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称姓沙, 因自小就害了癞症斑秃,所以人送外号沙秃子。
根据沙秃子的交代,那些海盗刚离开据点不久, 十天半个月之内是不会回来的。
这就给了众人充分熟悉地形,制作陷阱的时间。
甚至于傅乐和迎春还对众人进行了紧急训练,用的法子正是傅玉衡以前从李克念那里换来的《纪效新书》。
这本兵书或许不如《孙子兵法》有名,但它著作人的名头,却一点都不比孙子小,正是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
当初傅玉衡也不是专门去交易这本书的,他的主要交易目标,还是李克念世界名头大的各类小说和优秀剧本。
这本《纪效新书》,是被当做搭头送给他的, 他也没在意, 就随手放进自家书房了。
后来这书就落到了傅悠手里, 傅悠和傅乐姐妹两个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有了手机之后交流就更方便了。
傅乐生在海滨,偶然听妹妹说了这本书之后就上了心,央求傅悠给她抄录了一本。
可以说, 《纪效新书》就是傅乐的兵法启蒙, 也是她一直想要做海上生意的诱因。
——觉得自己有海战理论了, 飘了嘛。小孩子嘛,能理解。
也就是她祖父母和父母对自家孩子滤镜太厚,虽然经常听她口出狂言,也只当是小孩子的胡闹,从来没有当真过。
唯一当真的是她弟弟傅宁。
但傅宁对姐姐的志向同样非常向往, 在长辈那里只会替她遮掩, 让长辈更是不以为意。
直到……直到这姑娘拐着姑姑跑了, 家里这会儿必然正鸡飞狗跳呢。
不过,此时正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傅乐,对此是全然不理的。
就算长辈要罚,那也得等她回去了再说。如今她置身在外,天高皇帝远,想那么多干嘛?
不得不说,这丫头打小就莽,跟着爹娘在鬼怪迷阵中待了半个月也不知道什么是怕。
随着她的年岁增长,那股胆气更是呈几何倍数蹭蹭直往上蹿。从家里跑出来时还知道偷着来,这才几个月呀,就连爹娘的竹笋炒肉大菜都不怕了。
她和迎春二人实地考察了地形,着重关注了海盗们的登陆地点,让人从岛上搬了许多巨石来,投在近海处,好让海盗的船只不能靠岸,想上来收拾他们,就得跳进水里游过来。
据沙秃子所说,那些海盗的船上,有一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火炮,只是没处弄炮弹,全是用石丸代替,座位推进器的火药是土法子配的。
“那不就是霹雳车吗?”傅乐挑眉。
迎春道:“肯定比霹雳车打的远,准头也更好些。”
不过这个时代的火炮,准头再好也有限,三百步远的距离,误差能在五十步之内,就已经是高精了。要想一点误差都没有,除非技术大进步,或者有精确制导。
不过,对方没有炮弹,用石弹代替,对他们来说,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多了一重麻烦。
如今被他们暂且占据的岛屿,本是海盗的老巢,里面还存放着许多海盗的宝藏甚至兵器。
如果是火药炮弹的话,海盗们肯定投鼠忌器,不敢对着海岛使用。
可若是石弹的话,就完全没有这层顾虑了。
毕竟石弹打在岛上,只会伤人,根本伤不到岛屿。
让玉桂管着后勤,带着护卫们暂且节制兵力,她们姐妹在岛上到处搜寻,想要寻找解决之法。
虽然对方只有一门炮,但为了保存我方实力,战壕肯定是要挖的。
但他们也不能躲在战壕里不出来呀,那是被动挨打的招数,很拉低士气的。
岛上没有火炮,若是能用弓箭还击就好了。
可若真的有弓箭,也被海盗们拿走了。
他们的护卫出门时倒是有背弓的,但落还之后为了减少阻力,除了腰刀之外,其它兵器能扔的全扔海里了。
再者说了,就算没把弓扔了,在海里一泡,弓弦也松了,根本不能用。
傅乐和迎春就想在岛上找一找,看能不能有替代的东西。
好在能被海盗们选做老巢的地方,也不是一座荒岛,岛上还是有些花草树木的,甚至还有一片林子。
姐妹两个利用两天时间,搜寻了岛上所有的地方,终于在林子后的一处海崖上,发现了一种小儿手臂粗细,韧性很足的藤蔓。
傅乐大喜过望,奋力捞了一截上来,还顺便带上来一条海里的鱼。
“嘻,愿者上钩。这可真是个好兆头!”
她欢喜不尽地把鱼弄下来,扯了一截细藤穿了腮,让迎春提着。
而后就去试那藤蔓的劲道,发现虽然不如精心制作的弓,有效射程却也能有七八十步,不禁欢喜道:“果然是天助我也!”
两人一个提着鱼,一个拽着藤,急匆匆赶回营地,把发现藤蔓和顺带钓了一条鱼的事说了。
众人听了那“愿者上钩”的言辞,都觉得这是上天暗助之意,一时间士气大振。
迎春道:“如今有了做弓箭的材料,咱们的人手就埋伏在战壕里,等对方先把船上存的石弹用完,下水上岛来和咱们近战时,咱们就用箭支射他们。出其不意之间,少说也能射死几十个人。”
“没错。”傅乐接着鼓舞道,“在自己的地盘被杀掉这么多人,他们必然士气大损,阵型散乱。这就是咱们的机会。按照这些天训练的阵型,肯定能把那些可恶的强盗都杀光。”
沙秃子在一旁鼓噪道:“主子说得没错,把他们都杀光!”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了,但每次看见沙秃子在傅乐面前跟个哈巴狗似的叫唤,众人还是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恍惚感。
但傅乐很满意,她就需要这么一个捧哏的。
“等把海盗杀了,咱们就能夺了他们的船,扬帆返回台州。到时候凭着这次的功劳,知府大人肯定会有重赏。”
前有生命威胁,后有官府重赏,便是再怕死的人也知道该怎么选了。
而且……
众人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瞄了傅乐一眼,心想:若是敢不听话,谁知道这位姑奶奶有什么后招等着呢?
傅乐全当没看见。
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给自己会的东西找好了来处:我这都是跟我伯父寿宁侯学的。
她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而已,怎么可能自己琢磨出来那些东西呢?
说是跟着伯父学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寿宁侯,这很合理嘛。
有了弓之后,箭就好说了。
没有铁箭头不打紧,多伐些树木劈好削尖了,到时候以仰射之法迎战,威力也不会太小。
弓箭造好之后,傅乐又领着几十个弓箭手练习抛射、仰射、三段射等。其余众人也是厉兵秣马,等着迎战海盗,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众人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准备,但等海盗们真的回来时,还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因着有沙秃子这个内应,放哨的人远远看见有船只上冒白烟,就点燃了一早堆好的茅草,也是一股白烟升起。
这就是在向船上的海盗表示:家里一切安好,众位且安心归来。
也是那些海盗们在此处张狂自在惯了,潜意识里就不觉得有人能在自家老巢里作怪,很放心地驱动船只,经直往这边海岸准备抛锚。
可是,船只距离海岸还有三百步左右时,忽然船身一震,有经验的水手立刻惊呼,“不好,撞到暗礁了!”
那海盗头目皱眉道:“这地方咱们走过了不下千百回,何曾有过什么暗礁?”
几个小头目具围在他身边,其中一个猜测道:“莫不是出海半个月,被海浪冲过来的?”
那头目手搭凉棚,遥望自己老巢,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愿意相信。
众人见他动作,也都跟着看过去。
眼见巢穴在望,他们却被暗礁阻隔,不得回去纵享安乐,何其可恨?
头目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咱们家里八成是进鬼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
“什么?”
“可是方才那股白烟……”
“难不成,是有人叛变了?”
“……”
海盗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不停,倒是海盗头子十分镇定,猛然拔出了腰刀,“不用说了,准备战斗吧。”
一众海盗闻言,尽皆肃静,纷纷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不得不把武器给插回去了。
如今他们船只停靠的位置,距离沙滩还有三百步呢,更别说真正的岛屿了。
在海岛头子的指挥下,他们先找了个牢固的地方,把船给抛锚了,才带着众人下水,游到了岸边。
这点倒是又出乎傅乐的意料了,傅乐本以为他们会先把当着船的石头推开,再靠近一些好使用那们火炮。
哪知道因为不清楚敌方的虚实,海盗头子想着万一事情不协便跳海乘船逃生,所以根本就没想着让船靠岸。
没了那台火炮,倒是减掉了他们一个威胁。
傅乐见状,眼珠子一转,笑着对己方众人道:“敌人未战而先怯矣,竟然连将船靠岸都不敢。诸位不要害怕,等会儿听我指挥,歼灭这些无胆鼠辈!”
众人都心中大定,齐声应诺。
不多时,熟谙水性的海盗们便上了岛。
因着弓箭不能见水,他们连弓也不带,只带着自己惯用的刀剑与长矛,以三人为一组,相互掩护着往前推进。
正因不知对方虚实,他们也不敢贸然分散,这正是放箭的好时机,傅乐岂会错过?
她伏在战壕里,头上带着和海洋颜色十分相近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睛上还戴了墨镜。
手里举着一面临时做的三角红旗,她屏住呼吸,时时刻刻关注着敌人的动向。
等他们走入七十步以内,她立刻挥动红旗,六十个箭手一起朝斜上方放箭。
这些箭手本就是货船上的护卫,从前也是用过弓箭的,训练之后准头更佳。再加上对方分布本就密集,第一轮箭雨过后,收获就很可观。
无数惨叫声响起,倒地的竟然有一二十个。
众人士气大振,又知道对方没有弓箭,干脆就站了起来,趁着还没有短兵相接,又一连射了三四箭。
这时剩余的敌人已到近前,他们就把弓丢在战壕里,握着刀从里面爬了出来,奋勇死战。
海盗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老巢,这些人更是为了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双方都焊勇异常,仿佛都是不死不休。
可实际上,傅乐这边不死不休是真的,海盗那边就不一定了。
只看他们连船都不敢靠岸,就知道他们随时准备开溜呢。
但傅乐等人却不能给他们机会。
因为船只有那么几艘,只够一方的人手使用。如果让海盗们给跑了,他们这些人,难不成要在岛上吃一辈子鱼吗?
所以,在六十个弓手化身刀手和海盗们酣战时,傅乐已经领着剩下的六十多个人,绕到了敌人后方,一边喊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一边抽刀就砍。
海盗们本就被弓箭打击了士气,如今又听说被包围了,不免更加惊慌,手上的力气先怯了三分。
这是傅乐第一次杀人,却是意料之中的一点不都害怕,反而从心底生出一股兴奋的战栗感来。
仿佛她天生就该在战场上,这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经过数轮战斗,双方的人数差距已经被拉平了。但那些海盗也意识到自己今日进了必死之局,也生了搏命之心。
因而,敌人的数量虽然大幅度减小了,但却比一开始更加难缠了。
到了这个时候,放双拼的就是毅力了。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活。
忽然,“咔嚓”一声脆响,却是海盗的兵器不如傅乐带来的护卫所配,终于在砍杀中不堪重负,被当场斩断了。
原本因生死之争而提振的士气,随着这柄腰刀的断裂,再次泄尽。
傅乐灵机一动,趁势喊道:“投降不杀!”
众人也都跟着喊,一时间山呼海啸一般。
那些海盗刚刚丧了气势,而且是连续第四次泄气,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此时唯求活命罢了。
随着第一个人丢下武器却没有被趁机杀死,其余海盗看到了活命的希望,也纷纷放下武器,按照傅乐的要求,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玉桂领着几个人,把地上所有的武器全部收走,迎春则是带着十几个手拖麻绳的人,把这些人给绑了起来。
至于这些绳子是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采了藤蔓做弓时,剥下来的那层颇具韧性的皮搓成的。
这场战斗历时两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唯有在后方保护军师迎春的这十几个精神饱满。
傅乐便吩咐他们去烧水做饭,等大家吃饱喝足之后,再研究回程的路线。
这一天晚上,傅乐照旧把人分成两班,不过守夜的人除了警戒之外,还要看守俘虏,防止他们偷船跑路或干脆把船给凿沉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明,傅乐让人把海盗们存的粮食全部搬上了船,剩余的地方才去装财宝。
毕竟若是没有吃的,再多的财宝也没命花。
“大家放心,等咱们回到台州之后,禀报了知府大人,大人肯定不会亏待我们的。”
沙秃子立刻大声道:“听见我家主人说话了吗?知府大人不会亏待大伙儿的。”简直像个同声传译机。
众人都有些好笑,归乡的迫切心情倒是缓解了些。
钟老三笑道:“赏不赏的倒是无所谓,这一趟能捡回一条命来,就是万幸了。”
大家伙纷纷附和,感慨着真没想到还能死里逃生。
等登船之后,傅乐安排水手分两班划船,就和钟老三他们说话,问他们日后有什么打算。
钟老三是个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招揽之意?
人常说:良禽择木而栖。
又常说:背靠大树好乘凉。
若是有了荣国府和寿宁侯府做靠山,整个大夏地界,谁还敢与他们为难?
因而,钟老三表现得特别爽快,根本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非但如此,他还仗着语言优势,帮傅乐把那些色目人给招揽了。
傅乐大喜,当即承诺道:“日后我组建了船队,一定让你做大总管。”
众人乘船顺风而行,只过了七八日,便看见了岸。
可巧傅玉衡正带着人在这一带搜寻呢,看见有船靠岸,赶紧让人把小舟划了过去。
他的视力十分惊人,小舟划了没多远,就看见船头上站着的,不是他家大侄女傅乐是谁?
没找到人的时候是担忧,如今孩子平安站在眼前了,他心里那股担忧就全化做了怒气。
等两船一接舷,傅玉衡就对傅乐道:“你们三个都给我跳过来。”
傅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半点都不敢反抗,弱弱地应了一声“是”,就和玉桂、迎春先后跳到了小船上。
好家伙,傅乐是什么人呀?
在大船上那些人眼里,就是个小阎王。
能让她这么听话的,不会就是……
正猜测间,就听见迎春行礼喊“寿宁侯”,众人恍然:那就怪不得了,原来是遇着大阎王了!
傅玉衡还是很给孩子们面子的,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是安抚了三个姑娘一通,就让大船跟着小船一起在码头上停靠好了。
这些船员倒是训练有素,听了他的吩咐,半点迟疑都没有就跟着做了。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