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里？……
这是高远遥一睁开眼时的第一个念头。
与其说不知身在何处, 倒不如说眼前的场景实在太有辨识度，因此反而心生茫然。
究竟是哪一次、又是在哪里的医院病房呢？……
试图撑起身体观察周围时，疼痛尖锐地传来，一下子就夺走了仅存的力气。
高远只能躺在那里, 虚弱地喘气。
与此同时, 房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认出自己在特别监狱的囚室管理员的高远, 一颗心蓦地沉落下去, 像是跌入无底的深渊。
……他“回来”了, 也许, 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而那些事——他回到少年时代, 并在某位刑警先生的帮助下，将一个又一个事件解决在未发生的萌芽时的漫长经历, 则只是他在受伤昏迷中做的一个梦。
大胆、狂乱、痴心妄想的梦……
一生都行走在黑暗中的“地狱的傀儡师”, 竟然还对人世抱有那种……俗套的幻想啊！……
那个梦是从藤枝学姐没有被杀开始的。
高远猜想, 那是因为地震发生前，自己和某位不放过任何事件的强硬的刑警先生正在讨论那个话题。
因此在梦里, 刑警先生提前来到秀央高中, 并帮助高远拯救了所有被害者。
……原来，自己是这么信任刑警先生吗？……
高远自嘲地想，但也并不觉得太过离谱。
毕竟他自己是不擅长保护别人的, 而明智那个人, 却连自己——高远遥一, 犯下累累罪行的“地狱的傀儡师”, 明智一直在努力申诉改判他死刑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保护。
明智健悟警视长, 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啊。
大概就因为有这样的认知, 在高远的梦里, 他也拼命保护了陷害过他父亲的刑事部长斋藤吧。
高远跳过了自己怎么会知道明智父亲的故事这个问题，因为另一个问题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怎么会和明智成了恋人的呢？
这真是太过荒诞的情节，连梦的主人高远本人，都无法说清这种情愫的由来。
但是那个漫长的梦，整个过程都是那么清晰可辨。
明智帮助他拯救了藤枝学姐和近宫老师，甚至是那位插画师幽月小姐。
那大概是高远一生中最不愿意面对她们死亡的三个人。
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拯救、甚至都不算为她们复仇了的三个人。
她们在梦里活下来了，活得好好的，近宫老师居然还承认了高远这个儿子，和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人的执念是多么可怕啊！高远心想，时隔20年以上，自己的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些。
可能到死都放不下。
所以，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又对明智这位正义人士有着深切的信任，在梦里他才成了自己的救世主……
还有、“爱人”……吗？
高远遥一，你活了43岁，都没能克服自己的软弱啊！
你居然还觉得，有人会爱你这种人……
高远在心里冷冷地吐槽着自己，同时也听到管理员说道：
“你在余震中受到了撞击，身体各处都有软组织挫伤，但内脏器官没有事，应该过不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他似乎刻意强调了“出院”的字眼，带着些嘲讽。
这个词对于普通的病人来说意味着解放，而对于高远这样的囚犯来说，则只是换到更不自由的地方去而已。
高远却对此毫不介意。
梦终究只是梦。
没有人喜欢被囚禁，在梦中获得的一世自由，也只不过是他自己潜意识的投射而已。
对于现实的处境，高远则早就可以淡然接受了。
只是想了一想，最后开口问道：“他呢？”
顿了一下，才补充道，“明智警视长。”
管理员和他同时露出讽刺的笑容。
甚至讽刺的对象都是相同的。
“哦，他也没事，受了点小伤而已。
“让你失望了吗？”
高远没顾上回应这句挖苦，而是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中突然的剧烈跳动，轻声说：“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身为在押犯，其实是没资格提什么要求的。
高远很清楚这一点。
但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随即看到管理员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像在思考这一要求背后的目的。
“是他救了我吧？”于是这么解释了一句，“只是想……当面道个谢……”
应该是知道高远还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管理员带着满脸犹疑走了出去，留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知是否该期待什么。
什么……呢？……
见到那个……和自己敌对了一世的人吗？
但他绝非梦境里那个、帮助了自己、甚至对自己表达了炽热爱意的人。
高远相信，一旦被对方——警视厅的刑事部长、那位精明了一世的明智警视长——得知自己这样的梦境，哪怕只是一丝丝的透露，都会得到他毫不留情的挖苦和嘲笑。
而那还不是最糟糕的。
对高远来说，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居然也爱上了——哪怕是在梦里爱上了——对方。
地狱的傀儡师爱上了亲手逮捕他的警察。
黑暗爱上了光明。
那种爱是如此真实，哪怕梦已经醒来，双方的身份也已经不再像梦中那样超然，依旧无法消灭。
仅仅是想到“爱他”这件事，胸口就会有窒息般的疼痛。
这也……太可笑了……
高远遥一，你居然会把一个梦当真……你以为你真的爱上了他……
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在心里毫不留情地拷问自己的同时，高远试图侧过身，但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成功。
只得转过头，望着房门的方向。
等待……
管理员推着一辆轮椅走进来，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但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高远。
他一眼就看清了轮椅上的人。
那个拥有一头醒目的银灰色短发、相貌俊美得宛若古希腊雕塑的人。
眼前的明智，比起梦境来没有太多变化，只有仔细看的时候，才能发觉眉眼之间那一点点岁月留下的痕迹。
而他居然还带着些微笑。
像冬日暖阳一般和煦的微笑。
像梦境中、对高远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的那个人的微笑……
“朋友”……吗？……
怎么可能呢……
似乎为了惩罚自己的狂想，高远再度试着起身，却在不知哪里传来的疼痛中只能蜷缩着喘息。
最后还是管理员过来，帮他将病床的床头摇起，又在他身后垫了个靠垫。
察觉到自己的虚弱的高远，面对轮椅上的明智警视长，绽开自嘲的笑容。
“你……没事吧？”这么问出来的时候，才觉得似乎过于关切了，因而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像比我还好……”
明明是压在自己身上、直接被那堵墙壁砸到的人，伤势似乎反而更轻一些。
高远的意思很明确，但态度可以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去理解。
管理员当然理解成了遗憾和讽刺，因而显得愤愤不平起来。
但刚要开口，就被明智用目光阻止了，并示意他出去等候。
虽然不解其意，但长官的命令，管理员还是遵从了。
明智则转回头来笑吟吟地望着高远。
“也只是表面上看着没事而已，”他很直接地回答，不知为什么，丝毫没有在别人面前那种装腔作势，“肋骨可是断了两根呢……”
高远猛地挑起眉梢，身体也动了一下。
但除去因为有伤而不能自如移动之外，他也迅速意识到，自己不该表现得太焦急。
还是把梦境和现实混淆起来了吧……
以为面前的人，是已经和自己交往了很久的那个人。
高远垂下眼帘，掩住内心不由自主的悸动。
“那真是……太遗憾了……”他尽量克制着声音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
“明智……警视长，无论如何，我还是该道谢的……”
“喔！”明智突然笑了一声，语声扬起，“这可不像是打过我一闷棍、又捅了我一刀的人说出来的。”
高远蓦然张大了眼睛。
他在……说什么？……
不，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他为什么会说出……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话……
高远一时开不了口，但明智似乎非常关注地望着他，一直望进他的眼睛。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高远因而再次垂下眼帘，不让那人把自己完全看清楚。
那样的目光实在太明亮，太炽热，快要把高远的心烧化了。
一个在“梦中”相爱过的人……
高远渐渐回想起来了，在那场梦的最后，他已经忘记了自己。
明智健悟，不管他是刑事部长、精英警视，还是正直的大学生，他爱的都是不曾作恶、不曾走入深渊的高远。
所以，“忘记”大概就是梦醒的征兆了。
没有人会爱杀人犯的。
没有人……会爱自己……
高远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一个恶意的、带着深深的嘲讽意味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角。
“地狱的傀儡师”露出了他的招牌式表情。
“啊啊，”他挑起眉梢说着，“想不到明智警视长是这么记仇的人呢……
“顺便问一句，我的死刑判决书，还没有批下来吗？
“如果提前几天的话，就可以不劳烦刑警先生冒这么大的险了……”
反正……也都是终结而已……
高远所想到的、梦境中的最后一个细节，是自己已经准备走向终结了。
这倒是很合自己的风格。
总不至于被爱人抛弃了还苦苦地追着人家不撒手。
那种言情剧才有的悲情戏码，高远只是想想就觉得尴尬了。
此刻倒是对梦中的自己稍稍满意了些。
精神松弛之下，并没有注意到这次换成了明智扬起眉梢，目光闪动。
“你刚才说……
“不，你叫我什么？”
高远的心里猛地跳动一下，迅速转开目光。
“喔，抱歉，明智警视长……
“请原谅我在称呼上的不恭……”
“刑警先生”，是高远在梦中对明智的称呼。
对那个自己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人。
而不是对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明智警视长。
然而还没等他想得清楚，或者说得清楚，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放在病床边上的手。
这个大胆的举动令高远全身都是一阵细微的颤抖。
他当然还记得，在梦中和明智的双手交握，是什么样的感受。
而现在的感觉几乎和记忆中毫无二致。
这简直……
“魔术师先生，”他听到明智那个熟悉的、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穿回前世的BE线，时间上承接的是135章的地震之后。
你们就看作……打多结局游戏总要打个全图鉴吧……所以再虐也要捏着鼻子打完（这到底算什么理由？
为了补偿大家，后面还会写一个前世线可以甜一下的番外。
不过总之我们先来虐一虐吧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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