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从乾清宫全身而退, 十三阿哥心里很是不高兴,认为康熙不打算为额娘做主,于是扶着椅柄站起身, 别别扭扭的就要告退。
众阿哥当中, 除了太子, 十三阿哥是康熙最上心的儿子,他这副模样,康熙岂能不知十三阿哥的心思,更何况十三阿哥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给朕站住。”
十三阿哥刚故意哼了一声, 转身迈开了步子, 康熙就叫住了他:“你说你这脾气到底是随了谁?在朕面前也这么没规矩,说走就走, 也不同朕打声招呼?”
十三阿哥没回头,哼哼两声道:“额娘说子肖父,儿子当然是随了皇阿玛。”
康熙笑了,随手把方才装模作样拿起来的折子扔回了桌案上, 故作不悦的语气消失不见:“行了,跪了那么久, 膝盖伤着了吧, 朕先让太医给你上药,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梁九功闻言, 悄然躬身退下, 去请了一早就候在偏殿的孙太医来。
孙太医早就被交代过, 故而药箱里装着的是治疗跌打损伤的上好膏药,替十三阿哥受伤的腿上完了药之后, 梁九功又送了孙太医出去,殿里伺候的奴才们也在梁九功的手势下退出去, 一时只余下父子二人。
十三阿哥感受到双腿上传来的清凉的感觉,低头不自在的摆弄着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心虚道:“皇阿玛想跟儿子说什么?”
刚刚见孙太医来的那般快,聪明如十三阿哥,只需稍稍动一下脑子就知为何。
同样是罚跪,别的儿子就没这待遇,他还能在乾清宫里被皇阿玛亲自请的太医上药,十三阿哥觉着,他在皇阿玛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更别说被皇阿玛宠了多年的额娘了,所以十三阿哥觉得自己冤枉了康熙,心气儿就直不起来了。
康熙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十三阿哥身前的圆凳上坐下,黝黑的眸光细细在十三阿哥脸上打量着:“朕听说昨日是你先动的手?”
众所周知的事儿,没什么好否认的,十三阿哥点点头:“若非八哥欺人太甚,儿子也不会气到动手。”
或许是开了个宣泄的口子,十三阿哥一说起来就止不住,他小拳头砸在手边的桌面上,桌子上的茶盏都随之跳动了一下:“皇阿玛,您是不知道,儿子听额娘说,前日在钦安殿与八哥在一起的那个宫女,原本是八哥给儿子准备的,就等那日儿子回宫路过钦安殿,就给儿子下药,好毁了儿子的名声,要不是额娘发现及时,让八哥自食恶果,倒霉的就是儿子了。”
“儿子知晓后,虽然不高兴,但额娘已经替儿子出气了,儿子就也没说什么,谁知昨日在偏殿,八哥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羞辱额娘,这要是再忍下去,任凭八哥羞辱额娘却无动于衷,儿子岂非枉为人子,所以儿子一时气急,也冲动了些,就和八哥打了起来。”
听着十三阿哥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和八阿哥之间的龃龉,康熙眸子闪了闪,他知道那日玥儿提议把辛者库宫女赐给老八做格格一事有内情,然而出于对玥儿的信任,他不仅没有驳了玥儿的话,事后也并未让梁九功去查探,竟不知此事又是老八作的夭。
一个辛者库的格格还没有让他吃足了教训,屡教不改,心思晦暗,记恨贵妃口出妄言。
康熙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看来他这个儿子,是彻底废了。
如此也好。
康熙只当没有听到十三阿哥之前提起的钦安殿一事,只教导道:“小十三,朕一再教导你,做事需得顾及后果,不可被冲动支配头脑,这次你与你八哥打架,朕可以对外言说是兄弟矛盾,可若是下次有人凭着你容易冲动这一点,故意激怒你,引你犯下大错,你又该当如何?”
十三阿哥仔细想了想,知道康熙说的有理,只不过……
“要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儿子依旧是先打了再说。”
不管是谁,都不能羞辱他额娘。
康熙心头一梗,咬牙道:“人得有自知之明,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和你八哥打起来不落下风,是因为你八哥也不通武艺,若是换成你大哥,你大哥一只手就能将你制服,那时还不知是谁挨揍呢。”
康熙不否认自己偏心,所以才会两个儿子打架,他只关心其中一个儿子,更是只教导其中一个儿子。
也正是因为他偏心十三阿哥,所以才苦口婆心的引导,别人从来都没有这个待遇。
奈何十三阿哥对此并不是很领情,他思考了半天,手支着下巴道:“儿子决定了,从今日起,儿子要好好的跟着师傅练习布库,若是下次换成了大哥,儿子争取打的过。”
康熙:……
他是那个意思吗?啊?
瞥见康熙一言难尽的表情,十三阿哥捂嘴偷笑,康熙这才知道自己被十三阿哥给戏弄了,抬手一个极为响亮的栗子敲在了他头上。
十三阿哥皱着眉揉了揉脑袋,嘟囔道:“谁让您罚儿子跪了那么久,儿子总得讨回来才是。”
这般模样,与曹玥如出一辙。
康熙愣了下神,会心一笑:“一点亏都不肯吃。”
也不知是在说十三阿哥,还是在说曹玥,亦或是两者皆有。
教导完了儿子,康熙命人抬了轿子送十三阿哥回去,人刚离开乾清宫,就与报信的小太监错过了。
“启禀皇上,半个时辰前,卫贵人跪在景仁宫外,口口声声替八阿哥请罪,惹了贵妃娘娘不虞,因而被贵妃娘娘下令掌固,就在方才,卫贵人受不住刑,已然晕了过去。”
这报信的小太监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谁在康熙心中地位高,所以一字一句都在不着痕迹的偏向景仁宫。
康熙闻言,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梁九功,传朕旨意,卫贵人教子不善,着贬为答应。”
梁九功领命:“嗻。”
康熙犹自觉得不够,又道:“你告诉她,若是再有下次,这钟粹宫也不用住了,直接挪去冷宫吧。”
梁九功默默的在心底给卫答应点了根蜡,皇上这是把八阿哥做的事儿都迁怒到了卫答应身上。
教子不善?
凭着卫答应的身份,哪里配抚养阿哥。自从八阿哥出生后,一直都是惠妃在抚养,要说教子不善,那也该是惠妃承担这个名声才是。
不过他和卫答应八阿哥都没什么情分,犯不着去提醒皇上,从而得罪昭贵妃。
傍晚,秋雨绵绵的下了起来,康熙处理完政务来到景仁宫,就见上午从乾清宫离开的孙太医,又来了景仁宫请脉。
康熙加快了脚步走到曹玥身边,一手按在了曹玥肩头,阻止她起身行礼,一边看向孙太医:“不必多礼,先为贵妃诊脉。”
少许,孙太医收回手,不等康熙开口问询,主动道:“皇上,贵妃娘娘身体无甚大碍,只是情绪起伏过大,心火有些旺罢了,待奴才开副方子,贵妃娘娘照着吃上两日便可。”
康熙放下了心,挥手让孙太医退下开方子,而后握住曹玥的手,轻声问:“你不开心,可是因为卫氏?”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曹玥耳后,带来些许酥酥麻麻的感觉,曹玥呼吸一滞,垂眸看着自己膝头上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忽的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故作矫情的别过脸:“皇上明知故问。卫氏和八阿哥如此打妾的脸,妾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八阿哥的话哪怕再不中听,可有一点他没说错,那就是她再得宠,位份再高,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她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去肖想后位,可是她也不想再让曹家被人提起来时,不屑的说上一句曹家不过是包衣奴才。
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当年是为何入宫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时候该开始筹谋了。
即便曹玥在生气,可在康熙眼里,不过是曹玥在像往常一样使小性子罢了,康熙还很是吃这一套。
他从曹玥身后抱住她,轻笑道:“好了,气大伤身,玥儿罚过卫氏,朕也替玥儿出了气,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皇上说的轻巧……”曹玥的声音忽的黯然下来,隐隐有些哽咽。
康熙笑意收敛,一手钳制着曹玥的下巴让她把脸转回来对着他,果不其然见曹玥红了眼睛。
康熙无奈叹了声,粗粝的拇指按在曹玥眼尾细细摩挲着:“如何就又难受了?”
曹玥抿着唇,眼眸里泪水朦胧,却倔强的抬眸对上康熙的视线:“妾只是想到了八阿哥说的话。八阿哥称赞妾容貌绝色,非她人可比,妾就忍不住想到了当年,皇上与妾初见之时,是否也只是看中了妾这张脸?”
这样的话若是一开始,曹玥是不会蠢到说出来的,因为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只不过今非昔比,多年过去,情分不同,同样的问题,许是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康熙有一瞬间的心虚,最初在桃花林中初见,他的确为曹玥那副清冷如雪莲仙子般的容貌所惊,起了心思,可是之后,在与曹玥日积月累的相处之中,他对她的宠爱,早已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契合。
见康熙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出声,曹玥眼眸一转,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妾就知是这样。”
“不过也是,妾出身包衣,身份不够高贵,当年也不够知情识趣,事事要与您逆着来,您还能如此容忍妾,不过是因为这副皮囊,妾早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