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去的时候, 一群演员正在讨论连锁对画皮鬼的塑造。
“哈哈哈哈,你看那些人都看呆了。”
“估计上次秋月妹妹演的,已经让他们先入为主, 一时之间肯定想不到,画皮鬼和陈夫人之间,竟然还有这层意思。”
“是竟然还能有这层意思。”有人纠正了一句。
先前那人摆了摆手,“嗨,都一样都一样。”
性子一向张扬的连锁,如今却很安静,目光紧紧盯着右边银幕上的观众。
但凡有一个皱起眉头说有辱斯文的,她秀丽的眉峰也会跟着蹙起。配上他小白花似的外貌,好不惹人怜爱。
这可惜, 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 哪个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那些男演员纵然一开始有倾慕她的, 天长日久的,知道她是个无意安心过日子的,也都默默收敛起了心思。
毕竟这个时代,无论男女, 到了一定年龄, 都会渴望稳定的家庭。
像红杉这样看得明白, 或者胡悦这种想得开的,终究是少数。
开门声很轻,但警惕的十四娘还是第一时间发现有人进来。
等看见傅玉衡,她眼中的警惕才敛去,笑着提醒众人, “五哥来了, 快给他们两个让位置。”
众人急忙起身, 七嘴八舌地见礼。
由于人数太多,傅玉衡也不可能一一还礼,只好团团做了个揖,便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摩柯大师,乃是西域来的高僧。”
双方相互做了礼,傅玉衡道:“摩柯大师是我特意请来的,就是为了给诸位看个榜样,让诸位知道真正的高僧是什么样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众男演员脸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些跃跃欲试之色。
虽然他们剧院也有女演员反串的,但男性角色若是男演员演得好,优势自然比异性大。
看见他们的反应,傅玉衡心下满意,便道:“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从明天开始,摩柯大师就住咱们员工宿舍。
不管是有心了解高僧的,还是心向佛法的,都可以时常听大师讲经说法,认真观察一下大师的言行举止。”
宣布完了之后,他又转向摩柯,“大师,为了让他们耳濡目染,还要委屈大师,和他们住在一起了。”
未免人家觉得怠慢,他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会给您准备单独的房间,不会让人打扰您清修的。”
摩柯大师淡笑道:“无妨。出家之人,但有片瓦遮身即可。”
他一路苦行至中原,遇山则攀,遇庙则拜,食物只吃化缘来的,荒野露宿也是寻常。
若是遇见了世间苦难,他也会竭尽全力去救济,所求的回报,也不过是一顿斋饭充饥而已。
试想,这样一位高僧,又怎会为外物所扰?
虽然摩柯神色诚恳,再三表示不介意,但傅玉衡还是亲自带人去了员工宿舍,等给摩柯的屋子收拾好了之后,才告辞离去。
本来他是想请摩柯用一顿晚膳的,但摩柯自觉今日还未开始讲法授课,晚膳非要出去化缘。
没奈何,傅玉衡只好自己回来了。
回家见过了父母,他转回正院,就发现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时候,徒南薰肯定是在家的。若是往日,听见通报声,知道他回来了,徒南薰肯定会出来接他。
但今天却没有,今天出来的只有绿萝。
“这是怎么了?”傅玉衡解下披风放到绿萝手里,低声询问。
绿萝道:“今天淮阳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道和公主说了什么。等长公主走了之后,公主就一直神思不属的。”
傅玉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他进屋之后,就见徒南薰坐在桌旁,右手食指有意无意地点着桌面。
而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好几盏各种花卉造型的琉璃灯。
自从傅玉衡把那盏菊花灯带回来,徒南薰明确表达了喜爱之后,他就暗地里又画了图纸,按照十二芳主造了一套。
不过,徒南薰最喜欢的还是那盏菊花灯。
这不仅是因为百花之中她最爱菊花的风骨,更是因为那是傅玉衡送她的第一盏,意义非凡。
至于剩余那十一盏,她把海棠、玉兰和莲花挑了出来,砸得粉粉碎。
傅玉衡大吃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徒南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三种灯既然都已经有主了,怎么还能再造出来呢?你让玉莲看见这盏莲花灯怎么想?让大姐姐和二姐姐看见牡丹和玉兰灯怎么想?”
“啊,这……”傅玉衡目瞪口呆。
他是真没想这么多。
再说了,这次的造型和原来的也不一样呀。
就算是私人定制的奢侈品,也不能霸道的不许旁人再用这种花卉了吧?
两人感情日渐浓厚,徒南薰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好笑地解释道:“不管日后别人家里怎么样,但从咱们家送出去的,绝对不能再有十二芳主。”
傅玉衡虽然没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既然老婆这样说了,他听着就是了。
“既然如此,日后咱们琉璃工坊中,十二芳主就绝版了。”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不管是哪个达官显贵,想要得到十二芳主中的哪一盏琉璃灯,都得从徒南薰这里入手。
至于给谁不给谁,就得看这位三公主的心情了。
傅玉衡看了看桌子上的灯,“今天怎么把这些灯全摆出来了?”
徒南薰“嗐”了一声,“今日淮阳姑姑来了,问起了大姐姐府上的牡丹灯,我就让她挑一盏带回去。”
这位姑姑是父皇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妹妹,平日里对他们三姐妹也很是疼爱,徒南薰自然乐意亲近她。
若是另外两位长公主来讨,徒南薰定会百般推脱。
那两位长公主和她不甚亲近也就罢了,四皇子成婚时,号称已是世外之人的两位千里迢迢派人来送礼,就让她十分看不上眼。
当初四皇子被指婚郭家姑娘的时候,这两位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反应。
等四皇子成婚时,在天子面前已是炙手可热,这两位立刻派人来送礼。
后面紧接着就是六皇子被指婚,因着六皇子是铁杆太-子党,那两位长公主得到消息之后,也派了人来送礼庆贺。
不得不说,这两位实在是……实名制诠释“识时务者为俊杰”。
徒南薰之所以待人矜持有度,且越发谦和,但那都是淑妃教得好,其实内心十分骄傲,当然不屑与她们为伍。
傅玉衡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剩余的灯,“淮扬姑姑喜欢桂花?”
“嗯。”徒南薰让人把桌上这些灯都收起来,就着铜盆洗了手,夫妻二人便转去堂屋,让人摆饭。
眼见引着她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徒南薰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傅玉衡心下无奈,只好直接问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跟你说话也心神恍惚的。”
徒南薰道:“这可不怪我,主要是淮阳姑姑她……”
“她怎么了?可是给你出难题了?”傅玉衡急忙追问。
“这倒不是。”徒南薰摇了摇头,“她非但没有给我出难题,说起来,还是要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呢。”
见傅玉衡越发迷惑不解,她索性直说了,“你那个女儿国的本子不是写出来了嘛,今日淮阳姑姑来之前,我正拿着那剧本看的,不就正好被她给看见了。”
傅玉衡盛了半碗汤给她,她接过来喝了一口,“看完了剧本之后,她也不知道怎么想,就问我那女儿国国王准备让谁演?”
他们两口子正为演员的事情发愁呢,如今听人问起,徒南薰少不得要吐吐苦水。
于是淮阳长公主就主动提出,可以帮他们这个忙,自己出演女儿国国王。
傅玉衡一怔,“此言当真?”
“你还真心动了?”徒南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她可是长公主,一举一动都代表皇家颜面。
若她真来演的电影,抛头露面,父皇肯定会大发雷霆。到那个时候,咱们俩也跑不了。”
“呃……”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不过,回想一下淮阳公主本身的容貌气质,还真就挺适合演女儿国国王的。
她有皇家贵气,又有一些常年颐指气使的霸气,可又不显得盛气凌人。
这样的品貌,这样的气度,演一个西域小国的国王,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和老版西游中的那位女王,气质非常相近。
“要不,咱们一起,提前到陛下那里探探口风?”
徒南薰用看英雄的目光向他致敬,“你还真敢想呀,不怕父皇当场让人把你拖出去,赏你几十板子?”
“这不是还有公主你嘛。”傅玉衡笑道,“真到那个地步,就劳烦公主您替我求情,把我给捞出来了。”
见他实在是心动,徒南薰沉思了片刻,沉声道:“既然淮阳姑姑也有这个心思,这件事就不能让咱们独自承担。”
“你是说……”
“不错。”徒南薰点了点头,“让她打头阵,咱们跟着敲边鼓。”
“这……不太好吧?”心动的傅玉衡假惺惺的迟疑。
徒南薰道:“没什么不好的,姑姑是长辈嘛,又是父皇的亲妹妹,父皇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你说的有理。”傅玉衡迅速妥协,仿佛再多犹豫一秒,都是对淮阳公主的不尊重。
于是,等到第二天,徒南薰就往淮扬长公主府投了名刺,准备拜访她姑姑,好好说说这件事。
至于傅玉衡这边,让徐柱写的请柬都发出去了,他就带着人到庄子上去布置会场了。
古代和现代有着诸多差异,在古代办竞标会,肯定也不能按现代那一套。
其实过程也不重要,与会人员最关注的,还是竞标的结果。
毕竟谁都知道,琉璃乃是暴利,只要能拿下一个地区的代理权,那银子还不是像是长了腿一样,自动往口袋里跑吗?
“桌椅就按照半圆形摆三排,这样大家离的都足够近,站在前面说话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这时候不但缺少扩音设备,也没有笔记本电脑,更没有投影仪。
索性有资格参与竞标的,也就三十几个人。
因为一开始放出消息的时候,招的就是每个府的代理商,这次竞标会的安排,也是按府这个行政单位来的。
傅玉衡提前看了名帖,每个府最多的来了三个人,最少的两个人。
看来,在启程赴京之前,他们在本地区内部,已经有过一次竞争了。
招标会一共进行了三天,头一天傅玉衡先拿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一顿,第二天是正式竞标,第三天是结束之后开的庆祝会。
原本他以为,这些商人都是每个地区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到了即将尘埃落定的最后关头,剩下的两三个胜出者已经不会太过激烈了。
可事实证明,是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虽然两家合作也很有的赚,但若是能一家独吞,谁愿意把好处分润出去呢?
不过对于源头商来说,他们竞争得越激烈,就赚得越多。
因而局面虽然出乎意料,但无论是傅玉衡,还是柳长州和徐辉,都是乐见其成的。
三天的竞标会结束之后,惜败者黯然退场,成功者也不是全然没有压力了。
因为琉璃工坊就这么一家,每年能生产出来多少东西,都是有限度的。
他们这些各地区的代理商,还需要争夺每年产出能分到的比例份额。
不过关于这一点,傅玉衡没有过多参与,只是把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私底下自己协商了。
说白了,就是把矛盾转移,他们谁得到的多了,谁得到的少了,都和源头商没有关系。
“哦~五弟,你好奸诈呀!”徐辉笑着调侃。
傅玉衡道:“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真论起奸诈,咱们怎么可能比得了哪些世代行商的?”
按照那些商人的规则,他们肯定玩不过。
那干脆就想个法子,要么自己制定规则,要么就超脱于规则之外。
“不说这个了。”柳长州饮了一杯酒,另挑起一个话头,“对了,最近淮阳长公主天天进宫求见陛下,这件事你们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面对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傅玉衡也没隐瞒,“我不但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她为什么天天进宫呢。”
“哦?”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徐辉:“细说。”
柳长州:“展开说说。”
傅玉衡给两人添了酒,自己夹了块儿豆皮扔嘴里,“我这边不是要筹拍一部电影嘛,里面有个女儿国国王,淮阳姑姑看上这个角色了。”
一开始这俩人没听懂,徐辉嘴还特别快,“淮扬姑姑不是爱养面首吗,什么时候又添了磨镜之好?”
傅玉衡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能演女儿国国王的演员还没选出来呢,我麾下的这些女演员,气质上都不符合。”
这一回,柳长州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淮阳长公主,想演女儿国国王?”
“对咯。”傅玉衡点了点头。
徐辉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年头,各种卖艺的都属于下九流,不管傅玉衡把“演员”这两个字包装的多好,在世人眼中,和唱戏的也差不多。
柳长春一个男人爱串戏,尚且有人说三道四。淮阳长公主这种行为,妥妥的自甘堕落。
徐辉笃定,“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的。”
柳长州则是皱了皱眉,面露忧色,“这事你怎么不让三公主劝着点呢?万一陛下迁怒到你们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本来徐辉没想这么多,被他这么一提点,也着急起来,“是呀,要拍电影的是你,万一陛下觉得,是你撺掇的她……”
真是越来越不能往深处想了。
傅玉衡心想:不用万一,就是我暗中撺掇的。
但当着两个兄弟的面,他却不能这么说,只是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只看淮阳长公主到现在还能见到陛下,就说明这件事还有转机。”
如果在天子心中,这件事真的没商量,在被淮阳长公主拿同一件事烦了这么多天之后,怎么可能次次求见次次召见?
或许是他们想的太多了,当今天子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迂腐?
其实事实还真如傅玉衡所料。
无论是徒南薰还是柳长州,皆是生于太平盛世,自幼被家里人以圣贤书灌输着长大。
哪怕他们都是学渣,耳濡目染下来,规矩礼教也早刻进骨子里去了。
可当今天子不一样。
他虽是盛世的君王,却也是乱世的太子。
在他生命的前三十年,天下都处于将定未定的阶段。太-祖皇帝不得不四处征战,他这个太子逐渐懂事之后,监国重任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世人但凡提起乱世,都少不了四个字——礼乐崩坏。
这四个字放在盛世,只是一句形容词;可若放在乱世,那就是写实。
那年头兵荒马乱的,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而且乱世大幅度削减了人口,国家刚刚安定的时候,朝廷的政策肯定是鼓励生育。
哪怕现在,民间还有不少妇人死了丈夫二嫁,何况在当时?
在一个男权社会,如果连女人的贞洁都不看重了,其余的就更无所谓了。
所以淮阳公主再三恳求,天子虽然觉得烦,却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他之所以迟迟不肯松口,不过是年纪大了,想在这世上留个英名,不欲让御史在抓住把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