光年蹲下轻拍她的背,她喘了一会儿,总算好受一些。

  “是不是没怎么热身就下水了?”尹光年语气带着关心。

  “是没怎么热身。”梁暖回答得有些敷衍,今天蠢得没边了,她实在没脸面对他,再加上他们俩现在身上都穿得不多,梁暖不适应这样的相处模式。

  “你游吧,我回房间休息了。”她想站起来,又狼狈地跌坐了回去,抽筋的小腿紧绷着,还是疼得厉害。

  大概怕她尴尬,尹光年火速套上沙滩裤,见她这副样子,二话不说蹲下揉她的小腿肚子,他的表情专注投入,梁暖并不会有一种被男人亵渎的感觉,如果换了其他男人,她早就骂他“动手动脚”,一脚踢过去了。

  小腿被他揉过的地方酸酸麻麻的,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样,酸酸胀胀,有点甜又有点苦。

  “还痛吗?”他抬头问她,头发湿漉漉的,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像个帅气大男孩。

  “还有点,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那试着站起来走走。”

  尹光年站起来去扶她,梁暖一瘸一拐的,总算是能正常走路了,她指挥他:“尹光年,你去把我那根浴巾拿过来,我冷。”

  他不疑有他,去捡她随手扔在泳池边的浴巾。

  梁暖狡黠一笑,飞快跟在他后面,趁他弯腰不防备之际,长腿一抬,一使劲,就把猝不及防的他踹下了游泳池。

  这下风水轮流转,狼狈的人轮到他了,尹光年在水里扑腾了一下,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头朝着泳池边的坏女孩笑得颇为无奈。

  “又哪里惹到你了小姑奶奶?”

  梁暖蹲下来,有模有样地学着他刚才笑眯眯嘲笑她的样子,就连语气也是学得入木三分:“才一脚就站不住下去了,中年人体力不达标啊。”

  尹光年透着一点点恶劣:“我建议你还是别太早下定论。”

  梁暖装作听不懂,朝他虚情假意地笑:“我的腿白吗?”

  “白。”

  “长吗?”

  “长。”

  “直吗?”

  “直。”

  “手感好吗?”

  “非常好。”

  不是“好”,是“非常好”,梁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往常保守克制的男人,为什么到了泰国这个开放的热带国度,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油嘴滑舌甚至不输徐威廉,脸皮甚至比大权还要厚。

  难道是跟那两个家伙呆久了,他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更可怕的是,这个男人油嘴滑舌起来,简直是要人命,没有女人可以抵挡得住他这样仿佛能融化一切冰山的眼神。

  她气急败坏:“你就在水里多待会吧。”

  一时冲动,她俯下身就粗鲁地要把他按进水里,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尹光年长手一扯,顺势把岸上的她带进了水里,“啊——”,突然掉到水中梁暖措手不及,整个人成了落汤鸡,她浑然不知自己被他抱在怀里,睁开眼睛刚想开口凶他,却突然对上他盛满笑意的眼睛,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那双眼睛里有一种见鬼的叫做深情的东西。

   83

  这双眼睛带着神奇的魔力, 让她口渴,令她无法动弹不能思考,这一回他们之间的凝视仿佛有一万年之久,梁暖隐隐感觉要发生什么,在她不断加快的心跳声中,她的世界因他的靠近猛然间暗下来, 而后她的唇被他吻住了,唇齿相依,这个水中的吻轻轻的,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小心, 当梁暖尚处于震惊来不及思考时, 这个原本浅尝辄止的吻在轻微的呼吸中逐渐加深,也同时暴露了吻的主人的贪心,他想要更多, 想要深入一些,再深入一些,他想要进到这个姑娘的内心深处,能有一天,如他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那样,与她灵魂共舞。

  而这个吻,仅仅只是开始。

  别墅不远处传来的汽车声让这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吻停住,梁暖突然受惊了一般推开了尹光年, 当意识到她就这样乖乖被他这样那样亲吻, 他的舌甚至伸入口中与她翻搅, 而她居然很享受似的抱住他的脖子,一想到这点,她羞耻得想立刻死过去。

  尹光年目光深沉地盯着她,也许在等待她的审判,只是他的眼里有一把熊熊的火,在昭示着他并不后悔刚才的孟浪。

  “暖暖,你现在知道了吗?”他嗓音暗哑。

  “不!我不知道!”梁暖反应激烈,甚至语无伦次:“我只知道,你……你喝多了!”

  “我没有喝酒,我很清醒……”

  “你不要再说了!”

  梁暖尖叫着上岸,几乎是落荒而逃,只留给他一个弧线美好的背影。

  见她这般抗拒,尹光年终于露出挫败的表情,他懊恼地捶击了一下水面,激起浪花无数,也只有这些浪花,见证了刚才那些无限缱绻的画面。

  梁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她蹲在地上,头顶上的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她拼了命地想要忘记刚才两人接吻的感觉,可是那些记忆却要跟她作对似的愈加强烈,唇齿间那种酥麻的感觉仿佛还在身体里流走,唇上还残留他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慌意乱。

  这不是她的初吻,她曾经和肖诚吻过数次,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强烈到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她曾经幻想有一个人,会给她全世界最怦然心动的吻,她深陷在他的温柔里,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而今天,她不期然地得到了全世界最令她怦然心动的吻,这个吻来自尹光年,她深深喜欢的男人,她对他是如此心动到不可救药,可又无法说服自己跟他在一起。

  她无法说服自己,所以一次次当作没看见他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情,她总以为把他当朋友相处就好了,可是彼此吸引的两个人怎么会继续相安无事下去?今天,一向克制的他越过了那条线,那下一次呢,越过线的人会不会就成了她?

  曾经夜半幻想过他吻她的滋味,可当幻想成真时,梁暖的心却乱了。

  晚饭时间在外面疯了一天的几个人都约好了似的前后脚回来了,大权进门就吵吵嚷嚷:“泰国菜也太特么难吃了,油得没法下筷,吃了一半我跑回来了,年哥,还有饭吗?”

  “当然有啊。”徐威廉走在他后面接话,“你脑子里不全都是吗?”

  “老子的脑子要全都是饭,那你特么脑子里塞的全是套。”大权回击力度也不小。

  徐威廉刚想反击,碰巧田果果进门了,到底是照顾女孩子面子,徐威廉难得没再跟大权打嘴仗。

  晚上照旧是海鲜大餐,欧阳在海滩上升起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喝酒吃海鲜,喝高了就几个人斗舞,安娜给梁暖晒今天她拍的照片,有一部分照片梁暖已经在朋友圈见过,张昀山抓拍有一手,把安娜拍得又美又灵动,照片里在沙滩上奔跑的安娜时而静若处子,时而动若脱兔,梁暖不得不承认,张昀山慧眼识出,他把安娜骨子里的野性美挖掘出来了。

  安娜一时不察,被梁暖翻到了很多她和张昀山的自拍,有一张甚至是张昀山趁她不注意转头偷亲她的脸颊,安娜羞得哇哇大叫,拼命要抢回手机,口口声声要删掉。

  “少来了,你才不舍得呢。”梁暖拼命躲,最后手机还是被安娜用蛮力给抢了回来了。

  安娜脸皮薄,梁暖不再闹她,其实她的心更乱,只不过借着玩闹来逃避内心的慌乱不堪。

  她故意不去看篝火对面的男人,却清楚知道他一个人喝着啤酒,所有人都是兴高采烈,只有他神情落寞。

  除了逃避,梁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也许她应该学他灌醉自己,或许明天醒来就能忘记今天所有的荒唐。

  一晃神,她的目光又和他意外撞上,篝火冉冉,他眼里也有团熊熊燃烧的火,要将她燃烧,梁暖心一跳,慌忙挪开视线。

  “哎,美女。”说话的人是一直很活跃的欧阳,他喝着啤酒,大剌剌盘坐在梁暖面前,放浪不羁的眼睛在放电:“我第一眼见到你,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就被击中了。”

  “你单身,正好我也是,要不要考虑下我?”

  见欧阳突然跑去对梁暖表白,原本都在闹腾的一群人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看向一直没做声的尹光年。

  尹光年一口接一口喝酒,就连接触时间不长的田果果都嗅出不对劲,这个时候大家都很默契地谁都没张口起哄。

  欧阳却没察觉到其他人的反常,在梁暖面前他像只雄孔雀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男性荷尔蒙,以为此刻微笑的姑娘已经是他的囊中物。

  “欧阳先生,很抱歉,我看着你,心里很平静。”梁暖委婉拒绝,“你很帅,但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鲜少被姑娘拒绝的欧阳先是一愣,然后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说说看,我这人可塑性很强的。”

  梁暖默了一下,她无法告诉他,你可塑性再强也没用,因为你成不了他。

  我喜欢的这个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他给了我世上独一无二的心动,别的男人已经很难再打动她。

  而这一切,她不打算让他知道。

  她摇头:“这个就无可奉告了。”

  见女孩子守口如瓶,欧阳有点小失落:“看来我是没机会了。”

  他马上满血复活:“我太懂女人了,看你这样子,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这么保密,搞不好这个男人就在这里。”

  所有人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突然被拆穿,梁暖脸色十分难看,徐威廉生怕今晚这把火烧得太旺演变成火灾,赶紧跳出来把犯二的兄弟弄走:“见一个姑娘心就抽抽一下,我说你小子还是去医院查查,怕不是心脏有病吧?泰国的姑娘都泡不够,居然又打起我们家姑娘的主意了,你小子特么胆子大得没边了啊,老子今天灌不死不姓徐。”

  “来就来,谁灌死谁还不一定呢。”欧阳拍拍硕大的胸脯,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

  徐威廉其实是死鸭子嘴硬,他吃肉的本领很强,但是酒量就真的很一般,一喝酒就大舌头,还特别容易醉,所以他和田果果的第一次,她轻而易举就把他拿下了。

  他暗地里朝田果果摆苦脸求救,田果果果然是女中豪杰,上来一把推开自己家的弱鸡男人:“灌死他算什么,有胆量灌死我吗?”

  欧阳跟徐威廉关系铁,自然跟田果果也是熟稔的,知道这位别看个子娇小,一个女人能灌趴两个壮汉,他立马腿抖:“嫂子,那必须没胆子啊,徐威廉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嫂子暖-床。”

  “嫂子嫂子叫那么亲热,要去你去,老子体力不支今天要休息。”

  “徐威廉我捶死你。”田果果脸皮薄,追着徐威廉满沙滩跑,篝火边的一堆人起哄瞧热闹,刚才尴尬的一幕总算是在徐威廉的插科打诨中掀了过去。

  晚上梁暖又失眠了,她知道以他的作息,这个时间他一定还没睡,或许正在外面等她。

  但是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偷偷摸摸见面,任由心一次次沉沦,直到无可挽救。

  身旁的安娜在酣睡,梁暖在黑暗中生自己的气,怪自己不争气,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不仅如此,现在还像个傻瓜一样担心他等不到她,会一直等到天亮。

  真是的,他是吃定她心软吗?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

  夜越来越深,远处的大海在呼唤她,她只好悄悄起床,打算出去走走确认一下,也许他早就睡下了,并没有在刻意等她。

  说不定只是她自作多情。

  步出别墅,一转头,她便看到远处坐在沙滩上的寂寞背影,身影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如果不是她刻意寻找,肯定不会发现沙滩上坐了一个人。

  她咬了咬唇,这都快半夜了,他居然真的没有睡。

  这种无声的逼迫最让人头疼,梁暖迟疑再三,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她走了过去。

  他面对着空旷的大海,时不时仰头喝一口,等靠近一些,梁暖才发现他的身边堆了很多个空的易拉罐,这个晚上也不知道灌了自己不少酒。

  他很少有失控的时候,今天是她头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态。

  她坐到他身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不要再喝了,你打算喝到天亮吗?”

  尹光年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很乱,大概是喝多了,他的眼神怔怔的透着茫然,仿佛还在梦游中,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盯着她愉悦地笑了:“我赌对了,我的暖暖心里果然有我。”

  一声“我的暖暖”简直柔到骨子里,一句“心里有我”更是戳穿了她深藏很久的秘密,梁暖羞涩大过恼怒,翻脸道:“胡说八道,你喝死算了。”

  她站起来就想走。

  一双手猛然间拉住了她,然后向他的方向用力一扯,梁暖惊叫着跌倒躺在了沙滩上,尹光年利落翻身,两手撑在她上方,黑暗中双目炯炯地望着她,几乎是立刻就攫住她的呼吸。

  梁暖被他压在身上动弹不得,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眼里的那把火,这把火即将吞噬她,她紧张到忘了呼吸,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怯弱地盯着他。

  “尹,尹光年,你干什么?你放开……”

  尹光年不回答她,他的喘气声在放大,梁暖全身每个细胞都开始战栗。

  “酒确实是好东西。”他的嗓音异常低哑,“喝了它,我平时拼了命去压抑的东西,再也不需要那么辛苦忍耐了。”

  说完,他低头重重地吻了下去。

   84

  这个吻跟白天那个克制的吻太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在空无一人的海边,又或许因为时间是深夜,这个激烈的吻让人窒息也教人疯狂,大海在耳边蛊惑:再放纵一点,再狂野一些,管它什么现实, 让它们都见鬼去吧,你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情撒野,告诉对方你爱他,爱到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

  梁暖快不能呼吸了, 她像溺死的鱼, 急需一点空气。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平常举止有度的男人会有那么狂野的一面,他的舌-头疯狂地纠缠着她,不允许她躲开, 她躲他便吻得更加凶狠更加霸道。

  张昀山总在背后崇拜地说,年哥是资本市场最出色的猎人,手法快狠准,只要被他瞄上,没有猎物能够逃脱。梁暖总是嗤之以鼻,现在她信了,现在她就是他的猎物,他根本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她只能颤抖不已地被动承受他过度的热情, 那强烈而陌生的感觉如风暴席卷而来, 她感觉自己快被淹没, 离死已经不远。

  先是嘴唇,再是脖子,之后一路向下,来到她曲线的高耸处……

  梁暖终于感到害怕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带着哭腔哀求:“尹光年你醒醒,不,不行,我害怕……”

  压着她的男人终于停下攻势,他搂紧她,伏在她身上喘息:“暖暖对不起,我心里那只野-兽被你唤醒了,我没办法控制它,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酒似乎是醒了,带着忏悔一下一下地轻啄她的唇,想要抚平她此刻强烈的不安。

  “尹光年你,混蛋!!我快被你吓死了!”

  从陌生的战栗中回过神的梁暖终于恼了,她分不清自己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害羞多一些,总之她很生气。他确实是她喜欢的男人没错,但此刻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那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你情我愿才能发生的吗?可是他呢,平时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碰到感情就只会闷骚,难得破次功,上来就亲个没完,连个表白都没有。

  你在压抑什么,你倒是说啊!我又不是任人摆布的洋娃娃,你不说我怎么能做到心甘情愿?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的,你也不例外,你给我走开!”梁暖心里委屈,使劲推开他,刚挣扎着坐起来想走人,腰却被身后的他环抱住,这下子她整个人被他结结实实圈在了怀里。

  “嘘,别动。”尹光年在她耳边亲密耳语,“就这样乖乖的,陪我看会儿海。”

  这一刻的亲密令梁暖无所适从起来,她果然不再动弹,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面朝着宁静的大海,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沙滩,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开始谁都没说话。

  “你在想什么?”尹光年在她头顶轻轻问。

  “我在想你。”这一刻梁暖不再口是心非,伪装太累了,她选择诚实坦白:“尹光年,我很难受,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暖暖,我很后悔。”尹光年搂紧了她一些,让她能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口,“我总是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做那个错误的选择,没有对你爸爸做过那些事,我们今天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却总是开不了口。”

  “因为那些错,所以我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无数次的想冲过去对你说,他能给你的生活,我也能给你,甚至更多,我的全部我都可以给你,可是你那么骄傲,我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暖暖,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在一个接一个的犯错。”

  终于亲耳听到他承认他心里有她,这迟来的心里话让梁暖的眼眶有点湿,她笑中带泪:“如果你不犯错,今天的我们又会在哪里呢?大概只是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吧,走到路上,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

  “可是尹光年,难道我们要一错再错下去吗?”一颗无助的泪淌下脸颊,“你跟我的人生,为什么那么艰难呢?我不可以那么自私的,爸爸在受苦,我做不到,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尹光年在她身后沉默了很久,最后亲了亲她的发丝说:“你现在,此刻,能在我怀里,已经是上天对我的厚爱了,你是善良的姑娘,是我太贪心了。”

  “这个晚上已经足够我在梦里回忆。”他凝望着面前浩瀚的大海,“海子说,面朝着大海,就会春暖花开。如果海神波塞冬听得见,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忏悔,希望他给有罪的人一个救赎的机会,我连追求你的资格都没有,我很痛苦。”

  这一刻梁暖听出了他语气里极度的悲观情绪,在她低落时,他总是做那个耐心开导她的人,这一次,她希望自己也能给予他一些温暖。

  她转身圈住了他的脖子:“尹光年,不如,我们在这里等日出吧。”

  就让他们贪心地放纵一个晚上,一起亲密相拥,等待意味着希望和光明的日出,然后在清晨时分,回归到朋友的位置。

  尹光年怕她着凉,回别墅拿了条毯子回来,两个人裹同一条毯子,坐在海滩上,吹着海风,像两个相爱的疯子。

  不在乎明天,不在乎过去,也不怕被朋友们发现,天地那么大,人却是那么渺小,他们什么都不在乎了,如果他们的爱情有生命,那么它只剩下几个小时的寿命,他们相依相偎,只想珍惜剩下来的那点可怜的时间。

  他们要像普通的情侣那样,怀着期待又有些绝望的心情,一起等待日出。

  中间梁暖实在撑不住,偎在尹光年怀里睡着了,虽然是在海边,但因为是缩在他的怀里,反而并不觉得冷,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被他摇醒。

  “暖暖,睁开眼睛快看,日出要来了。”

  梁暖在他怀中醒来,天已经蒙蒙亮,天水相间处,一轮金色的日出带着力量穿透海平面,向上缓缓爬升,那原始的美丽太过震撼人心,她“哇”一声看呆了,甚至舍不得眨眼睛。

  “美吗?”尹光年在她耳边问。

  她欣喜地扭过头,“太”字刚滑出口,下一秒,唇便被他堵住,这个缱绻的吻和晨曦的光芒一样轻柔,他的唇带着湿润的海的气息,惊讶过后,梁暖攀着他的肩膀,投入地闭上了眼睛。

  远处,太阳跳出海平面,万丈光辉驱走了黑夜,海鸥已经苏醒,新的一天已经开启。

  天亮了,必须回到现实里去。这最后的一吻,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梁暖先回了别墅,她一夜未归,很担心被安娜发现,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见安娜依然睡得挺香,她松了口气,小心躺回去,背对着安娜想心事。

  她并不知道,在她背后,安娜睁开了眼睛,眼中毫无睡意。

  上午所有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张昀山眼皮底下有乌青,晚上徐威廉和田果果闹得动静太大,张昀山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简直是被摧残了半宿,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抱着被子去跟大权挤了一床。

  趁田果果去厨房倒果汁,大权踢了徐威廉一脚:“威威,你可悠着点吧,咱们这是在泰国,汇源肾宝可是没地儿买的。我说你俩这么**,你当初还逃个屁婚,你这不瞎折腾吗?”

  徐威廉一副被榨干的死狗样,还在那死鸭子嘴硬:“那必须跑啊,老子**是向那娘们妥协了没错,但是灵魂必须抗争到底啊。”

  “哼,从小到大那娘们处处压我一头,哈哈哈,现在终于轮到我压回来了!”徐威廉叉腰大笑。

  “什么压回来?”田果果在他身后阴嗖嗖地问。

  徐威廉立刻收起全身的嚣张气焰,一脸谄媚地否认:“没,没什么,压回来压回来,这是昨天听到的泰国话,意思就是果果你太美了。”

  “徐威廉你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小啊。”田果果女王一般地支使他,“去,把我的防晒霜拿来,我待会想游泳。”

  瞧徐威廉那没出息的奴才样就知道是从小被支使大的,都被田果果培养出奴性了,自从女王陛下来了以后,徐威廉被迫清理房间,也不敢抠脚了,天天澡洗得比谁都勤快,一改之前邋遢的形象,整个人精神帅气了不少。

  不过私底下他五分钟就要叹气一回。

  徐威廉没少抱怨自己摊上个霸道的总裁爹,霸道的总裁爹又给他安排了个霸道的总裁老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逃个婚,逍遥没几个月,总裁老婆又追过来了,总之他这日子是离自由越来越远了。

  可惜大权一点都不同情他,徐威廉这人不管不行,要是没人管他,他能把自己活成一只臭虫。

  梁暖睡了一上午,精神恢复了许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索了很久,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两个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想深陷都不行,她还是得快点独立搬出来,这对他俩都好。

  等他们回国,她就跟他提出来,相信他也不会太反对。

  中午一帮人去了欧阳推荐的餐馆吃饭,下午欧阳联系了朋友的船,打算出海。一群人到了港口,刚准备上船,尹光年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

  一群人在船上翘首等他,却见岸上的他脸色越来越凝重,只听他对电话里的人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来。”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发生什么了?不是在度假吗?他这是要赶去哪里?

  挂了电话,尹光年又拨通了一个电话:“茜茜,你的休假结束,订两张最快的到纽约的机票……对,我们俩马上走。”

  见他脸色极其不好,大权大着胆子问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年哥,出什么事了?”

  尹光年看了所有人一眼:“林枫走了。”

   85

  就在五分钟之前,在太平洋的另一端, 金融天才林枫在纽约的家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走得很突然, 走的时候父母孩子去了游乐场玩耍并不在身边,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妻子李唯一, 他在妻子带着泪水的亲吻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短暂而又传奇的一生。

  尹光年当天转机曼谷坐了去美国的最快的航班, 林枫的家人处于巨大的悲痛当中, 他的身后事都需要他这个最信任的朋友来处理。

  尹光年一走, 大家也没什么玩乐的心情, 特别是安娜, 她和李唯一私人关系很好,李唯一回美国后两人也还有联系,前段时间她问候李唯一,李唯一的心情还不错, 告诉她林枫现在中西医结合治疗, 胃口还比过去好了一点点。

  没想到林枫这么突然就走了。

  “我现在还记得林大哥跟我说的几句话呢,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安娜趴在窗户上长吁短叹,“现在人一得癌症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人类什么时候才能攻克这个第一杀手啊?”

  一提起癌症,梁暖心情就无端烦躁, 她那天浏览新闻, 看到一则新闻上说, 这几年老年人得癌症死亡的比率在上升, 所以年轻人更要注意家中老人的健康, 定期带他们体检,以便及时干预。

  梁暖用水泼自己的脸,后来干脆把整张脸浸入水里,那无声的自我惩罚一遍遍地提醒着她:过去的你到底成天在做什么啊?你连你爸的健康情况也不清楚,你是个称职的女儿吗?

  一帮人懒懒散散地过完了剩下的几天,安娜和张昀山又闹别扭了,原因是在大老远的普吉岛,居然也能碰到一个张昀山的前女友,所以这就给了安娜两个可怕的认知。

  一,张昀山的前女友简直是遍布全球。

  二,她在不久之后也会成为他前女友天团团员之一。

  在狭长无人的海滩边,安娜最后跟张昀山摊牌,意思大致是这样的:你这让我隔三差五碰到前女友,一个个还都跟妖精似的,你一定是故意的,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咱俩前段时间走得挺近,也算是谈过恋爱了,不如今天就在这么美好的地方挥手拜拜好聚好散。

  一听安娜又要闹分手,张昀山急了,二话不说就跪下来跟她求婚,安娜吓得哇哇大叫转身就跑,张昀山追上去就下嘴亲安娜,安娜揍了他一拳,他挺住了继续亲,又揍,又亲,又揍,又亲,又揍,又亲。

  最后安娜大概是被他如此的耐揍给惊到了,终于放弃反抗,乖乖任他亲了个够。

  不止尹光年和梁暖,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比如安娜和张昀山,没人知道他们其实早就接过吻,张昀山如今狗胆包天,逮着没人的机会就一亲芳泽,现在安娜揍他越来越少,反而他亲安娜的次数越来越多。比如徐威廉和田果果,两人下了床就开吵,上了床却极其契合,在尝试了各种奇怪的姿-势后,田果果喜欢上了骑-乘式,到了床-上还要被老婆压,徐威廉心里委屈的不行,但又觉得夜晚的果果太过迷人,仿佛是□□,能让人欲生欲死。就连大权也有秘密,自从和毛菲分手后,心灵空虚的他时常找毛菲的同学蒙萌诉苦,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现在一天不聊上两个小时不罢休,大权有次出海还在回复微信,差点被风浪甩进海里。

  五天的度假很快结束,他们回国到家时尹光年还没回来,家里冷冷清清,去壮壮那里接十五,十五一见他们,喜得一个劲扑人。

  十五一回家,梁暖就把十五带去宠物店洗了一次澡,自从那次意外以后,她和十五关系亲近了许多,十五大约是通人性的,知道主人跟梁暖亲近,便对梁暖也爱屋及乌,尹光年不在的日子,梁暖去他房间把十五的狗窝搬下来挪到自己房间,晚上和十五待一块睡觉。

  大概也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吧。

  尹光年这个大厨不在,大家的心和胃都一起想念他。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梁暖时常会想起那个海边的夜晚,那就是爱情的感觉吧?这种全身心依赖的情感肖诚不曾给过她,纪左也没有,只有他,待在他怀里,哪怕黑夜环绕,她也希望白昼永远不要来临。

  尹光年,我想你时,你也有在想我吗?

  仿佛心有灵犀,他很快给了答案。他不常在微信出现,但某天晚上,他给她发来了一条讯息。

  他发来了一张图片。

  图片是一家商店的橱窗,起初她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发来这样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的意图,研究了半天,直到她看清了橱窗玻璃上的字。

  do you uand the feeling of missing someo is just like that you will spend a long hard time to turn the ice-cold water you h□□e drunk into tears.

  (你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吗?就像喝了一大杯冰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流成热泪)

  梁暖哭笑不得,闷骚的男人,连表达心意的方式也是闷骚到极致。

  她很为难,不知道该回应他什么,辗转再三后,选择沉默。她非常清楚,他们之间,只能由她来做那个狠心的人。

  度假回来后的第四天,咖啡馆来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客人,梁暖深感意外,因为这位客人是她的熟人。

  “白姐!”梁暖盯着白婉圆滚滚的肚子,“你肚子好大!”

  “大吧?没办法,两个小家伙太能长了。”白婉圆润了许多的脸上满是即将为人母的骄傲和自豪。

  “我的天啊!”梁暖腾地瞪大了眼睛,惊叹不已地打量她的肚子:“里面是有两个吗?双胞胎?”

  “嗯。”白婉爽快地承认了,她抱着肚子费劲地坐下来,环顾四周:“真是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在这里做女招待?”

  “我家没钱了,只好打工糊口了。”梁暖倒是很坦然,“你要喝什么?今天我请客,对了,你应该不能喝咖啡吧?”

  “给我来杯热牛奶吧,你坐啊,我朋友还没来,我们俩先聊聊。”白婉很热情。

  标哥最近新招进来一个妹子,再加上这个时间段客人不多,梁暖心情很不错地坐下来,自从上次在韩苏苏婚礼见过以后,白婉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像从前那么市侩,梁暖现在交朋友比较注重眼缘,她觉得白婉和安娜大权他们都是同一类人,这类人眼神坦荡,都是心地很善良的人。

  白婉一上来就问她:“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做服务员吗?你那么漂亮,有点屈才哦,对了,你大学的专业是什么?”

  “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不过读书的时候不认真,现在也荒废了。”提到工作梁暖难免汗颜,“一时半会机会也找不上门,就只好先在这里过渡下。”

  “谁说机会找不上门?你好好看看,机会就坐你面前呢。”白婉笑吟吟,听她这么说,梁暖猛地屏住了呼吸,她预感到她某些期待许久的东西将要降临到她头上。

  “我跟时尚圈的一位大伽朋友一起合作办了这间工作室,走的是高端定制路线,业务之一是给娱乐圈明星还有一些名媛做造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帮我?暖暖,这一行就是为你而生,你从小家境优越,想必对奢侈品熟悉到骨子里吧?你是服装设计出身,时尚品味更是不用我说了,总之我还是那个意思,在这里工作太埋没你了,暖暖,你应该去找寻更适合你的天地。”

  白婉抛来橄榄枝,其实梁暖心里早就迫不及待想接下,但她不想表现得太迫切显得很掉身价,于是把某个人凡事都会表现得平静波澜不惊学得入木三分,矜持说:“白姐你太抬举我了,我虽然对时尚奢侈品很熟悉没错,不过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啦。你的建议我挺感兴趣,可是这里老板对我真的很好,你让我先考虑考虑吧。”

  白婉一听这姑娘都这境地了居然还那么淡定,竟然没有立刻答应她,心里不免惊讶,她的公司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之前梁暖家里没有出事时,她见过她几次,这姑娘自身条件好,穿衣打扮时尚得体,属于在人群里第一眼就会先注意到她的那种女孩,就算现在脸上只画着淡妆,穿着服务员的制服,还是挡不住的青春亮眼。

  她天生就应该吃时尚这碗饭的。

  “暖暖,你真的好好考虑下吧,虽然公司正在起步阶段,不过我不会亏待你的,等你以后进了这行有了人脉资源,也可以考虑出去自立门户,时尚圈这个聚宝盆相信你了解的不比我少,我就不多说了。”白婉眼光毒,一眼就瞧出这姑娘不傻,她点到为止:“我的联系方式名片上都有,你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电话。”

  过一会儿白婉约的女性朋友就到了,梁暖也忙碌起来,她时不时很偷瞄她们谈话,越发佩服白婉,身怀六甲还工作那么拼命,一份能让人发挥价值的工作大概真的会让人从里到外散发美丽吧?

  她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她也要做这样自信优雅的职场女性!

  直到白婉离开,梁暖都没有不识趣地去上去问她的私事,她那个寄情工作的样子显然已经走出纪左给她的情伤。

  至于纪左和韩苏苏那一对,他们两个在享受生活这一点非常合拍,韩苏苏最近发了一张她和纪左在地中海度假的照片,她嫌a市的冬天太长太冷了。

  她现在和韩苏苏的交流少的可怜,韩苏苏也不邀约见面,她明白以梁暖现在的经济条件,她们是玩不到一起的。倘若被圈子里的人看到她和已经沦为服务员的梁暖还有联系,也不是太有面子的事,所以梁暖能感觉到韩苏苏明显的疏远。

  对于现状梁暖已经欣然接受,她现在的心态很好,凡事不强求,顺其自然,时间总会告诉她人心的真伪。

  在遇到白婉的第二天晚上,尹光年也回来了,和他同机返回的还有李唯一一家老小,他们急需要离开纽约这个伤心地,让家乡的温情治愈他们失去挚爱的痛楚。

  李唯一和父母都住在酒店,打算隔天回b市的家中。失去一生至交,尹光年十分消沉,大家没敢打扰他,也没在客厅里打闹,早早回了房间睡觉。这个家里只有十五是欢欣雀跃的,它吐着舌头围着尹光年打转,走哪都跟着,生怕一个留神他又没了人影。

  晚上十一点,梁暖还没睡,她的第六感又开始作祟,预感尹光年也没睡,并且在这所房子的某个地方等她。

  深夜见面仿佛已经是他们之间没有说出口的约定,到了这个时间点,就连生物钟也不愿意配合,提醒她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未见的人。

  理智和情感在缠斗。理智叮咛她,不能去,万一又像海边的那晚,他情绪失控差点作出出格的举动。情感却提醒她,他处于低谷中,不仅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就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心意,也被她拒绝。

  梁暖想起他在海边说的一席话,他说后悔,他说自己有罪,他渴望救赎,不想一个人活在孤寂里。

  梁暖只要一想起他,就控制不住地心疼。

  最终情感占了上风。

  披上外套,开门,果然见落地窗外一人一狗背对着她站在黑暗里。她踩着一地的落叶,轻轻地走到他身后,所有的思念牵挂都汇成了简单的四个字:“你还好吗?”

  尹光年转过身来,望着她的眼里流动着悲伤,明明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这一刻,无助的神情却像个被人抛弃的可怜小孩:“暖暖,你能不能抱抱我?”

  这样的他又让梁暖怎么忍心拒绝?

  再多安慰的话也不如一个拥抱有力量,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渴望能用这小小的动作温暖他的心,尹光年紧搂住她,闻着她发丝的香味,心也安定下来。

  漂泊了那么些年,他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地上他们的影子慢慢靠近,直到融合成了一体,这个冬天太冷了,冷到只有相互依偎才能抵御这彻骨的冷。

  他拥紧她小小的身体:“那天在机场,我就想这样抱你。可是……我很怕你拒绝我。”

   86

  这个男人总是让她心疼到放弃原则, 梁暖苦笑着:“尹光年你这个胆小鬼。”

  “是的,我是个胆小鬼。”

  头顶是星夜, 两个人并肩坐在秋千上,十五蹲在他们的脚边打瞌睡,大概连它也不明白, 这对男女为什么总喜欢在深夜碰面, 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我和林枫都很穷,林枫家境比我好一些,但是他是享乐主义,什么都想用好的, 因此老是缺钱。有一段时间我们住的宿舍在黑人区, 那里治安不好, 两个黑人抢了我们刚打工赚来的薪水,我们穷的吃了两个星期的面包,那时候唯一支撑我们的就是梦想, 林枫发誓有一天要买下曼哈顿最好的房子,要跟全世界最火辣的妞约会。”

  梁暖想象两个穷小子指天指地发誓要飞黄腾达的样子,被逗笑了,转头问他:“那你呢,你什么梦想来着?”

  尹光年被她的笑容感染, 脸上也有了笑意:“我比他要实际, 梦想也比他朴素多了, 只希望有一天我能过上不为钱低头的生活, 我的孩子不会重复我的童年, 这样就够了。”

  他的童年过着怎样艰辛的生活梁暖是知道一些的,就算现在实现了财务自由也不见他松懈一分,他是真正的完全靠自己打拼才有了今天的生活,她由衷道:“尹光年,你做到了。”

  望着她亮晶晶的肯定的眼神,尹光年发现对这姑娘的喜欢像野草一样一天比一天疯长,在美国的这么多天,思念纠缠着他,她的唇还有她身上的味道都令他魂牵梦绕,那些他刻意忽略的欲-望因为她,再度苏醒。

  她的纯真唤醒了他内心深处那只野兽。

  她说她做不到,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可是她那么好,他又如何放得了手?

  他目视前方:“林枫葬礼那天纽约在下雨,唯一哭得晕过去了,丘丘还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家庭毁了,可曼哈顿岛还是很热闹,并不会因为一个人走了就停止运转,暖暖,你知道吗?那天我突然觉得我们年轻时的梦想都是可笑的,如果不能陪着相爱的人到老,就算实现了梦想,这个人的一生也是个悲剧。”

  “暖暖,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现在我的梦想也许在你听来是滑稽可笑的,可那确确实实也是我真正想要的。”他温柔地转头看着她,眼神坚定:“我只想跟我爱的人,你,我们一起白头到老。”

  梁暖脸上火辣辣的,她没有办法回应这样向她坦诚心意的尹光年,他一贯都是有事放在心里轻易不说口的男人,想要知道他的心思只能靠猜,可自从普吉岛那一夜过后,他再也不对她隐瞒自己的心意,一时半会,梁暖有些不适应他这样的转变。

  曾经肖诚总是用工作忙来搪塞她,她怀疑过他是否在说谎,可是梁暖就是无来由的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他要么不说,说出口的就必定是心里话。

  他是真的想跟她携手一生。

  跟他一起,组建小家庭,这何其不是她心中渴望的,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么多难题,他们又怎么跨越的过去?

  “你不需要回应我,之所以今晚坦白我的心意,只是林枫的走提醒我,世事无常,如果不能让你爱着的人知道你爱她,那对她是一种残忍。”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坚持,“我会等你,如果你没有结婚,我就一直等下去,我不会什么讨好女孩子的技巧,但是我有普通人欠缺的恒心,我会一直等下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梁暖一字一句地听着,垂着头,声音苦涩极了:“尹光年,你这又是何必……”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梁暖,她是我想一起走一生的人,所以我愿意一直等下去。”他在她耳边许下的承诺透着千斤重量。

  鼻子酸酸的,梁暖却不断提醒自己必须忍住呼之欲出的酸楚,她可以对别人强硬,唯独只对这个男人软弱,但这是不对的,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她爸,死去的黄伊蓝,甚至黄伊文,她甚至不敢去问黄伊蓝在他心中是否还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他还深爱着黄伊蓝吗?

  而她又怎么可能赢得过一个死人?

  相较于她的沉默如金,今晚尹光年的话特别多:“对你,我承认我很贪心。爱有时比恨更难,你对我的宽容已经足够我感激,可我还在奢望你和我在一起。予人宽容是人性里最难的部分,这一点我不如你,到了今天,我还是没办法坦然面对我父亲,我想,我心里还是怪他,如果当初他不抛弃我们母子,我妈妈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走。”

  “我理解你。”梁暖叹一口气:“如果有一天我妈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爸这些年的寂寞我都看在眼里,他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他还是想着我妈,不然不会这么多年不再婚。”

  逃避是没用的,有时只会加剧两个人的痛苦,梁暖仰望星空不再沉默:

  “尹光年,我和你的未来,就交给时间吧。”

  “我们的父母因为不相爱,所以经受不了时间的考验,最后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尹光年,我们不能重蹈覆辙了。要在一起,那就一辈子,不能,还是做回朋友比较好。倘若有一天,我对你的爱能超越一切,那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尹光年看着身边轮廓柔和的姑娘,唏嘘不已,上天何其慈悲,能让他今生遇到这样善良的女孩。相较于在泰国时的全然拒绝,今晚的她在让步,她的心和她的眼神一样柔软,因为不忍心伤他的心,所以愿意给他一个可能性。

  于他而言,这已经弥足珍贵。

  “暖暖。”他亲昵地唤她的小名,“我会等你,任何时候,请你都记住这点。”

  梁暖把遇到白婉的事情简单地跟尹光年叙述了一遍,他鼓励她去试试,毕竟她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咖啡馆服务员。所以隔天,梁暖便打电话给白婉,表示愿意加入她的团队,白婉给她开了一个很不错的月薪,确定以后,梁暖回咖啡馆正式跟标哥提出辞职。

  标哥自然知道自己这小笼子是关不住美丽的鸟的,梁暖要走是迟早的事,咖啡馆已经招到人手,所以大方地祝福梁暖前程似锦,让她有事没事多回来坐坐。梁暖自然答应,她很感谢标哥在她艰难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工作,这份工作的意义甚至超过报酬本身,通过这份工作,她体会到了忙碌的满足感,甚至也是这份工作让她懂得了,不要看低任何平凡的劳动者,反而是那些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比如过去的自己,才应该为人不齿。

  和白婉约好下星期去上班,梁暖便在家翻阅造型师相关的资料,心里好有个底。她完全不晓得,尹光年背着她,独自开车去了监狱。

  尹光年一直和钱卓青有联系,梁起风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对于保外就医,就连狱医也在催,可梁起风就是不松口,钱卓青给梁起风做了那么多年的助手,哪会琢磨不出老板在顾虑什么,在又一次被他严词拒绝之后,他打电话给尹光年。

  “老板应该是在等一句话,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等的人是你。”钱卓青在电话里斟酌接下来的话,“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他在等什么,这对你来说确实强人所难,但是就当骗骗他吧,好人做到底,让他尽快答应治疗才是最要紧的。”

  尹光年在电话里并没有告诉钱卓青,就算他不打这通电话过来,他也是要去见梁起风的,有些话,该到开诚布公谈一谈的时候了。

  梁起风的状况越发不好,头发几乎全白,瘦的不成人形,脸色是一种将死之人才会有的灰败,他揪心地望着眼前虚弱的老人,很担心梁暖会崩溃。

  还未开口,梁起风就声嘶力竭地咳了好几声,嘴角甚至咳出了血丝,尹光年不用猜都知道,这个老人这段时间正在用超乎常人的毅力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梁起风哪会不懂他目光里的悲悯,笑了一下:“光年,你看到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但您仍然不同意保外就医。”

  “我在等一个结果。”

  梁起风虽然虚弱,眼睛却依旧铮亮有神,望着他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压迫,尹光年坦然以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来了,给您一个结果。”

  梁起风不说话了,嘴角的微笑富有深意,这是两个同样聪明的男人之间的较量,尹光年心里很清楚,这个老人虽然**走向衰败,骨子里却依旧强势狡猾,他终于不再卖弄可怜博取同情,也不再用“把暖暖当妹妹来照顾”这种幌子来搪塞他,他不惜大费周折把自己弄进监狱引他入局,无非是想要给宝贝女儿一个未来的可能性。

  这是怎样一种沉重的父爱,尹光年不敢去掂量,此刻他心中并没有被人算计的不爽感,相反,他的内心只剩感叹感激。

  而现在,该是最后摊牌的时候了。

  他正襟危坐,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谦卑:“您苦心积虑制造我和暖暖相处的机会,您是对的,暖暖就是我生命里的另一半,我今天来,就是郑重请求您,同意把暖暖嫁给我。”

   87

  “哦?”梁起风扬了扬眉, 似乎意外似乎又不,甚至隐晦地笑了:“卓青让你这么说的?”

  “跟钱助没有任何关系。”尹光年语气异常坚决,“我今天确实是来劝说您去住院,但同时,也是来跟您坦白真心话的。如果您怀疑我的诚意,我只能说, 我尹光年在感情上绝不是会将就的人, 更不会一时冲动拿婚姻大事开玩笑, 我想跟暖暖结婚过一辈子这个决定已经在我心里酝酿很久,至于一直开口不说, 一是顾虑到当时暖暖身边有人,二,也是我认为自己在做了这些事后,没有跟她在一起的资格。”

  梁起风微笑着,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光年,你今天来, 想必终于想通了。”

  “是的, 倘若没有想通,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尹光年恭敬地点头,十足第一次见岳父神情透着紧张的毛头小子:“我不能接受暖暖身边再有别人, 我希望这辈子站在她身边的只有我, 暖暖想必已经告诉过您, 我们刚去了普吉岛度假, 在那里, 我跟她表白了心意。”

  梁起风把他的纠结看在眼里,说:“我的孩子我清楚。虽然心软,但是原则性还是挺强,所以光年,没那么容易吧?”

  “您说的没错。”尹光年内心不由佩服这个睿智的老人,人虽然在牢里,但是外面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包括他,他承认:“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光年。”梁起风又咳了两声,尔后目光犀利地盯着他:“说了半天你自己,我家暖暖呢,你让她喜欢上你了吗?”

  面对未来岳父的直接发问,尹光年到底还是难为情了几秒,支吾着陈述事实:“我们……在海边坐了一夜,等日出。”

  梁起风对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还算满意,虽然尹光年没有明着承认,但是这却比承认暖暖喜欢他更具有说服力,他的宝贝女儿如果心里没有他,就不会和他整晚待在一起,做出情侣之间最浪漫的等日出这种事,倘若对尹光年没有一丝心动,直接以“不喜欢”拒绝就好了,又怎么会为难到表示“她过不了心理这一关”。

  钱卓青来探他,已经把暖暖和肖诚分手的原因详细告知他,被肖诚如此欺骗被他父母如此侮辱,暖暖甚至一病不起,梁起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痛心,虽然他早有预料,但当孩子真真正正独自遇到这些挫折,他这个做爸爸的在监狱里痛到只剩自责。

  好在,他未雨绸缪,暖暖的身边一直有尹光年悉心照顾,想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在那段时间突飞猛进。

  “光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似乎想印证自己的想法,梁起风猝不及防地抛出了一个让人尴尬的问题。

  尹光年左右为难,一触及未来老丈人的严厉眼神,只好招认:“我们……有一些亲密举动,不过没有经过您和暖暖的同意,我发誓绝不会冒犯她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我同不同意,你先回答了我接下来几个问题再说。”

  “您问吧,我一定以我最大的诚意回答。”

  “光年,这么说吧,我梁起风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咎由自取,你能拿出五千万来替我梁家还债,已经很重情义,也完全不欠我梁家分毫,我这个做父亲的虽然一心盼望你和暖暖有结果,但希望你们在一起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你弥补我梁家的心态。”

  “伯父,我若是个愿意拿人生大事作为交换补偿他人的人,那么早在几年前,我就娶了黄征德的小女儿。”

  “那么我还有个问题,光年,你有没有想过,以你今天的身份地位,娶了暖暖你不会觉得委屈吗?我梁家已经没落,我没有任何资产可以留给暖暖,她现在的处境甚至不如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另外,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暖暖确实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败笔,我这个父亲的过分溺爱没有教会她独立,所以她除了吃喝玩乐,其实什么都不会,光年,娶一个对你事业没有任何帮助的女人做老婆,一过就是一辈子,你扪心自问,十年后你真的不后悔吗?后悔是人生的常态,虽然家丑说出来并不光彩,但我要告诉你,暖暖的母亲,她在嫁给我之后就后悔了。”

  “我跟暖暖都很清楚彼此的家庭状况,她有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同样的,我有一个早早就抛弃我们母子的父亲,我们沟通过,不能再重复上一代的悲剧,如果要在一起,那就一辈子,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一辈子不离不弃。至于您说的问题,从不在我考量范围之内,第一,我的事业不需要女人助力,靠我自己我就能让我的老婆孩子过上最好的日子,第二,暖暖也并不是只会吃喝玩乐,她现在有目标有干劲,正尝试着往造型师这一职业发展,她在我眼里是全世界心地最善良的女孩,她的出现让我的人生有了乐趣,我不敢相信如果没有了她,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尹光年望着梁起风若有所思的脸庞,语气异乎寻常地坚定:“所以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您,余生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后悔今天要娶暖暖的决定。”

  “很好。”梁起风仅仅评价了两个字,尔后尹光年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玻璃后的老人仰起头,喉结上下滑动,他分明在苦苦压抑自己汹涌的情绪,可一行老泪还是出卖了他,从他眼角滑下,消失在发梢深处。

  “我没有看错人。”梁起风眼眶湿了,嗓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沙哑:“光年,你是我梁起风一生最大的赌,赌注是我的宝贝一生的幸福,我很高兴,我还是赢了,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他抹了一把泪:“光年,我下局设计你,我要跟你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是个父亲,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有个人照顾暖暖一生,而这个人,我希望是你。”

  “我心中对您只有感激,如果不是您最后破釜沉舟的决定,以我的个性,我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暖暖的好。”尹光年面露感激,“只是我心里还是不明白,在我帮了黄征德以后,您为什么还愿意无条件相信我?暖暖曾经指责我忘恩负义,其实连我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对于这些过去,您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听出他的疑虑,梁起风娓娓道来:“在我们还不熟识的时候,我在信力附近的公园里遇到过你,当时你跟一个老流浪汉有说有笑,还递给他一盒快餐。后来,卓青到你公司附近办事,回来夸你,那天下大雨你把雨伞给了一个带孩子的清洁女工。”梁起风由衷道,“你问我为什么独独看中你,因为我的女儿,我不求她嫁给富豪权贵,我只求她这辈子能嫁个好人。”

  尹光年万万没有料到只是这两个微小到他自己都没有多少印象的细节促使梁起风做下这么重大的决定,原来命运冥冥中都有安排,在当年梁起风慷慨地资助他开始,他们之间无形的命运线就一直牵扯着他们。

  只求女儿能嫁个好人,这是一个父亲最朴素的愿望,可这也许也是最难实现的,识别人心善恶是人世间最艰深的学问,一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能钻研透人心善恶。

  梁起风又开口:“光年,我的暖暖就拜托你了,这孩子虽然任性,骨子里还是讲道理的,给她点时间,她会想通的。”

  “我把我的宝贝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至于怎么让暖暖点头,这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光年,你要快,我很想活到你们婚礼那一天,亲手把暖暖交到你手里,见到她幸福我才能死而瞑目啊。”

  玻璃后的梁起风哀求着,尹光年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让她尽快答应我。”

  梁暖并不知道她的一生已经被她爸郑重交托到另一个人手上,对于新的事业起点她忐忑又充满干劲。刚进入公司,白婉给她和另外三个女孩子安排了一系列密集的培训,跟着一个姓孔的资深造型师,从发型化妆美甲到服装搭配全都系统学习,她每天从早到晚上课,忙成了陀螺。

  新公司离尹光年的公司不远,所以令梁暖颇为难的是,明明她想和他保持距离,可是换工作以后,他们俩却走得更近了。早上尹光年会把她送到楼下,晚上下班他会折过来等她下班,有时候她故意拖拖拉拉,他也不急,就一直在楼下等着。

  有一次梁暖忘了一袋资料在他车上,他便亲自送过来,见到他一公司的女孩子眼睛都直了,尽管梁暖再三否认他是她男友,但是没有任何人相信,跟她一样是新人叫做小媚的姑娘言之凿凿:“暖暖,你男朋友肯定很爱你,他看你的眼神太温柔了,天哪,好贴心,居然还给我们带下午茶。暖暖,你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整个银河系这辈子才会遇到这样的男人,你太让人嫉妒了!”

  对于同事们的七嘴八舌梁暖有些无话可说,她和尹光年的纠葛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她也不想和别人多费唇舌解释。

  不止同事,就连家里这几个人,梁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约好的,对于他俩的出双入对,他们也不取笑也不惊讶,每天没事人的似的,好像早就把他们当成一对。

  大家越是习以为常,梁暖越是心里不自在。

  在一次下班路上,晚高峰堵车,梁暖终于把心里酝酿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尹光年,我现在收入不错,我想,找时间搬出去住。”

  终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太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车厢里死一样寂静着,梁暖只觉得空气太闷,闷得她透不过气。

  他们约定好的,所以他一定不会挽留她,尽管明白离开是对的抉择,可一想到以后几乎见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梁暖已经难受到快要窒息了。

  “快过年了,房子不好找,年后再搬也不迟。”尹光年沉沉地开口,“跟我一起过完年再走,好吗?”

  最后一句话,他分明是在苦苦央求她,梁暖又何尝听不出来他的不舍?想挽留却又深知没有立场,所以退而求其次,只求能和她一起过个年,他们像一对没有明天的情人,所以只能珍惜当下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样的他不忍心让她拒绝。

  “好。”梁暖努力牵动肌肉挤出一个笑,“我们一起过年。”

   88

  梁暖并没有告诉家里其他几个人自己要搬出去的决定, 好不容易重聚, 谁都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这回梁暖连安娜也瞒着,安娜一心等着她和尹光年开花结果,她现在学聪明了,知道梁暖脸皮薄,几乎不提她和尹光年的暧昧关系,只是有一次打闹中脱口而出了一句:“暖暖, 你跟年哥结婚了我的房间给我留着哦,我还要时不时过来住的。”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这直肠子又说错话了, 赶紧吐着舌头说“哎呀我开玩笑的啦”, 脚底抹油跑了。

  这一年安娜的生活也发生着巨变。遇到梁暖, 换了工作, 有个狗皮膏药男友,泰国回来以后, 她和张昀山终于确认恋爱关系,两人好得蜜里调油, 每天除了上班和睡觉, 几乎都黏在一起,俨然连体婴。

  连梁暖都以为花花公子张昀山这回搞不好真的是收心了,安娜是他的真命天女也不一定, 安娜却难得保有清醒:“暖暖,猫改不了偷腥的习惯的, 时间长了, 他总会露出马脚的。我啊, 现在不过是享受恋爱的感觉,以前在咖啡馆的时候,看到那些女顾客跟男朋友亲热撒娇,都觉得好羡慕,哈哈,现在我也是有男朋友使唤的人了,至于结婚,我看算了吧,张昀山家我又不是没去过,我就是个小县城来大城市打工的打工妹,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怎么可能有结果,他答应,他爸妈能答应才怪,我啊,享受当下就行了。”

  享受当下,这是个读起来多么无奈的四个字,谁不期待和喜欢的人长长久久,可是安娜呢,她随时做好了分开的准备。梁暖忍不住唏嘘,她和安娜还真是同病相怜,喜欢一个人却清醒地认识到和他是没有结果的,门第出身的差距令安娜准备好了谈一场注定会分手的恋爱,而她呢,他们之间横亘着更多阻碍,她连和他谈一场恋爱的勇气都没有。

  天气越发冷了,天寒地冻的让人只想窝在被窝里。安娜在早上接了一通电话后,草草请了假赶回了老家。她爸一大早在结了冰的地上练拳,结果一脚踩到了冰滑倒,嘎吱一声,骨折了。

  安娜在医院伺候了老爸两天就被她妈赶回a市挣钱了,回来时还拎了两大箱子的货,都是些围巾帽子手套这类用品。

  “我姑姑的厂子倒了,我妈就去弄来这些尾货,她觉得城里人的钱好赚,让我摆摊把这些破玩意卖了,天哪,我妈是穷疯了吗?她看不出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吗?”

  安娜面对着两个占空间的大箱子,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她的原生家庭一直是她自卑的源泉,有个使唤她只会问她要钱还重男轻女的妈,安娜都不知道暗地哭过多少回了,爸爸虽然疼她,但是性子软在家里说不上话,弟弟被妈妈宠坏了,什么都指望不上。

  放家里占空间,扔了又有些可惜,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打算去附近大学的夜市便宜甩卖掉这些东西。

  年关将近大权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自然没法掺合,徐威廉最近的演出越来越多,写小纸条表示“哥哥我想和你睡”的迷妹前仆后继,田果果脸色越来越黑,天天晚上去酒吧替未婚夫挡掉烂桃花。

  安娜要做小买卖,男友张昀山自然做好后勤工作。尹光年来接梁暖下班,梁暖借口和安娜吃饭让他自己回去,和安娜他们碰头后去大学城吃好饭,就找了个人流量不错的地方摆了摊子。

  第一回做小贩,一开始面对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安娜和梁暖都生涩开不了口,还是张昀山靠着一张厚脸皮放开嗓子叫卖,这才吸引一些人的驻足。两个女孩子有过服务员的经历,见生意还算不错,渐渐地也就放开了,梁暖甚至学着旁边的中年妇女吆喝:“哎,同学,看看我们的围巾吧,又便宜又好看。”

  美女哪怕卖东西也是赏心悦目,再加上很便宜,蹲下来挑选的大学生渐渐多起来。快零度的天气,梁暖呵着气冷得直跺脚,心却是热腾腾的。想来有些想笑,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还是个出身金贵的大小姐,一年后沦为了街头卖20块一条围巾的小贩,这么反差强烈的生活她竟然还适应地挺好,生活既然没有逼死她,那么等着吧,她一定会给生活好看的!

  她刚搓完手,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温暖含笑的眼。尹光年竟然就在他们的茶吧里坐着,面前摆了一台电脑,隔着玻璃对她笑,见被她发现,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梁暖拿大眼睛瞪他,眼里的笑快满溢出来。

  因为定价便宜,很快这批帽子围巾就兜售光了,安娜卖东西上了瘾,捅捅正在低头整理的梁暖:“暖暖,好好玩,我们再批发点东西拿来卖吧。”

  梁暖无语,刚想泼她冷水,安娜指着对面惊讶地叫道:“呀!坐光年哥对面的女的是谁啊?”

  梁暖下意识抬头,就见一个戴着眼镜气质知性的年轻女人坐在尹光年对面说着什么,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而他神情淡淡的,时不时点个头说句话。

  女人的侧脸有些眼熟,梁暖还没看清,张昀山已经认了出来:“哎,这不是跟年哥相过亲的那个四眼田鸡吗?”

  梁暖仔细一瞧,想起来了,还真是那个女孩子,叫什么田妮来着。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见,她都快忘了有这号人物了。

  梁暖看着田妮那滔滔不绝明显爱慕尹光年的样子,心里闷闷的不太舒服,手下的动作也放慢了许多,安娜惴惴不安地观察她的表情,暗中踢了张昀山一脚。

  张昀山也是个爱煽风点火的主,说话的声音很响,就怕人听不见似的:“安娜我早就跟你说了,年哥行情很好的,这行比他有钱的有,菜烧的比他好吃的也许有,但是比他有钱还比他帅菜烧的比他还好吃的我还真没见过,我们年哥绝无仅有,安娜你都不知道,我们要是出去开会啊,那几个私募女老总,跟饿疯的母狼似的,三天两头想约咱哥吃饭,也不照照自己那张老妖婆的脸。”

  小茶吧内。

  田妮掩不住脸上的喜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尹先生,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你,我都以为我花眼看错人。”

  尹光年和窗外某个已经明显绷起脸的女孩子对视了一眼,好心情地回过头来笑了笑:“没想到田小姐还记得我。田小姐在这一带工作?”

  “哦,不是,我妹妹在这里读大学,我给她送被子,顺便晚上一起逛逛,没想到竟然撞见了尹先生,尹先生在等朋友?”

  “是的。”尹光年明显不欲多说,尔后又转头望向窗外,果然见对面俏生生的姑娘已经无心做生意,冰刀一般的目光时不时射向这边,在感情方面,她到底还是被宠坏的小孩,喜怒形于色,情绪上来了就一时忘了遮掩。

  这副喝了一大海碗酸醋的样子,还嚷着要搬出去,天真的以为离他远点就能解决他们之间无可救药的吸引力。

  既然她执意要离开,那他不介意让这飞醋再来得猛烈一些。

  他破天荒地地向对面的姑娘提出邀请:“田老师有没有开车?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一箱子的货兜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款式实在老旧没人看得上的,梁暖弯着腰收拾,然后就听安娜在边上激动喊:“呀,年哥……”

  梁暖听出不对劲,抬头就见尹光年身边跟着那个田妮,两人并肩一起的画面有点刺眼,她冷若冰霜地瞥了一眼,继续埋头打包。

  田妮有些抱歉地在旁边推辞:“会不会太麻烦尹先生了,我自己打车回家也没事的。”

  “田小姐不必见外,都是同一个方向,举手之劳。”尹光年对张昀山说,“昀山,那你跟安娜约会去吧,我先送暖暖和这位田小姐回去了。”

  “啊?”安娜对于被强塞过来的“约会”还是一头雾水,张昀山做了尹光年一段时间助手早就心领神会,他很清楚,尹光年这个老板兼大哥是不会多说一句废话的,这个时候,他说这句话是有目的的。

  他马上接茬:“安娜赶紧的,我们的电影快开场了,快点,情侣座我好不容易订到的。”

  为了防止梁暖跟来,他还特地强调了“情侣座”三个字。他朝安娜使眼色,安娜再迟钝也明白了,很认真地点头:“那走吧,我都差点忘了电影这回事了。暖暖那你辛苦了,我先走了啊……”

  这一对就跟逃命一样,心急火燎地开着车跑了,留下三个人尴尬地面对面站着。

  尹光年很绅士地要过来拿梁暖手上的袋子,梁暖心里憋气,手倔强地往后缩了缩,尹光年看了她一眼,强行夺了过来。

  这个小细节田妮作为旁观者自然瞧在眼里,见尹光年和这个女孩举止亲昵,两个人外表又是如此登对,心里立刻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一言不发的女孩子就是尹光年整晚在等的人,可笑她这个路人,今晚乍然在这个地方碰到他,简直是惊喜若狂,她以为自己终于被上天眷顾了,老天安排她和这个见了一面就让她一头陷进去的男人再次相遇,一定是暗示着什么。

  “尹先生,这位小姐是你女朋友?”她不死心地问。

  “不是的。”断然否认的是梁暖,语气里多少带着赌气的成分。

  就算当面被拒绝尹光年也很有风度,微笑着:“有点晚了,我们走吧。”

  一路上梁暖坐在副驾驶座沉默玩手机,只听耳边尹光年如沐春风般的和田妮聊着天,多半是田妮在说,尹光年会附和她,并适时抛出一个问题,所以气氛不至于冷场。田妮是个健谈的女孩子,看得出来她很想给尹光年一个好印象,自从她亲口否认他女友的身份后,这个女孩子的态度就明显积极了许多。

  现在的女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勇敢呐,面对女人的殷勤,男人们怕是带着享受的心情吧?

  梁暖心里不是滋味。

  送完了田妮,两人回紫园的家。回家路上较劲似的谁都没有开口,快到紫园时,车厢里有陌生的手机铃音响起,梁暖往后一看,车座上躺着一个陌生手机,不用猜也知道是田妮的,她不得不佩服这位姑娘的大胆,故意落下自己的东西,博得和心仪的男人再次见面的机会。

  梁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嘴上不饶人:“红颜知己的手机掉了呢,尹先生一定要记得亲自还给人家呀。”

  说完,她翩翩下车,只是摔门的声音有点响,她没有回头,所以错过了身后男人宠溺无奈的笑容。

  梁暖径自回了自己房间,洗完澡擦完护肤品,想到尹光年正在给田妮送手机的路上,爽肤水擦完就心烦意乱地放下,坐床上生闷气。都怪她自己天真,竟然以为他的生活里只有黄伊文黄伊蓝姐妹俩,张昀山晚上不经意的一番话提醒了她,尹光年这个男人看似清心寡欲,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特别撩动女人心,就连她,本来应该恨他恨到不共戴天的,现在呢?像个傻子一样为他意乱情迷,一颗心浮浮沉沉,都快无处安放她的骄傲。

  最可悲的是,有女人对他倾心,可她却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不是他的谁。

  坐床上纠结了一会儿,她正想睡觉,“咚咚”两声,都十一点多了还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89

  没人应话, 她狐疑着去开门,门一开,见门外站着尹光年, 他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着, 此刻正一脸深沉地看着她,让她生了一晚上闷气的人居然自投罗网, 梁暖小姐脾气上来,下意识就要去关门:“你走开,今晚我不想看见你。”

  奈何男女力量悬殊, 他一只手臂蛮横地伸进来, 不管她如何推拒他还是挤了进来,尔后把门一锁, 幽幽问:“生气了?”

  幽闭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而且还是深更半夜,梁暖有些懵,这样强势粗鲁的尹光年令她倍感陌生, 他一贯温文尔雅,今晚的他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你, 你发什么疯?”她颤声问。

  尹光年带着迫人的气势朝她走来, 她步步后退, 最后退无可退, 被他用手抵在墙边, 他利用身高优势逼着她仰头:“我跟别的女人说话, 心里很不高兴吧?嗯?暖暖你现在懂了吗,每次你跟肖诚在一起,甚至在楼下被他吻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是跟你现在这样,恨不得……”

  他没有再说下去,虽然隔着咫尺距离,两人的目光早就纠缠在一起,梁暖紧盯着他,喘息渐渐重了,尹光年的眼眸有一道漩涡,她陷入其中无法逃脱,除了成为他的俘虏,她别无选择。

  她预感他会做什么,紧张又羞耻地期待着,果然他俯下头来,在她的惊呼声中,用她无法抵御的力道攫住了她的唇。

  两个人泰国回来以后就没有再做亲密的举动,彼此都在用最大的毅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而这个深夜一点就燃的吻终于让他们前段时间的努力功亏一篑。鼻尖萦绕着都是他干爽好闻的男人味,梁暖捶了他几下就完全放弃了反抗,唇舌纠缠津液交换的感觉太过刺激,强烈到头皮发麻手脚发软,她对这个男人之前意志上的抗拒都在这个吻里被一一瓦解。

  她曾经害怕和肖诚有亲密的举动,和他接吻她心里的念头不是沉醉,而是一心只想快点结束,那对她着实煎熬。可是现在和尹光年接吻,她只感到渴,感到空虚,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在叫嚣:不够,不够,还要更多。

  在她意识还未清楚时,身体已经主动配合他,双手环住他的腰渴望他再用力一些,填满她所有的空虚。

  尹光年自然不会令她失望,他们两者之间,倘若梁暖还只是口渴,那么他便是饥饿,他像一头饥饿了很多年的野兽,一心只想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索取更多,他强势,急切,富有力量,梁暖被他吻得晕头转向,然后就感觉他手一用尽,屁股被他抬高托起,她人在半空中,她惊得“啊”一声,下意识地双腿夹紧他的腰,像个八爪鱼一样双手环住她的脖子,身体紧密相贴的后果是,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变化,梁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脸立刻就红了。

  欣赏她娇羞喘气的小女人模样,尹光年笑得邪恶:“你点的火,你负责熄灭。”

  “尹光年你混蛋!”他竟然也有耍流氓的一面,梁暖红着脸骂他,“你放我下来,然后滚出我的房间。”

  “真的要我走吗?”他连语气也邪恶,“那出了门我就给红颜知己送手机去。”

  “你敢!”梁暖睁大眼瞪他,一激之下霸气宣告主权:“在我搬走之前,你是我的!你谁都不许看,更不许跟她聊得开心!总之,除了我,任何女人都不行!”

  “小醋坛子。”尹光年凝望着她一脸宠溺的微笑,对于自己已经沦为她的所有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傻瓜,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同样的,你这辈子也是我的,你要是敢对别的男人有想法,我会发疯。”

  “暖暖,你真的快逼疯我了。”他轻轻呢喃着,手抱着她,像抱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

  梁暖被他放在床上,柔软的发丝披了一床,眼神纯真中透着娇媚,犹如一朵即将绽放勾人采撷的红玫瑰,尹光年立刻覆了上来,向自己的女神献上最虔诚的热吻。

  这个吻慢慢地走向失控,梁暖洗完澡就没再穿内衣,这自然方便尹光年攻城略地,睡衣扣子已经解开,他湿热的舌一路向下,在那凹凸处流连不去,那陌生的酥麻感令梁暖娇喘连连。

  “尹光年……”梁暖在颤抖,害怕还有从未有过的刺激感让青涩的她不知所措,她无助到只能喘气,手无力地推着他的胸口,像在拒绝,又似在邀请。

  她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她已经不再那么排斥,如果注定要分开,她只想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他,就算这个选择在旁人看来是错的,她也甘之如饴,跟他在一起她的心里全是幸福和甜蜜,那滋味会上瘾,而她完全不想戒掉。

  戒掉他一定是这辈子让她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在所有人沉睡的深夜,她想为了爱疯狂一回,然后重归现实。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安娜似乎回来了,门外的十五“汪”了一声,安娜吓得叫出来:“呀,十五你怎么在这里……”

  安娜的说话声自然打断了房间内的旖旎气氛。尹光年箭在弦上,他却深知还不是时候,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人多嘴杂,他怕她脸皮薄受不了。她真的很香很软,每一处都是要了命的美好,他想一辈子埋首其中,禁-欲多年的身体在疯了一样叫嚣,但是他还是凭着最后的理智坐了起来,喘息平抑着身体的冲动。

  进行到途中却嘎然而止,空虚感再度袭来,梁暖迷蒙着眼,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羞耻感作祟,她不好意思开口,只是一脸委屈地坐在那里,宛如怨妇。

  尹光年探身啄了一下她的嘴角,嗓音低哑到极致:“你乖,我们改天继续。”

  梁暖想想今晚确实不合适,朋友们都住在隔壁,一点动静就能听到,要是真被他们发现她就真的没脸见人了,不过一想到他要离开她,留她一人呆着,心里又万分舍不得。

  尹光年进了她的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出来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儒雅冷静,谁又会想到他刚才几乎失控。梁暖已经乖乖躺在被窝里,巴掌小脸埋在被子里可怜兮兮地目送他,那软襦的眼神简直比十五还可怜。

  他嘴角愉悦勾起,没有迈向房门,而是走向床掀开被子,自然而然地钻了进来。

  梁暖又闹了个大红脸:“喂!”

  嘴巴不诚实地抗议,心里却是欢喜的,所以温顺地任他搂着,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同床共枕,身体彼此贴着,心也无比靠近,都在心里满足地叹息一声。

  梁暖从不知道,原来跟爱的人在一起,心会如此满足安定。

  关了灯,他把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好声好气哄着:“乖,闭上眼睛睡觉,我凌晨再走。”

  “我们老这样偷偷摸摸的。”

  “好像是你大小姐不给我名分。”

  “哼。”

  “快睡,老熬夜都不漂亮了,小心哪天我不要你了。”

  “你敢!还不是你老让我心烦。”

  “好,姑奶奶小的错了,小的这不是伺寝来了?嗯?”

  “小光子。”梁暖伏在他身上咯咯笑。

  她贴着他宽厚温暖的胸膛,手不老实,在他胸口画圈圈,被他一把抓住,无奈警告:“又不老实,大冬天的还想让我再冲一次冷水澡?”

  “好嘛。”梁暖闹腾够了,生怕真的又擦枪走火,到底是消停了,好心给了他一个晚安吻,谁知又是吻到难分难解,身上被他摸了个够,双双出了一身热汗,这才抱着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梁暖睡得特别好,早晨醒来枕边的人已经不在,如果不是枕上的凹陷处还有余温,梁暖差点都要误以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春-梦。懒洋洋起床洗漱,其他人都没起来,就大权一个人在餐桌上孤零零吃早饭,年尾他这只it狗早出晚归,大权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了,一有空就想躺下补眠。

  “暖暖,早。”大权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又开始和盘子里的饺子作斗争。

  “早啊,权哥。”

  尹光年在厨房煮饺子,她走进去拿她的那份,羞答答瞄了他一眼,他看了一眼门,没人,探身过来快速地在她唇上琢了一口,奈何她的味道太好,这个清晨的偷吻比预期的时间更久点,梁暖害怕其他人突然撞见,推了他好几下,两个人才分开。

  梁暖红唇水润,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端着碗出去,走到门边,又想了想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满脸爱意地目送她,嘴角带笑,十足傻瓜。心里同样甜蜜,脸上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又斜了他一眼,这才喜滋滋出去。

  朋友们在场时,他俩还是和以往一般没什么交流,甚至连眼神也不会给对方一个。照旧是一起去上班,只不过比起之前,多了一个**的告别吻,梁暖总是被闹到满脸绯色地下车,而后彼此开始忙碌的一天。

   90

  原以为他是清心寡欲的男人, 自从坦白心意后, 梁暖终于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采花大盗!

  原以为只是那个晚上他斗胆包天强留女孩子闺房, 之后还是会守规矩,没想到之后的每个晚上, 到了深夜十一点后所有人都回了房,他便下楼敲开她的房门,把十五关在门外,锁了门关了灯, 两个人就像两条光溜溜的鱼在床上胡天胡地起来, 饥渴地接吻, 耐心又急切地探索彼此的身体,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在他的哄骗下,梁暖还做了很多难以启齿的事, 每次做完她都想钻进被窝一辈子不出来了, 可是想到他忍得那么辛苦, 还是考虑到她怕痛没到最后一步, 就又觉得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看到他为了她意乱情迷的样子,她心里是极其欢喜的。而他, 也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感-官世界, 梁暖以前懵懂无知,现在看着镜子中肌肤透亮白里透红的自己, 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种说法是, 再多再好的护肤品都不如男人的滋润。

  她再也不是少不更事的女孩子, 尹光年每晚身体力行,让她知道了做女人的滋味。那味道**而又噬骨。而更重要的是,一段时间的亲密下来,梁暖对这个男人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白天人前的他话不多,给人的印象是刻板的。晚上的他却完全换了个人,时而热情的让她招架不住,时而又温柔到让她无法拒绝,他会在她耳边讲荤话,花样百出却又极度富有耐心,梁暖很清楚他有多想把她吞吃入腹,可是他就是不到最后一步,他一而再撩-拨她,让她逐渐熟悉他的身体,也不再那么害怕男女之间的□□,甚至到了后来,她有时想哭,她还想要更多,想要他填满她所有的空虚,但是他却不给她。

  她明明还是完璧,可是现在却像个欲-求不满的女人,梁暖都要恨死尹光年这个可恶的男人了。有一次气急,甚至像个夜猫一样咬了他,可是他常年健身的身材硬邦邦的,顶多留了几个牙印,见她失控,他在她耳边邪恶地低笑,然后变本加厉。

  后来梁暖有次和同事一起聊天,有个小姑娘无意中提到“□□”两字,梁暖筷子夹着的肉丸子掉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了,尹光年这个混蛋,他这段时间可不就是在□□她吗?自己明明忍到要爆炸了,还在一点一点地把她拆开吃,简直可恶透顶。

  令梁暖不安的还有他们的地下情。就算她大姨妈造访的日子,尹光年也会每晚准时下楼陪伴,她小腹胀痛他就给她揉肚子,梁暖习惯了他每夜陪伴,可又无时不刻担惊受怕,深怕两人的亲密被朋友们撞见,她还没想好怎么和朋友们解释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就连她自己,也是得过且过的心态。

  有一天离开他她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她连想都不敢想。

  工作上造型师要学的内容不少,梁暖每天都像个海绵一样拼命学习,丝毫不敢松懈,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梁暖不能允许自己失败平庸。白婉的肚子越发大了,但是工作起来完全不当自己是怀了双胞胎的孕妇,作为职业女性她自信干练,连走路都带风,梁暖希望有一天也成为这样独立自信的女人。

  跟的造型老师苛刻又严厉,有时为了完成她的作业,她都要练习到很晚。尹光年心疼她,不行她熬夜,所以晚上的□□课不再那么频繁,两个人就是抱着睡觉,日子过得有点像老夫老妻。

  快要过年了,家里每个人都很忙,忙到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终于到新年快放假的日子,大权由于一年没回家,高强度地把工作挤在一起完成,先回老家了。

  而后是徐威廉和田果果这一对,这对青梅竹马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徐威廉虽然嘴巴贱,其实私下很宠老婆,大事小事基本都听果果的。过年自然不能还在外面野,所以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未婚妻回家过年去了。

  等到家里少了三个人,梁暖才有些不自在起来。大家都有家可回,只有她,除了这里,哪都不能去。

  安娜在房间哼着小曲收拾行李,诊所放假的早,安娜明天就回家过年了。梁暖磨蹭着帮着她收拾,一边观察好友脸色,一边心里直打鼓。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尹光年孤男寡女两个人,安娜也不问她要去哪里过年,好像笃定了她会留在这里似的,这段时间大家都有些古怪,都有点过分沉默了,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什么了吗?

  越想越不对劲,梁暖决定试探一下,清咳两下说:“安娜,我能不能去你家过年呀?”

  过去安娜深怕她伤心,曾经好几次热情邀请梁暖过年去她家,梁暖本以为她还和往常一样会爽快地答应,没想到这次她支支吾吾的:“暖暖,我,我家很破很小的……那个,我觉得,你还是和年哥一起过年吧。”

  这回答就更不对劲了,大冬天的梁暖的脸却不自主地烧起来,飞速地瞄了一眼安娜又躲开,很小声问:“安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安娜整理衣服的动作停下了,很难为情地瞄了一眼梁暖,咬了咬唇纠结了一会儿说:“暖暖,其实,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梁暖瞪大了眼睛。

  “嗯。”安娜撇撇嘴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大权,威廉哥,果果姐,山子,大家都知道了。”

  天哪!

  梁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我们在泰国就知道了。也是凑巧啦,那天山子被威廉哥他们吵到了,就跑到大权房间睡,可是大权呼噜太响,山子没睡好,他心理不平衡凌晨的时候干脆把我们所有人都叫起来去看日出,我们发现你和年哥不在,然后跑到外面一看,年哥在沙滩上,呃,抱着你在看日出。”

  梁暖简直无地自容,她真是傻透了,自以为地下情隐瞒地很好,没想到所有人早就心知肚明,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豁出去问:“安娜,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问这句话时,她压根不敢去看安娜的表情。

  安娜大概也在纠结,好一会儿没动静,梁暖忍不住去瞧她表情,一看心凉了半截,完了完了,尹光年夜夜留宿她闺房,安娜一定也发现了。

  “年哥每晚都跟你一起,我,我也知道。”安娜也是难堪极了,“年哥在哪十五就在哪,我看十五每晚都蹲你门口,所以……”

  梁暖哭笑不得,他俩那么小心翼翼,最后还是在十五身上被人发现破绽,安娜顾及梁暖面子,忙摆手:“暖暖这个你放心,就我知道,大权和威廉哥不知道的。”她试图劝说,“暖暖你真不需要别扭,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心里,你跟年哥早就应该在一起了,你们俩现在这么甜蜜,我真的很为你们高兴呢,我呀,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祝福了,可你一直不想公开的样子,我就只好装不知道了。”

  “我跟他……”梁暖完全不知道该向安娜怎么解释她和尹光年的关系,“有点复杂,我还没想好未来怎么办,嗯,现在很开心,总之先这样吧。”

  不揪过去,不谈未来,只看重现在,她的语气里有些自暴自弃的成分。

  “暖暖,年哥这种好男人,真的比大熊猫还稀缺了,山子跟在年哥身边最知道了,多少女人肖想年哥呢,但是年哥眼里只有你。你还记得我朋友圈发过一个你喝了米酒半睡半醒的视频吗?你搬出去那段时间,大权偷偷告诉我,有一回他瞧见年哥在循环看那个视频,真的,你搬出去那段他特别消沉,大家都看得出来是因为谁。”

  梁暖噎住,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尹光年心里有没有她,其实她自己非常清楚,只不过她更贪心,只想做他的唯一,所以哪怕他在心里留了一丁点给黄伊蓝,她都要嫉妒到发疯。

  “暖暖,你别不好意思,你们在一起我们所有朋友都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呢,你跟年哥好好在一起过年吧,少了我们这些电灯泡,你们也自在一些,热恋期嘛,我懂的。”

  “你说什么我不懂。”梁暖脸已经红透了。

  “就是等过完年你一定要告诉我年哥技术好不好。”

  “哎呀安娜你坏透了坏透了。”梁暖羞得哇哇大叫,姐妹俩在床上追打滚作一团,这一场极度尴尬的谈话才掀了过去。

  尹光年还在书房忙,年底他也忙得不可开交,有些应酬实在无法推脱,他回家以后还要再工作一会儿。梁暖在床上等了他一会儿,见等不到人,便去洗澡,洗到一半,浴室的门开了,一个不着片缕的男人挟着一身冷气进来,从身后将她圈进怀里,手还恶劣地覆在她胸前,贴着她耳朵性感地问:“怎么不等我一起?”

   91

  就算亲密了一段时间了, 可那都是黑灯瞎火进行的,梁暖还是不太适应灯光下这般赤-裸相见,娇嗔着:“放开啦, 越来越不守规矩了。”

  嘴上抗拒着,身体却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身后男人揉搓的力道加重, 呵呵低笑着:“都老夫老妻了, 还要什么规矩?我要是真守规矩, 哭的好像是你吧?”

  “色狼……”

  梁暖被他揉得来了感觉, 略一偏头, 他的唇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花洒喷着热水,水下湿漉的男女缠一起, 吻到忘我,浴室里缭绕的水雾包裹住一片香艳,水滴的声音盖住了粗-喘和低-吟, 室外, 城市已经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时分,室内却是一片盎然春意。

  尹光年抱着虚脱的梁暖出来, 把她安置在床上, 用吹风机给她吹干了湿发, 两个人暂时没有睡意, 便盖着被子聊天。

  梁暖忍不住向他抱怨他们俩的事朋友们都知晓了, 关键是, 一个比一个能装糊涂, 就她这个大傻子还在为自己瞒得好偷乐。

  “你知道他们知道对不对?”她趴在他身上一个劲追问。

  “我对你企图心那么重,傻子才不知道。”他宠溺地拍拍她柔嫩的脸蛋,“这个小傻子就是你。”

  “还说我,你看上小傻子,那你就是大傻子。”梁暖心里甜丝丝的,跟他斗嘴也开心,她伸出手讨要:“你的手机拿来?”

  “要查岗?”尹光年眉一挑,还是把手机乖乖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

  这回轮到梁暖挑眉,她不吭声等着他说下去。

  “早就料到你要查岗,给你行个方便。”尹光年笑得痞痞的,活似不正经的流氓小混混,一翻身,把梁暖压在身下:“公平起见,为了方便我查岗,你是不是应该也把密码改成我的生日,嗯?”

  梁暖最受不了他那声“嗯”,上扬的音调挑逗性感,这个智商情商都极高的男人,深深懂得女人就爱“床上坏男人床下好男人”这一款,让她完全无法拒绝。

  “改就改喽。你生日是几号?”

  她拿起手机真的要改,尹光年报了生日时间,梁暖这才发现他的生日就在春天,脱口而出:“呀,再过两个月就到你生日了。”

  “嗯。”他一下一下啄她,“到时你要记得给我过生日,顺便再给我跳支舞。”

  “好啊,不过跳舞我不是很擅长,小时候就学过一年,你想看什么?爵士?芭蕾?”

  “很简单的,脱衣舞就可以了。”

  “哎呀尹光年你坏死了!”梁暖完全受不了他这斯文败类的样子,在床上拍打他,尹光年心情也舒爽,嘴上吃了她豆腐就任由她动手动脚,两个人在床上笑成一团。

  她打开他手机,并没有去翻查聊天记录,而是打开视频文件夹,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安娜拍下来的小视频,视频里喝完酒的她媚眼如丝,冲着镜头毫无防备地笑着,妩媚却又透着少女纯真的诱惑。

  安娜那时只是一时兴起拍了发上朋友圈,配的文字是“我的闺蜜是酒鬼”,但看到的人很少,因为安娜很快就秒删了,刚才安娜悄悄告诉她,让她删的人是尹光年,当时她吓了一跳,因为这位外表有些严肃的大哥几乎从不私聊她,没想到找她是为了这件事,当时她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乖乖照做。

  她当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别人见到,还不是小鸡肚肠不让别人见到她女人味的一面,忍不住酸他,“还以为你正人君子呢,手机偷偷放着我的视频,老实交代,看了多少遍了?”

  “看了多少遍记不清了,只记得手很酸。”他又朝她坏笑。

  两个人亲密了这么多回,梁暖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又羞得狂拍他,嘴角却是一直翘着的。

  她没有告诉他,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让她快乐到要疯掉。

  隔天一早安娜早早出发去赶早班火车,男友张昀山为了好好表现,大清早从被窝里爬出来送她去火车站,出发前安娜想想总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走吧,瞅了瞅蜷在门口还在睡觉的十五,咬咬牙敲了梁暖的房门。

  不出意外是穿着睡衣的尹光年来开的门,安娜脸皮薄,马上脸红了,呐呐的:“年哥,我,我先回家了,你帮我跟暖暖说一声哦。”她飞速地瞄他一眼,“你们俩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好。”尹光年眼睛里有笑意,“安娜,谢谢你。”

  “我走了。”安娜绯红着脸,拎着行李赶紧闪人。

  尹光年走出门外和车里的张昀山招了招手,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开,低头,十五正吐着舌头对他猛献殷勤,他笑着蹲下来,好心情地说:“好了,这些电灯泡终于都走了。”

  梁暖迷迷糊糊得醒来,尹光年已经西装革履,在镜子前打领带,见她醒过来,坐下给了她一个早安吻,说:“待会送你去上班,我今天要邻市参加一个经济论坛,回来可能比较晚了,你别等我,自己先睡。”

  “好吧。”想到今晚自己要一个人在家,身边只有十五陪着,梁暖难免提不起劲。

  尹光年瞧出她心情不佳,笑了笑:“我尽量早点赶回来,乖,就今晚,过年期间我的时间都是你的,每天都能在家陪你。”

  听他这么保证,梁暖的心情总算阴转晴,振奋精神,起床洗漱准备去上班。

  这一天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梁暖的状态不太好,给模特做的妆容没有达到孔老师的要求,被臭骂一顿,孔老师语气很严厉:“小暖,我要的是灵性,而不是你这样教条式的死板妆容,你在把他们化成假人你知道吗?给我记住了,每张脸都是不一样的,造型师要做的是让模特在人群里脱颖而出,而不是让你的模特有张千篇一律的脸最后淹没在人群里,你好好领悟我的话,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很怀疑你将来能不能吃造型师这碗饭。”

  梁暖很沮丧,她以前把造型师这行想的太简单了,入行之前没把化妆放在眼里,她经常化妆,以为一点都不难。真正上手以后才认识到自己是井底之蛙,烟熏妆晚宴妆裸妆等等,哪一样都要会,都要精通,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孔老师的一番话真正让梁暖审视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时,有那么几秒她想要放弃,想回到咖啡馆继续做她的女招待,可是她马上唾弃了竟然产生这种荒谬念头的自己,她不能做懦夫,她提醒自己必须哪里跌倒就要哪里站起来,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那她梁暖这辈子没救了。

  孔老师笃定她吃不了这碗饭,那她偏要让她看看,她有一天吃上这碗饭,靠的不是老天赏饭,她靠的是自己。

  在公司洗手间用水泼脸,梁暖对着镜子调整了心态,刚回到办公桌,她意外地接到了监狱打来的电话。

  梁暖心一跳,哆哆嗦嗦地接起来,后天就是探监的日子,她不知道监狱提前打来会是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他爸苍老却轻快的声音:“暖暖啊,是我,爸爸,你干什么呢?”

  心头大石瞬间落地,听到她爸的声音梁暖很激动,忙不迭道:“爸,我上班呢,我换了个工作,现在在一家时尚公司学习做造型师,老师都夸我有天赋,我想好了,以后就往这方面发展。”

  “你找到喜欢做的事情,爸爸替你高兴。对了,泰国好玩吗?”

  梁暖出发泰国前跟她爸通过电话,跟他提过自己要跟朋友去泰国玩几天,她爸还特地问她尹光年去不去,当时她红着脸老实说他也去。

  “很好啊,在那里挺开心的。”梁暖含糊其辞,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跟她爸坦白她和尹光年已经在一起,如果实话实话,他爸会不会生气怪她是不孝女?

  她爸在那头呵呵笑,老迈的声音里透着轻快,听得出他心情很好:“你有没有事情瞒着爸爸啊?我是说,好事。”

  “啊?”梁暖一时语塞,他爸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你这孩子,还想着瞒爸爸。爸爸都知道了,光年那孩子已经都跟我坦白了,他那天特地过来见我,求我把你嫁给他。”梁起风声音听起来虽然没什么中气,语气却洋洋得意,“我早就说过,我的暖暖那么漂亮可爱,那个小子再固执,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求我做他的岳父。”

  “他还去见你了呀。”梁暖完全没有料到他已经跟她爸报备,咬着唇问出心里话,“爸爸,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他做过的事吗?我跟他在一起,您会不会怪我?爸,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问着问着梁暖又有了哭腔,**在偷欢,但是她的灵魂一直在接受煎熬。

  听出女儿的自责,梁起风急忙好言好语安慰:“傻孩子,爸爸高兴都来不及,你们两个要是现在还没一点进展,爸爸才失望呢,你记住,尹光年一直以来都是爸爸心中的女婿首选,爸爸做的所有努力也是为了能让你们有今天,呵呵,可算等到了,以前让你把他当哥哥那种话,那不是爸爸的真心话,哥哥不能给你一个家,丈夫才能,暖暖,光年是个好男人,爸爸相信你跟他在一起,他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吃苦。”

  “爸爸还有一些话你要记住。一个女人,一生能遇到疼她的男人,是一种幸运。但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挥霍这种幸运,爸爸做为过来人要告诉你,婚姻是需要两个人经营的,作为夫妻,彼此关心,互相理解,这样的婚姻才能长久。我跟你妈妈之间,我忙着工作没有花时间陪她,你妈妈想要出去工作,最后也被我阻止了,我一心以为让她在家做少奶奶就是对她最好的,但其实这不是她想要的。这些道理爸爸也是在你妈妈走后才悟出来,我的婚姻很失败,所以希望你不要重复爸爸的老路,这半年你的改变爸爸都看在眼里,爸爸很高兴,但还是要跟你说一句,男人不可能无条件疼你爱你,他爱你疼你的前提是你必须是个很好的女人,他跟你在一起很快乐,他才会珍惜和你共同建立的这个家庭,呵呵,我的暖暖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爸爸很期待你和光年组的小家庭。”

  “哎呀老爸。”梁暖几乎是诚惶诚恐地听完她爸的一番训诫,到最后她爸说“出嫁”时终于害羞了:“爸你真是的,我还不急着嫁呢,就让尹光年那混蛋多等几年好了,不然太便宜他了。”

  “呵呵。”

  她爸没再说什么,他突然重重地咳了两声,那破锣一般沙沙的咳声通过电波传送到梁暖耳边,立刻牵扯了一下她的心脏,刚才的好心情不复存在,急切问:“爸,你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爸没有立刻回答她,喘了一下居然在电话那头笑了,慢悠悠地出口安慰:“老毛病了,年纪大了肺也老化了,暖暖你忘了吗?爸爸已经是70岁的老人家了。”

  梁暖握着电话不吭声,她没忘,她时时刻刻记着,她有一个70岁身体欠佳的老父亲,每每想到这个事实,她就忧愁地茶饭不思。

  “还有个事爸爸要跟你说,快过年了,后天你先别来看爸爸,等年后再来也不迟。”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见你?”梁暖彻底急了,“尹光年能见你,为什么我不能见?我已经很久没见你了!”

  “你先别急,听我解释。”梁起风温声细语宽慰女儿,“爸爸搞金融的,讲究迷信你也知道的,今年过得尤其不顺,这运势啊一定是冲撞什么了,春节这个时间点大有讲究,咱们还是避避晦气比较好,总之呢,过年期间不让你来监狱这种晦气的地方也是为你好,我知道你想爸爸,爸爸同样也想你,可是为了爸爸和你明年的转运,你先忍几天,等过了年你过来看爸爸,爸爸绝对不拦你。”

   92

  梁起风好说歹说一通, 才使得梁暖万般不情愿地答应年前不过来,父女俩又聊了几句, 监狱规定的通话时间也到了, 梁暖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因为年前见不到她爸,她这一天的心情都是灰色的,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 在外地的同事大多都提前请假赶回家去了, 少部分像她一样是本市人的, 又都是男同事, 本来交往就不多, 也不好约着下班出去逛。下了班梁暖也不打算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越发显得自己形单影只, 索性买了份外卖, 回家陪十五。

  十五独自在家守了一天,见她回家格外亲热, 一人一狗在沙发上填饱了肚子, 梁暖随便找了一个好莱坞大片, 大片虽然精彩,一个人看却还是有些意兴阑珊, 十五就蜷缩在她身边, 她用五指一下一下地给它梳理毛发,它很享受地眯着眼, 窗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尹光年发来微信说高速拥堵, 回来估计要半夜了。

  这下心情更糟糕, 还好“饭桶吃垮地球”群里热闹,大权绘声绘色地描述今天相亲遇到的极品女给他带来的十级伤害,从月收入到在a市几套房,爸妈退休工资多少到家里有几辆代步车,没有她问不出口的,末了还加一句“我不喜欢住小房子”,大权当时真想“呵呵”她一脸,顶一句“不好意思我家房子多大跟你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忍着吐把这顿饭吃完,付完帐道完别扭头就把那姑娘拉黑了。

  就连刘皓都谈了女朋友,大家都在嘲笑大权是群里唯一一只单身狗,傻乎乎的牛壮壮这时候煞风景地来了一句,“不会啊,年哥和暖暖还单着呢。”

  他这句话一出,刚才还刷屏不断的饭桶群死一般的沉寂,徐威廉忍无可忍说:壮壮啊,哥对你没别的要求,就希望明年你能长出一个脑子。

  壮壮啊,哥对你没别的要求,就希望明年你能长出一个脑子。

  所有人开始排队刷这句话,也不知道谁暗中点拨,壮壮发了一个惊悚的表情,梁暖捧着手机有点无语,怎么聊着聊着矛头就转到她身上来了?

  这个群就因为壮壮一句话顺利冷场,话题比较敏感,当事人似乎还不打算公开,大家自然不敢当众戳穿,几个人找了个话题又刷了一会儿屏,总算把尴尬揭过去了,这才散场。

  梁暖没再在群里现身,瞄一眼时钟,快11点了,不再等晚归的男人,便洗了澡做了个面膜,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突然感觉床的另一半陷了下去,暖烘烘的被子里钻进一个人,有她熟悉的体温,他宽厚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一双有些凉的大手抚摸着她腰部滑嫩的肌肤,这双手有点火的魔力,而后向上,如蛇一般灵活地钻进她轻薄的睡衣,来到她胸前轻轻揉搓,睡梦中她嘤咛一声,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有颜色的梦,因此并未发现胸前已经失守,睡衣扣子已经被这双手三两下解开,而后这双手还不满足地往下游走,一种熟悉又强烈的空虚感如海浪一般向她袭来,她终于完全醒了过来。

  “现在几点了?”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2点吧。”身旁的男人回答,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身下,让她感受自己的剑拔弩张,他亲舔她的耳垂,那是她的敏-感带,成功地引来她的娇喘,他翻身压在她身上,笑了:“小睡一觉也好,因为今晚我不打算让你再睡了。”

  梁暖无处可逃,也不想逃,当初那种害怕的心情已经不复存在,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期待多过忐忑,因为这是她深爱的男人,如果她宝贵的第一次必须给一个人,那这个人只能是他。

  “宝贝,一开始会有点痛,你忍忍,我保证等下让你舒服。”

  “嗯,你轻点。”

  (关灯和谐期,过程省略一千字)

  “尹光年,好痛啊。”梁暖痛得直喘气,“你恨我,你想杀了我……”

  “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你,乖,接下来带你一起飞。”尹光年等她情绪稳定下来,终于开始动了,一下比一下用力,梁暖在他逐渐猛烈的撞击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感官上的新鲜体验在这个深夜无限放大,她除了被动承受,只能她张嘴尖叫,又酸又麻的感觉如电流一般在全身游走,这感觉并不痛苦,反而让她开始沉迷。

  原来这就是做女人的感觉。

  梁暖在这个冬夜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过程一开始是痛的,到了后面,两个人都找对了节奏,都尝到了鱼水之欢的乐趣,一做就舍不得停下来,只是尹光年顾虑梁暖是第一次,又流了血,做完抱着她洗了个澡,就睡了,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上午九点,两个人在床上厮磨了一会再度擦枪走火,又酣畅淋漓地做了一次。

  情潮未褪,梁暖全身酥软地躺在尹光年怀里,半眯着眼睛盯着正一下一下亲她脸颊的男人,想起他最近的需索无度,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抱怨起来:“骗子!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清心寡欲……”

  “呵呵。”尹光年心情很好,最近笑容也多起来,“遇见你这个小妖精之前确实挺清心寡欲来着,所以要怪还是怪你自己太可口了。”

  闷骚的男人说起情话来一点都不输情场浪子,梁暖不得不承认,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她爱的这个男人,就是那种一万个里才出一个的那一种。

  也许她爸也是早早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一心希望他们在一起。

  “你去找过爸爸了?还跟他说了……嗯,那些话?”

  “嗯。”尹光年痛快承认,他含笑凝望她,“没有岳父大人的允许,我哪敢随便动你。我答应他一定不让你再吃苦了。”

  “爸爸不让我年前去见他,说什么监狱太晦气了。”梁暖语气落寞极了,“我最讨厌他这样了,最近说话老是神神叨叨的,交代这交代那的,70岁怎么了?70岁还不老呢,离90岁还有20年呢。”

  梁暖说着说着眼睛就湿了,尹光年立刻将她搂到怀里哄着,梁暖哽咽着:“他一说这些我就心慌,出来再说不行吗,非得现在……”

  “古人说,六十不惑,七十古稀,你爸爸这样的岁数,你还没成家立业。他有顾虑也是正常的。”尹光年小心翼翼哄着梁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我们做子女的,听话就是最大的孝顺。”

  “嗯。”梁暖搂紧了他,很感激身边有他,尹光年感受到了她的依赖,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在这个寒冬,两个人都努力地想要温暖彼此。

  梁暖赖床,尹光年煮了早餐端到她床前哄,总算让姑奶奶填了点东西下肚,才恋恋不舍地准备出门上班。他还得再去公司一趟,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有些事必须他亲自去收尾处理。

  “中午到我公司楼下,我们一起去吃饭,嗯?”他难得絮絮叨叨,“过年了,家里什么年货都没备呢,吃完饭我早点下班咱们去大采购,晚上再去看场电影怎么样?”

  他俯身和她窃窃私语:“我们俩好像还没像样约会过。”

  “哦,都生米煮成熟饭了,才开始想起程序这回事了哦?”梁暖拿枕头扔他,“快走吧,吵人睡觉,你知不知道昨晚才让我睡了几个小时?”

  尹光年笑微微地从房间退了出来,和十五挥手送别,走到门口又停下了,大冬天厚厚的雾霾覆盖在城市上空,他突然很不想上班。

  真想在家陪她一起睡觉啊。

  梁暖睡了个回笼觉,感觉精神了一些,昨晚再加早晨这么一番折腾,除了腰有些酸,其他倒是影响不大。起床的时候发现床单上有一点血迹,她脸红了红,赶紧洗换床单,洗了澡化了个淡妆,想到今天第一次约会,挑选衣服花了点时间,等换好衣服已经快要12点,尹光年电话来催,她才心急火燎出门。

  两人碰头,商量了半天,最后去吃了日料。吃完暂时分开,尹光年回了公司,梁暖去了星巴克待了两个小时,等到下午四点左右,尹光年下班来载她,先驱车去边上的超市大肆采购了食物日用品,过年期间,他们准备都宅在家里,不想出去跟人一起凑热闹。

  吃的喝的用的装了整整一车,最后要去结账时,尹光年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三盒冈本的安-全套,对梁暖咬耳朵:“春节争取用光它们?嗯?”

  梁暖有些窘地瞄了他的腰一下:“您老悠着点啊,腰本来就不怎么好。”

  “等着,我会用实际行动挽回男人的尊严。”尹光年信誓旦旦。

  年前的超市拥挤不堪,东西好像不要钱似的,光是排队付账就等了十来分钟,趁着排队的时间两人头贴头在手机上选择晚上想看的电影场次,黄金时间段没有好座位了,干脆就选了十点后的场次,大过年的不放纵,还要什么时候放纵?

  超市离家近,买好就回了家,把海鲜肉制品放到冰箱,外面做的没有尹光年这个大厨做出来的好吃,干脆就在家里约会,尹光年负责煎牛排,梁暖做意大利面和沙拉,两人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时不时抬头,刚好遇到对方看过来的默契眼神,相视一笑,温情涌动,好似已经做了很久夫妻。晚餐做好,家里只开了壁灯,点上蜡烛,一顿像样的烛光晚餐就出来了。

  在烛光中柔情蜜意地对视,城市的喧嚣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享受着对方带给自己的宁静安逸。

  这一年滋味如何,只有梁暖自己知道,曾经迷茫家在哪里路在何方,可是现在答案昭然若揭,她在对面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家的影子,幸福的归宿。

   93

  吃完晚饭, 离电影开场还有好几个小时, 两人也不准备窝家里,尹光年拉开梁暖衣橱,发现梁暖冬天的衣服少得可怜,大小姐从家里出来时就没带什么衣服, 工作以后也是囊中羞涩,每天上班穿来穿去就那几件大衣, 几乎没见她出去大肆购物过。

  现在也许是她人生中穿衣最寒酸的一段时间了, 尹光年暗骂自己粗心,对着刚洗完碗出来的梁暖说:“我们去趟商场吧,我的大衣都旧了。”

  “好啊, 找我就对了。”梁暖不疑有他, 欣然答应。

  两人驱车去了本市最高档的商场,只是尹光年并没有去男装部, 而是拉着梁暖径直去了女装部,见她疑惑,他冲她眨眼睛:“先把你的买了。”

  “给我?”梁暖表情有些错愕, 也冲他眨眼:“这么大方?”

  她拿往事打趣他:“我好像还欠你这个葛朗台三万块呢,债主大人有大量,再宽限我几天啊。”

  “债主允许你肉偿,一万块一次,今晚你就能还清, 等过了今晚, 你做我债主, 我一定尽心服侍债主大人。”尹光年在她的耳边又开始说那些不正经的话,梁暖忍无可忍又瞪他,警告他收敛一点。

  男友要买单,梁暖也不是扭捏的性格,大大方方接受。她确实非常需要填充自己的衣柜,现在的工作不同以往,每天都在写字楼里进进出出,身边的同事也都是专业的时尚人士,她不想因为自己打扮太过寒酸而被同事冷眼相看。

  “那我不客气了哦?”

  “你要是跟我客气,那我晚上在床上也客气,咱们可以比比看谁客气的本领比较强。”

  “喂喂喂,总拿床上那点事威胁我,我在你心里已经是欲-女了是不是?”

  “**没什么不好,这是你男朋友我,超强实力的体现。”

  “幼稚死了。”梁暖实在受不了这个男人的自恋,“接下来给我闭嘴,乖乖付钱拎东西就可以了。”

  尹光年果然做好男友本分,女朋友在前面血拼,他在身后拎包刷卡,梁暖买东西一向快狠准,她太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风格,因此去了常去的几个品牌挑了好几件大衣,相应的内搭也选了不少,不一会儿,尹光年两手便拎满了袋子。

  女人逛起街来就没了时间概念,眼看电影即将开场,尹光年见她明显没逛够,便提议:“今晚时间有点赶,不如明天再出来逛一天?”

  梁暖赞同,时间确实太仓促,鞋子内衣包都没买,剩下这点时间哪里够?瞄了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电影才开场,好久没有逛街逛那么痛快了,她有点舍不得走,瞧见前面就是lv专卖店,心想再去刷两个包再走好了,反正刷男朋友的不心疼。

  事实证明,这是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他们进专卖店时,在场只有两个顾客,都是气质雍容华贵的老年妇女,从背影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老太太,导购小姐手上正拿着一个包和她们微笑说话,态度十分恭敬。

  因为两位老妇人都是背对着他们,梁暖并没有多加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lv最新款的包上,她看中了twist系列一个包,刚想让导购小姐拿下来让她试一下,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尹光年碰了碰她的手肘,悄声说:“后面有个老太太一直在看你,是不是熟人?”

  “啊?”梁暖讶异地回头,正好和妇人看过来的冰冷眼神对上,她猛地一怔,那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立刻复活,她仓皇地转过头来。

  尹光年见她表情很不对劲,立刻明白那个妇人对他们的窥视并没有善意的成分,追问:“认识?”

  “肖诚妈妈。”梁暖掩不住的尴尬神色,也没心思再买包了,“我们走吧。”

  尹光年却是气定神闲,毫不避讳地当着别人面亲昵地拍拍她的脸蛋:“不急,买完你喜欢的包再走。”

  他环视一圈,指着其中一款包对她耳语:“我见过有同行背那款,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梁暖一瞅他说的那个包,这位仁兄眼睛还挺毒辣,lv现在大热的capues系列,很多欧美女明星都很喜欢背这款包出街。

  “那就这个吧。”梁暖心不在焉地点头,她现在只想快点买完离开这里,背后肖诚妈妈的目光太让人难受了。

  两个老妇人似乎也不急着走,甚至聊起天,且看似是两人在聊着天,其实以她们那毫不掩饰的音量,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们在聊什么。

  “现在的年轻女孩虚荣心太强,我妹妹家的女孩,不背五位数的包她就出不了门,家里的包款式比专卖店还齐全呢,我这个做姨妈的都有点看不惯啊。”这是另一个妇人的声音。

  “虚荣的女孩子我是见多了,有一个女孩子,当着我的面发誓会爱我儿子一辈子,要我给她时间让她证明自己的心意呢,呵呵,最后呢?跟我家小诚分手没多久就找了新男友,说实在的我还真替她新男友捏把汗,这姑娘心机深,一心想找个有钱人嫁了,哪会对人投入真感情。”这指桑骂槐的声音来自肖诚妈妈。

  “我的天啊,还好老天有眼这女孩子没有做你媳妇,野鸡怎么能跟凤凰比?佩琴你到底还是有福气的,你家dy多乖多懂事啊,我就想要个这样的媳妇。”

  这些刻薄满怀恶意的字眼一字不漏全进了梁暖的耳里,她脸色铁青,脸绷得紧紧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愤怒如脱了僵的野马在血管里狂奔,理智快要控制不住她的情绪,她只想转身冲到肖诚妈妈面前大声质问她:做为长辈,你这么凭空诋毁一个女孩子,良心何安?还当着尹光年的面挑拨离间她拜金心机深,肖诚有你这样心思恶毒的母亲,我都要替他害臊。

  就在冲动快要支配她去理论到底时,她的手猛地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尹光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越生气,别人就会越高兴,难道你想让她们如意?”

  “真正内心自卑的人才会去一争到底,但是回击别人最有力的方式从来不是用嘴巴,你只需要让她看到你过得很好就可以了。”他在她耳边说的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冲散了梁暖内心所有的愤怒,她瞬间醍醐灌顶,也是,倘若有些人见不得她幸福,那么她偏偏要让她目睹她多么幸福,比从前幸福一百倍。

  尹光年牵着她的手在专卖店里闲逛,也不避讳别人听见:“好好看看,喜欢的包都让人去包起来,家里有的是地方让你放包。”

  “真是的,你都不怕我败家哦?”

  “我只怕你不嫁给我,其他没什么好怕的。”

  这一对本来就是赏心悦目,男的还这么宠女友,跟随在他们身边的导购小姐吃了满嘴狗粮,脸上堆满了羡慕:“这位先生好疼女朋友哦。”

  “谢谢。”尹光年朝她礼貌笑了笑:“很快就是我太太了。”

  梁暖娇滴滴地瞪了他一下警告,不过没有出声否认,算是变相默认。导购小姐嘴巴抹了蜜,恭维:“两位将来的宝宝一定很漂亮呢。”

  他们这边聊着天时,身后的两个老太太已经完全没了声音。

  梁暖可不管自己背后被两双什么样的目光盯着,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差点做了蠢事,幸好尹光年及时提醒她,面对别人的挑衅和诋毁,内心强大才是最最紧要的,自己按部就班过自己的小日子,让别人说去好了。

  尹光年让她尽情买,她也没有乱来,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三个自己中意的款式,尹光年看中的capues系列她挑了一个红色款,今年运势不是一般的差,逛个街都能遇到蛇蝎妇人,还是迷信点,买个红火的颜色转转运。

  这中间肖诚妈妈和那个妇人一直没走,也不像要下手买单的样子,连跟在她们身边的导购小姐都没了耐心,挂在脸上职业笑容都快要僵了,梁暖潇洒下单,等尹光年刷完卡接过包装袋,她便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臂弯,俨然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幸福小女人。离开前看到肖诚妈妈黑沉的脸,她并没有怒目相对,反而朝她释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全程并没有跟对方说过哪怕一个字,却无来由地有一种扳回一局的畅快感。

  这一磨蹭,赶到电影院时电影刚好开场,深夜场稀稀拉拉坐着三五人,情侣座干脆只有他们这一对。电影并没有网评那么精彩,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的大脑被困倦支配着,有个前排观众甚至歪着脑袋睡着了。梁暖靠在尹光年肩头,他们的脸因为电影画面的变化忽明忽暗,尹光年低头看了一眼身旁情绪不高的女孩,亲了亲她的发丝,干脆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黑漆漆的深夜电影院情人座,好像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情侣座”三个字,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的亮:“如果你不想看电影,那我们就做点别的。”

   94

  黑夜是最好的催情剂, 两人在阴影的掩护下搂在一起, 吻得难分难解, 电影里男女主角在街区被敌人追击,场面火爆, 电影外的某个角落,一对男女也在进行爱的追逐,梁暖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生怕被人发现, 下意识往后躲,他对她的不专心不满, 攻势更猛,她搂紧他脖子, 只能被动承受他的热情。

  这个火热又刺激的吻结束, 梁暖瘫软在尹光年的身上不敢动弹,这年头人人都可以是狗仔记者, 用随身手机偷拍一段香-艳的视频发到网上, 你想不红都难, 她生怕被人偷拍成了视频女主角,始终不敢转过脸来,还生气地捶尹光年的肩膀, 他在她耳边笑她是胆小鬼, 此时亢长的电影终于进入尾声, 时间接近半夜12点, 两个人窝在情侣座, 直到前面观众走完才手牵手慢悠悠出了电影院。

  梁暖在车上就睡着了,被尹光年抱回了房间,衣服被一件件剥掉,意识模糊地和他冲了澡,然后又被他抱着钻进被窝,几乎是一触到柔软的被窝,就立刻昏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身旁的男人凝望她沉睡的容颜,眼底里全是化不开的柔情。

  “我爱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他在黑暗中深情呢喃,可惜身旁的姑娘已经沉睡不醒。

  隔天是长假第一天,天色阴沉灰暗,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冷飕飕的雨天,**的享受之一便是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而比这更享受的是,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有自己的爱人,他有滚烫的心,更有诱人犯罪的肉-体。

  都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光溜溜的两个人只是抱着就来了感觉,一个眼神就能感受到对彼此的渴求,沉默便是无声的邀请,梁暖任由身上的男人为所欲为,尹光年在她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自己的专属烙印,感受到身-下姑娘的急躁,她在催他,他偏偏要慢些,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瓦解她仅剩不多的理智,让她跟着他一起滑向爱的深渊。

  窗外阴雨绵绵,室内却是春光大好。两人都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晨间运动里体会到极致的快乐。两人在情-事上很合拍,尝试了好几个新姿-势,在床上激烈地来了一轮,尹光年抱着梁暖去浴缸泡澡,忍不住又做了一次,溅得浴室满地的水。

  一早上消耗了太多,梁暖体力不支只想赖床,尹光年下了饺子,梁暖撒娇不肯吃,躺着玩手机,尹光年无奈,只好把她当小孩似的亲手喂,梁暖嘻嘻笑着,很快就把一碗饺子吃光。

  原本说好今天再去购物,不过下雨天梁暖出去的兴致不高,家里吃用的都齐备,两人打算长假几天就在家冬眠,安静享受二人世界。

  下午还在下雨,找了部电影看,结果冬困袭来,梁暖又睡着了,尹光年干脆关了电视,抱着她回了卧室一起午睡,终于被允许进房间的十五就蜷缩在他们脚下,闭上眼睛也坠入睡眠。

  冬天天黑得早,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梁暖先醒过来,盯着枕边熟睡的男人,人们总说岁月静好,她想,岁月静好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外面下着雨,她和喜欢的男人躺在一起,被窝和心都很暖,身边正在打呼噜的狗忠诚又憨态,时刻不忘陪伴在他们身边。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呢,梁暖幽幽地想,如果爸爸在身边,那么她的幸福就更完美了。

  躺了一会,尹光年也醒了,两人饥肠辘辘,赶紧起来做晚饭。尹光年教梁暖烧了两道简单的菜,西红柿炒鸡蛋和油葱焖鱼,梁暖悟性不错,学得有模有样。两个人,三菜一汤,一顿饭就在家常聊天中过去。

  “这道菜是不是有点咸了?”

  “还好,下次少放点盐。”

  “这个呢,是不是油放多了?”

  “味道还是不错的。”

  “味道真的好?那你吃两碗饭证明下。”

  “吃多了变成肥圆大叔你就没有八块腹肌可以摸了。”

  “行了,往后每顿饭你只能吃一碗,吃两碗你就给我一个人睡去。”

  “好的,女王陛下,不过晚上必须让我吃饱,不然晚上可没力气伺候殿下。”

  “真是够了,我发现你有个本事,什么话题到了最后都能被你绕到睡觉上去。”

  “人一生,食色性也,咱们老百姓不说吃饭睡觉生孩子,难道要天天讨论尼采康德马克思吗?我问你,马克思的《资本论》首次出版是几几年?”

  “我现在拒绝跟你讲话。”

  “我告诉你,答案是1867年。”

  “喂,尹先生,你真的够了哦。”

  “不想聊马克思,那我们可以继续聊聊睡觉这个话题。”

  “闭嘴好不好?”

  “我允许你用舌头塞住我的嘴……”

  梁暖深深体会到,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无聊,他是再聪明不过的男人,他并不是话多的人,但只要他想,他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哄得女孩子很开心,梁暖酸溜溜地想,不知道黄伊蓝是不是也曾经被他哄得那么开心。

  她不想庸人自扰,毕竟现在的尹光年是她的,可是又很难不去烦恼这个问题,毕竟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前任的存在,再加上那天晚上遇到肖诚妈妈,难保尹光年心里有想法,晚上两人上了床没有睡意,梁暖枕在尹光年怀里,干脆向他坦白心里话。

  “那天……遇到肖诚妈妈,她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心里就没有一丁点不舒服吗?其实那些话,我确实当着她的面说过的。”

  “没什么不舒服的,你那时只想离我远远的,一心想嫁给肖诚,向他妈妈表决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我现在在别人眼里,也许就是世故的女孩子,现在能多少理解你的难处了,我也想通了,哪可能让全世界都理解你,自己的亲人爱人理解你就可以了。”

  “我的暖暖长大了。”尹光年呵呵笑着,给了她一个甜蜜的吻。

  过年期间一直在下雨,两人宅在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尹光年春节也不能完全休假,欧美地区没有春节,全球股市期市一个风吹草动都会影响节后a股市场的走势,所以就算是国内放假,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工作的时候,梁暖就在边上陪着,看书翻杂志,有时干脆睡觉,他们搬到了楼上尹光年的房间,他的房间更大更舒适,晚上心血来潮时就去阳台欣赏夜景,美其名曰“看星星”。

  雾霾浓重的冬夜,连不远处的灯火都不清晰,又怎么可能看得到星星。

  “看不看得到不重要,只要心里有星星就好。”尹光年是这么回答她的。

  白天互相陪伴,不说话时,只一个默契的眼神,便传达着浓浓的爱意。无人打扰的晚上,尽情地做所有情侣都爱做的事,享受身体合二为一的极致快乐,**和灵魂都因为对方,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老夫老妻的日子,终于到了除夕夜。“饭桶吃垮地球”群的所有人都在晒自家的年夜饭,尹光年也拍了饭菜上去,他烧了四菜一汤,蔬菜汤还是梁暖做的。

  照片里桌上摆着两副碗筷,群里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徐威廉代表所有的八卦同胞喊出了心声:哥,二人世界也太幸福了吧!

  有不怕死的带头起哄,其他人自然争先恐后,一个个复制黏贴这句话,梁暖见朋友们起哄,害臊地沉默着,头枕在尹光年肩上,见他噙笑回复大家:谢谢大家,我们很幸福。

  紧接着发了一个数额很大的红包,群里一片抢红包的狼嚎声,被集体收买的众人也就没有再打趣梁暖,大家都是聪明人,得罪梁暖就是得罪尹光年,没人会得罪他们的大哥。

  大年初四晚上,两人吃好晚饭,梁暖在厨房洗碗,许久不曾响过的门铃居然响了,她有些讶异,心说该不会是安娜在家里住不下去提早回来了吧?

  正胡乱猜想着,尹光年过来敲了敲厨房的门:“亲爱的,你有客人。”

  “谁啊?”

  “你出来就知道了。”

  见他讳莫如深的样子,梁暖有些茫然,匆忙洗了洗手出来,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就看到了戴着墨镜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的韩苏苏。

  大晚上的到人家家里还戴着黑超墨镜,这举动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苏苏,你怎么来了。”梁暖一边客气寒暄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韩苏苏,她没有化妆,墨镜也掩不住面色的憔悴,平日的光彩照人全没了影踪,梁暖更加好奇,大过年的韩苏苏不和未婚夫纪左去应酬家里那些高级酒会,一个人跑到她这里做什么?

  “暖暖,好久没联系,有点想你,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韩苏苏不太自在地用手托了托墨镜,讪笑着:“我问了昀山,他告诉我你住这里。”

  这时候尹光年端着两杯茶水从厨房里出来,一一摆放到她们面前,随即对梁暖亲昵地说:“厨房我来守收尾,你跟朋友聊吧。”

  梁暖点头,随即想起件事,自然而然地交代:“别忘了把阳台的衣服收了,我看这天,晚上还得下场雨。”

  “知道,我洗完碗就去收了。”尹光年朝韩苏苏礼貌地笑了一笑,而后就很识趣地退回了厨房,俨然是一个听老婆话的家庭妇男。

  两人宛如夫妻的互动,还有说着家常时那再平常不过的语气都给韩苏苏带来了巨大的震惊,她韩苏苏也许从未变过,可坐她跟前表情平和淡然的梁暖却已经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高傲的梁大小姐了,等尹光年进了厨房,她挪了挪屁股离梁暖更近一些,不太确定地问:“暖暖,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梁暖也不直面回答,只是从她那素面朝天却从里而外散发健康光泽的皮肤就能判断出,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也许生活不如以前那般高调惹眼,如今的她却也不需要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着,她享受着属于自己的低调的幸福,生活状态越来越好。

  “真没想到。”韩苏苏感叹着,“兜兜转转,最后在你身边的竟然是他,我现在还清楚得记得那会他相亲放你鸽子,你特别特别生气,说男人死光了也不会选择跟他一起。”

   95

  梁暖瞥了一眼, 韩苏苏沉浸在感叹上, 还未意识到自己看似旧事重提实则是揭人伤疤,梁暖无意和她争个长短,对于韩苏苏这个过去的闺蜜,经过那么多事, 她们多年的友谊早就名存实亡,倘若不是她今天登门,她梁暖是绝不会主动联系她的,她才不会去做热脸贴冷屁股这种掉价的事。

  “以前的糗事就别提啦, 他都不许我提。”她摆摆手有意无意地晒着幸福, “谁是自己的良人,总要经过点时间才知道嘛。”

  一提这茬, 韩苏苏立刻变了脸色, 整个人陷入异常的沉默, 抿着唇似乎在忍耐着情绪,梁暖察觉出不对劲, 她失恋痛苦时韩苏苏只是微信安慰了几句,还是过着自己的滋润日子, 从不管她死活,现在大家都各自安好,她却突然出现, 表情还透着忧郁, 她是怎么了?

  梁暖隐约感觉到也是韩苏苏和纪左的感情出了问题, 韩苏苏含着金钥匙出生, 一路顺风顺水,能让她不痛快的怕是只有男人了。

  难道她和纪左的感情又变?还是,他们终于发现了白婉怀孕这个秘密。

  “苏苏,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韩苏苏警觉地地往后扫了眼,见尹光年没有出来,她缓缓抬手摘下眼镜,展现在梁暖眼前的这张脸早已没了往日的艳丽,肿胀的右眼下方赫然一团青紫,也难怪她要以墨镜示人,实在是她这张脸见不了人。

  梁暖大惊:“怎么回事?脸怎么成这样了?”

  韩苏苏满脸痛苦,仿佛用全身的力气才喊出一个名字:“纪左……”

  “他家暴你?”梁暖的眉皱得更深,她实在想不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纪左会有这样暴戾的一面,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比垃圾还不如,活着就应该被口水淹死。

  梁暖对纪左的印象一落千丈,如今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她就会有十分厌恶的感觉。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喝酒越来越厉害了。”韩苏苏抽抽嗒嗒的,“我不让他喝,他就凶我,昨天他又喝醉了,推了我一把,我撞到茶几上,就成这样了,我这个样子,还怎么见人啊,多少人等着笑我呢……”

  听韩苏苏这么一通断断续续的哭诉,梁暖渐渐品出味来,韩苏苏自觉丢人,身边找不到合适的人哭诉,终于想起她这个八百年前的落魄闺蜜,本以为她梁暖被肖诚甩了,日子应该过得惨兮兮,没想到她早就找到自己的良人,关门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梁暖心里对这个过去的闺蜜道了一声抱歉,怕是要让她失望了,就算她梁暖如今孑然一身,她也不会和她一起分享内心的秘密,她们两个在经历那么多事后,彼此之间早就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听韩苏苏暗示自己已经两天没回家,手机也关了机,梁暖估摸着韩苏苏多半是想暂时住她这里,连忙劝道:“苏苏,纪左一定是无心的,现在心里八成悔的要死,你这人一向聪明,怎么今天就犯了傻?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想跟他一刀两断吗?如果不想分手,你躲着他撒撒脾气就够了,我说,你是想带伤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忏悔呢,还是想过一段时间伤好透了跟没事人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到那时,他会心疼你才怪。”

  一番说服下来,韩苏苏明显态度松动,但还是犹豫不决,梁暖自然明白她在犹豫什么,主动提出打电话给纪左让他过来接人,算是给韩苏苏一个台阶下。韩苏苏没有拒绝,想来她心里是想回去的。

  电话中纪左的语气果然是焦急的,忙不迭说会马上赶到。梁暖在电话里训了他一通,纪左认错态度不错,一直在表达忏悔,也答应不再喝酒,他们的对话韩苏苏也都听到了,瞧那表情,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等纪左来接的间隙,两人聊起了天,不知怎么的,韩苏苏话锋一转,久聊到了黄伊文。

  “年前她从美国回来了,整个人说不上来的奇怪,她家有个保姆被辞退,保姆气不过,跟别人漏出口风说她根本不是去美国亲戚那里小住,她是去做精神治疗的,还是被黄征德亲自押着送到美国的。”

  没想到黄伊文竟然心理偏执到了这种需要求医的地步,梁暖心里顿时扎进了一根刺,人最怕和精神不稳定的人打交道,因为他们的行为是不可预期的,她可以拿捏正常人,却对疯子毫无办法,不知道他们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事。

  韩苏苏问起梁暖现在的工作,梁暖自然不会透露她其实在白婉手下做事,只言简意赅地表示转行做了造型师,勉强糊口。

  “暖暖,你还工作什么呀,说我犯傻,你这犯傻了吧?嫁这位可不比嫁肖诚差,肖诚有钱,那时他家里有钱,他年纪轻轻能有多少财产支配权?最后还不是都得听他妈的。你家这位,不像肖诚还有纪左这些公子哥,那是真正的凭本事到了今天,暖暖你可是赚到了,尹光年这种隐形富豪以后都是你的了,不过等你们结婚了你一定要管住他的钱,听说今年他帮人还了一笔五千万的债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欠下的情债……”

  韩苏苏三言两语的,成功地在梁暖心头扎下了第二根刺,虽然面上笑吟吟的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但那都是装的,她被韩苏苏膈应到了,她也是到了尽头才发现自己这个朋友实在有趣,大过年的遭遇家暴还不忘给朋友家里添把火,梁暖心里生出的对韩苏苏那点同情随着她最后一句话又全都收了回去。

  都伤成这样了她还有心情说人是非,想来她的伤心多半是假的。

  韩苏苏原以为自己两句话一定会让梁暖暴跳如雷当场变脸,可是并没有,她不气也不急,这定力已经不是当初的梁暖可比,她这个朋友,如今真的是大不同了。

  两人都觉得没意思,恰好这时纪左到了,梁暖像演员一样说着一些想好的台词,把好朋友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好,韩苏苏泫然欲泣,纪左垂头认错,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大家皆大欢喜。

  尹光年这个主人像是算好似的,再这对情侣离开时适时出现,送他们上车时,他和梁暖手自然地牵在一起,那份恩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韩苏苏打量了一眼因为酗酒而颓废不振的纪左,眼里有强烈的不满,连肚腩都出来的男人,拿什么和梁暖身边的男人比?

  更何况人家是白手起家,真正的靠自己。折腾半天,梁暖的日子过得还是比她好,韩苏苏心里不舒坦,关上车窗便拉下脸,跟纪左走了。

  晚上两人睡觉,梁暖唏嘘个不停:“要是他们知道白姐怀孕,而且还是双胞胎,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个鸡飞狗跳呢?”

  “也许纪左已经知道了。都在同一城市,单亲妈妈本来就惹人非议,哪里能瞒得久。”尹光年想法没有她乐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心想瞒,往往瞒不下去。”梁暖咕哝着,察觉到枕边人的沉默,拍了他胸口以下,加重语气问:“你呢,有没有瞒我什么?”

  尹光年半天没回应,最后长叹一口气,承认:“有的。你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好吗?”

  梁暖惊起,一惊一乍的:“什么事这么为难开不了口?你该不会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人家大肚子找上门来了?”

  “没事瞎想什么,快躺回来,成天在你眼皮底下转,我上哪去和别人不清不楚?”尹光年语气颇为无奈,“快点睡了,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你这老尹肚子卖的什么瓜。”梁暖絮絮叨叨地躺回到他怀里,想了半天想不出尹光年能瞒她什么,后来干脆不想,赌气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身边的尹光年凝望她黑夜中沉静的睡颜,眼中的愁绪抹不开。

  外面的雨终于停歇了,可他们的生活正在离暴风雨越来越近。

  长假正在走向尾声,大权在群里不情不愿地说自己初七上班,初六他就得回来。初六中午,尹光年终于脱下穿了好几天的家居服,穿上比较正式的外套,今天中午他要出门。

  “几个业界重量级的前辈邀我一起吃饭,开年就拒绝人家不太好,我去应酬一会就回家陪你。”他弯腰在梁暖脸颊亲了一口,“你说什么水没有了?我待会路过商场给你买回来。”

  “sk2神仙水。”梁暖囫囵回答,专心对付盘子里香喷喷的蔬菜炒饭,他用昨天的剩菜做的蛋炒饭,好吃到想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尹光年走了没多久,梁暖吃完正在喂十五,门铃响了,心想是不是尹光年忘记带什么东西回来取,笑着打开门,在见到来人的瞬间,微笑立刻僵住了,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黄伊文。

  在她呆怔的几秒里,黄伊文抬脚闯了进来,梁暖反应过来,立刻堵在她面前下了逐客令:“这是我家,我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你家?”黄伊文笑容里含着浓浓的嘲讽,“真好笑了,这所房子的产权证上有你梁暖的名字吗?”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梁暖毫不畏惧,她笑了笑,语气挑衅,“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和你的光年哥有什么吗?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和他在一起了,以后也不打算分开。”

  震惊和愤怒甚至嫉恨并没有如预期一般出现在黄伊文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她只是阴测测地盯着梁暖,而后给了她一个能让人冷到骨髓的笑,轻飘飘地说:“我在隔壁幢看着你们好多天了,我当然知道你跟光年哥在一起了,呵呵,你缠我的光年哥缠得很紧啊,要不是我今天略施小计把他骗出门,我还不一定找得到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呢。”

   96

  “我没什么好跟你聊的。”梁暖警惕地看着她, 黄伊文真的疯了, 这么多天她竟然像蛇一样躲在暗处窥视他们,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天他们都被这样一双阴毒的眼睛盯着,她不禁毛骨悚然, 尹光年出门时不是说前辈邀约吗?那么这里面也一定有黄征德的手笔, 如果真是这对父女设局,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费尽心机引尹光年出门单独找她?难道和黄伊文有关?

  在她心中百转千回之际, 只听到黄伊文那绝对称不上友善的呵呵一笑,她轻蔑地看着她:“真的吗?梁暖, 先别急着下定论啊, 等我说完接下来的话,你怕是再也不想见到光年哥了。”

  梁暖皱眉, 黄伊文上门必定没有好事, 她非常讨厌这样等着被人审判的感觉。

  相比梁暖满脸的戒备, 黄伊文神态就轻松多了, 她怨毒的眼神扫过温馨的客厅,想到这些天来尹光年和梁暖就在这所房子里过着甜蜜的二人世界, 梁暖这个贱-女人做着一切她做梦都想和尹光年做的事,过着她梦想中的生活, 她抢走了她和姐姐共同的男人,她真的可恶至极!

  想到即将崩溃的她, 黄伊文笑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梁暖的失态, 转头不怀好意地看了她一眼:“梁暖, 你可真是我见过最自私的女人了。”

  “黄伊文,我自不自私好像轮不到你来评判吧?”梁暖不客气地回呛。

  黄伊文嗤笑,越发得意忘形:“我当然有这个资格,为人儿女,我可不会在我爸要死的时候,还只想着跟男人鬼混,要是我,不如死了算了。”

  “你说什么?”梁暖觉得眼前的世界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大脑空白着,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说谁要死了?”

  黄伊文好心情地欣赏她摇摇欲坠震惊不已的模样,轻启的红唇无情地吐露着冷酷的真相:“看你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啧啧啧,看来光年哥真的很努力地在瞒你啊,那我发发好心告诉你,你爸爸肺癌晚期躺在医院呢,怕是……等不到今年春天了哦。”

  面对这巨大的打击,梁暖一脸难以置信,她摇着头完全不能接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黄伊文你疯了,你在胡说!!!”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努力抗拒着事实,也在用最后的意志力对抗着黄伊文的挑衅。

  见她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垮一副随时会发狂的样子,黄伊文不介意在她伤口上再深深地捅上一刀,昂着头冷冷道:“我没有胡说,我爸爸的消息绝对不会有错,你爸爸保外就医现在正躺在医院,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没几天命了,不相信的话你自己去问光年哥,还有你爸爸的助手。”

  “梁暖,你真的应该感谢我。”望着面无血色的梁暖,黄伊文嘴角的笑容透着血一般的残忍,“要不是我,你怕是你连你爸最后一眼都瞧不上了。”

  “你滚!!!滚!”梁暖被刺激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失控地拎起桌上的花瓶就朝黄伊文扔过去,黄伊文一声尖叫,本能地一闪躲了过去,她退后瑟缩了一下,终于知道怕了,甩下一句“梁暖你才是疯子”,扭头就去开门。

  门一开,就和门外拎着行李风尘仆仆要进门的大权撞上,黄伊文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脚步凌乱地走了。

  大权在外面就听到门内的动静不小,琢磨着是不是尹光年和梁暖吵架呢,而后门一开突然见到黄伊文这衰女人的脸,他心里暗道不妙,赶紧进门,见到门内的场景时,猛得一怔。

  门内,梁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她的手不停地在发抖,在大权的惊叫声中,她猛地拿起脚边的一块玻璃碎片朝自己的手腕割下去,殷红色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她感觉到痛,知道这是真的,两行绝望的泪立刻流了下来。

  “没有在做梦,我没有在做梦……”她的嘴唇哆嗦着,残酷的现实犹如一击重拳将她彻底打懵了,下一秒,像是突然从一个可怕的梦中醒过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爸爸”从她嘴里喊了出来,仿佛是人世间最绝望的呼喊,响彻整幢房子。

  “爸爸,你等我,你等我啊……”她嚎啕大哭,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权扔了行李过来扶她,她已经完全听不见大权在喊什么,推开了大权,哭着去餐桌边去拿自己的手机,抖着手去翻手机通讯录,看到尹光年的号码时顿了一顿,并没有拨出去,而是打电话给钱卓青。

  钱卓青在电话里喂了一声,梁暖如同一个孩子再次放声大哭:“钱叔,求你告诉我,我爸在哪个医院?”

  “暖暖你都知道了。”钱卓青语气沉重,“唉,来市一吧,别哭,你爸爸暂时没事,他在等你。”

  日式包厢内。

  尹光年坐在四位老人之中,相较于他们的侃侃而谈,他显得过于寡言。

  他的对面,黄征德那双狡猾的眼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他很不喜欢这种时刻要算计别人的眼神,事实上,当他今晚在席间看到黄征德时,他就隐隐有被算计的感觉。

  他之前已经明确表态过,以后不想和他,还有黄家任何人有任何方式的来往。

  黄家人这样时不时出现在他生活里,尹光年只觉疲倦又厌烦。

  “光年,赏脸干一杯怎么样?”黄征德举起酒杯邀请。

  “恐怕要让黄老失望了,我还要开车。”他冷淡拒绝,举止间的疏离在场的老狐狸都看在眼里。其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黄征德的打算怕是要泡汤了。

  有心拉拢年轻人,年轻人却明显不领情,黄征德也不恼,笑了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尹光年掏出手机,见是大权打来的,便接了起来。

  他“喂”了一声,便听大权在电话那头用从未有过的惊慌语气大喊:“哥,你在哪呢?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你慢点说。”他压低声音,站起来快步离席。

  他身后,黄征德那双毒蛇一般的眼追随着他,阴沉的脸泛起一个令人胆寒的笑意。

  尹光年在走廊听完了大权的叙述,眉皱得越来越紧,当他听到梁暖甚至用玻璃割伤了她的手时,拳头下意识握紧。

  这一天终于毫无征兆地来了,他日夜忧愁的猜测正在成为现实,梁暖果然承受不住,精神濒临崩溃。

  黄伊文,又是她!

  尹光年终于明白今天乍然见到黄征德时,心中为什么无来由地感觉到烦躁,他确确实实被算计了,这对父女处心积虑不惜声东击西,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们要拆散他和梁暖,他们不仅想要梁起风死,还想要梁暖疯。

  人性竟能恶毒至此,尹光年想起就遍体生寒。

  “暖暖跑太快了,一直在哭,我就扭头喊十五回去的功夫,她就跑没影了,年哥怎么办?我不知道去哪追她。”大权在电话里口气十分焦急。

  “我知道她会去哪,大权,我先挂了。”尹光年结束通话,身后的日式移门发出声音,他转过身,对上黄征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这一刻黄征德终于撕下虚伪的面具,露出本性里极其阴险刻薄的一面,自以为是地劝道:“光年,识时务者为俊杰,梁起风还有他女儿,非但帮不了你,对你还是拖累,你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何必再走弯路?伊蓝在地下要是看到你这么执迷不悟,也会伤心的。听我长辈一句,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及。”

  黄征德那副看似为尹光年着想实则透着高高在上的语气只是令尹光年轻轻一笑,这笑里有轻视,有不屑一顾,更有对他每次见面都不忘提伊蓝的反感,如果说梁起风是资本市场的枭雄,是伟大的父亲,那么黄征德和他比起来,什么也不是,他是阴险的小人,是卑鄙的父亲,在尹光年眼里,他一文不值。

  “黄老的话恕我不能认同。我的路一直是靠我自己走出来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如此。”他神情冷峻,“过去拜黄老所赐,走了一些弯路,最难的时候我都挨过来了,未来又何惧之有?”

  “回头是岸。“对于这个说法他不屑一笑:“我为什么要回头呢?我自己就是岸啊。毕竟,黄老也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谁都能踩一脚的那个尹光年了。”

  他不顾黄征德渐渐黑沉的脸色,继续不急不缓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比较适合黄老这样的人,我自问不过是想先立业再成家的普通人罢了,到了年纪,找个情投意合的女人结婚过日子,过去那个女人是伊蓝,现在这个女人换成了梁暖,伊蓝在地下多年,见我有今天,想必也会祝福我。”他态度恭敬的,眼神却是冷的,“未来岳父还在医院,恕我先失陪了。”

  “好你个倒打一耙的臭小子,你和梁起风的女儿在一起,还和我对着干,你对得起我死去的女儿吗?”黄征德咄咄逼人质问。

  尹光年坦然面对他愤怒的目光,态度不卑不亢:“伊蓝在我心里一直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倘若她知道,她的父亲拿她的死要挟了我整整四年,她在地下想必也是心痛难安。到此为止吧,黄老,你要我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不能保证以后会再做出什么。”

  他轻轻笑了一下,那丝没什么人情味的冷笑让黄征德心惊肉跳了一下:“你不是一直当我是一匹能咬人的狼吗?我已经向梁起风证明了我是,接下来要不要轮到你自己……”他顿了一下,“就在你一念之差了。”

  他与黄征德擦肩而过,进去包厢和前辈告辞,黄征德气到脸上的横肉颤抖,却又无奈于满身怒气却无法发作。如他所说,今时今日他黄征德确实已经拿他没有办法,这个当初他一脚都未能踩死的年轻人,已经羽翼丰满,如今那个轻易就能被踩出内伤的是他黄征德。

  老家伙心里隐生后悔,怪自己当初鼠目寸光,没有看出大女儿执意要嫁的穷小子是一头凶狠的狼,他本可以示弱,靠伊蓝的死拿捏他,一生都为他所用,可当年的强力打压加上如今对于他对梁家父女的所作所为,已经消耗完这小子所有的愧疚心,现在尹光年的心已经完全被梁家父女拉走,就算碍于伊蓝他不会对他黄家下手,可是把他当棋子一般想要再让他出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想到公司岌岌可危的业绩,黄征德眉头紧锁。

  他望着窗外,想到垂死之中的梁起风,心里长叹一声,看来他还是输了,他黄征德看似是赢家,可笑到最后的居然还是梁起风。

  论眼光长远,他远远不如这个一辈子的老对手。

   97

  市一医院。

  下了出租车,梁暖一路哭着跑进医院, 在向上的电梯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电梯里其他人用各种眼光打量她,见她发丝凌乱, 甚至穿着休闲家居服就出来了, 一看就是突然得知很不好的消息, 承受不了打击哭到控制不住情绪。

  医院这种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这样的生离死别,这种悲痛无人能幸免,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历, 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有个银发老太太看不下去, 见她哭得满脸泪,好心递过来一张纸巾:“小姑娘, 擦擦眼泪, 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点。”

  梁暖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囫囵点点头表示感谢,见电梯到了18层, 大哭着跑了出去。钱卓青已经在病房外等她, 梁暖远远见到他,想到她深爱的爸爸就躺在他身后的病房里,死神要带走他,她要永远失去他了, 深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他爸, 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眼泪已经决堤。

  钱卓青扭头见梁暖捂着双手泣不成声的样子,心里重重叹一口气,早些年他觉得这孩子被老板惯得无法无天,不懂事一味只知道花钱享受,现在想想,这也是个苦孩子,最需要妈妈的年纪妈妈跑了,现在花样年纪,身患绝症的父亲也要撒手离她而去,也难怪老板拖着病体不惜设局请君入瓮,为的就是让宝贝女儿这辈子有依靠。

  他表情凝重地走上前,梁暖喊了一声“钱叔”,钱卓青揽着她的肩到休息区坐下:“暖暖别哭,老板刚睡着,他能睡一觉不容易,钱叔先跟你聊一会儿,你再进去看你爸爸,好吗?”

  “好。”梁暖擦着泪,“我就去门口看一眼爸爸可以吗?”

  “去吧。”

  梁暖上前踮起脚尖,透过玻璃看他爸,只见到他爸盖着白色的被单昏睡着,被单下的身体一定也是单薄消瘦的,他爸闭着眼,那张她熟悉到骨子的脸瘦到让她差点认不出,心疼心痛像两个锋利的爪子撕裂她的心脏,梁暖一想到她爸日子不多,额头抵着门,痛不欲生。

  钱卓青见她这副随时要崩溃的样子,连忙上前把她拉了过来,在休息区坐下后,他见她这幅模样,明显是突然得知消息慌忙跑出家门的,尹光年又没有陪在她身边,便试探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梁暖心不在焉地点头,语气迫切极了:“我爸真的是肺癌晚期吗?钱叔,一定还有救的,我去借钱,把我爸送到美国最好的医院去,我们绝不能放弃。”

  对于她的强烈建议,钱卓青罕有地沉默着,梁暖一看他哀伤至极的脸色,彻底愣住了,眼泪再次汹涌流下。

  她爸没救了,真的没救了,想到这点她就肝肠寸吨。

  “暖暖,钱叔不想再骗你下去,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全身,老板他……确实日子不多了,听钱叔一句话,在他最后的日子你应该做的,是陪着他,让他看到你很幸福,他才会安心得走。”

  “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他这一生牵挂最多的不是他的事业,而是你。”他长叹一口气:“其实在老板入狱前就知道自己的病,还放弃了手术机会,并且坚持要我瞒着你,甚至他本可以不去坐牢,但还是一意孤行去了,暖暖,不要怪老板绝情,他是最伟大的父亲,他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你。”

  钱卓青苦口婆心,梁暖泪痕未干的脸庞却流露出巨大的困惑,此刻她的脑子被悲伤占据,她无法思考,更不懂钱卓青话里的意思,为什么她爸非要坐牢?难道他去吃苦坐牢也是为了她吗?这说法未免太过荒唐了。

  “钱叔,我听不明白。”她道出内心困惑,“你的意思是,我爸去坐牢也是为了我吗?”

  “暖暖,你去问老板吧,你所有的问题他一定都会给你答案的。”钱卓青语重心长,“你们父女俩该好好聊聊了。”

  梁暖茫然无措地坐着,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如果说突然得知父亲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对她来说是上天给的致命一拳,那么听到钱卓青透露她爸为了她故意去坐牢则是扇在她脸上的一个耳光,她被打懵了,彻底懵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才是令他爸吃苦受罪的罪魁祸首,这让她情何以堪!

  有人在他们身后奔跑,钱卓青见到来人,站起来打招呼:“光年你来了,你陪暖暖一会儿,我去找下蒋主任,待会你们跟他聊一聊。”

  梁暖仿佛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她一动不动,钱卓青知道这孩子被打击坏了,忧心忡忡地走到尹光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陪着她。”

  他只留下这五个字,这一对小情侣好不容易才能走到一起,希望接下来的这个难关他们能携手度过,也不枉老板这么煞费苦心地撮合。

  “您放心。”尹光年沉重点头,视线一直未曾离开梁暖,钱卓青看出尹光年的担忧并不比他少,终于放心地离开,留他们两个人独处。

  今天难得是个晴天,太阳终于肯露一回脸,可尹光年知道,这个沐浴在阳光下背影单薄的女孩子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猛烈的一场大雨,她处于崩溃边缘,她需要他,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半步。

  他慢慢地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一脸悲悯地凝望她,梁暖的泪眼与他对上,昨天还是灵动快乐的脸,今天满是木然绝望,就像在那个深夜的车站,她彷徨迷茫,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而这一次的痛楚,也许比那一回多了成百上千倍。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人怀疑,暴风雨是不是即将来临。

  尹光年没有回答她,只是拿过她的手腕小心查看她手上的伤,伤口划得不深,只是睡衣上还是有一大团血迹,平时那么怕疼的姑娘,今天却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可见当时突然得知真相的她有多么震惊多么难以接受,他努力地宠着这个姑娘,舍不得她再度面对苦难和离别,他想让她每天都生活在快乐里,能多一天是一天,可是黄伊文轻飘飘几句话,就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他的暖暖,还是受到了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伤害。

  “你早就知道了。”梁暖凄然地笑了,泪光闪闪,“全世界只有我这个女儿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想到这半年来他爸为了她放弃治疗天天在监狱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而自己在外面一无所知,更早一些时,她成天沉迷于玩乐,没有尽到为人子女一丁点该有的孝顺体贴,无尽的悔恨夹杂着自责像山一样突然压在了她头顶,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大声嘶喊,可又害怕躺在病房里的爸爸听到她的声音惊醒过来,她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强烈的冲动之下,站起来就往楼梯跑。

  眼泪在飞。

  她的爸爸为了让她无忧无虑过日子,拼了命的瞒她瞒到现在,而她做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做,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爸带给她的好生活,甚至拖累他治疗,这样的她不配拥有幸福,也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要死,她应该跟他爸一起去死!

  “暖暖!”

  尹光年追在她后面,要拽她的手,被已失去理智的她狠狠甩掉了,瞧出她情绪不对劲,到底是长手长脚男人,在她冲上了几级台阶后,在两层楼中间的楼梯的平台处将她一把抱住。

  梁暖嚎啕大哭。

  “暖暖,冷静,求你冷静一点!”他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将哭叫挣扎的她搂住,任凭她再激烈挣扎也牢牢不松手,“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瞒你,你生气就打我咬我,不要憋心里……”

  “我恨你!我恨你!”梁暖真的打他了,太多的悲伤绝望无处释放,于是一股脑儿全化为对他的迁怒,她犹如一头困兽激烈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明明早就知道……爸爸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爸爸,没有你我怎么办?”顺着墙壁滑下来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脸颤声痛哭。

  最不希望出现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尹光年重重叹口气,梁暖骨子里是个坚强的女孩,但她的坚强是有前提的,一旦涉及到她最亲近的人,她就会脆弱不堪一击,比如此刻。

  尹光年满脸揪心地望着他爱的女人,她让他想起那一年失去母亲的自己,也是这样,没了妈妈,没了全世界最爱他的女人,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从此以后他是没家的可怜虫,再也没人关心他包容他所有的好和不好,再也没有人打开家门,永远温柔微笑着迎接他回家。

  所有她正在经历的痛楚他都切身尝过,对于这样的痛,大概唯一的就要便是不离不弃地陪伴。

  他表情沉重,蹲下来将地上伤心不已的女孩子抱到怀里,抚摸她凌乱的头发,像在抚摸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想哭就痛快哭吧,至少你还有我。”

  他的声音拥有温暖的力量,梁暖放肆地在他怀里哭了一阵,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的神智逐渐清明,就连目光也冷了下来:“尹光年,我们分手吧。”

  “我不能原谅你,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幸福。”

  一听要分手,尹光年立刻愠怒:“跟我分手然后两败俱伤,这就是你惩罚自己的方式”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表情无比严肃:“分手你想都别想,我们不仅不会分手,还要结婚,生好几个孩子,过上我们的父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见梁暖似乎听进去了,他表情缓和了一些:“暖暖,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唯一要想的,是如何在剩下来的日子好好陪你爸爸,他为了你,为了我们,做了很多普通人不敢想象的事,理解他,让他不再担心你是你最需要做的,你懂吗?”

  梁暖怔怔的好一会儿没反应,尹光年给她冷静的时间,给了她一个坚实的胸膛可以倚靠,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他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知道那个总是懂事的女孩又回来了。

  “你说的对。”虽然梁暖虽然还是很伤心的样子,但眼神已经重归倔强,“我不能垮,爸爸现在需要我,我垮了,爸爸会受不了的。”

  她失神喃喃着,像是在鼓励,又是在提醒自己,她明明脆弱到连站起来面对现实的力气也没有,却拼了命的想要站起来,那故作坚强的样子让尹光年很揪心,叹口气将她拉进怀里,握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天塌了有我顶着,好吗?”

  梁暖深深凝望他,在他目光里感受到抚慰的力量,重重得“嗯”了一声。

  两人手牵手去见姓蒋的主治医生,蒋主任委婉地表示以梁起风现在的身体状况已无手术必要,他的内脏病灶太多,化疗不仅没什么显著效果,反而会加重病人痛苦,目前进行保守治疗为宜。

  “如果采用激进治疗,病人寿命大概能延长一段时间,但这人为延长的生命时间,我必须要提前告知你们家属,病人的生活质量会非常低,病人所经历的痛苦也不是我们健康人能想象的,所以建议你们家属站在病人的角度,听听他自己的意思,另外,这段时间子女多陪陪他,完成他的心愿,让他情绪上开心一点,这对他来说可能比治疗更重要。”

  医生把话说到这份上,等于亲耳听到了自己最爱的人被宣判了死刑,梁暖摇摇欲坠,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幻想,那么在医生说完这番话后,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医生走了,钱卓青走过来,打断这对沮丧到极点的情侣:“暖暖,把眼泪擦擦吧,老板醒了。”

  “去洗把脸吧。”尹光年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呀,就是水做的,待会进病房可不能这样了,来,笑一个我看看。”

  “我笑不出来。”梁暖哭丧着脸。

  尹光年叹了口气,揽着她去洗了脸,回来走到梁起风病房门口,见她瘪着嘴巴又要哭鼻子,他朝她严肃地摇摇头,她生生忍住内心的酸楚,和他一起走进单人病房。

  躺在床上被癌症折磨得形容枯槁的梁起风已经虚弱不堪,可见到宝贝女儿和尹光年一起走进来,不由精神一振,这两个孩子站一起比他想象的更加登对,而他终于等到了他们牵手来见他的这一天。

  见梁暖眼睛哭到红肿,生怕她承受不住,他用极度沙哑的喉咙故作轻松道:“这么久没见爸爸,怎么不穿得好看点?”

  她爸虚弱无力的声音还有那瘦到几乎要认不出来的脸终于让梁暖彻底崩溃了,这一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失去这个全世界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了。所有的告诉自己要坚强的信念全部转化为撕心裂肺的一声“爸”,她扑到了她爸床前,抱着他的脖子难受地哭诉:“你怎么可以这样?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梁起风的眼眶也湿了,他拍拍女儿的背,对尹光年招了招手:“光年,你先出去,我跟暖暖待一会儿。”

  尹光年心情沉重地走出去关上了门,给父女俩独处的时间。

  在他看来,梁起风无疑是个无私的父亲,为了女儿终身的幸福他可以舍弃亿万家产把自己投入监狱吃不必要的苦,可他的方式太过极端了,他一心只想女儿有个好归宿,却忘了一直以来满怀希望等他出狱可如今突然得知噩耗的梁暖该有多么的痛不欲生,余生的每一天,梁暖想起父亲时,一定都会感到深深的遗憾,遗憾于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幸福,残忍地剥夺了她最后陪伴他左右的机会。

  悲伤在病房内在流淌。父女俩哭了一会儿,梁暖拿纸巾擦掉了他爸眼眶里的泪,又擦了擦自己的脸,而后依赖地抓着他爸干枯的手哽咽说:“爸,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拦我我也不走。”

  “好,暖暖一直陪着爸爸。”梁起风笑容欣慰,慈爱的目光扫过女儿脸上的每个部分,眼里全是宠爱和不舍。

  “爸,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梁暖伤心地看着他爸,越看越心痛,“知道我很没用,所以连生病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还让钱叔尹光年一起瞒着我,钱叔说你入狱也是为了我,爸,求你跟我说实话吧,我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叛逆不懂事的暖暖了。”

  “是,我的暖暖长大了,还有了爱人,爸爸可以放心走了。”梁起风那淡淡的笑容太过让人心酸,立刻让梁暖又红了眼睛。

  梁起风不再隐瞒,断断续续地坦白真相,他借高利贷入狱的动机,甚至连尹光年替他还清了五千万的债务,也都告诉了女儿。

  “暖暖,事到如今,你一定会怪爸爸,没有给你留半分遗产,爸爸不求你理解,赌鬼和疯子从不在乎别人是否理解,他们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了你一辈子的幸福,我愿意拿亿万家产去换一个能让你长大的经历,还有一个能和你牵手一生的人。”梁起风的眼神执拗而疯狂,“在你不懂事的年纪给你亿万家财,任你挥霍无度甚至被人骗到无家可归,不如我自己败掉这笔钱,暖暖,爸爸狠心不给你退路,甚至自断双手,只是想告诉你一点,爸爸不能永远做扶你走路的那双手,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跌倒了,也要咬牙自己爬起来。就算你有了光年,爸爸仍然希望在精神和物质上你能独立,人生是你自己的,爸爸不许你依附任何人,你能依附的只能是你自己。你记住了吗?”

  到了今天梁暖才彻底明白她爸的良苦用心,他的爸爸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为了不懂事的她竟然苦心谋划到这个地步,眼泪又飙出来,她梁暖何德何能,竟然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记住了,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不忘。”她红着眼睛承诺:“我不怪您,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傻孩子,爸爸哪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她爸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宽慰女儿:“就算爸爸不生病,有一天你也是要离开爸爸独自去飞的,爸爸很高兴,在能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你有了追求的事业,还有了爱人,如果能撑到你穿婚纱那天就更好了,希望老天再给我点时间,让我能亲自送你出嫁……”

  梁暖已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她爸喘着粗气,目光哀戚地说:“除了能送你出嫁,爸爸其实还有个心愿,只是,八成是实现不了的……”

  “爸,什么心愿您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实现。”

  梁暖握紧他爸的手急切表态,却换来他爸十分无奈的苦笑:“没有办法的,爸爸的心愿是想最后再见你妈妈一面,不是要责怪他,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她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消息,我一直在担心……”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担心她遇到了不顺心的事,甚至,会不会已经走在了我前面。”

  “不会的,不会的!”梁暖拼命摇头否认,“你们都会好好的,你们不在了我怎么办……”

  她头伏在床边可怜地哭,梁起风心疼地拍拍女儿的头发,终于还是苦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医生进来检查,梁暖步出病房,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尹光年的怀里。她在他怀里安静地哭,太过沉重的真相令她无法承受,尹光年的外套很快被她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泪腺已经失去控制。

  梁暖满心悔恨。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她都迁怒到尹光年身上,一心认为他是令自己落魄的罪魁祸首,她恨过他,最后因为爱自以为大方地原谅了他,在她的认知里,她梁暖是整件事最无辜的角色,她自怜自艾过,可从没有想过,她才是促使她爸做下一个个艰难抉择的那个人,她才是那个最应该被谴责的人。

  如果不是她太过不懂事让他爸放心不下,他又何至于呕心沥血吃一切不该吃的苦,更让他们父女分开长达半年之久。

  尹光年安抚了一会情绪极其激动的梁暖,让钱卓青试着开导她,自己走进了病房,刚才梁起风特地交代了,要他来见他。

  梁起风噙笑看着这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未来女婿,满心自豪,他在多年以前无意中播下了一粒种子,多年以后,收获了一棵苍天大树,她的女儿将在他的庇护下,一生有所依靠,不至于有颠沛流离的下半生。

  “光年,我这个做爸爸的给孩子心上留了一道伤口,往后,那道伤口,就拜托你帮着愈合了。”精神病痛的双重打击之下,处于生命终点的梁起风虚弱到不堪一击,甚至要喘一喘才能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往后……她要是任性了,也请你多担待些……”

  尹光年立刻应下来:“您放心,我会照顾暖暖一辈子,让她可以一直任性下去。”

  “好。”梁起风那双散发着死气的眼里闪着泪光,他的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光年,你……能不能叫我声爸爸?”

  尹光年几乎没有迟疑,恭敬地喊了一声“爸爸”。

  看得出梁起风很高兴,因为情绪过于波动,剧烈地咳出来,整张脸因为疼痛扭曲起来,尹光年慌忙之下想按铃传唤护士,却被他制止了。

  梁起风对于病痛已经习以为常,他用纸巾不当回事地擦了擦咳出的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老旧的风扇呼呼带喘,透着深重的疲惫和无力:“有些事情我还要交代,我给暖暖留了一笔钱,不多,将来……她如果想创业,可以动用这笔钱,你帮着把把关。至于你,我给你的,只有几句话,是我干了一辈子投机悟出来的心得,希望将来对你有用。”

  准岳父大人用血总结出的教训,尹光年哪敢不听,做洗耳恭听状:“您说,我一定牢记在心。”

  “你是我欣赏的年轻人,聪明,有头脑,也懂得市场的游戏规则,世界瞬息万变,这个市场总归是属于年轻人的,但是光年,你要知道,年轻最大的弊端往往是锋芒太露,后果就是死得太快。你记住,第一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说市场是个狩猎场,那么第一名绝对是被围剿的那个,所以光年,中庸无错,只有中庸,才能保你在这个市场一直活下去。”

  “第二,我希望你不要做市场里的独行侠。这一行需要朋友,有朋友就有信息,就不会吃信息不对称的苦头,和君子相交,不得罪小人,这些道理你都懂,但实际交友,还是需要你的个人智慧,对于这点,我对你是放心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光年,你一定要记住,对于男人,事业和家庭比起来,家庭才是最一位的,没有家庭幸福,事业做得再大再出色也是失败,家庭是你人生的避风港,切记要用心维护。”

  “我都记住了,爸爸。”尹光年臣服于老人的智慧,郑重承诺。

  这一声“爸爸”令梁起风倍感欣慰,身上千斤的重压仿佛就在这一声“爸爸”里消失地无影无终,他终于可以带着一身轻松的心情上路。

  “去吧,陪陪暖暖,我先睡会。”他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呼吸机还在运作,那张死气沉沉满是衰败的脸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没有生命气息。

  梁暖执意留了下来。虽然请了专业陪护,但许多事情她还是亲力亲为,她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爸两天一夜,隔天傍晚,被她爸强行赶回了家。

  安娜和徐威廉他们听说消息,都提前从家里赶了回来。梁暖强颜欢笑地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和安娜交换了一个暖心的拥抱,便借口洗澡躲进了房间,一个晚上没出来,大家心里着急,却都不敢去打搅她。

  两天一夜,梁暖其实只睡了三个小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累和困,闷在房间也没有躺下补眠,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好几个小时。

  脑子很亢奋,一个念头已经在她脑子里盘旋了许久,听起来有点疯狂,可是她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做。

  有人开门进来,穿过黑夜将她轻轻搂在身后,轻柔地问:“在想什么?说出来,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意识被这个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梁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艰涩地开口:“尹光年,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好,你问。”

  “你心里,还有黄伊蓝的位置吗?你……还爱她吗?”

  “有,她是我的过去,每年到了下雪天,我还是会在心里祝福她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幸福。年轻时我并不懂爱,在我还来不及确定是否爱她的时候,我们就阴阳两隔了。所以你问我爱她吗?应该爱过吧。但是暖暖,我希望你明白,伊蓝是我生命里的过客,而你,才是那个要跟我携手一生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拥有我的全部,包括我的爱。”

  他平静却饱含真挚的回答无疑打动了梁暖,她点头:“第二个问题,尹光年,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你,你在乎吗?”

  “不,你完全错了。暖暖,你已经给了我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你给了我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现在,我求你给我一个家,我们的家。”

  梁暖沉默片刻,只是应了一声“好”。

  “我能感觉得到,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尹光年将她的身体扳过来,目光炙热:“现在,换我来问你。”

  梁暖正视他:“你问吧。”

  “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对你的隐瞒,你能原谅我吗?余生的某一天,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后悔跟我在一起?”

  梁暖低头半晌,选择诚实面对自己的心:“不,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但我知道不能怪你,那是爸爸的选择,不是你的。我想,我最不能原谅的还是我自己。”

  她明亮清澈的眼睛凝望他:“尹光年,我爱你,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没有为爸爸做过任何一件事,现在,我想为他做一件事。我们结婚吧,穿着婚纱,让爸爸挽着我的手送我出嫁,这是爸爸的心愿,同样也是我的。”

  “结婚……”尹光年细细咀嚼这个字眼:“所以……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嗯,一辈子。”梁暖红着脸答应,凑上去啄了他一口:“和我们的孩子。”

  尹光年微笑凝望怀里的女孩,仿佛有一万年之久,在她屏息等待中,他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钻石戒指套在她手上:“那尹太太,我们结婚吧。”

  半个月后,阳光普照的下午,被鲜花妆点得格外高雅的酒店花园草坪上,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被一场低调却温馨的婚礼所吸引。穿着洁白婚纱美丽出尘的新娘子手捧着鲜花,她身边有一辆轮椅,身体极度衰弱却凭着意志力强撑精神的梁起风穿着正式地坐在上面,脸上带着老父亲欣慰满足的笑意,他身后,西装革履的大权小心缓慢地推着轮椅,他们的不远处,两个医生护士随时待命。

  如果不是老人鼻子间插着的氧气,旁人会以为这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婚礼。可清楚内情的宾客都知道,这场筹办得有些的婚礼,都是为了这个老人。除了遗憾,他们心里也在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给这一家一些团圆的时间。

  梁暖含笑的目光扫过全场,安娜这个伴娘和张昀山这个伴郎在眉来眼去,尹光年舅妈一大家子全来了,舅妈笑着擦泪,标哥和南南姐双双来了,钱卓青一家坐在席间,徐威廉剪短了头发,今天难得也穿了西装的他恢复了往日富贵公子哥的气质,跟果果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烤串乐队来齐了,尹光年公司的员工也到齐给老板捧场,她现在的同事也来了好几个,白婉临盆在即,发来了视频,并没有出席。场上还有几张陌生面孔,尹光年终于放下多年心结,亲自邀请他的父亲一家出席婚礼,据说老人家高兴到整晚不曾合眼。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几米外泛着温柔笑意的男人身上,今天的他英俊逼人,只是一贯沉稳冷静的男人,今天这个大日子竟然很紧张,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笑得都有点傻。

  他们是彼此生命里的一道暖光,不期然地出现,从此照亮了各自孤寂黑暗的人生。

  梁起风牵起女儿的手:“新郎在等你了,女儿,准备好了吗?”

  梁暖笑容甜甜,幸福地看看她爸,再看着前方她命定的爱人,说:“准备好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