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是跟太太特别特别像的一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很像太太, 但又不是太太。因为照片中的人,妆容衣服,都不是现在的样子,至少是二十多年前吧。”虽然罗里吧嗦,但罗助理的解说可以说很详实, 棠溪聿也听懂了, 其中含义, 每个人自然有自己的理解。

  他侧头轻声吩咐,面色阴晴不明, “约柏一南见面吧, 越快越好。”

  果然,因为照片,棠溪聿才同意见柏一南。

  与柏一南的会面被安排在了星城最好的酒店, 柏一南起初是拒绝的,后来他得知柏樱是酒店的主人后, 才不再要求去棠溪家中见面,欣然同意。

  棠溪聿见过无数尊贵、重要的客人,但45岁风头正劲的前外交官,的确是第一次结交。

  进门之前,柏一南被棠溪聿的助理明确告知,先生眼睛看不见, 因此, 礼仪只限于互相问候,其他社交礼仪都省略。

  柏一南感慨自己的情报果然是准确的, 棠溪家这位神秘的主人是双目失明的盲人。

  走进阳光充沛的挑高大客厅,他看到坐在沙发主位里的棠溪聿穿灰色正装,一丝不乱的发型和白净如玉的面容,比他身上价值不菲的饰物更加显得尊贵和吸引人。

  听到脚步声,棠溪聿朗声开口,“柏副部长么?您好。”

  “棠溪先生,您也好。”

  坐在棠溪聿右手边,柏一南已经知道他目盲,便肆无忌惮的打量,看他姿态挺拔、神态放松,精致面容平淡冷清看不出年纪;双眸颜色浅淡且极美,干净圆润的指尖虽然苍白,但看得出保养极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之人啊。

  “柏副部长,非常抱歉,我的情况实在不方便见客,所以我的助理按照常规,拒绝了您的邀约,请见谅。”他扭头朝着柏一南的方向,虽不知道对方来意,仍然坦然开口,表示歉意。

  眼眸随着身姿移动,这一下柏一南才看得出,棠溪聿双目失焦,目光缺少灵动,“我懂,被棠溪先生拒绝,并不丢脸。”

  “独一无二,东南之秀,您的名字是取自此么?”本着社交礼仪,棠溪聿开始礼貌攀谈,毕竟柏一南只比他年长11岁,长年居国外生活,见多识广。

  “是的,我们柏家非常重视血脉的传承,取名遵照族谱。”

  听他把话题转到血脉传承,棠溪家其实是尤为重视的,但棠溪聿却不再接话,沉默等待他说出主要来意。

  “先生,您知道的,我刚到商务部不久,眼下,有一项百亿左右的投资,回报丰厚,福泽绵延子孙后代。令我想到,真正有能力投资这个项目的人,非先生莫属。”潜移默化,说到公事,柏一南的语气变了,高高在上中夹杂了些试探。

  靠坐在沙发的棠溪聿,连睫毛也没动一下,他丝毫不动心,端正坐在那里,呼吸淡淡,思索许久才开口回复,“我身体不太好,眼睛也不方便,大部分业务,尤其投资方面的新项目,我已经交给太太全权打理。柏副部长您不介意,我把太太请过来吧?”他这是有意退居幕后,让太太来决定一百亿项目的生杀大权。

  听说今天可以看到棠溪太太,柏一南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惊喜点头称是,“当然不介意,能与太太商谈是我的荣幸。”

  为了陪棠溪聿,柏樱的确来了,她从套房里被请了出来,客气跟柏一南问好。除了同样姓柏,柏樱对衣冠楚楚的前外交官无一丝好奇,她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孤女,怎么会认得这位大外交官?

  莲花一般端坐在棠溪聿身边,柏樱很安静,气场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

  副部长柏一南看着她,话还未说出口,已经泪目,他连忙去抽巨大茶几上的纸巾,低声说了“抱歉”。他不说话还好,这带明显哽咽的话音一出口,棠溪聿顿时愣住了,朝着老婆方向疑惑的微微侧头。场面尴尬,柏樱不得不把头垂得更低,因为她真的不善于规劝一位第一次见面的中年男人。

  “二位不是外人,我的个性又比较外向,还是开门见山告诉你们吧。”

  柏一南拿出历练多年的外交范儿,也不管棠溪夫妇面面相觑的尴尬,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柏一南是地地道道的星城人。

  自他18岁上大学至今,柏一南再没有回星城生活过。高大英俊、幽默绅士、聪明睿智的他和大学同学恋爱三年,21岁那年因为他出国留学,二人分手。

  十二年没有回国,再回来,柏一南已是最年轻的外交官。而当年被他抛弃的女友,是在樱花盛开的季节,专门把他们的孩子送回他的家乡,星城。

  “柏樱,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你妈妈已经怀孕了……我从没想过你会姓柏,你没见过你的妈妈,你长得跟她一模一样,是江南美女。”柏副部长又哭了,他声泪俱下,只是换来了柏樱的震惊。

  “我去找过她,她已经结婚,而且过得很幸福,我和你妈妈,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我以为一生与你们母女无缘,也已经绝望的时候,在新闻里看到了你,你跟你妈妈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看到站在法庭,如一支世外兰花倾国倾城、楚楚动人的柏樱,柏一南震惊了。夜深人静他彻夜不眠的时候,终于决心,回到星城。

  从柏一南提到“你的妈妈”开始,棠溪聿已经慌张去摸索老婆的手,再不顾忌礼仪,紧紧的握住了。他看不见柏樱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他太了解自己的爱人,只能通过肢体接触的方式去体会她的情绪,也想默默告诉她,他在。

  作为一名职位类似古代封疆大吏的高级公职人员,四十多岁的柏一南年轻又很有气势,说一句权势滔天并不为过,他还特别会讲话做事,轻言细语、低眉抬手之间,便可主导杀伐胜负,是处在上升期的红人。

  棠溪家世代经商,家资丰厚,但苦于人丁稀少,所以无人从政,面对柏一南的身份地位,是应该给三分薄面的。

  即便是这样心高气傲的柏一南,看到柏樱跟丈夫手拉手坐在一起,一言不发的样子也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看女儿不说话,柏一南只得继续端出自己的底牌,“这个投资是真的没什么风险,而且回报极佳,它最大的问题是投资额太高,一般人根本没资格染指。我知道棠溪先生不缺钱,这一次,当做是我送给女儿的嫁妆吧。”

  没有体会过血缘的羁绊是什么,即便看到眼前气质出众、侃侃而谈的男人,柏樱依然对亲情、父亲等等,没有任何概念。

  冠冕堂皇,柏樱甚至是反感的,她真的需要什么,柏一南完全不知,也不打算知道,只是按照他的想法,他想给予的,非要强加给她么?

  突然之间,无权无势,没有身份名誉的柏樱,有了父亲,成了副部长的女儿。

  听两个人都不说话,老婆的小手还越来越凉,棠溪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轻咳一声打破了平静说道,“柏副部长,非常抱歉打扰了,父女亲情的关系,还是需要血缘来确认的,不能单凭一张照片。”

  “是,如果太太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进行亲子鉴定。”

  柏一南说话间,把那张传真给棠溪聿的照片的原版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来,郑重递给了柏樱。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柏樱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长发白裙,袅袅婷婷现在一个图书馆建筑物前,青春美貌与柏樱一般不二,这名女子的模样与柏樱不能说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真的好像……”她似是自言自语,也是在跟身边的老公陈述,的确,太相像了。

  了然的微微点头,棠溪聿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决定,“如果投资能够成功的话,用我太太的名义吧。长远收益的话,我们的孩子也会受益。”轻轻的话语,饱含对妻子的深爱。

  心中一动,柏樱下意识抢白道,“不要,不要那样。”

  棠溪聿的脸转向她,无法聚焦的目光柔柔凉凉的,闪耀宝石般清亮的光彩,大方坦言道,“没关系,没有收益也没有关系,棠溪家族很乐于贡献国家,造福人民。”柏一南可以送给女儿一份丰厚的嫁妆,他不能给爱人一份保障一生的礼物么?

  柏一南所说的投资是民生工程,如果成功,是可以造福几代人的,这么有意义的事,被她想的过于狭隘了,柏樱心中感动,不再当面说不同意。

  激动人心的会面,因为柏樱的冷淡平静而接近尾声,柏一南只好继续亮自己所剩不多的底牌。“这么大的投资,先生,我邀请你和太太,一块儿去看看。”

  柏一南离开,柏樱一下子扑到棠溪聿怀里,完全不顾一丝不乱的发型和板正端庄的套装,“阿聿,我不想去。”

  “乖,他是不是你爸爸,马上会有答案,你不要怕。”他一下一下抚摸柏樱的长发,拍她的背,全力安抚。“投资是什么结果,都没关系,我在家陪宝宝,你去看看吧,我会派人陪着你。关于对父亲的认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尊重你的决定。”

  太过开明大方,棠溪聿的确一直是这样,心底无私,澄澈透明。

  被棠溪聿搂在怀里,柏樱已有无限的满足,她曾经疯狂渴望过被爱,渴望有家有家人,成年之后,她得到了棠溪聿的爱后,再没有渴望过其他情感。

  从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命运,更不知道有爸爸是什么感觉,还好有爱人的支持和鼓励,出于好奇,柏樱勉强同意和柏一南做亲子鉴定和去新都,查看棠溪聿答应下来的投资项目。

  一路上,棠溪聿派去的助理和保镖皆是千挑万选,十分呵护柏樱,处处体贴周到。而柏一南更是宠她,总是主动要求陪伴柏樱同坐一个商务舱,或是共乘一台车,绅士且适时幽默的解说一些见闻,为她化解旅途疲劳。相识之初,柏一南做了一位非常贴心的旅途大使。

  “新都是世界大都市,繁华自不必说,还有很多隐藏属性,小樱,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陪你去,或者,安排你去玩,毕竟年轻人喜欢,我是你爸爸,不一定可以全部陪你玩到尽兴。”

  然而,陪棠溪聿清淡饮食惯了,柏樱并不喜好重口味的菜系和美酒,对于娱乐消遣,她早已经过了好奇、试探的阶段,太过疯狂奢侈的游戏,并不想尝试。

  柏一南还自作主张,买了很多衣服、鞋子、包包给柏樱,还精心挑选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零食送给她,精致限量的手办也送了好多……

  虽不喜欢柏一南送的东西,但柏樱也看得出他是用了心思挑选小姑娘们喜欢的东西,开始还有些感动。

  送的多了,柏一南多到溢出来的自信令柏樱觉得心烦,毕竟她早已不是孩童时代的心智,何况她还特别的早熟懂事,棠溪聿对她太好了,如果做小姑娘的话,她只可能是棠溪聿的,绝不可能在柏一南面前流露任性天真的一面。

  “阿聿,你在做什么呀?泡脚呀?这个好,不过记得早些睡。我不在家,不要熬夜看书忘了时间呀。”

  “有趣的事?有的有的,今天有好多呢,吃到了特别鲜美的鱼,嗯嗯,好新奇的做法,还有一家甜品店,很有创意,等我回去,叫他们送来你陪我一块儿尝尝啊。”

  “我么?睡得好好,你放心啦,我不在家,你要好好吃饭,等我回去看你,不许变瘦哈。”平时清冷美人、生人勿近的柏樱,跟老公撒娇起来,腻歪的不得了。

  “这是出去见了大世面啊,下次把我也带去。”电话另一头,棠溪聿淡笑轻语,幸福的听老婆给他讲,她遇到的每一个有意思的小细节。

  是柏一南没机会听到的,又是羞怯又是撒娇的软糯娇音,一对小夫妻的通话超甜蜜。

  第二天,参观了项目地理位置,周边设施与配套等等后,在回程的路上,柏一南和柏樱分别收到了来自星城医院,对于亲子鉴定的结果,柏樱真的是柏一南的女儿。激动的心情激荡在血脉里,每个人各不相同,但车厢里是平静的,柏一南第一次按下了与驾驶室的隔音隔断。

  看他这个举动,柏樱不得不疑惑的看向他,他也没卖关子,直接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小樱,当初,你是不得不嫁给棠溪聿的吧?”

  私人问题,柏樱压根不打算再给他问出口的机会,回答他,更加不可能。

  看着女儿一双黑曜石般有神的大眼睛,柏一南大胆问了下去,“他眼睛看不见,身体又不好,是很难相处的人吧?”

  忍住了想开口直接怼回去的冲动,柏樱垂下目光,不再看柏一南,想图个一时清净。

  终究是不了解柏樱,以为她只是格外漂亮、个性内向的小姑娘,柏一南继续发表危险言论。

  “如果不爱,就不要回去了,你才24岁,以你的学历,我可以帮你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还可以帮你尽快离婚。再找一个健康多金的老公并不难,生的小孩也不会有遗传病的危险……”

  这就是父亲么?

  扭回头看了看这位便宜父亲,柏樱突然觉得恶心,嗤之以鼻、懒得再理他。

  回到下榻酒店,柏樱出于对棠溪聿的尊重,还是留了一封没头没尾的便条给柏一南。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你没问过,我爱不爱他?你不想知道没关系,我却很想告诉你,我爱阿聿。】

  她告诉身边随行人员,这边工作已经完成,把柏一南送来的所有东西退回,大家立刻打包回家。

  表面上大方送她去亲生父亲身边,内心里棠溪聿也有很多的自卑和不自信,老婆不在身边,他郁郁寡欢,却什么也不肯说。

  在禹儿的房间,棠溪聿等待保姆给他喂过了奶,抱着禹儿在自己怀里。小家伙已经很活泼,他牢牢抱住他,生怕他刚刚吃饱胃会不舒服。

  “先生,我去把奶瓶送过去清洗、消毒,再把张女士叫来帮助看护禹儿。”保姆看棠溪聿坐在婴儿床边,状态很好的样子,禹儿也乖巧,便想借机快些清洗奶瓶,不愿用过的奶瓶留在房间里太久。

  “不叫她来也没关系,我可以带禹儿。”

  “好,我五分钟回来。”

  棠溪聿的世界是空无一物的,因此他做一件事更容易专注,把还不会爬的宝宝交给他,其实完全没有问题。

  不哭不闹的宝宝小腿突然踢动,根据抱了他这么多天的经验,棠溪聿低头对着小宝宝轻声说话,“禹儿不舒服,是不是尿了?”

  宝宝并不哭,圆圆胖胖的小身子起劲的扭,棠溪聿极有耐心,左手稳住小人儿大半的身子,右手伸到小屁股下面去摸,鼓鼓的,果然是尿了。

  小男生禹儿并不爱哭,但不舒服他会抗议,哼哼呀呀,又踢又踹,弄得棠溪聿需要用很大力才能抱稳他,感受到手里小肉团子扭来扭去,又可爱又调皮。

  “好啦好啦,爸爸给换。”

  知道自己找不到,棠溪聿并没有去拿纸尿裤,只是扭身,慢慢用胳膊碰到婴儿床,再抬高双手把宝宝放了进去。

  一放下可不得了,平时被宠惯了的小宝贝,这样子被放下,怎么可能不闹?

  可棠溪聿没办法太快,他摸索着小婴儿的小肚肚小屁屁,终于脱下了湿湿的小裤裤。

  脱下湿湿的束缚,禹儿开心不少,但等了等爸爸也没把他抱起来,又哼哼唧唧开始不开心。

  “禹儿乖,爸爸给盖好,不要着凉。”

  棠溪聿想着,也许孩子动一动,会好一点,嘴巴里哄着他,还摸到一条薄毯细心给儿子盖盖好。

  刚盖好的薄毯被禹儿一脚踢开,他伸手过去摸,禹儿小腿还踹他胳膊,惹得棠溪聿无奈笑了,只好去抱。

  “好啦,爸爸来抱。”

  个子高手臂长,棠溪聿站起身小心把禹儿抱在怀里很轻松。

  可他今天坐的久了,刚刚站起来不觉得怎么样,才向前走了一步便觉得胸口胀痛的厉害,头也晕晕的,再没办法走一步路。

  还好他脑子清醒,记得要紧紧抱住宝宝,想要反身摸到刚才的座位坐下,却是难受的再也没办法走回去了。

  本就是眼睛看不见没有方向感的人,此刻心跳如鼓,胸口疼的棠溪聿几乎无法呼吸,全身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往头上涌。头痛欲裂,无力支撑身体,残存的意识让棠溪聿收紧手臂,紧紧护住孩子,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那么高,手臂随便一搪,也不会摔的怎么样,最多像上次摔倒一样手臂挫伤,可他抱着禹儿,摔的时候本能是紧紧抱住宝贝,并非伸手保护自己。最终只有自己直直跌倒,顾不上自身一丝的安危。

  小小婴儿床,由于棠溪聿个子太高,他摔倒的时候,锁骨摔在了床栏上,受伤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