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身孕之后, 东昌公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往日里那股万事万物不萦于怀,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姿态全然不见。

  她时不时就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母性的光辉。

  听了两个妹妹的话, 她也难得从善如流,对柳长州道:“驸马领着两个弟弟出去转转吧,我和两个妹妹说说体己话。”

  柳长州有点不乐意,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公主……”

  东昌公主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道:“你乖,两个妹妹来看我,你在这里算什么事?”

  得了这一个笑容,柳长州简直比得了金子都快活, 立刻昂首挺胸连连点头, “我听公主的, 一定会招呼好两位兄弟的。”

  下一刻就问:“公主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立刻就去买。”

  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没忍住往他屁股后头看了一眼,想看看那里是不是长出了一条尾巴, 正在不由自主地摇啊摇?

  徐辉好奇地问:“五弟, 你在看什么呢?”

  傅玉衡瞬间端正姿态, “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这徐二脑子虽然憨,眼睛还挺尖。

  东昌公主笑着说:“我也没什么想吃的,你也快别让两个弟弟干站着了,领着他们前院去坐吧。”

  “哦。”柳长州有些失望, 再三拜托两个妹妹照顾东昌公主, 这才领着傅玉衡二人,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说你至于吗?”

  徐辉的语气酸溜溜的,生怕别人听不出他的羡慕妒忌恨。

  柳长州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感觉,没做过爹的是不会懂的。”

  “诶,诶,你们俩说话就说话,别把我带上啊。”傅玉衡不乐意了。

  这怎么还带开地图炮的?

  柳长州嘿嘿一笑,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五弟,我不是说你。你和三公主还年轻,孩子的事不着急。”

  他可不想一下子把两个连襟全给得罪了。

  徐辉气道:“合着你就逮着我一个人欺负是吧?”

  几人说笑间,已经到了前院花厅,柳长州吩咐人摆上好菜,却没让人上酒,只要了好茶来。

  徐辉道:“我就说你逮着我欺负吧,知道五弟不好酒,我们俩一道来,你连个酒都不给我上了。”

  “误会了,误会了不是?”柳长州赶紧解释,“是昨天太医来诊脉的时候,特意叮嘱了我,公主如今有孕,闻不得那酒味儿。

  等会儿送走了你们,我还要去陪公主呢,怎么能沾酒?”

  傅玉衡再也忍不住,大笑道:“这快要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对了,这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徐辉也笑道:“这才刚诊出来,什么名字不名字的?等孩子生出来,看了男女再想也不迟。”

  对于这话,准爹爹柳长州表示不敢苟同,“那可不行,若是孩子出生了,知道自己还没名字,准会不高兴的。”

  一时香茗与茶点先送了上来,柳长州招呼两人喝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从现在就开始想,男孩女孩都想几个,看公主喜欢哪两个,就先备着。到时候孩子一出生,无论男女,都能立刻用上。”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

  不过想想也是,他都三十岁的人了,在这个成婚普遍早的年代,许多和他同龄的人,孩子都十几岁了。

  掰着指头算算,柳长州与东昌公主成婚也有十年了,十年都没有孩子,可以想见,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寥寥无几。

  按照本朝对驸马的政策,他与公主十年没有孩子,却连一个庶出子女都没有。

  对于柳长州喜好流连花丛的传闻,傅玉衡产生了怀疑。

  “五弟,你想什么呢?”

  见他发呆,柳长州碰了他一下,“快尝尝这茶,上好的雪岭云芽,若非是宫里贵妃赏赐,我这里也喝不着。”

  傅玉衡回过神来,笑道:“看来贵妃娘娘如今对三哥特别满意啊。”

  犹记得他请天子和一众宫妃出来看话剧时,段贵妃对女儿的处境明显忧虑,对柳长州这个女婿虽然不至厌恶,但也没多少喜欢。

  至少那个时候,这雪岭云芽,贵妃肯定不会赏给柳长州。

  柳长州笑了笑,不甚在意。

  他尊重贵妃,除了君臣之分外,就是因为贵妃是东昌公主的母亲。

  只要公主肯垂青看他,贵妃如何,他都无所谓。

  三人喝过一轮茶,膳房那边就先把七八样凉菜送上来了。

  茶点撤了下去,柳长州示意婢女给两位贵客布膳。

  “这几样小菜都很爽口,公主最近胃口不好,小菜倒是用得多。”

  傅玉衡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撑。

  ——柳三哥,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

  三个连襟这边狗粮满天飞,她们姊妹几个倒是难得的温馨。

  河阳公主带了许多柔软的布料,说是将来孩子出生了,做小衣裳正好。

  徒南薰则是拿出几张膳食方子,“这是我母妃家传的,我出嫁的时候她又传给了我,都是适合孕期吃的,不但养孩子,也养母亲。”

  听到最后一句,东昌公主眼睛一亮,“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徒南薰把方子递给她的大丫鬟,“快收起来吧,等下回太医来诊脉时让他们看看,若有不适合大姐体质的,千万得挑出来。”

  虽然她没有害人之心,但事关人家的子嗣,小心无大错。

  河阳公主笑道:“三妹可真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徒南薰笑了一声,“这些东西,咱们在宫里时谁没学过?二姐不也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一样,到底不一样。”河阳公主摇了摇头,“我从成婚开始,就和我婆婆他们不住在一起,自然也就免了许多矛盾。

  你们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宅子里,不但有你亲翁姑,还有叔父婶子、小叔子小姑子。真难为你,能把这些都理顺了。”

  虽然她不在安阳侯府住,但毕竟也是一家人,侯府的事可没少传到她这边来。

  安阳侯府也是人丁兴旺,光徐辉父亲那一辈,就有兄弟五人。

  虽说这五个兄弟成婚之后都分家另过了,却时不时就到侯府去打秋风。

  如今当家的是徐辉的大嫂,来一个就是长辈,话里话外都是日子艰难,该给谁不该给谁呢?

  这个管家奶奶,可一点都不好做。

  徒南薰道:“我们那一家人虽多,但都不是多事的。族里那些人事情倒多,可驸马态度强硬,又让七弟在老家管着祭田,他们指着那点东西,自然不敢造次。”

  这主要是傅家才起来,族人们见识也都不高,这才能被一点东西收买住。

  像那些高门大户传了许多代的,族里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真应了那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东昌公主歪在榻上听两个妹妹说话,时不时插上一嘴,旁边自有小丫头捏了蜜饯、剥了栗子喂她。

  “要不说咱们姊妹三个,就属老三有福呢。”

  对于这句话,徒南薰笑了笑,没反驳。

  河阳公主锤了她一下,笑骂道:“这个老三,成了婚胳膊肘就往外拐,净说你婆家好了。”

  姐妹几个闹作一团。

  直到东昌公主露出疲惫之色,两人才告辞出来,与驸马会合之后各奔东西。

  ※※※

  又过了两三日,恰逢李家太太五十大寿,阖家上下都要大办一场。

  李太太想到二女儿的婚事,便也点头应允了,并特意派人来给傅家送了请帖。

  既有这么个机会,傅家人当然不会错过,表示一定会去。

  到了这一天,他们一家子带着重礼全去了,李家女眷赶紧到二门处迎接公主,直言蓬荜生辉。

  如果不是结了傅家这门亲事,以李家目前的层次,的确是没机会招待公主。

  李家的亲戚都得到了消息,知道他们和傅家要结亲了,这次寿宴,来的人特别全。

  便是那些因着关系远了,很多除了大年节已经不来往的亲戚,这次也都主动来了,倒是把李家弄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李家两个儿媳都很能干,趁着时辰还早,赶紧分派了管事去采买,又让厨房临时更改了菜单,把一些稀少的食材要么全去了,要么减少每道菜的用量,这才没让一场寿宴虎头蛇尾。

  因着今日的大厨是专门从京城有名的酒楼里请来的,菜单也都是提前拟定好的。

  如今因着李家的缘故要临时更改,少不得要与人陪笑,再多贴几十两银子。

  整个李家官做得最大的,就是如今的家主李守中,在国子监做司业。

  另外就是李守中的弟弟李二老爷,如今正带着一家子在陕西做知县。

  国子监是出了名的清贵之地,平日里除了某书局或某个人印书需要审核时,根本就没有油水可捞。

  李二老爷去的地方又是个穷县,便是把一县百姓骨头都炸了,也炸不出几两油。

  他们家的日子本来就比较拮据,为了这场寿宴已是下了血本。

  如今平白又多出几十两银子,对于那些不速之客们,能有好声气就怪了。

  正好那些人也不在乎,他们都是冲着公主来的。

  进了客人休憩的花厅之后,就变着法子往徒南薰身边靠,奉承话像是不要钱一般砸过来,直让徒南薰暗呼吃不消。

  偏偏这又是在未来亲家的家里,还是人家的寿宴,她便是再怎么尴尬,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好把公主的架子端出来,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只是矜持地点头,只偶尔捡着回应一两声。

  她表现得这般高冷,又有身份的天然加持,真就吧人给唬住了。

  那些人家的女眷这才反应过来,公主就是公主,金枝玉叶的,又岂是那么好攀附的?

  陪着徒南薰说话的李太太虽然也跟着受了冷待,但心里却十分解气。

  好歹寿宴顺顺当当地过去了,第二天李太太就亲自登门谢罪。

  傅家这边自然是好生安抚,只说谁家还没有几门糟心亲戚?

  经此一事,两家的关系反而更近了,很快就进展到了情媒人上门。

  两家既有默契,三书六礼都容易,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只是如今傅石头都要定下了,傅栓一见钟情的姑娘却还没个影子,只怕他心里会不是滋味。

  好在傅栓虽然沉默寡言,却不是个心窄的,听说要给堂弟定亲,他就急忙跑过去,询问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见他是真不在意,连氏便道:“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事找你呢。”

  傅栓忙道:“婶子尽管吩咐,我虽没有捷才,跑腿的活计还是很能干的。”

  “好孩子,这回你便是想躲懒也躲不了了。”连氏笑道,“京城里规矩大,娶媳妇儿都讲究个三书六礼。

  咱们家已请了媒人到李家去说亲,那边也给了回应,三日之后,便要行的纳采之礼了。

  只是,你兄弟还在国子监读书,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纳彩用的一对活雁,可不就得靠你了吗?”

  傅栓点了点头,“这个容易,婶子只管等着,要不了两天,一定有一对活雁奉上。”

  说完这话,他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立即就告退要请朋友一起去抓雁。

  “诶,这孩子着什么急呀?”连氏有些好笑,又觉得欣慰。

  朱氏笑道:“自己亲兄弟的婚事,他当然得上心。”

  这时候宗族观念重,五服之内都算血亲。

  像傅栓和傅石头这种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可不就是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吗?

  连氏忽而叹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婚姻上不大透。”

  谁能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他只是去了一趟银楼,偏巧就遇见个合心意的姑娘。

  偏他与那姑娘只有一面之缘,过后一家子无论怎么找,愣是没有半点音信。

  提起傅栓的姻缘,朱氏也叹了口气,“都说这世上的姻缘,乃是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绳拴定的。

  若是没有缘分,看对眼了也白搭;若是有缘分的,便是一开始磕磕绊绊,过后也都顺当了。

  俗话说的好,好事多磨。栓子在姻缘上多些波折,说不定日后娶个好媳妇呢。”

  也只能这样想了,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

  傅栓的行动力很强,出了家门之后他就约了朋友喝了顿酒,一行人酒足饭饱,便骑马的骑马,牵狗的牵狗,直奔郊外而去。

  虽然傅栓在射猎上没什么造诣,但他的朋友里却有出身武勋世家的,上阵杀敌可能不行,射个大雁却绰绰有余。

  根本没等到第二天,当天下午,傅栓就领着一群朋友回了家,把一对用笼子装着的活雁给了连氏交差。

  纳彩的雁有了着落,连氏欢喜不尽,急忙自己贴了银子,叫膳房整治了几桌好菜,还亲自到傅玉衡这里抱了两坛好酒,让傅栓好好答谢他的朋友。

  送走了连氏之后,傅栓便把那两坛酒,放到了一个穿团花紫袍的青年面前。

  “冯兄,今日你才是最大的功臣。这酒是我五哥的珍藏,等闲不肯拿出来,今日咱们也都是托了你的福,才有这般口福,理应先敬你。”

  那位冯兄哈哈一笑,唇边的短须似蝴蝶般震翅,“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拿起一坛,一把拍开泥封,顿时便有一股醇厚清甜的气味飘了出来。

  一群人里有几个酒鬼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飘飘欲仙般地感慨道:“好酒,真是好酒,不愧是家里珍藏的。”

  说起来凡是世家大族,各家都有酿酒的秘方,这是没哪家张扬罢了。

  如今见傅家竟有这般密酿的好酒,众人不由对他家的底蕴高看了一分。

  那冯兄已是迫不及待,先自己倒了一杯冷酒,这才招呼侍膳的丫鬟,让她们赶紧灌进银瓶里烫了。

  “冷酒不可多喝,恐伤肺腑,诸位还是等温好了再饮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那杯冷酒一饮而尽,惹得众人笑骂不已。

  一群人闹哄哄地到了半夜,连氏怕半路出事,分派了家僮护卫跟车,确定个人都安全回家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连氏用了早膳便到东大院来,要和朱氏磋商下定的各种细节。

  纳彩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问名” ,还有“纳吉”、“纳征”,到“请期”完了,订婚的流程才算是走完了。

  前头傅玉衡的婚事主要是皇家筹备,傅石头这一场,才是傅家真正意义上在京城办的第一场婚礼,意义重大,自然得慎之又慎。

  连氏来时,正碰上傅玉衡夫妻与玉莲都来给父母请安,所幸一群人便坐在一起说了会儿闲话。

  知道她们妯娌两个有正事要谈,几个小辈没敢多坐,不过一时三刻便要告辞。

  至于傅江,他见弟妹来了,自己不好多待,早拿着烟袋躲了出去。

  偏在此时,守门的小丫头进来禀报,“门房上来人说,二太太叫人送信来了。”

  朱氏忙道:“快送进来。”

  那丫鬟退了出去,不多时便领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媳妇进来了。

  两人进屋之后,先给太太、小爷、姑娘、奶奶们磕头问安,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着火漆的纸封,递给了大丫鬟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