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劝她, 袁湘只好放弃,转而捡一些轻松的话题和她说。

  而要引得孙氏放松心神,最好的切入点便是贾蓉。

  “嫂子是不知道, 蓉哥儿可乖了,自己小小一个人,就嚷嚷着要帮太太照顾小叔和小姑姑。”

  果然,听见她提起自己的儿子,孙氏微蹙的眉心立刻就松散了。

  她嘴角微微抿起一抹笑意,意有所指地说:“这孩子,就是缺少年纪差不多的玩伴。也怪我不争气,不能给他添个弟弟妹妹。

  幸好大婶子有福,这年岁还能再添一儿一女, 但愿蓉哥能多沾沾她的福气, 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袁湘并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着恭维了一句,“蓉哥儿这么乖巧的孩子,若能有一个做梦都快笑醒了, 嫂子也忒不知足。”

  孙氏笑了笑, 神情有些骄傲, 却并没有多高兴。

  袁湘欣念一动,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话并没有骚到孙氏的痒处。

  ——那孙氏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把孙氏刚才的话又仔细品味了一番,心头一惊,想到了一个令人不愿想, 却又不得不想的可能。

  ——托孤!

  孙氏自知命不久矣, 又不放心贾珍日后续娶的妻子, 所以就想把儿子托付给宽厚明理的张夫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袁湘不禁微微一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孙氏病体衰弱,精神头就不是很健旺,袁湘只陪着她说了一刻钟的话,瞥见她露出疲惫之色,便立刻有眼色地告辞了。

  “嫂子歇着吧,什么也别想,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差人去告诉我,我别的本事没有,搜罗一些小玩意儿还是能的。”

  孙氏笑得脸色苍白,“知道弟妹心里惦记我,就算是为了这一片心意,我也得好好养着。

  太太问起的时候,你就说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过两日就去给她请安,陪她说话。”

  两人告别之后,袁湘按住了要送她的孙氏,在孙氏贴身婢女的陪伴下一起出了二门。

  一路上她絮絮叨叨的,凡是能叮嘱的,都对着那丫鬟叮嘱了一遍。

  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可能毫无益处。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又实在是对不起自她进门后,孙氏待她的一片真心。

  为孙氏伤心的同时,她心头未尝没有另一重忧虑。

  ——若是珍大嫂子真的去了,后头再来的新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性呢。

  若是个好相处的也就罢了,她也不必太为蓉儿担心,若是个面甜心苦的,暗地里磋磨贾蓉,她们婆媳这隔房的婶子和妯娌,就算有心又能照顾多少?

  转念间,她又忍不住想起了孙氏起的心思,若是真能把贾蓉接到西府去……

  不行,不行,新人还没进门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防备人家,人家就算是个面人,也要升起几分火起来。

  唉~这种事情,可真是比那一团乱麻还难解。

  如今只盼孙氏能把这一劫撑过去吧。

  等回到荣国府,她和张夫人一起去拜见了史太君。

  隔房的主母病了,史太君自然要过问。况且她一直喜欢有才干、有本事的小辈,孙氏在她面前本就比较得脸。

  老人家年纪大了,恐受不得刺激,袁湘自然不敢把实话说了,只把孙氏交代的稍微变通了一下,拿好话哄着。

  “阿弥陀佛——”史太君满脸庆幸,双手合十直念佛,“好在是老天有眼,这么好一个人,偏偏三灾八难的。但愿这一回撑过去,就彻底否极泰来了。”

  袁湘陪笑道:“老太太就是咱们家福气最大的人,有您诚心保着她,保准明儿就好了。”

  史太君被她逗得一乐,指着她道:“刚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文静的,哪知道却是个皮猴子。

  也就是你婆婆性子好,又念叨了几十年的女儿,媳妇儿进门当女儿疼,不然天天给你上规矩,叫你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袁湘顶着一张甜美的脸,说着一本正经的话,“可见是我前世积德,今生才有了这样的福气,太婆婆和婆婆都待我像亲生的一样。旁人就算羡慕,那也是羡慕不来的。”

  这般诚心诚意的俏皮话,真是让人笑也不是叹也不是。

  史太君笑了好半天,才感慨道:“我这两个儿媳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会说。

  那凤丫头自小也是个能说会道的,我老婆子就等着看,将来她进门了,你们俩谁能说过谁去。”

  袁湘道:“若是我们妯娌两个双剑合璧,一致对外,岂不是就天下无敌了?”

  史太君被她逗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等鸳鸯给她顺过了气,她便挥手赶人。

  “赶紧走,赶紧走,再让你多待一会儿,我老婆子怕是要笑岔了气。”

  她是知道她们婆媳两个肯定还有话要说,自己这个早不管事的老婆子,就不耽误她们的工夫了。

  ※※※

  婆媳两个告退出来,回了张夫人的上房。腊梅亲手献了茶来,又有两人日常爱用的茶点,让她们婆媳自在说话。

  到了张夫人面前,袁湘就实话实说了,“珍大嫂子这病,三分在身上,七分还在心上。

  若她一直想不开,便有再多的好大夫,开再多的好药,也全如担雪填井,抱薪救火。”

  张夫人叹道:“说来说去,还是你珍大哥哥不争气……”

  隔房的侄子,她也不好多说,只是叮嘱袁湘,让她得空多去探望孙氏,陪孙氏说说话,好歹开解一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孙氏这回肯定撑不下去的时候,贾敬出手了。

  他直接动用关系,把贾珍弄到了福建,送到了王子腾麾下。

  贾珍离开了京城,没有了矛盾的根源,孙氏固然还有远虑,但没了近忧,在张夫人和袁湘的轮番开解下,慢慢也就想开了,身子竟真的慢慢好了许多。

  当然了,和身体康健的人是不能比的。但只要贾蓉再长几岁立住了,孙氏有长成的儿子作为依靠,自然就不必再担心贾珍日后薄情了。

  ※※※

  转眼间到了来年二月二,孙氏外表再看不出病态时,怀胎十月的贾敏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这姑娘生来眉眼如黛,任谁看了都赞叹说:是个美人坯子。

  林家数代单传,到了这一代竟然儿女双全,林如海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夜给祖宗神位上香,请他们保佑自己一双儿女都能长大成人。

  洗三刚过,他就给女儿取好了名字。

  ——黛玉。

  值得一提的是,张夫人的小儿子,那贾家三郎此时也有了大名。

  ——贾珏。

  因着他胎里带了块美玉,夫妻二人商议过后,还给他取了个乳名唤做“宝玉”的。

  为了削弱他那可能有的命格,张夫人特意吩咐家里上下,见了贾珏都不许叫爷,只以“宝玉”称呼,对外就说是压命,为的是好养活。

  因着宝玉是幼子,又是张夫人老来得子,再怎么宝贝也不为过,外人听了这理由也没多想,只是感叹一片慈母之心。

  等到小黛玉满月过后,傅玉衡牵头攒了个局,给贾家、林家和敬王府都送了帖子去,邀他们一起来家里赏牡丹。

  其实赏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年四家接连添丁,聚会总也凑不齐。

  好不容易孩子们都生下来了,几位母亲也算是解放了一半被绊住的手脚,他就想着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这个举措得到了贾赦和林如海的一致响应,到了那一天,林如海一家四口全来了;贾赦嫌弃两个大儿子碍事,就只带了年幼的一双儿女。

  至于敬王府那边,敬王提前两天就安排好了工作,当天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了。

  王侧妃非常识趣,主动提出要留在府里看家,还说自己也正好有空理一理铺子里的账目。

  在玉莲的无私指点下,王侧妃的陪嫁铺子,已经由原来的三家,扩展到了如今的五家。

  不但每年的收益大大增加,王侧妃本身的自信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她自己立起来以后,对玉莲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就是府里的事物有了王侧妃襄助,玉莲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爱做的事;

  其次就是女人一旦找到了人生的目标,男人在心里占的比重就大大降低了。

  若说刚嫁入晋王府的时候,王侧妃之所以不往晋王身边凑,是为了向主母显示自己的安分守己,如今可就不一样了。

  如今她觉得,既然敬王注定不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丈夫,她干嘛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呢?

  多赚点银子不香吗?和自己闺中时便交好的姐妹多聚几次不香吗?

  这人生在世呀,最怕的有两件事。

  第一就是想不开,第二就是想开了。

  想不开的可以参考孙氏,能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想开的可以参考玉莲和王侧妃,那日子真要把自己给快活死了!

  ※※※

  等到那一天,贾赦抱着迎春,张夫人抱着宝玉,玉莲抱着宝钗,贾敏抱着黛玉,再加上徒南薰怀里的傅昭,可以开一家幼儿园了。

  迎春也就罢了,傅昭也不说了,最重要的是其余三个宝宝。

  等这三个小朋友凑在一起,傅玉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三个娃娃之间,仿佛有一种外人插不进去的奇怪氛围。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揉了揉眼睛之后再仔细去看,那股怪异又和谐的氛围就没有了。

  呼——看来是我眼花了。

  ——傅玉衡暗暗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可真是穿越的时间久了,也被这个时代给影响了。

  宝玉和宝钗也就罢了,黛玉和宝钗也不是不可以,但宝玉和黛玉可是三代以内的血亲,除非世上人都死绝了,不然再怎么着,这俩在他心里也没可能呀。

  傅昭小朋友已经会到处乱跑了,被一群大人护在中间,他一会儿跑到这个妹妹面前,一会儿又跑到那个弟弟面前,一双小胖手蠢蠢欲动,时刻想要霍霍弟弟妹妹们的脸。

  等他再转到玉莲面前,跃跃欲试地伸出右手食指,想要在宝钗妹妹脸上点一下的时候,玉莲便打趣他,“昭昭,你这么喜欢宝钗妹妹呀?”

  “嗯,喜欢。妹妹可爱。”

  “那姑姑把宝钗妹妹说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昂?”傅昭歪着小脑袋,不大明白姑姑话语的含义,便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自己姐姐。

  傅悠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弟弟的脑门,柔声道:“姑姑逗你呢。”

  “哦。”傅昭小朋友重重点了点头,嗒嗒上前两步,走到玉莲身侧,踮着脚尖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啵!姑姑乖乖,姑姑是个好孩子!”

  众人哄堂大笑。

  傅玉衡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连着在他那白嫩的小脸上亲了好几口,才笑道:“你可真是个活宝。”

  他又举起傅昭的小手,指了指不明所以,却下意识跟着大人一起笑的宝钗,“那可是你表妹,怎么能给你做媳妇?你姑姑逗你玩儿呢。”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贾敏却是心中一动,追问道:“表兄表妹,亲上加亲,不好吗?”

  刚回京时,她见傅悠幼生得伶俐,便玩笑似地提议过要与傅家做亲。

  但傅悠本人太有主见了,傅玉衡夫妇又是疼孩子的,不愿意勉强女儿,她也只好作罢。

  不过,她要和好闺蜜做亲家的心思,却一直没有熄灭。

  如今傅昭三岁,她女儿刚满月,林如海又没有外放的意思,这俩孩子必定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起长大。

  说不定两个孩子就相互看对眼了呢。

  但玉莲家的宝钗,年岁也与傅昭相当。

  万一他们兄妹两个都有心亲上加亲,她家玉儿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傅玉衡可不知道她还有那么深远的心思,只是道:“你们仔细观察就知道了,但凡是表亲做亲的,孩子体弱或夭折的特别多。”

  还有一句他没有说透:夭折的不一定是真夭折,也有可能是生来畸形,或者五官有缺陷,被夭折了。

  只不过,古代医疗条件和卫生条件都比较落后,就算是正常出生的孩子也有很多夭折的,所以大家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一点。

  林如海捋着胡须,沉思了片刻,说:“这还真没注意过。”

  贾赦大咧咧道:“五郎既然这样说,必然是仔细观察过的,他有必要拿这事骗人吗?”

  傅玉衡当然不会,他只是少说了一点: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才会如此。

  宝钗虽名义上是玉莲的女儿,实际上却没有半点他们傅家的血脉。

  他之所以要这样说,有两个原因。

  一就是避免给儿子定娃娃亲,万一将来两个孩子长大了,彼此没那个意思呢?

  二就是从周身环境上开始营造,让所有人都觉得,玉莲就是把宝钗当成了自己亲生的。

  后世很多领养了孩子的好心人,还忌讳领养的孩子和自己亲生的有感情纠葛呢。

  更何况玉莲根本不打算自己生,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傅玉衡都希望,宝钗能从心里认同自己是玉莲的孩子。

  当然了,他也没那么狠心,没想着让宝钗只认嫡母不认生母。

  反正王侧妃也不反对,有两个母亲一起爱她不好吗?

  其余几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也就没往血缘关系那边想。

  像贾赦这种不爱动脑子又很信任他的,直接就把她的话奉为圭臬;如林如海这般心思细腻的,也只是想着回去之后着意调查一番。

  至于调查的结果,根本不用多说。

  就像前面说的,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和卫生条件都不尽如人意,婴儿夭折率本来就很高。

  如果林如海没有听过傅玉衡的言论也就罢了,偏偏他听过了,潜意识里就会让人着重去调查表兄妹成婚的案例。

  当一个个近亲繁殖的孩子或体弱或夭折的消息传回来时,必然会让他心惊胆战,潜意识里加深他这种印象。

  到那个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表兄妹之间,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呢?

  林如海是个谨慎性子,就算通过调查坚信了表亲之间不可成婚,也只会暗地里训诫子孙,并不会宣扬出去的。

  因为这世上亲上加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若大肆宣扬,谁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他谨慎,却不代表当天与会的所有人都很谨慎。

  比如贾赦。

  他天生脑子就不大够,行事自然也不会多加考虑,和狐朋狗友聚会时,顺嘴就把这话当谈资透露了出去。

  能跟他做狐朋狗友的,智商也都差不多。

  大家都先是惊奇了一番,接着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一个足以让人惊叹的话题,又和自己的家人和其他朋友说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条言论很快就在整个京城发酵,并且逐渐向全国辐射。

  若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也就罢了,但最开始说出这句话的,是一直处于京城潮流中心的傅玉衡。

  谁都知道傅玉衡不仅是当今圣人的宠臣,还认识许多高人。

  他在自己的秘友聚会上说出这种话,谁敢保证不是得了高人的提示,又特意来提示自己至交好友的?

  许多人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有表兄妹表姐弟之间已经订婚的,赶紧找借口退了。

  还有刚成婚不久,还没来得及生孩子的。娘家人爱面子的,就当机立断买个妾来生;娘家人比较开明的,就和平分手,男女各自婚嫁。

  当然了,也有那不大信邪的,学着林如海去调查了。

  然而真查了,也就落入了傅玉衡的语言陷阱。

  有那么多夭折的或体弱的在那里摆着呢,调查过的人只能是和林如海一样,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了。

  就像谣言转了一圈,总会回到最初传播者的耳中,某一天傅玉衡也听到了被加工过后的传言。

  当时他都忘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听到这个传言之后,先是疑惑了一阵,紧接着就灵机一动,派人暗中添了点油,加了点酱。

  作者有话要说:

  傅玉衡:嘿嘿,我这是顺水推舟。

  贾赦:五郎,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才是那艘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