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两个出嫁的女儿带着女婿来了, 天子更加高兴,拍着傅玉衡的手说:“难得你们还想着两个姐姐,把他们也一起喊来了。”

  这个时代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 比如女儿出嫁之后,如非必要,就不能回娘家。

  若是女子往娘家去得频繁了,不但会被邻里指指点点,还会被夫家人怀疑:是不是偷了夫家的东西,去贴补娘家了?

  在这方面,皇家的女儿虽然要好很多,但碍于风俗世情,公主们出嫁之后, 亲生骨肉也不能经常相见。

  今日本是出来看戏, 却意外将三个女儿都聚齐了, 天子如何不高兴?

  非但天子高兴,段贵妃和惠嫔见到了女儿,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八分。

  两对夫妻下了车,快步上前, “儿臣(臣)给父皇请安, 给母妃请安, 给诸位娘娘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如今是在宫外,不必那么多规矩。”

  天子笑呵呵地示意女儿起身,只把两个女婿留了下来, 对两位公主道:“快去扶着你们母亲吧。”

  两位公主各自走到了亲娘身边, 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地挽在一起, 跟在天子身后,进了这气魄非凡的京城大剧院。

  既然是剧院,里面的布局自然不能和日常居住的宅子一样。

  众人一进去,迎面就是绘着彩绘的照壁,上面画的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士有庶,可以说是把天下所有的人都包罗完了。

  “这幅画不错,谁的手笔?”天子指着那照壁问。

  傅玉衡答道:“底本是金科探花林如海画的,但凿到墙壁上,又上色,却是工匠做的。”

  “林如海?”天子微微眯了眯眼,对这个天子门生有点印象,“就是代善新招的女婿?”

  傅玉衡笑着点了点头,“陛下好记性,林兄的确是一入京便雀屏中选,成了荣国府的娇客。”

  天子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领着一行人绕过照壁,又看见了一座阔有三丈,高有三层的房子。

  这种房子,你要简单把它说成屋子吧,世上哪有这么快这么高的屋子?

  可若硬要把它说成殿宇,殿宇该有的琉璃碧瓦、雄角飞檐,它全都没有。

  正中的门头上也没挂匾额,而是用大红色的琉璃细瓦,拼成了四个大字——赏剧大厅。

  左右两边还有小楼,左侧那个写着——售票厅;右侧那个则写着——小百货。

  傅玉衡指着一一介绍,“日后要看剧的,先到那边买票。若想吃些零嘴儿又忘带了,可以到那边小百货里买些现成的。”

  天子驾临,自然是要大开中门,请一众贵人进去。

  但随驾的几位嫔妃,乃至公主驸马都非常懂规矩,等天子进去之后,他们仍旧由左右两侧的小门进去了。

  傅玉衡一看这架势,也赶紧把搀扶天子的重任,交给了今日随行的大总管戴权,蹭到淑妃身边,和徒南薰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淑妃。

  一进门自然是检票口,傅玉衡一口气设了五个。

  检票口后面用墙隔着的地方,是演员换装的后台,左右都有楼梯,从内部直通二楼,方便演员上下场。

  真正的剧场在二楼,舞台看起来和戏台子差不多,但上方却装了许多机关,有给灯光师用的,有轨道具师用的。

  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由于《倩女幽魂》是一部鬼神剧,认真来演,肯定少不了女鬼在空中飘来荡去的情节。

  傅玉衡原想着这时候没有威亚,让女演员脚步轻灵一些,拿出戏曲功底,把那种轻灵飘忽的感觉给演绎出来。

  但几个高薪聘请的道具师,却给了他大惊喜。

  这时候是没有威亚,但有威亚之前,不也没有想到还能有这东西吗?

  墨家的名头虽然早没了,但机关术永远存在。

  反正在剧场建成之后,用绞盘控制的古代版威亚,就被几位道具师给折腾出来了。

  傅玉衡大喜过望,立即给所有道具师都发了赏钱,一人十两。

  当是时,徒南薰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一人十两,那可就是一百二十两,你还真舍得。”

  这话虽是调侃,徒南薰心里还真有些不得劲。

  ——哦,我都下定决心要跟你学着节俭了,结果你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让我以后还学不学了?

  对此,傅玉衡心里自有一本账,私下里和她算了算。

  “他们弄出的这个新道具,可以让咱的剧质量更上一层楼,吸引来更多的观众。观众多了,咱们卖的票就多了。

  你就瞧好吧,这一百二两银子,要不了几天就会赚回来的。”

  由于一楼隔成了售票厅和后台,看起来有些逼狭。

  众人刚经过一楼,上了二楼一看,嚯,好宽广的观影大厅!

  傅玉衡从一开始就想把这事业给做大了,所以光是二楼对着舞台的座位,就设了十排,每排十五个,呈舒缓的弧形半包围着舞台。

  位置有好有坏,每个座位上都有标号,不同的座位价位也不一样,这些都可以照抄后世的影院。

  二楼就是包厢,这里入乡随俗,都叫做雅间。

  既然是雅间,自然得有些风雅处。傅玉衡就按照十二花神,给十二个雅间编排了名字。

  今日天子观剧所在,就是花中之王的牡丹阁。

  “这个牡丹阁就是公主的孝心,专门留给陛下与诸位娘娘的。

  日常陛下与娘娘们不来,牡丹阁就封存,只是每天都派人细心洒扫,绝不让此处沾染尘埃。”

  其实他这就是个客套话,天子日理万机,后宫娘娘们又轻易不能出宫,这牡丹阁十有八-九就是一次性的,这次用完以后就封存了。

  而傅玉衡之所以这样说,也就是表明一个态度:不管您来不来,最好的都给您留着。

  可他话音刚落,一旁的丽妃便烂漫一笑,抱着天子的手臂撒娇,“陛下,三驸马真是有心了。

  妾身觉得这个剧院真有意思,想必那话剧也不同凡响,想跟陛下求个恩典。”

  傅玉衡眼皮子一跳,暗暗祈祷:陛下呀陛下,您是圣明之君,可千万不能答应呀!

  丽妃虽然还没有明说,但听这话音,傅玉衡就能猜出来,她想求的恩典,无非是允许后宫嫔妃到这里来看话剧。

  后宫嫔妃不说个个都是人精,能混到高位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傅玉衡能猜出的事,她们也都或多或少猜出了一点,当下就有不少人面露期待着之色。

  要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呀。

  她们入了后宫,固然衣食无忧,比起那些吃不上饭的农妇民女不知道强出多少去。

  但也正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生出更多的心理需求。

  普通百姓为了生存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哪里还有追求精神娱乐的余地?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礼仪繁多,许多普通贵妇能做的事,都和宫妃们无缘。

  她们能去的地方极少,最大的自由活动场地就是御花园。

  除此之外,就只能在自己宫里,看看书、绣绣花,最多召集住在偏殿的小嫔妃们打打马吊。

  那些小嫔妃们和主位打牌,自然不敢赢,反而是想法子输,一味的奉承。

  无论什么游戏,都是有输有赢才有意思,一直赢一直赢,玩几次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这也就罢了,低位嫔妃的俸禄也低,她们这些主位也不能真贪那点银子。

  往往她们赢了之后,会自己再掏腰包,合着赢来的钱一起,分赏下去。

  归根结底,高位嫔妃带着低位嫔妃打马吊,与其说是在娱乐,不如说是通过这种方式,拉拢安抚她们。

  因此打马吊这项活动,倒是低位嫔妃们更加热衷。

  毕竟,用各种各样的姿势输,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钻研技术含量也是一种乐趣不是?

  当然了,宫中自有梨园在,各处也有几个偏僻宫室被改成了戏台子。

  但能在宫里唱的戏,不是前朝贤妃烈女,就是民间节妇贤妻。

  总而言之,就是教导嫔妃们要安分守己,贤良淑德的。

  这种东西,看多了谁不腻味?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样新鲜事物,又是皇帝的女婿弄出来的,丽妃可不就起了心思,仗着自己得宠试探一二?

  只可惜,天子根本就没给她说出来的机会,直接便道:“先看戏,先看戏。若是演得好,就让宫里的供奉们也来学学,专门演给你们看。”

  至于让嫔妃们出宫,那是不可能的。

  后宫嫔妃乃是天下妇德典范,整日里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丽妃闻言,有些不甘,扶着天子在视野最好的主位坐下后,竟然公然占据了天子左侧的位置,哀哀撒娇。

  “陛下~这里是驸马的地方。俗话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驸马又不是外人。”

  后宫所有嫔妃加起来,也就是她才敢来这套。

  谁让她身份特殊,是天子奶娘孙氏的亲女儿呢?

  当今天子虽是太平皇帝,却是个乱世太子。

  他出生的时候,当朝太祖还没得到天下,只不过是个有些势力的义军首领罢了。

  孙氏本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因战乱随丈夫逃难,不想丈夫一病死了,儿子也高烧不退。

  也许是上天觉得她的苦难足够多了,正逢太祖兵败,先太后与太-祖皇帝失散。

  当时先太后已身怀有孕,接近临盆了。

  而那时护在她身边的除了两个小丫头,就只有五十几个护卫,没一个懂接生和照顾孕妇的。

  于是,抱着儿子独行的孙氏,就被几个护卫抓了去。

  先太后心善,让人给孙氏的儿子请了大夫。

  只可惜那时候条件不好,她儿子熬了许久,终究没有熬过去。

  孙氏悲痛欲绝,还是当今的出生,让她重新有了活着的动力。

  先太后可怜她,虽然她已经因悲伤过度而回了奶,还是聘请她做了儿子的奶娘。

  而孙氏也是个知道感恩的,照顾当今像照顾自己亲儿子一样。

  最妙的是,她自己曾是大家少奶奶,她儿子也是有过奶娘的,心里可太知道当家主母最忌讳什么了。

  她们忌讳奶娘笼络自己儿子,让儿子认奶娘比亲娘都亲。

  孙氏照顾当今时,总是不忘提及先太后,还会把先太后穿过的衣裳改成襁褓小被子之类的,让还是婴儿的当今,熟悉亲娘的气味。

  如此的尽心尽力,先太后自然记得她的功劳。

  在太祖拿下金陵之后,就把孙氏许给了当地望族甄家的家主甄鸿章。

  彼时甄鸿章已经三十五了,膝下有一儿一女,其原配去世正好满一年。

  而丽妃,就是孙氏嫁入甄家之后,所生的小女儿。

  因着有这段渊源,她在天子面前,才一向胆大,而天子也挺吃她这一套。

  如今丽妃就是宫中最为得宠的嫔御,她今日敢说出这种话来,少不了天子平日的纵容。

  可是丽妃却不明白,平日里天子纵容她,不过是她求的东西对天子而言无伤大雅。

  比如超出妃位份例的东西,再比如从别的嫔妃那里劫宠。

  但今日她所求之事,已经牵扯到了伦理纲常,恰恰封建王朝坐稳天才的根基,正是这些东西。

  见她不肯罢休,天子当即就皱了眉,淡淡道:“贵妃还在呢,你怎么坐在这里了?”

  丽妃当时就呆住了。

  她平日里僭越的事也没少做,陛下不也都一笑而过吗?

  怎么今日为了一个座位,就这样当众给她没脸?

  丽妃满心委屈,不明所以,但淑妃和傅玉衡夫妇,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嫔妃出宫,抛开风化不谈,谁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呢?

  若是在这剧院里出了事,不都是傅玉衡夫妇的责任?

  不管天子因为什么反对,傅玉衡都在心里感激他给自己免责。

  段贵妃微微一笑,在天子右侧坐下了,不紧不慢地说:“丽妃年轻,难免骄矜些,陛下就不要过于苛责了。”

  此言一出,几个年长的嫔妃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头生出几分唏嘘来。

  曾几何时,段贵妃也曾宠冠后宫。

  只是岁月不饶人,一代新人换旧人。

  在三皇子入了天子眼,在朝堂上被频频抬举之后,段贵妃就骤然沉寂了下来。

  而丽妃正是在那时候进宫的,没见过段贵妃当年的盛况,这才敢仗着盛宠,屡屡对贵妃不敬。

  见段贵妃服软,丽妃心里得意,娇声道:“陛下您看,贵妃姐姐都不在意了,您就让臣妾陪在您身边吧。”

  到底是自己的宠妃,又是奶娘唯一的女儿,圣人心头一软,终究缓和了神色,无奈道:“既然如此,你就坐在这里好好看戏,不要多说话了。”

  陪在淑妃身边的徒南薰怕丽妃再出幺蛾子,故作不满地纠正,“父皇,这不是戏,是话剧,话剧,我和驸马新弄出来的东西,今日特意孝敬您和诸位娘娘的。”

  “好好好,话剧,话剧,我记住了行不行?”天子也顺势转移了话题,对淑妃道,“咱们这个女婿,总是能弄出些新花样。”

  淑妃微微一笑,柔声道:“也是陛下眼光好,才让妾身有了这么好一个女婿。”

  帝妃二人商业互吹,其余人等都得陪笑。

  丽妃悄悄撇撇嘴,暗道:整日里装模作样的,又不是皇后,做出这副贤惠姿态给谁看呢?

  身为一个有两子傍身的宠妃,她一直对淑妃和自己平起平坐很是不满。

  奈何淑妃资格比她老,其贤良淑德的品格也很得天子的敬重,丽妃心里再不满,天子不接招,她也只能憋着。

  傅玉衡趁机道:“既然陛下和诸位娘娘已经到了,臣就让他们开演了?”

  “那就开始吧。”

  随着天子一声令下,傅玉衡走出雅间外,给台上打了个手势,入场门那里守消息的人立刻就动了。

  一瞬间,舞台上方遮灯的黑色幕布被机关拉走,整个舞台瞬间亮了起来,观众席那边明显就暗了下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如今的技术,完全不可能做出可以遥控开关的灯,自然也不能像后世剧院里一样,一开演就让观众席暗下去。

  索性此时的建筑透光性也不好,不能让观众席变暗,但把舞台变亮还是能做到的。

  徒南薰得意地说:“父皇您看,这样一来,舞台上的表演是不是一下子就清楚多了?”

  “是清楚多了,这是谁想出来的点子?”

  “当然是驸马了!”徒南薰微微昂着下巴,满脸都是骄傲之色。

  恰好傅玉衡回转,闻言便道:“臣只是出个主意而已,真正出力的是那十几个道具师,他们才是大功臣。”

  如此不争功不慕名利,天子对他更加欣赏,笑呵呵地说:“你年纪轻轻的,能有这想法,已经很了不得了。”

  又和蔼地说:“不是要开演了吗?快到上阳身边坐着吧。”

  河阳公主见了,忍不住悄悄掐了徐辉一把。

  ——都是驸马,怎么差距这么大?

  “嘶~”徐辉揉着腰肉,又惊又怒又可怜巴巴,“公主,你干嘛掐我?”

  一瞬间,徐辉夫妇万众瞩目。

  河阳公主只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个铁憨憨!

  东昌公主慵懒地扫了二人一眼,淡淡道:“表演要开始了,你们俩少说话,这里可不是你们家。”

  一句话便把这场小闹剧归结为闺房嬉闹,算是化解了河阳公主的尴尬。

  河阳公主感激地看了长姐一眼,板着脸低声训斥徐辉,“听见没?别说话。”

  徐辉委屈,但他不敢说。

  徒南薰眨了眨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可惜戏没看成。

  毕竟,她这个二姐失态的时候可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徒南薰:我坦白了,就是想看二姐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