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到半晌时, 傅悠估摸着大家身体的能量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手,两队端着托盘的婢女鱼贯而入。
左边一队的托盘上, 放的是造型精美,口味多样的点心;右边一对的托盘上,但是由各种水果蔬菜,调和出的不同口味的饮料。
等入席时,林樛已经被傅悠推举出来,专门帮她招待清流之家的公子小姐了。
至于他能不能胜任,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若是能,就一步彻底跨入京城上层交际圈;若是不能,傅悠也会带他进去, 那他就只能作为普通的一员了。
在人员分配方面, 柳淙负责招待的是勋贵出身的, 徐慧的主要目标,则是宗室之家出来的。
这两位虽然也是傅悠刻意抬举,但能让这两个圈子里的人都服他们,就全是靠他们自己的努力了。
三人各有分工, 傅悠他是在三个场地之间来回转悠, 坚决不冷落任何一方。
由于林樛是第一次来, 她着重留心观察了一番,见他果然如自己所料般长袖善舞,不禁为自己的识人之明而暗暗得意。
而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林樛,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替人做陪客也就罢了,他们家在江南时虽然是在守孝, 林如海和贾敏却没闲着, 该教他的都教了。
一家人除服之后, 也办过几次宴会联络宾朋,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公子们,都是由他招待的。
可京城这几年的规矩变化极大,男女虽然不坐在一个桌子上,相隔却也不远。
而且无论是男客还是女客,都是交给他负责的,他总不好只招待公子,而忽略了那些小姑娘们。
他长在男女大房极严的江南,如今却要硬着头皮适应京城环境,和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打交道,尴尬得脚趾在鞋底上抠出一座苏州园林。
好在他颇有几分城府,被父母教得喜怒不形于色,又没人刻意观察他的举止,自然就看不出但肢体微不可察的僵硬。
因为来赴宴的全都是五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孩子,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
好在在玻璃暖棚的加持下,如今整个大厦的种植业也算发达。
再有松娘去了南方之后也没有闲着,一边帮着钱家姐妹种植橡胶,一边按照傅玉衡的提议,对各种水果蔬菜进行杂交和嫁接。
现如今,市面上常见到的各种应季反季的水果蔬菜,不说种类繁多,但也比比皆是。
还有一个足以惠及天下百姓的好消息,就是龚仙和徐大师率领的专家团队,已经研究出了如何将人造卫星送入太空之中。
有了卫星之后,手机就好办了,这项历时近七年的研究,也终于告一段落。
而下一个研究项目,傅玉衡也定下来了,就是塑料薄膜。
虽然经过这几年的磨合研究,玻璃的成本一降再降,和后世已然相差仿佛。
但玻璃再便宜,能有塑料薄膜便宜吗?
塑料薄膜一旦问世,就可以从京城周边开始,慢慢向全国推广。
相信在朝廷的大力扶植下,用不了几年,天下百姓一年四季,都能有便宜又新鲜的蔬菜吃了。
至于水果的话,只能先推广那些便宜普通的。
毕竟就算是后世,稀罕水果也从来不便宜。
不过,这些目前都只能是美好的畅享,想要实现,还得日后躬行。
如今傅玉衡家里是不缺各类水果的,甚至连热带水果,他家玻璃暖棚里也有。
今日宴会的饮料,少有古时传下来的,多数都是更符合小孩子的口味的,加了甜蜜素的果汁。
宴会快结束时,傅悠突然接到禀报,说是老荣公亲自来接孙辈了。
傅悠吃了一惊,“他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快,派人把琏二哥和元春姐姐请过来,和我一起出去迎接。另外再派人去请父亲,就说老国公来了。”
蓝蝶和绿蜂都应了一声,一个去请贾琏和元春,另一个去请傅玉衡了。
此时傅悠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刚入京的林樛,正是贾代善的外孙子。
老荣公就是贾代善,他目前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除了长孙贾瑚早已进学,如今在国子监深造之外,剩余的贾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超过了参加宴会的年限。
因而,今日老荣公要来接的,也就只有小孙子贾琏,和大孙女元春了。
听说自家祖父来了,贾琏和元春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和要好的伙伴们告别,跟着蓝蝶出来了。
“郡主。”
“郡主。”
两人同时向傅悠行礼,傅悠摆手免了,“走吧,随我一起去见老荣公。”
三个孩子各自带着随侍往外走,贾代善就被安排在会客厅不远处的一个草亭里。
这个草亭就像是富贵人家的草堂一般,其实就是个附庸风雅的称呼。
这类建筑外表的确是用草糊的,但内胆却都是实打实的大青砖,绝对风吹不倒,雨洇不塌。
听见通报声,贾代善的贴身小厮急忙要来扶他,却被这位老当益壮的老国公一眼瞪了回去。
“边儿去,老子还没到需要人搀扶的时候呢。”
说完,他连桌子也不扶,靠着自己就站了起来。
草堂门上的帘子被掀开,三个年岁不大的娃娃一前两后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傅家郡主傅悠。
虽然郡主的品级高,但贾代善就算抛开身上的爵位不谈,今年也有七十三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
在大夏朝,七十岁的老人见了天子都免礼不拜,更何况是个郡主?
因而,两人只是互相颔首致意,贾代善喊了一声“郡主”,傅悠喊了一声“老国公”。
贾琏和元春给自己祖父行了礼,贾代善叫起之后,贾琏就欢快地扑了过去,很有分寸地掌握着力道,依偎在了贾代善怀里。
“爷爷,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是不是一天不见,想琏儿了?”
这小子打小嘴就甜,在四个孙辈里也属他最得贾代善喜爱,就连最会读书的贾瑚都比不上。
想想他最喜欢的大儿子贾赦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很难说老国公没有爱屋及乌。
贾代善乐呵呵地抱着自己小孙子,“想琏儿了。没有琏儿在身边,老夫吃饭都觉得不香。”
贾琏立刻露出了担忧之色,焦急地上下打量贾代善,“爷爷中午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太医不是说了嘛,您年纪大了,每顿的饭食都要用够一定的量,不能多也不能少。您这样,不是诚心让琏儿担心吗?”
老小孩贾代善一时讪讪,“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也不怪他老人家不爱吃饭,实在是最近几年,京城里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却偏偏都被归到了零食类。
人的胃口就这么大,他退下来之后,每天的运动量少了,早没了在军中时的好胃口。
这零食吃多了,正餐自然就吃不下了。
看着他们祖孙二人你来我往,亲密无间,元春脸上闪过羡慕之色,也不乏妒忌之意。
但若要让她像贾琏一般,对老太爷管头管脚,她却是不敢的。
她不敢,却不妨碍他妒忌贾琏,觉得贾琏不该这样出风头。
这一点倒是和她的母亲王夫人挺像:我不能得到好处,别人得了就是罪过。
不过,元春有一点却比王夫人强,那就是比王夫人更懂得掩饰。
该说不说,自小长在祖母史太君膝下,虽没学到史太君的几份心胸,到底还是学了几分祖母的城府。
此时祖孙二人已经说起了此次聚会,在听说外孙子也来了之后,贾代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
“你们表弟也来了呀。”尴尬过后,老国公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孙子的额头,“你这促狭鬼,既然你表弟也在,何不将他一起带来见我?”
贾琏嘿嘿一笑,摸了摸额头,“是孙儿的不是,孙儿这就把表弟请过来。”
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傅悠也是一惊,因自己的疏忽而懊恼,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说:“家父今日并未外出,我已着人去请了,还请老公多坐片刻。否则,家父定然要责怪我失礼了。”
贾代善乐呵呵地说:“难得五郎还有空闲的时候,人都说贵人事忙,他可是个大大的贵人呀。”
纵然他的语气神态都没毛病,可傅悠却总觉得,对方今日跑这一趟,目的就是为了见她父亲。
是错觉吗?
可傅悠又觉得,她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过不着急,且看着吧。是与不是,等父亲来了自见分晓。
傅玉衡还没来,林樛倒是先过来了。
他脸上半点儿都没有被自家亲外公忽略的不满,来了之后便非常恭敬地行礼问安。
“外孙林樛,给外祖父请安。数日未曾登门拜见,不知外祖父身体可还好?”
“好,我老头子好的很。”贾代善笑呵呵地把外孙扶了起来,调侃道,“你爹没压着你在家读书?”
林樛笑道:“外祖父说笑了。读书一道,讲究劳逸结合,岂可日日闭门造车?”
贾代善道:“你们读书多的人呀,嘴里的道理就是多。”
然后就转头数落自己小孙子,“琏儿,你看看,你表弟比你小好几岁呢,却比你懂事多了。
早就叫你好好读书,好好读书,你就是不听,整天从家学里逃课,回家叫你爹打断你的腿。”
听见这话,贾琏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赶紧撒娇告饶:“爷爷,我最最好的爷爷,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爹。他真把我腿打断了,您就不心疼?”
贾代善“哼哼”了两声,“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你这只皮猴子,就该找个厉害的管管你。”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对孙子的疼爱是做不了假的。
贾琏也是打蛇随棍上,嬉皮笑脸地替贾代善捏肩膀,“那您老人家就做主,替我娶一房漂亮又泼辣的媳妇儿,叫她管着我。”
“哎哟哟,这才多大的人,就会想媳妇儿了。”贾代善啧啧羞他,见这小子全然不当回事,便挑眉道,“别以为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老糊涂了,我什么不知道?就你那点小心思,老夫心里门清。”
贾琏脸上的嬉笑之色褪去,眼巴巴地瞅着贾代善,“爷爷,您最疼孙儿了,就帮孙儿这一回吧。”
可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贾代善,这次却摇了摇头,“这件事呀,我老头子也帮不了你。”
“怎么会呢?”贾琏急了,“您是家里的老祖宗,我爹哪敢不听您的?”
贾代善无奈道:“傻小子哟,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你爹娘不同意,谁说了也不算。”
贾琏郁闷地垂下了头,没看见堂姐元春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恰好这时,守门的丫鬟通报,说是五爷来了,贾琏赶紧收敛了神色,起身垂手站好。
但听帘声响,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徐徐而来。
来人身长八尺,面白微须,一双桃花眼仿若含情,看谁都像是似曾相识。
几个小辈赶紧行礼,有喊爹的,有喊世叔的。
傅玉衡还未走到近前,便抬手虚扶,笑着让他们起身了。
“老国公,今日是什么风,竟然把您老给吹来了?”傅玉衡拱手施礼,又嗔怪道,“赦兄也真是的,该随身伺候着才是呀。”
这话贾代善可不爱听了,当即便道:“我老头子还没老到走不动路,要他伺候个屁!”
傅玉衡失笑,这老头子,真是越老越不拘小节了。
“老国公来都来了,不如随小生去喝两盅?”
以往贾琏和元春没少参加傅悠的宴会,贾代善却是头一回来。说什么接孙子孙女,谁信呀?
老人家爱面子,他这个小辈就主动一点吧。
贾代善瞬间就露出了笑脸,当下也没推辞,笑道:“老夫早就听说你极会酿酒,却一直无缘品尝,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
这位自从装病辞帅印之后,就一直没有参加过亲戚朋友的宴会,自然是无缘喝到了傅玉衡酿的酒了。
不过,只看他如今精神矍铄的样子,傅玉衡也知道,这位没把假病养成真病。
此时宴会已经接近了尾声,小朋友们陆陆续续都要告辞了,傅悠就向两位长辈告了罪,带着林樛去送客了。
傅玉衡就领着老国公,带着贾琏和元春,提前从大门出来,直接进了对门的侯府。
进了二门之后,他就让人把两个孩子领到徒南薰那里去玩了,自己则是带着老国公拐到了槐梦斋,在小书房外的六角亭子里坐了下来。
两人各自落座,不多时就有婢女捧着填漆茶盘,在十桌上摆下了七样下酒菜。
这个时辰,午膳都应该用完了,下饭的菜自然是不必了。
片刻之后,又有两个婢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一个捧着泥炉木炭,另一个则是捧着一对银质的酒瓶。
傅玉衡道:“今日就这两瓶,喝完就算完,老国公意下如何?”
贾代善今日特意来这一趟,本来就是有事相求,此时自然是客随主便,笑道:“早知道你小子克己,饮酒从不过量,老夫又岂会强人所难?”
傅玉衡笑了笑,说了句大实话,“主要是您年纪大了,饮酒比小生更需节制。”
“嘿,这你臭小子……”贾代善笑骂一声,挽着袖子道,“要不要出去跟老夫比划比划?让你亲眼看看廉颇老否。”
还真是不服老。
不过傅玉衡也理解,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现白头。
贾代善出身将门世家,从记事起听闻最多的就是父辈们在何处征战。
年岁大些就跟着父亲上战场,一直从二十多岁,打到六十还多。最后退休时,还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称病自退。
都说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对于像贾代善这样的老将来说,比起死在病床上,他宁愿死在战场上。
他一直不肯服老,如何不是一直放不下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和对未来逝于病榻的惶恐和不甘?
只是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便是功勋盖世的国公爷,面对一生效忠的天子,也不得不收敛了指抓,按耐着性子扮演一头病虎。
想到贾代善心中的郁闷,傅玉衡啥也没说,眼见酒水已问温,便挥退了伺候的婢女,亲手斟了两杯。
“来,老国公,小生敬您一杯。”
贾代善端起喜鹊登梅的彩釉酒盅,和傅玉衡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唔,你这酒,真不赖!”贾代善赞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倒。
两人连饮三杯,傅玉衡就催促他吃菜,“别光喝酒呀,尝尝我这们家厨子新研究出来的怪味牛肉干。”
贾代善鼻子一歪,“可别,老夫纵然不服老,这口牙却不答应。”
像肉干这么劲道的东西,一口老牙降不住了。
傅玉衡笑了笑,夹了一块放进他面前的青花瓷小碟子里,“您尝尝再说。”
贾代善低头看了看那只有大拇指头肚那么大的牛肉干,底色暗红,上面沾染着酱黄色的调料粉,一看就很好吃。
可他不吃,真的不是嫌不好吃,而是牙齿不给力呀。
“您先尝尝嘛。”傅玉衡催促。
贾代善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你小子不坑人?
“您尝尝就知道了。”傅玉衡强烈推荐。
贾代善半信半疑,拿起包银筷子把那块牛肉干放进嘴里,上下牙齿一碰,一双浑浊的老眼就亮了。
这牛肉干嚼起来竟然很是软烂,指软烂中保持着那么一丝筋道,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口感。
对于他来说,若是这牛肉干的味道不那么稀奇古怪,那就更好了。
“怎么样?”傅玉衡笑着问道,“我这先风干后蒸制,再熏烤再蒸制的牛肉干,味道不错吧?”
“唔,是有那么点滋味。”贾代善点了点头,自己又夹了一块,还提了改进意见,“不过这甜不甜辣不辣的,要是改成咸香的就更好了。”
傅玉衡好笑道:“这就是怪味牛肉干,想要咸香的也有,还有香辣的呢。”
“那你干嘛给老夫上这个?”
傅玉衡嘿嘿一笑,转移的话题,“牛肉干什么的下回再说,咱还是先说说,您今日来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