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夹肉干的手一顿, 干脆就把筷子放了下来,从手边的托盘里拿出一块湿布斤擦了擦手。
“你小子也够机灵。”贾代善道,“没错, 老夫今天找你,的确是有点事求你。”
傅玉衡笑了笑,“不是我机灵,而是老国公您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
我与赦兄乃是通家之好,您是赦兄的父亲,也算是我的长辈,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好,哪里用得到一个求字?”
他的意思很清楚:咱们两家虽然有交情,但主要和我有交情的是你大儿子贾赦。您虽然是长辈, 但也只是顺带的。所以, 有那过分的要求, 也就不必开口了。
穿越这么多年,傅玉衡曾经舍弃了很多东西,但“谨慎”二字却从来都没有丢过。
因为他很清楚,他之所以有如今的地位, 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经世之才, 而是他一直以来的谨慎, 让前后两代帝王都认定了他是个胸无大志之辈。
虽然这是一个事实,但能让两个顶头上司都认定这一点,靠的就是脑子里始终绷着的那根弦。
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而已,就算身上有了个侯爵,他也从来没有使用过侯爵拥有的上朝资格。
虽然贾代善很大概率不会向他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与其顾念情分, 夸下海口,把事情弄得不可开交,他宁愿先小人后君子。
贾代善人老成精,这辈子只在老圣人面前毫不设防过,又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老国公瞪了他一眼,忍不住骂道:“真是个滑不溜手的臭小子!”
骂完之后又感慨:“若是我那两个儿子加起来有你一半圆滑,老夫便是立时死了,也瞑目了。”
老大贾赦是生性惫懒,被祖父祖母给宠坏了;老二家正是眼高手低,被亲生母亲给捧坏了。
还好孙子辈的贾瑚和贾珠都比较靠谱,贾琏虽然读书不成,但却精通人情世故,将来给他捐个官,也不愁没有前程。
可以说,如今的贾代善,就像曾经的堂兄贾代化一样,儿子靠不住,孙子没长成,他连死都不敢死。
傅玉衡又给他斟了杯酒,笑道:“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以您老的身子骨,长命百岁也不在话下。”
贾代善也笑了,“那不成老妖精了?”
笑过之后,他直接就摊牌了,“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个影视基地,最近还有没有拍关于行军打仗的影视剧?”
傅玉衡想了想,点头道:“您别说,还真有。我看过下半年的拍摄计划,我们京城大剧院和江南影视城,要合作拍摄一部《赵氏孤儿》。”
是的,在这六七年间,终于有新的势力入局,打破了京城大剧院在影视界的垄断地位。
这江南影视城,便是江南省各大商家联合投资的,在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影视集团里,属于势力较大的那一拨了。
不过这些人入行到底晚了几年,一开始做的又大都是模仿,虽然打破了京城大剧院的垄断,但目前整个影视界的形势,还是一超多强。
这些影视界内部的派系分化和争斗,贾代善半点都不感兴趣,他只是在电视上见多了老圣人演的各种皇帝,难免心里痒痒,想通过影视剧这一行,再做一次顶盔冠甲的大将军而已。
“赵氏孤儿?”贾代善喜道,“这个剧目老夫熟呀。”
他强烈向傅玉衡自荐,“五郎,你看看老夫,看看老夫这身板,看看老夫的精神头,还能不能去演个老将军?”
看着他略显急切的神情,傅玉衡了然。
“若老将军愿意,自然是我们剧院的荣幸。不过……”
“不过什么?”贾代善眼睛一瞪,好像只要傅玉衡敢反口,他就敢动手一样。
傅玉衡笑着安抚道:“老国公稍安勿躁,《赵氏孤儿》这个剧目想必您很熟悉。那也应该知道,里面行军打仗最多的老将军,正是里面的大反派屠岸贾。”
他看着贾代善,认真地问道:“您愿意演反派吗?”
“啊,这……”贾代善迟疑了。
傅玉衡就知道会这样。
前世许多老艺术家都不愿意演反面人物,不想坏了自己在公众面前的形象。
在这个年代,人们把声誉看得更加重要。
特别是像贾代善这种忠肝义胆了一辈子的老臣,就更加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声沾上污点了。
见他迟疑,傅玉衡便道:“除了屠岸贾之外,还有一个赵盾老将军,是前期主角赵朔的父亲,后期主角赵武的祖父。但这个角色戏份不多,您觉得可以吗?”
“能带兵上战场吗?”贾代善直接问。
有了屠岸贾做铺垫,戏份少已经不算什么了。
傅玉衡想了想,这部《赵氏孤儿》是连续剧,从赵武尚未出生开始,一直拍到长大之后认祖归宗,报仇雪恨。
故事的最开始,赵氏乃是赵国六卿之一,掌握着大量兵权。赵盾身为家主,自然要带兵上阵。
因而,他就点了点头,“既然是老将军,自然要有领军出征的戏份。”
就算是原本没有,临时加一场也无所谓。
反正战国时代嘛,各国都战事频繁,完全不用担心加一场战争戏会有违和感。
贾代善眼睛一亮,立刻拍板,“好,就赵盾了!”
定下了自己的角色之后,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这部剧老圣人也参演了吗?”
若是能和老圣人同台,他们君臣二人必定配合无间。
只可惜,回应他的是傅玉衡无情的摇头,“没有。老圣人要参演一部武侠剧。”
“那晋成公谁演?”
傅玉衡道:“忠睿王。”
“他?”贾代善立刻皱起了眉头。
作为一个支持正统的老臣,他对曾经意图易储,还买通刺客刺杀老圣人的忠睿王,半点好感都没有。
“那我不演了。”
让他给忠睿王跪拜,哪怕是演的也不成!
他气呼呼地起身,勉强维持着礼数,对傅玉衡拱了拱手,“五郎,今日叨扰了。眼看天色不早,老夫就先带着孙儿们告辞了。”
“诶?”傅玉衡赶紧拦住,“您别着急呀。不演赵盾,可以演别人呀。”
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便是看在贾赦的面子上,他也不能让人就这么憋一肚子气回去。
万一憋出个好歹来,他也不好和赦兄交代呀。
贾代善脚步顿住,扭头问道:“别的还有大将军?”
“没有。”
傅玉衡才一摇头,贾代善扭头就要走。
真是小孩子脾气,想一出是一出,让人哭笑不得。
但傅玉衡坚信,只要自己一句话,就能把他稳住。
“和老圣人同台演戏,您去不去?”
贾代善才跨出一半的脚再次顿住,慢慢收了回来。
傅玉衡:“虽然不能让您演大将军,世人都敬佩的大侠,您演不演?”
贾代善已经转过了身,显然已经意动了,“说来听听。”
“来来来,您老先坐,听我慢慢说。”傅玉衡上前把人拉过来,没有遭到任何阻力。
他暗暗一笑,开始介绍剧情。
“这是一部武侠剧,武侠剧您知道吧?”
“知道,老夫这两年也看了不少。”
武侠就是男人的童话。
可以说,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武侠梦,不管这个男人有多大年纪,都不可能逃脱武侠的魅力。
自从有电视剧以来,贾代善看的最多的,除了历史剧,就是武侠剧。
“对了,说起这个,我得好好说说你。”贾代善拉着他数落道,“就那个天龙八部,里面的萧峰多好呀,燕赵侠士,慷慨悲歌,你怎么就把人给写死了?”
傅玉衡无奈道:“天龙八部本来就是以佛学为基础,劝导世人的。这部剧的主旨就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不只是萧峰,里面所有的人物,皆是凡我所求,皆不可得;凡我所避,纷踏来至。相比之下,萧峰自裁,已是求仁得仁了。”
“行吧,算你有理。”贾代善也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听了他的解释便悻悻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让我演那个大侠,到底是谁呀?比萧峰如何?”
“您别着急,我这不正要说嘛。”傅玉衡给他倒了杯茶,“您先喝杯茶,听我慢慢跟您说。”
贾代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眼神催促他快说。
傅玉衡道:“这部新拍的武侠剧,名为《射雕英雄传》,里面除了主角郭靖之外,最出彩的便是天下五绝。
老圣人要演的是五绝中的东邪黄药师,我准备让您演北丐洪七公。”
“这五绝……”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那这北丐……”
“丐帮帮主,天下乞丐的头头。”
“乞丐?”贾代善瞪大了眼,“我堂堂一个国公爷,你让我演乞丐?”
傅玉衡强调道:“是乞丐头子。”
“那不还是乞丐!”贾代善显然不乐意。
傅玉衡挑眉,“您的意思是不乐意了?”
老小孩扭过头去不说话,拒接的意思却表露无遗。
傅玉衡笑了笑,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微微提高了声音,“这个乞丐头子,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侠。
里面有个大坏蛋裘千仞,武功高强,作恶多端,被众人围攻于铁掌峰下。
裘千仞质问众人:难道诸位便不曾做过一件恶事,错杀一个好人?只有问心无愧者,才配杀我。
当是时,群雄皆踌躇退避,不敢与那裘千仞对视。唯有洪七公越众而出,历数自己数十年来所杀之人,所做之事,竟无错杀半个好人,做过一件恶事。
裘千仞哑口无言,只得束手就缚。”
只听了这么一段,贾代善已是热血沸腾,催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剩下的都在剧本里,您又不是内部演员,按照行规,我可不能剧透过多。”
人老成精的不好对付,但若是老小孩脾气上来的,可就好摆弄多了。
贾代善被他说的这段剧情勾得心痒痒,闻言立刻一拍桌案,“不就是乞丐头子嘛,我演了!”
傅玉衡微微一笑,起身送客,“那行,您就先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亲自送您进组。”
“哎,不是,干嘛明天呀?我现在已经是内部演员了,你就告诉我,洪七公还有什么光辉事迹,比萧峰如何?”
傅玉衡道:“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您别着急,等明天您进了组,关于洪七公的所有剧本,都会送到您手里的。”
贾代善道:“我能不着急吗?”
若不是急着知道,他能答应得那么痛快?
“剩下的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傅玉衡面不改色。
贾代善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得气恼地甩了甩袖子,“行,我就等明天进组看剧本了。”
说完,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傅玉衡这张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脸,一边往外走,一边喊贾琏和元春,“琏儿,元春,咱们回家了。”
此时两个孩子还在正屋陪着徒南薰说话的,他在这里喊,对方自然是听不见的。
好在守门的洗砚机灵,赶紧一溜烟跑去正房,把两个孩子领了过来。
徒南薰也跟着过来了,两口子一起把他们祖孙三人送出大门,回转之后徒南薰便问:“你这是怎么他了?我怎么瞅着老荣公不大高兴?”
“我能怎么他呀?”傅玉衡喊冤,“你可不能为了外人冤枉我。”
夫妻二人相携着往回走,傅玉衡低声把自己干的事告诉了她,徒南薰听得“嗤嗤”直笑。
“你可真是个促狭鬼。”她轻轻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那《射雕英雄传》的蓝本不就是你写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傅玉衡一脸无辜,“蓝本虽然是我写的,但剧本如何改编,却是在几个编辑手里。万一他们觉得需要大改呢?”
徒南薰白了他一眼,“你给的蓝本,他们什么时候大改过?”
说笑间两人已经回了正院,恰好傅悠那边也已经把客人都送走了,领着几位表亲和林樛来给父母请安。
双方正好在正院门口遇上,傅玉衡免了几个小辈的礼,让他们去傅悠的院子里玩了。
傅悠五岁之前,是住在正院东厢房的,过了五岁之后,就主动要求搬出去。
徒南薰就让人把正院后头的那个小院子收拾了出来,取名“三顾园”,专门给爱美的女儿住。
五个小辈自去总结得失了,这边傅玉衡陪着妻子进了内室,正要拉着她一起坐下,却被银雀制止了。
“五爷,可不敢这么猛的坐下。”
她上前扶住徒南薰,示意小丫头拿了个软垫过来,垫好了之后,才扶着徒南薰小心翼翼地坐稳了。
傅玉衡目瞪口呆,“这是把你当瓷娃娃了?”
徒南薰掩唇直笑,却不说话。
银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抱怨道:“都当过一次爹了,还这么不经心。”
“啊?”傅玉衡一呆,慢慢反应了过来,目光挪到了徒南薰的肚子上,见她无意识地轻轻抚摸,心里的念头彻底确定,“你……我……咱们又要有孩子啦?”
“嗯,你又要当爹了。”徒南薰轻轻点了点头,把他宽厚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傅玉衡又惊又喜,“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叫人告诉我?”
徒南薰道:“我身体又没事,是银雀这丫头心细,察觉我这个月天葵没来,这才让人请了大夫来。”
因为身体康健,她天葵一直很准时,每二十八天一个循环。从前是红藻记着,如今是银雀算着。
因而,她身体有一点变化,这丫头就知道。
傅玉衡欢喜道:“好丫头,真是该好好赏你。”
说着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枚金果子,“自己买点什么吃吧,倒比我们直接给的更合胃口。”
银雀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多谢五爷赏。”
傅玉衡又道:“这是咱家的大喜事,去回老爷太太了吗?”
“还没有呢。”徒南薰柔声道,“不过一个多月,我的意思是,别那么大张旗鼓的,若是惊了胎神就不好了。”
傅玉衡当即点头,“你说的对,等满三个月再往外说。不过,娘那里还是要说一声的,让她帮你管着家里的事,省得你劳累。”
徒南薰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依你,先着人悄悄地告诉娘,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在一旁收拾的黄鹂闻言,笑道:“就让婢子去吧。银雀姐姐已经得了五爷的赏,好歹让我也得一回太太的赏。”
银雀笑着羞她,:“快看看,快看看,咱们黄鹂姑娘好大的酸气。”
黄鹂冲她“哼”了一声,叉腰道:“怎么,许你得好,还不许我心里发酸?”
银雀佯装害怕,往徒南薰身侧缩了缩,“哎哟哟,了不得了。黄鹂姑娘发飙了。”
“去你的!”黄鹂啐了她一口,众人笑做一团。
笑过之后,黄鹂便留了更加细心的银雀在这里伺候,自己出去问明了太太在家,便去了东大院报喜。
朱氏得了消息,果然欢喜异常。若不是杏儿拦着,怕是立刻就要到正院来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