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了, 愁眉苦脸的?”徒南薰给他夹了一筷子清炒笋尖,“尝尝这个吧,今年新出的冬笋。”
傅玉衡对她笑了笑, 把那笋尖夹起来吃了,扭头看了一眼趴在自己小饭桌上胡作非为的儿子,又看了一眼用餐礼仪半丝不错的女儿,心里的烦恼仿佛也少了些。
他还给徒南薰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红烧鲍鱼,“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钱掌柜要去福建跟着女儿享福了,出版社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
钱掌柜是个负责的人,接替的人没来之前,他是不会走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傅玉衡才不好拖得太久。
人家仁至, 咱也得义尽呀。
正在吃饭的傅悠闻言, 心中一动,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开口道:“爹,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傅玉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傅悠也不在意,只是认真地把自己的诉求说了一遍, “你觉得, 把出版社交给我来打理, 如何?”
“你?”傅玉衡发出了一声疑问,还真就认真考虑起了这个提议。
见他面露沉思之色,徒南薰觉得不可思议,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一把,“你是魔怔了吧?咱们悠悠再怎么聪慧, 年纪和阅历也在那里摆着呢。”
傅玉衡猛然惊醒, 看了看比自己腰高不了多少的女儿, 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不错,悠悠年纪太小了,怕是难以服众。”
别以为搞文学的地方人心就简单,出版社里的勾心斗角虽然比别处要简单,但员工基数在那里摆着呢,不是那么好打理清楚的。
傅悠知道自己的年纪是个劣势,接连被父母否定了也不着恼,而是开始一个一个列举自己的优势。
“我的年纪虽然小,但解除过的人却不少,看过的书怕是比出版社里很多编辑都多;
出版社是咱们自家的产业,我记事之后也曾留心过,也帮着娘看过账本,总比别人更了解几分;
还有就是,我年轻并不一定是劣势。难道爹娘想让咱们家的出版社,变得像潭死水一般暮气沉沉吗?”
一席话撂出,傅玉衡夫妇都目瞪口呆,场面寂静得针落可闻。
纵然他们知道自己女儿聪明,却也从来不敢想,她能聪明成这样,还有这样的急智,仓促之间就能列出这么多理由来说服他们。
两人对视了一眼。
傅玉衡:“要不,就让悠悠先试试?”
徒南薰迟疑了片刻,终究在女儿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我看也好。趁着钱掌柜还在,若是她有不足的地方,也好及时填补。”
傅悠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信心满满地说:“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既然她进了出版社,就肯定不会狼狈地退出来。
傅玉衡笑着给她夹了菜,语气非常轻松,“你爹我是从来不怕丢脸,就是不知道你娘怕不怕了?”
说着,满脸揶揄地看向自家老婆。
徒南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嗤笑道:“丢脸有什么好怕的?就凭我如今的地位,不笑话别人也就够了,谁还敢当面来笑话我?”
至于人家背后会怎样,她才懒得管呢。
傅悠非常捧场,“娘就是最厉害的!”
“你少来拍我马屁!”徒南薰正色看向自己女儿,“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不能胜任,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就网开一面。”
要知道,出版社虽然是他们家的私产,却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饭碗,容不得一个孩子胡闹。
傅悠闻言,也端正了神色,“娘放心,如果我力有不逮,绝对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
她从小就喜欢组织宴会,自然明白“责任”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傅玉衡立刻道:“我和你娘都相信你。”
丈夫对女儿一向纵容,这一点让徒南薰无奈了很多年。
可直到此时,她也还是只能暗暗叹气,等女儿走了之后才和丈夫说。
因为傅玉衡特别交代过:不管夫妻两个怎样教孩子,都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互相唱反调。
等用完膳之后,她打发女儿带着儿子出去洗漱消食,才抱怨傅玉衡,“悠悠的性子本来就傲,你不说让她谨慎些,还给她加油打气。万一她弄不好,却又受不了挫折,折了心气,可如何是好?”
傅玉衡亲手给她端了一盏消食茶,笑道:“你也太小看咱们女儿了,她不是那种受一次挫折就站不起来的懦夫。”
女儿可以说是他一手教大的,到底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
徒南薰再次叹气,“你对咱们悠悠,是不是太有信心了?”
“是你对悠悠太没有信心了。”傅玉衡纠正她。
“悠悠才八岁!”
“我知道呀。”傅玉衡还点了点头佐证自己没有记错,“甘罗十二岁拜相,姜太公八十岁出山。人的志气高低,本事大小,和年纪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徒南薰到抽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你可真是敢比呀!又是甘罗,又是姜太公的。”她都要被气笑了。
“哎呀,好了好了。”傅玉衡偎到她身边,柔声道,“就算悠悠没有甘罗的本事,也差不了多少了。再说了,不是还有你我吗?”
“昂?”徒南薰怒气一滞,有些恍然地看着他。
傅玉衡满脸无辜,“我只是答应让她接管出版社,可没说不再暗中帮扶呀。”
就像傅悠和王熙凤说话时苦恼的一样,就算她们想要做什么大事,也逃不开父母的暗中扶持。
傅玉衡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做好,却也不会一开始就大咧咧地撒手,真让她自己去拼去闯。
家里有条件却不用,他当初干嘛要寒窗苦读地考科举呢?
不就是求一个儿女少走弯路?
至于再往下的孙辈,那他可就管不着了,让他们的父母去烦恼吧。
徒南薰目瞪口呆。
好半晌,她才有些忧虑道:“悠悠性子好强,若是她发现了……”
傅玉衡道:“从一开始便让她察觉就好了。”
他这个法子,完全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让傅悠一开始就察觉,她自然会知道,父母没有瞒着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知道你们暗中帮忙,也知道你们知道我知道你们安中帮忙。
说起来有点绕,其实就是给彼此留点面子,留点余地。
他相信女儿会理解的。
见他胸有成竹,徒南薰也只好照他说的办了。
※※※
于是,傅悠进入出版社不久,就发现有一股势力暗中扶持自己。
就像傅玉衡推测的那样,她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且也默认了父母这种行为。
因为她明白一个道理:权力的过让,稳妥永远比动荡来得更好。
父母的暗中扶持,也给了她更大的底气。
于是,没过多久,她就把徐慧和王熙凤都拉了过来做帮手。
至于柳淙和柳嘉,这兄妹俩对文学不感兴趣,傅悠问了之后,他们不乐意来也就算了。
还有林樛,人家读书是一心奔着科举去的,如今功未成名未就,自然不好在别的事上分心。
徐慧性子稳重,王熙凤斗志昂扬。有这两个相辅相成的给自己做助手,傅悠可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恰好这个时候,有声听书的软件开发了出来。
三人有内部消息,凑在一起合计了之后,又去征询了钱掌柜的意见,就决定和马义成合作,一起把这个软件给搞火。
马义成把她们当自家小辈,自然乐意配合她们。况且有声听书火了之后,他手底下的人也多一个饭辙。
这是双赢的好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见过马义成之后,王熙凤私底下问傅悠,“这位小马叔父,真的快四十岁了吗?”
傅悠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三十七岁是按照马义成决定追求绿萝之后,暴露在外的年龄算的。
实际上他的岁数,比照这个再乘以十都打不住。
“唔,怎么了?”傅悠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王熙凤惊叹道:“他好年轻呀,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若是他肯把保养的秘方拿出来,肯定能大赚特赚。”
“这你就别想了。”傅悠挑眉笑道,“他们家人都不显老。他还有个堂哥,也就是大马叔父,比他大着好几岁呢,看起来却比他还年轻。”
马介甫之所以显年轻,是因为受当前心态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啊!”王熙凤失望不已。
——她还以为自己发现了商机呢。
不过仔细想想,若这真是一个商机,以寿宁侯的敏锐,早就发现了,哪里还轮得到她?
傅悠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别想那么多了。目前咱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打响有声书的第一炮。”
“不错。”徐慧点了点头,语气不疾不徐,“照我看来,咱们要制作的第一本有声书,还得从四大奇书入手。”
这个时代的四大奇书,也就是《西游释厄传》,《三国志通俗演义》,《水浒传》和《金瓶梅》。
“凤姐姐,你觉得呢?”傅悠又问了王熙凤的意见。
王熙凤道:“我读书比较少,只知道要选一部大众都能接受的。至于具体选哪一本,你们也别问我,问了我也不知道。”
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她很明智的不去指手画脚。
傅悠拍板道:“那就选《西游记》吧。这个故事不但家喻户晓,而且老少咸宜。”
原本《西游记》就是一个流传多年的故事,不知有多少戏班子和说书人将它重新编排演绎过。
后来影视业隆重崛起,傅玉衡和红杉师徒,也专门拍摄了西游系列的大电影。
由于京城大剧院拍摄的西游系列电影实在是太火,许多后崛起的影视公司,也陆陆续续都有跟风之作。
这些西游相关的电视剧或电影,虽质量上良莠不齐,却都为《西游记》的进一步推广作出了贡献。
可以说,四大奇书虽然还是四大奇书,但《西游释厄传》的知名度,却绝对是一骑绝尘,远非其他三部可比的。
敲定了要制作的书目之后,接下来就是最要紧的,挑选配音演员。
别的不说,西游师徒四人组的声音,一定要照着大电影的音色,尽量还原。
不做便不做,既然要做,就要尽善尽美。
有马义成的配合,她们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
※※※
再说红杉那边,她得到出版社要和配音公子合作的消息之后,思索了半夜,也决定要帮自家师妹加一把火。
她准备把四大奇书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拉出来拍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
因着西游大电影的火热,也不是没有人把另外三部拍出来,但无论是热度还是知名度始终不高。
也就是说,另外三大奇书,都还缺一部奠基之作。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红杉立刻通知了策划组。策划组连夜开了组会,顺手就把海选招募演员的企划书给搞出来了。
由于《三国演义》年代跨度足够长,能够露脸的角色也足够多,他们开过组会之后决定,要把这块蛋糕分出去一些。
于是,京城大剧院很快就向全国各地的影视公司,发出了角色试镜邀请函。
为了表达己方的诚意,邀请函上特意注明了,会把哪些角色分给己方公司之外的人去争取。
作为行业里的龙头老大,京城大剧院的号召力自不必多说。
这一道公告推出,整个影视业蠢蠢欲动,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势。
试镜的场地不用多说,自然是选在京城最负盛名的随园。
红杉直街包了这个季节无人问津的暗香园,一来价格便宜,二来也算是给随园多创一点收益。
毕竟试镜地被定在了随园,好些外地的影视公司进京之后,住宿的地方首选肯定也是随园。
就算赶得不巧,捞不着随园的住宿之地了,试镜前后的餐饮茶点,也要在随园解决吧?
一时间,随园里好些不应季的宅子,都被租了出去。
甚至最外围才扩建出来,装修之后气味还会散尽的地方,也在客人的强烈要求下,被包了出去。
不过,七八个最为盛名卓著的园苑楼阁,却被云翠仙特意留了出来,以便京城权贵在此宴客。
毕竟,随园主要做的就是京城权贵的生意,他们才是细水长流的客户。青凤等几个总管,不可能为了这一锤子买卖,得罪了长期合作的客户。
值得一提的是,云翠仙在随园里做这几年的副总管,每日里接触各色客人。不管对方的人品如何,自己作为服务方都得笑脸相迎。
大概是她的情绪以这种别样的形式,压抑释放,再压抑再释放……天长日久之下,忽有一日,她只觉身心一松。
一开始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她母亲封大娘找上门来,她才知道,自己的情节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破去了。
不期然的,她就想起了傅玉衡两口子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爱挑事儿的,多半是闲的。
难不成,之所以会有情劫加身,也都是因为闲的?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说法,但仔细想想也有一定道理。
要是都像她这几年一样,整日里忙得脚不点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得挤出来,哪有功夫想那些情不情,劫不劫的?
劫数将无空子可钻,自然也就讪讪败退了。
不管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云翠仙又哪里会纠结那么多?
如今她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修炼,总有一天会步入地仙的行列,无论寿命和法力都会大大增加。
至于成为天仙?
说实话,看惯了马介福这个散仙的逍遥自在,她对成为天仙还真没什么执念。
到了天上之后,受人管制是肯定的。而且她一个刚飞升的,又没什么后台,多半会沦为底层小仙,整日看人脸色行事。
她既没有雄心壮志,又不是受虐狂,干嘛去挤那条独木桥呢?
※※※
随着租用随园的人越来越多,京城权贵家的女眷都有些望而却步。
她们害怕自己被不长眼的冲撞了,在夫家脸面上不好看,下人们也会不服管教。
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徒南薰亲自出马,给交好的命妇们下了帖子,请她们到随园赴宴。
徒南薰的身份是长公主,她的丈夫傅玉衡又颇得老圣人与圣人两代帝王宠信。她亲手下的帖子,谁敢不给她面子?
这些太太奶奶们颇有几分战战兢兢地去了,到了之后才发现,她们所担忧的地方,随园那边早就解决好了。
但凡是留给京城权贵宴客的区域,包括沿途的路径,和其余地界绝对隔绝干净,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能冲破重重封锁。
来了这一次之后,她们就放心了。
而徒南薰请她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她们心里一清二楚。
既然已经给了长公主面子,何不索性给到底,再帮忙宣传一番?
在众人的通力合作下,随园再次成了京城内外最受追捧的聚会之所。
随着全国各地的剧组都陆陆续续赶到京城,不但随园吃到了肉,京城里的大小客栈也都跟着喝到了汤。
就算随园已经有过了三次扩建,但再怎么扩建,大小总也有个尽头。
这些年,各地的剧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哪一个不想抓住机会,咬上一口肉,分上一口汤呢?
而这一次,业界龙头攒局,要拍《三国演义》,还愿意从指头缝里露出些肉腥给他们沾,谁不想抓住机会一飞冲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