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编故事能力, 徒南薰还是很相信的。
不过,她面上却装作不信,“包公的故事还能编出什么新意?除非你讲给我听听。”
这语气, 像极了后世网络上开榴莲视频下的评论。
每当榴莲主人开出一个报恩榴莲,评论就是一溜的“肯定是酸的,是苦的,除非寄过来让我尝尝”。
想着这些,傅玉衡不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徒南薰撅着小嘴,表示我不高兴了。
傅玉衡立刻道:“容我想想故事怎么讲。”
听他说要思索故事,徒南薰立刻乖巧坐好,还殷勤地给他倒了杯茶。
“来,润润喉。”
等会儿好好讲故事。
傅玉衡垂头思索了片刻, 决定从给他印象最深的《审白毛》开始讲起。
“你应该知道, 包公是被嫂子养大的, 所以称呼自己的嫂子为嫂娘,表示既是嫂,也是娘,并将其当成亲娘奉养, 十分孝顺。
话说这位嫂娘包夫人年纪大了, 难免体质减弱, 容易染上病症。
这一天,包家的下人包勤悄悄来禀报包公,说是包夫人前些日子去瘟疫村赈灾时,不幸染上了肝病。
她不想包公为了她而耽误公事,便让家人隐瞒, 不许以此时打扰包公办案。
但随着她病情加重, 家里人也不敢再隐瞒, 包勤便背着包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包公。”
且不说古人本就视长嫂如母,包公还是喝嫂娘的奶长大的,真心将她当做亲娘。
如今听闻嫂娘染疾,自然焦急万分,当即就请公孙先生前去医治。
可是,肝病本来就不好治,包夫人偏又耽搁了时日,病情加重了,公孙策也无能为力。
普天之下,比公孙策医术更加高明的,就只有已经辞官荣养的蔡太医。
若是要医治包夫人,非蔡太医不可。
只可惜,蔡太医已经全身瘫痪,把医术传给了女婿江正图。
包公闻言十分失望。
徒南薰和包公一样失望,“就算那江正图得了蔡太医的真传,经验在那里放着呢,怎么可能有蔡太医的功力?”
医学这个科目,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经验的积累都是很重要的。
医科大学博士刚毕业的,若真坐门诊,不一定能比得上行医十年的本科医生。
果不其然,江正图望闻问切之后,根本没把握能治好,只能顺其自然。
包夫人因为病痛,晚上睡得不安稳。
这天睡到半夜疼醒,忽然听到一阵凄凉的哭声。
她心里坦荡,自然不怕鬼神,大半夜也敢自己顺着哭声找过去。
在包家后面的一座废园子里,她找到了一个浑身上下长满白毛的人。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包夫人却听说过,人们管这白毛人叫白毛妖,对她又恨又怕。
但包夫人却透过表象,看见了她有一双诚挚的眼睛,因此也对她以诚相待。
因见白毛妖可怜,包夫人就收留了她,让她陪伴自己。
善有善报,在包夫人再次发病时,白毛妖以金针度穴,缓解了她的症状。
这样的医术,莫说是江正图了,便是公孙策也不能及。
心里这样想着,包夫人也就感慨了一句。
却不想,那白毛妖听见“江正图”三个字,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惊恐,仿佛是见到了恶鬼一般。
包夫人耐心安抚,才让她平静了下来。
作为负责包夫人病情的专属医生,江正图很快就发现有人给她金针度穴之事,神情也变得凝重。
他匆匆敷衍了一番包家人,就提着药箱回去了。
到家之后,他就让仆人推着瘫痪的岳父出来晒太阳,却不想其岳父被白毛妖给劫走了。
没过多久,蔡太医就被人发现,曝尸山洞。
根据江家仆人的口供,白毛妖就成了辩无可辩的杀人凶手。
但展昭带着王朝马汉遍寻山头,也没有找到白毛的踪迹。
询问包夫人,包夫人却说白毛一大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归。
众人无奈,只得将蔡太医的尸首运了回去,用棺椁装敛,设下灵堂,供蔡太医昔日的故旧前来吊唁。
等到客人们都散去之后,失踪两日的白毛突然出现了灵堂上,要杀了江正图。
而江正图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在此之前就告诉包大人,白毛妖杀了他岳父之后,肯定也不会放过他的。
于是,白毛妖被潜伏在暗处的展昭当场抓获。
江正图要求将其绳之以法,替他岳父报仇。
但包夫人却说白毛妖肯替相识未久的自己金针度穴,肯定是心存善念的,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可是江正图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感激他救命之恩的不知凡几,又有谁会与他结怨呢?
江正图一口咬定这白毛是妖,妖杀人自然不需要理由。
可是做了多年的医术上的权威,他却忽略了,公孙策也是一位神医。
像他们这样的神医,通过诊脉,很容易就确定白毛不是妖,而是得了怪病的人。
但江正图却是一口咬定,说白毛就是妖。
这实在是可疑。
在公孙策的暗示下,包拯明着将人收监,暗地里却把白毛移到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公孙策仔细诊脉,确定白毛是人,并不是妖。
那么,江正图为什么一定要把白毛打成妖呢?
徒南薰道:“这个江正图不是好人吧?”
“夫人英明。”傅玉衡恭维了一句,换来老婆一个得意的眼神。
夫妻二人耍了会儿宝,傅玉衡才在绿萝和红藻的催促中,继续往下讲。
公孙策虽然治不了包夫人的肝病,但治疗白毛身上的病和毒,却是绰绰有余。
经过他的诊断,白毛是先中了□□,又吸入了瘴气,使得全身多出经脉阻塞,这才浑身白毛,且不能说话。
公孙策开了药浴,经过治疗,白毛不但褪去了身上的长毛,还重开了喉咙上的经脉。
她能说话了,事情也就简单了。
经她叙说,她名叫蔡可儿,正是蔡太医的女儿,也就是江正图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江正图大雪天冻倒在路边,被心善的蔡可儿救回家中。
蔡太医见他颇有天分,便将衣钵传授,还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却不想,蔡可儿的善心并没有得到善果,反而是引狼入室。
那江正图杀害同乡苏华,被蔡可儿撞见。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江正图就在蔡可儿的饭菜里下了□□,并把她推下了悬崖。
杀死妻子之后,江正图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把蔡太医弄残,逼问他多年编撰的医术秘籍。
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让徒南薰和绿萝、红藻这三个出身宫廷的姑娘,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绿萝心直口快,当即便冷笑道:“这可真是善恶无报,苍天无眼。五爷,您一定不能让江正图好过!”
红藻也跟着骂了两句“畜生”。
傅玉衡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故事就告诉我们,路边的男人不要捡,搞不好就是一个江正图。”
徒南薰却不赞同,“总不能因为一个江正图,就打翻所有真需要救助的人吧?”
“不错。”绿萝也道,“这世上像江正图那样的畜生,有几个呀?”
三个姑娘,唯有红藻赞同傅玉衡的话,“还是谨慎点的好。就算是救了,等人好了之后也赶紧让他离开,绝不能有过多牵扯。”
她只喜欢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给自己找刺激。
徒南薰点头赞同,“救人之心不可失,防人之心也还是要有的。”
连绿萝也跟着点头。
傅玉衡笑道:“好吧,我不用害怕你们三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了。”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你才会被人卖了呢!”
傅玉衡自恋道:“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被人卖了?除非……”
“除非什么?”徒南薰追问。
傅玉衡坏笑道:“除非那个人是你,让我色令智昏。”
两个丫鬟“噗嗤嗤”笑了出来,让徒南薰恼羞成怒,抬起小拳拳去捶他的胸口。
傅玉衡赶紧哀嚎求饶,嘴里又是“好疼”的又是“饶命”。
两人又闹了一阵,绿萝和红藻在一边跟着起哄。
徒南薰气道:“你们俩要是不想听,我们就等晚上再说了。”
到了晚上,自然是他们两口子躺在被窝里,把故事当悄悄话了。
绿萝二人赶紧求饶,不知赔了多少好话,才把徒南薰这小祖宗给哄住。
应他们强烈要求,傅玉衡继续说。
原来蔡太医是死于江正图的阴谋。
江正图一直想要谋夺蔡太医的独门绝技——七星飞针。
只可惜他行事不谨,杀苏华时被蔡可儿看见,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虽然他紧接着就害死了蔡可儿,但蔡太医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坚决不肯把七星飞针传给他。
他之所以放任蔡可儿劫走蔡太医,就是因为他事先给蔡太医下了剧毒。
蔡可儿要救父亲,就必须施展七星飞针。
这毒是江正图独创的,他事后就可以根据蔡太医身上留下的痕迹,推断出蔡可儿施针的顺序。
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这般缜密的心思,若是用在正途上,好好钻研医术,也必然能成为一代神医。
但他却妄图走捷径,一心搞歪门邪道。
蔡太医人老成精,早已洞察了江正图的意图,宁愿死也不愿意女儿替自己施针。
根据蔡可儿的叙述,包公很快就将整个案情明了于胸。
但自他坐任开封府之后,办案一项讲究证据,生怕有一个冤假错案,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让好人含冤受屈。
所以,哪怕他的直觉告诉他,蔡可儿说的都是真的,他还是坚持寻找证据。
他派王朝马汉去了江正图的老家,打听除了江正图的底细,还带回了三副人骨。
原来江正图是个烂赌之徒,因欠下赌债,在客栈里做伙计还债,那客栈老板对他极为刻薄。
忽然有一天,江正图声称客栈老板的岳父生了重病,一家子都回老家照顾岳父去了,拜托他把客栈卖掉。
王朝马汉觉得奇怪,双方关系如此恶劣,客栈老板又怎么会拜托他替自己卖客栈?
果然经过探查,在客栈的后院挖出了三具骸骨,正是那客栈老板一家。
分明是江正图谋财害命,然后远走他乡又改名换姓,成了今天的江正图。
至于他为什么杀苏华,原因也就明了了,无非就是怕老乡苏华认出他,暴露了他昔日的恶行。
不过,那三具尸骨年代久远,又没有人证,并不能证明人就是江正图杀的。
至于杀苏华之事,只有蔡可儿的一面之词,是为孤证,并不足以取信于公堂之上。
因此,想要真正给江正图定罪,还需使些别的手段。
听到这里,徒南薰有些急躁了,“包公办案非要讲究证据,又不肯屈打成招。
如今证据明显不足,那江正途又是个谨慎之人,使什么计谋能管用呢?”
傅玉衡微微一笑,“你忘了,包公可是能够日审阳,夜审阴的。”
徒南薰好奇中带着几分向往,“你说,世上真有像包公这样的能人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傅玉衡摇了摇头。
毕竟这是个聊斋世界,鬼神妖仙都存在,能通阴阳的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能像包公一样刚正不阿,赢得人间地府共同爱戴的,怕是几千年也就这一个了。
甚至傅玉衡还有些怀疑,在这个玄学世界里,那本由人杜撰出来的《包公案》,也未尝不能是纪实文学。
傅玉衡接着讲故事,“等到天黑之后,包公让王朝马汉把江正图压到了公堂之上,当着他的面和公孙策商议,要把酒楼老板的鬼魂宣上公堂,当面对质。”
不过,阳间召唤阴魂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酒楼老板死了那么多年了,谁又能保证,他没有放下执念去投胎呢?
所以,请鬼魂一事,不过是计划的一环。
那江正图见包公和公孙策说了半天,却连半丝阴风都不见,料想鬼神之说不过以讹传讹,当即出言嘲讽。
但得意必然忘形,这江正图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用一种极其得意的语气,说酒楼老板生得虎背熊腰,根本不是公孙策说的年老体衰,他怎么可能是酒楼老板的对手呢?
包公笑了。
先前江正图一力否认自己的曾经,更加不承认自己在那家酒楼做过伙计,又是怎么知道酒楼老板长什么样呢?
证据确凿之下,江正图无可抵赖。
故事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来报,“公主,五爷,林家派了两个媳妇来。”
听说是林家来人,徒南薰忙道:“快请进来吧。”
说着就去推傅玉衡。
因着来的是两个女人,傅玉衡只得先行回避。
不多时,两个打扮利索的管事媳妇就被领了进来。
其中一个穿藏蓝褙子的笑眯眯地说:“我们太太给公主请安了。”
“快别多礼了。”徒南薰让人免礼,问道,“你们太太好吗?老太太的身子也还硬朗?”
“都好,都好。”那媳妇笑道,“老太太还让小的们多谢公主上次送去的小菜,太太吃了那菜,倒是开了胃口,如今也不爱吐了,也能吃下东西了。”
徒南薰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帮上忙就好。”
两个管事媳妇再三道谢,又送上了一盒四样稀奇点心,还有江南新上来的几样缎子做拜礼,这才说明了来意。
“我们太太说了,上次公主托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只看公主这边什么时候有空。”
“已经找到了?”徒南薰欣喜,忙表示,“既是请先生,还得亲自去拜访,才显得出诚意呢。不知那两位女先生现在何处下榻?”
那管事媳妇道:“两位女先生一位姓洪,一位姓吕,已经被老太太安置在鄙宅了。”
徒南薰便道:“如此,劳烦两位歇息片刻,待我写了帖子,派人和你们一起回去见你们太太。”
而后就吩咐人把两个管事媳妇领下去喝茶,又命红藻取了空白的拜贴,亲手写了,叫了一个日常信得过的媳妇去送。
“见了那两位女先生之后,态度一定要恭敬,与见了我是一样的。”
得她再三叮嘱,管事媳妇如何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因而到了林家,给两位女先生送拜贴时,果然恭敬异常。
等傅家的人走了之后,林老太太便对两位女先生笑道:“如何,给你们找的这一家,不是那等轻狂的吧?”
洪先生微微点了点头,“果然不愧是积善之家。”
她们两位事先已经知道了,傅家请她们去,为的并不是教导家中女公子,而是教一群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之所以有机会读书,自然是三公主夫妇资助的。
林老太太还特意把傅家的要求说了,让她们教那些女孩子自立自强。
这可算是撞到她们两位的心坎上了,直言便是不给束修,也愿意来。
当然了,前提是三公主夫妇此志始终不改。
吕先生性子比较急一些,直接就问:“不知我们何时能见见那些孩子?”
林老太太笑道:“二位不要着急,公主特意送了拜贴来,明日还要亲自登门聘请,就是为表重视之意。”
吕先生道:“这倒是无妨,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若非家道中落,她一个千金小姐,再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给人去做女先生。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早就看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