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家都很清楚, 斋藤吉继的搜查一课课长位置，是他背叛了正义，背叛了警察的信念，踩着挚交好友爬上去的。
这也与当初远波先生向明智透露的事实毫无二致。
气氛一时之间仿佛凝固了。
“那么, 藤原前辈……”过了一阵, 小林才犹豫着问道，“是因为这个辞职的吗？”
从一开始, 他们就已经听出来, 藤原对于警察、对于自己曾经的警察身份, 深恶痛绝。
想必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的警界内幕, 尤其是看到斋藤出卖朋友的行径, 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然而，藤原缓缓地摇了摇头, 神色中颇带了些歉意。
“不是……”他望着明智说, “是我对不起你父亲。我对他的遭遇无能为力, 我也无法与斋藤抗衡，甚至我连一走了之的勇气都没有……”
“您没有错。”明智认真地回答, “一走了之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您是一位刚正不阿的人事课长, 很久以前我便有所耳闻了。
“正因为有您的努力，多少扭转了警察系统内部的风气……”
“明智君！”藤原突然厉声叫起来，“这是你——一个相信正义的警察应该说的话吗？
“警察、必须是正义的象征, 没有一个警察可以不为此承担责任！
“难道现在的这种风气, 不是明目张胆地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而是将这一行为转入更深的地下, 做得更加隐秘, 这样就够了吗？
“你对这样的警察系统已经满意了吗？
“那你的父亲为之付出了黄金的职业生涯作代价的, 又是什么呢！”
这些话说的并没有错。
如果不想与警察内部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同流合污, 就必须是这样的态度。
但在上一世，被这些话诘问得哑口无言、几乎放弃了自己行动的明智，此时却听出了话中的理想主义和急于求成。
理想，尤其是像藤原、像明智的父亲和他自己的这种正义的理想，是必须为之付出一生的东西。
而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然后就一劳永逸的。
考虑到还需要藤原说得更多，明智暂时没有反驳，而是作出后辈受教的样子低下头去。
小林，在觉得藤原的一番话很有道理的同时，又为自家上司被如此教训而感到不平，想说些什么时，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得同样低头挨训。
“先生，”在藤原讲述过往的时候一直静静旁听的三桥，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明智警部只是太年轻，这些事慢慢就会理解的。
“我想，是否可以让明智警部他们也加入您的……”
藤原作了个手势，三桥立刻住了口。
“……不，”藤原思忖着缓缓道，目光在仍然低着头的明智身上逡巡，“并不需要担心他们会知道这些……既然他们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他的语气像是喃喃自语，但音量足以令屋内的所有人听清，“现在，明智君，先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知道三桥的背后有我的存在呢？”
明智依言抬起头来，神态顺从，但目光中带着胸有成竹的意味。
“是从我和小林第一次被三桥课长叫去训话的时候。
“我当时对三桥课长的命令表示了配合，而三桥课长，则像
任何一个对那些政客摇尾乞怜的家伙一样。
“但当我打着小林的旗号，说我们无法亲自去封当事人的口时，三桥课长却宽洪大度地同意了下来，还说‘先拖一段时间’。
“这听起来像是随口应付的话，但确实在一段时间过后，贵岛大臣的参选失败了，警察也从是否追捕他那个前科累累的儿子的两难境地中解脱了出来。
“这究竟是因为，三桥课长太有先见之明呢，还是在他背后有着更接近高层、信息也更加灵通的人士？
“而且这一人士，以及三桥课长本人，其实并不愿意见到那位贵岛少年、还有类似的人物逍遥法外。
“只是小林去调查的时机实在太差，影响到了这一人士的计划，所以要派人教训他一下。
“也或者，那一举动包含有试探我的意思吧。”
听到这里的时候，藤原和三桥相视而笑。
“是啊！”三桥课长感慨地说，“我也没有想到，明智警部的胆子真的那么大，敢带着小林巡查当面去见贵岛大臣呢！”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小林也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藤原则笑着问：“你带这位小林君一起去，也包括了来我这里，是打着别样的算盘吧？”
“咦？”小林不解地眨了眨眼。
而明智则郑重地点头道：“我希望前辈能给我一个承诺，无论如何，请保证他的安全。”
藤原赞赏地“嗯”了一声：“这就难怪六系的人都对你死心塌地了。
“明智君，你很懂得招揽手下，建立团队。
“团队，唯有团队，才是取胜之道。
“独行侠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所以明智君，你看，我其实也有一个团队，一个和警察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全然格格不入的团队。”
“我猜到了。”明智回答，“毕竟藤原前辈虽然辞职了，却不是那种黯然引退，只能颐养天年的人呢。
“您应该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吧？”
小林在旁边听得惊讶万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不由得有些发怔。
毕竟连是否加入的事还都没有谈到，自家上司这样的问题，怎么可以问得这么直白呢？
以及，藤原前辈的团队究竟要做的是……
出乎意料的是，藤原直接回答了：“是的，我有一个计划。
“我的计划就是，代替警察的自净化机构，消除系统内的所有腐败！
“现在的警察系统内部，已经缺乏这样的动力了。那就由我这样的外部动力来推动它吧！”
“目标是斋藤刑事部长吗？”对这篇惊世骇俗的宣言完全不为所动的明智，紧紧追上来问。
藤原忍不住挑起眉梢，“嗯”了一声，代表发问。
“我听说最近刑事部长收到了恐吓信，应该是藤原前辈发的吧。”明智给出的理由相当充分，而小林则在一旁疯狂腹诽。
……所以是什么时候听说的啊？刑事部长不是刚刚才跟你见了一面，就客套了两句吗？
……还是说前辈又在摆空城计了？
正在乱七八糟地思考着，藤原的声音已经传来：“是的。”
……是、是、是的？……
……这么说藤原前辈真的要和斋藤刑事部长对着干了？……
本以为明智的问题也会与此类似，但他却沉默了一下，才又问：“那么您是打算检举他，还是以其他的手段……
“比如，刺杀？”
吃惊的小林猛地挺直了腰，差一点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然而明智和藤原静静地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再开口。
距离上一世、名为“斋藤刑事部长狙击事件”的恶性案件发生，还有整整一个月。
这就是明智果断决定来见藤原的原因。
抛开斋藤与自己父亲的纠葛、以及斋藤究竟暗地里做下了多少违背警察规范甚至是违法的事不提，能够判决他罪行的，应该只有法律。
不能让藤原再一意孤行，进行私刑审判。
因为那贯彻的不是正义，而是对正义的亵渎。
藤原又一次荷荷地笑起来，而且这次，笑得有些神经质。
“明智君，你认为那家伙不该死吗？
“他背叛的，可不是只有你父亲而已。
“你有没有听说过，两年前的那起池尻前公安部长意外身亡事件？”
池尻前公安部长，隶属于东京高等检察厅，也就是说，是和警察系统平行的、检察系统的官员。
两年前，当时的公安部长池尻因为遭遇车祸而逝世。
但实际上，从事件一开始，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那场车祸是有意为之，也就是蓄意谋杀。
但当时只调查了不到三个星期，就以交通意外草草结案。
从上一世的私下调查结果来看，明智可以肯定，在当时的搜查一课手中，握有不少跟此案相关、能揭露出背后更大黑幕的证据。
那是池尻公安部长因为得到了公安部门权钱交易的线索，即将展开调查时却被灭口的证据。
但最终，一切都掩盖在了厚重的帷幕下。
一年以后，斋藤升任警视厅刑事部长。
“在他的官运亨通之下，是累累的白骨。”藤原的声音冷得令人发抖。
“他并非真正的罪犯，却是那些犯下罪行的人最大的包庇者。
“那样的人坐在刑事部长的位置上，明智君，你能想像警察系统是干净的吗？
“而且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我已经一再地提醒过他——没错，以恐吓信的方式——所以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找他的麻烦。
“而他则置若罔闻。
“为了正义，杀掉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对呢？”
藤原捡起那朵已经被碾碎的百合花，直直地指向坐在对面的明智。
“哪怕是为了你的父亲，向这样一个卑劣小人复仇，又有什么不对呢？
“明智君，你认为呢？”
“不——”抢在明智之前，小林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了。他本能地认为藤原所说是不对的，不可以去听从，但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而且，前辈的父亲……
一边这样想着，小林一边惴惴地瞥向身旁的明智。
明智则仍然坐得笔直，神情严峻，目光凌厉。
“我不同意您所说的话。”他这么回答。
“斋藤如果有罪，也不该由您来审判他。
“我、我不会允许，您犯下杀人的罪行。
“我一定会阻止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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