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鞑靼遣来和谈的使团是由赫连昊的亲舅舅呼延赞担任的正使,外甥在人家手里,自然得客客气气的才是。

  是以使团一进京,便按我朝礼节朝见天子。赞扬了一下□□上邦的赫赫天威,又奉上珠玉宝石等若干礼品之后,才提出要见赫连昊一面。

  皇帝陛下欣然应允。

  朝廷也没亏待赫连昊,毕竟还得拿人家卖个好价钱,怎么着也不能养瘦了,不然人家里人来了不好看。

  鸿卢寺特地在宫城给赫连昊拨了个五进的大宅子,每日里也是美酒佳肴地伺候着,周身奴仆环绕着。除了不得自由外,其待遇与比之一般的王孙公子也不差了。

  偌大的宅院,除了伺候的小太监外,全是兵部派来看守他的兵将。

  作为一只本该翱翔在大草原上空的雄鹰,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四方天中长达半年,赫连昊心中的屈辱简直难以言表。此时见着舅舅,数不尽的话要说。

  赫连昊屏退左右,拉着呼延赞的手问道:“舅父,王庭现下如何,王上可还健朗?”

  呼延赞见往日意气风发的外甥落到如今的田地,也是叹息:“阿昊,早先我便劝过你,这个头不好出。即便是为了拉拢拓拔家,也得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出兵。先时拓拔烈占了天时,都不能得胜。等他们重整士气之后你再去,岂有不败之理?”

  赫连昊也很是后悔,后悔当初没追上去一刀结果了那无耻的小子。

  只是此时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只道:“我现在也明白了舅父当日的苦心,恨只恨我当日被拓拔雄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满以为永安人不值一提,现如今倒也是咎由自取。只是舅父这次过来,王庭是如何打算的?”

  呼延赞正色道:“你是我鞑靼王庭的正统,此次使团来定是要将你带回去的。你放心,王上既然将我派过来,定是有心不惜一切代价迎你回去的。”

  什么正统,不过是说给赫连昊好听罢了。鞑靼人向来以勇者为尊,赫连昊此次叫汉人所擒,早已成了笑柄。只是赫连昊母家势大,他自己先时也有不小的势力,若是此次能顺利回到王庭,未必就没有一争之力。

  古今中外,没有一个家族不希望带有自己家族血脉的继承者登上王座,呼延赞也不例外。即使知

  道赫连昊此次兵败已经失了人心,但呼延家已别无选择。他们部落已经跟着三王子和另两位成年的王子作对了这许多年,彼此之间的关系早便无法转圜。

  因此,他此时无疑是特地捡赫连昊爱听的说给他听罢了。若是往日赫连昊倒也不会如此轻信,只是到底被俘一年,忐忑不安了一年,此时好容易见着点光,便也迫不及待地去相信了。

  赫连昊心下安定下来,才有空细细询问家里母亲妻子如何,呼延赞也耐心一一告知。

  到最后,赫连昊问道:“舅父来京这学多天,可曾见过岑文湙。”

  他并不知道人家改姓了林。

  但文湙先是斩杀拓拔烈,后俘虏了三王子。即使名姓不对,呼延赞也不至于找不到人就是了。

  呼延赞道:“见到是没见过此人,只听人家说他要守孝。永安朝与我们不一样,他们如果父母去世,要守丧三年,此三年内不得出仕为官。但是他已经因为青州一战,得封侯爵,此刻就在这盛京城。”

  提起文湙,赫连昊不是不气愤的,他此生最大的耻辱便是拜此人所赐,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配得上当他的对手。

  他正色对呼延赞道:“舅父切记小心此人,此人虽外表和善,内里却极是阴险狡诈,叫人防不胜防。若等他羽翼丰满起来,日后必是我鞑靼人的劲敌。舅父你趁着此时在京城,细心打探一番此人底细,留待将来。”

  呼延赞叹气,道:“这道理我岂能不知,只是他们永安皇帝似乎对此人很是维护,怕是轻易不好动得。”

  听到这儿,赫连昊则是有些冷笑,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可尽得天下人喜欢,他也不例外。别的我不知道,但我还关押在西宁城时,那西宁王就与他不和,只是碍于他们皇帝陛下的意思才听从他的建议。饶是这样,战事结束没几天他便因父亲过世而被调离,世上绝没有这样巧合的事。舅父你从这些地方去打听一番,定能有所收获。”

  呼延赞领会了他的意思,便暂回驿馆安排了。

  文湙当然不知道这甥舅二人算计着探他老底,但是他下首倒是坐着几个一脸凶神恶煞的鞑靼人,胆子要是小点儿,怕是要站都站不稳了。

  文湙当然是胆大的,在那几个阎王的怒目注视下,他

  还能面不改色地喝着茶。明前龙井喝完了,这是新送来的庐山云雾茶,汤色明亮,醇厚味甘,黛玉也很是喜欢。

  鞑靼人当然是不喝茶的,其中一个马脸大胡子见文湙喝了半天茶都不理他们,不屑道:“丢下客人不管,只自己喝茶,这就是你们自诩礼仪上邦的待客之道吗。”

  谁知文湙听完他的话一脸惊讶,奇道:“原来几位会讲汉话,我还当你们是羞涩于自己语言不通,才不好开口呢。”

  羞涩…

  旁边伺候的小厮闻言“噗斯噗斯”地笑,这几个词安在这几个彪形大汉的身上,简直好似一朵鲜花插牛粪。

  好在鞑靼人汉话也没好到这份儿上上,听不出人家在嘲笑他们。

  这时一个圆脸胖子道:“我们早就听说贵朝安定侯爷英勇的名头,今日特来讨教。谁知竟是这么个瘦猴儿,简直不堪一击。怎么,你们永安人就将你这么个弱鸡奉为勇士?”

  “哪里哪里,几位好汉过奖了,”文谦虚笑道:“在下并不是什么勇士,只是一介书生罢了。之前与贵国几次交手,纯属是因为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这谦虚的,简直叫被他一刀斩的拓拔烈在天之灵也想下来咬他一口。

  可是有人偏不识趣,又有一人道:“我们今日本想来讨教讨教的,既然你承认不如我们,只需你跪地叫我们一声爷爷,我们便就此离去,如何?”

  语气如此轻佻,气的岑武几个险些要撸袖子和他们打起来,好叫他们认清楚,谁才是爷爷。

  文湙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转头笑道:“几位今日过来,贵使团正使知道吗?”

  一时几个鞑靼人面面相觑。

  当然不知道,他知道了还会允许我们这样过来?

  马脸大胡子显然是个带头的,此事道:“我们鞑靼人的事与侯爷何干,难不成我们上级每下一道命令都要先和你知会一声不成。你只用回答我们,是先和我们打过再说,还是直接跪下磕头。”

  那就是说,不知道了。

  适才叫文湙问住的几人也连忙起哄,道:“就是就是,你直说和不和我们打就是了,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好容易等他们此起彼伏地说完了,文湙才苦恼道:“几位今日来我

  府上,明显是要闹事的。我若是一不小心叫你们打伤打残了,总得知道要问谁拿医药费吧。”

  说完还一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将那几个鞑靼人逗得哈哈直笑。

  其中一个人说道:“还没打就想着如何索赔,你们永安的侯爷是个乌龟不成。在壳子外面还知道张嘴咬人,如今进了壳子里头了,头都不敢伸出来了。”

  顿时整个大堂都是粗犷的“哈哈哈哈”的嘲笑声,岑武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就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连给我们侯爷提鞋都不配。也想和他动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文湙无奈一手撑着额头,叹道:这个沉不住气的小子。

  顿时一个彪形大汉就一步上前,伸手揪住了岑武的衣领,怒目道:“既然我们不配和你家侯爷动手,不如咋俩先过两招。”

  岑武正是十六七岁,男孩子抽条的年龄,瘦的竹竿似的。此时叫个六尺多高的壮汉拎在手里,简直是弱不禁风。

  文湙才要上前,就听下人来报,都察院监察御史顾大人和鸿胪寺寺丞郭大人到访。

  文湙终于吁出一口气,总算有人发现这几个鞑靼人不见了。

  顾舒庭和郭衍走进来,见到此时场景,不约而同狠皱了下眉头。

  顾舒庭大声喝道:“几位这是做什么,如今正是两国和谈之际,你们这样到我们的官员府上闹事,一旦影响到和谈事宜,就不怕你们王上怪罪么?”

  文湙抢话是一把好手,连忙道:“误会,只是误会一场。这几位适才说话有些不客气,我的小厮看不过眼罢了。若是因此便误了国家大事,岂不是我的罪过。”

  顾舒庭拱手道:“侯爷言重,您是我朝超品侯爵,若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还叫外人欺辱了,我朝还有何颜面接受诸藩属国的朝见。”

  鞑靼人叫他们这一唱一和气的要死,一把丢开岑武,道:“明明是这小子欺辱我们在先,你居然敢颠倒黑白,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此时一边没讲话的郭衍道:“难不成是侯爷将几位找到府上来羞辱你们的么?本官看几位与安定侯爷脾气也不大相投,饮酒品茶还是免了吧。几位快随我回去,你们呼延大人早已回来了,此时正到处找你们。你们若是’跑丢不见了’,我们可担当不起。”

  话里隐有警告之意。

  几个鞑靼人相互看了眼,马脸大胡子便道:“既然呼延大人回来了,我们今日便先回去了。”

  又转头看向文湙:“今日虽然切磋不成,但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想请侯爷指教一番。”

  文湙笑眯眯抄着手道:“好说好说。”

  郭衍临走之际,还回头看了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