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瑠璃子打算冲出房间时, 明智迅速地挡在了她身前。

  “让开!……明智,你让开!”

  女孩美丽的眼中喷出怒火,像是要把横亘在复仇之路上的一切统统烧毁。

  然而明智直接迎向她的目光,纹丝不动。

  “我说过了, 瑠璃子, 是我让你看到了这一切。

  “请把你的愤怒先倾泻在我身上吧。”

  没有阻止什么,也没有劝说。

  就那么平静地站在女孩面前, 像是任由她处治。

  那种一瞬间就冲上头来、几乎要将血管都冲爆的怒气, 一点一点地从瑠璃子脑海中消退下去。

  “明智先生……”她的声音, 仍然有克制不住的高亢, 但已经不是完全交付于情绪了, “你为什么……这和你没有关系……

  “就算你没有告诉我,总有一天, 我会知道这件事, 知道龙之介犯下了那样的罪行。

  “而他竟然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就是、我要阻止你的原因——明智想。

  和许多在艺术方面具有天赋的人一样, 瑠璃子的心绪纤细而敏感,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刺激。

  也因此在行动时比一般人都要冲动一些。

  而且她刚才确实也说出了“杀了他”……

  她马上就要越过那条界线了……

  “绘马教授, 他会受到惩罚的。”明智谨慎而郑重地说, “我可以帮助你起诉,瑠璃子,把他交给法律制裁。”

  “那么他, 他会判死刑吗!”瑠璃子瞪大了眼睛, 嗓音中有明显的哽咽, “我的家人……可都已经死了啊!……”

  明智没有回答。

  众所周知, 日本虽然并没有取消死刑, 但早就可以说形同虚设。

  无论多么罪大恶极的犯人都不会被判处死刑, 这已经引起了民众的极大不满。

  但司法系统在量刑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屈从于那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更何况, 龙之介的所作所为,以法律标准来说,也远远达不到那么重的量刑。

  哪怕他被判处有罪,所获得的惩罚,也注定不可能对瑠璃子这样的受害者有所抚慰。

  这样的话,是要怎么对面前这个无助的女孩子说……

  看到明智的沉默,瑠璃子没有再等待,而是上前试图推开他。

  房门就在此时突然打开了。

  高远没有去管神情激动的瑠璃子,而是迅速走到明智身边。

  “绘马教授不在他的房间里。”他没有压低声音,就那么急促地说,“据翠太太说,他和纯矢聊了一阵,然后就忽然说要出去走走,在20分钟前离开了。

  “比吕也同样不在,没有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刚碰触到明智身体的瑠璃子,察觉到他在那一刻突然浑身僵硬。

  “我可能……”他喃喃地说,“不,我显然犯了一个错误……

  “杀人,不一定非要在现场的,是吗?

  “知不知道比吕去了哪里?”他蓦地转头问道,“研太郎还有金田一君呢?”

  “其他人都在房间,”高远说,看起来是已经在别墅中巡回了一圈,“他们也不知道比吕……”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瑠璃子已经不知不觉地被两个人紧张的态度感染,脱口说道:“我想我知道比吕去干什么了……

  “下午探险的时候,金田一和纯矢一路,结果不小心掉进废墟中的地下室,说是听到幽灵说话的声音……”

  “幽灵?”高远扬起眉梢,突然想到了金田一之前那不知所谓的发问。

  说不定那不是幽灵……

  “比吕当时就特别好奇,”瑠璃子继续道,“如果不是金田一扭了脚,我看他一定会转头回去,亲自看一看的。”

  这么说,比吕应该是趁着夜晚,回去那座废墟寻找“幽灵”的踪迹了。

  高远推测着,还没有开口,就被明智猛地抓住了手臂。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一边这么说,明智一边转头看向瑠璃子。

  “可以帮我们带路吗?”

  “去、去废墟吗?”瑠璃子点着头,主动走上去,心里无法克制地砰砰乱跳,“是比吕有危险?……”

  突然,她的手被拉住了,身不由己地飞奔起来。

  “希望还没有。”她听到明智的声音,“而且,我们要阻止绘马教授再一次犯下罪行……”

  按照瑠璃子的指示,明智踏上那条通往山顶的小路。

  石子铺成的小路凹凸不平,被夜露打得湿滑,但明智仍然跑得十分平稳。

  如果不是顾虑到瑠璃子的安全,他还想跑得更快些。

  以内心不断涌上来的悔恨追不上的速度。

  这应该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对事件的局面失去了掌控。

  他很有可能无法阻止一场近在咫尺的谋杀。

  手电的光柱像一把剑劈开眼前的黑暗,山顶废弃别墅区的红色屋顶已经隐隐浮现。

  明智暗暗咬紧牙关,再次加快了脚步,将高远和瑠璃子都甩在了身后。

  和他们没有关系,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为什么没有多想一想,“当时”也没有多问一句……

  上一世……

  从长野县警那里得知,那位少年侦探在轻井泽的别墅中卷入了杀人事件,是在2000年的夏天。

  于是和金田一通了电话,了解事件的情况。

  死者是邪宗馆的养子之一荒木比吕,和邪宗馆主人绘马龙之介。

  而凶手,在金田一介绍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之后,也已经呼之欲出。

  常叶瑠璃子,同样是邪宗馆助养的孤儿,也是金田一的朋友。

  这一次的事件,起源于金田一拜访邪宗馆时,所带去的一张6年前的旧报纸,和同年的旧杂志。

  绘马龙之介身为教授,却以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进行学术研究,因此在写给《轻井泽杂志》的特稿中误用了白毒鹅膏菌的照片,导致了常叶一家人的身亡。

  心怀愧疚的龙之介收养了变成孤儿的瑠璃子,同时却受到杂志编辑出岛丈治的敲诈勒索。

  龙之介因而杀死了出岛丈治,伪装成意外事故,却被藏身暗处的比吕看到了。

  6年后,偶然看到旧报纸上新闻的金田一才意识到,自己当年曾经在浅间山中发现了出岛丈治的背包。

  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的金田一重访邪宗馆,却在不经意中,让瑠璃子得知了家人身死的真相。

  为了报仇,瑠璃子杀了龙之介。而杀死比吕,则纯粹是一场误会。

  看到金田一带来的旧报纸的比吕,认为龙之介当年的罪行已经被金田一所知,所以想要隐瞒过去。

  而瑠璃子在激动之下,以为比吕要隐瞒的是龙之介害死自己家人的事实,愤怒地杀了他。

  邪宗馆的小小乌托邦因此分崩离析。

  一切的源头都是龙之介6年前犯下的那桩罪行。

  “现在”正在发生的罪行……

  明智希望能阻止龙之介杀人,而他们在邪宗馆住了一周,仍然没有看到龙之介有所行动,也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再加上剑持那边的消息,有人在这期间接到过出岛丈治的电话,因此他判断出岛丈治还活着。

  然而事实上,龙之介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动手了。

  他没有直接把人杀死,而是囚禁在了废弃的建筑内。

  等到出岛丈治活活饿死,就可以把尸体抛下山,作出失足落下悬崖被困死的假象。

  如果不是金田一他们在“探险”中听到了“幽灵”的声音,实际上应该是出岛丈治濒死的呻‖吟,龙之介大可以继续平静地等待几天。

  为什么没有去调查,一周前龙之介的行踪呢?

  他和出岛丈治一定早就见过面了……最后的一次会面……

  为什么听到剑持说的、出岛丈治打过电话的讯息,就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呢?

  那也可能是龙之介利用录音制造的伪证……

  为什么、没有再到周边去调查可疑的线索……

  为什么上一世没有向金田一多问几句,也没有找长野县警署调相关的案卷……

  明智健悟,你就是这么当警察的吗?……

  高远拉着瑠璃子跑到山顶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手电光柱里的那个人影。

  在白晃晃的光线下,凌乱的头发,带着皱摺的衬衣,被露水湿透的裤脚,还有异常惨白的脸色和气喘吁吁的模样全都无所遁形。

  绘马龙之介,一改往日斯文的形象,显得十分狼狈可笑。

  但他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高远的心猛然沉落下去。

  这么说,他已经做了……

  “绘马教授,在这里干什么呢?”明智冷冷地开口。

  听着龙之介磕磕巴巴的回答,高远默默叹了口气。

  对于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就杀人的龙之介,他是没什么同情的。

  但刑警先生的语气有些反常。

  不是平时那种游刃有余的冷嘲热讽,而是带着压抑的愤懑。

  而那种愤懑,也并非针对眼前杀人的罪行,而是针对他自己的。

  因为没能阻止犯罪——哪怕被杀的只是个实施敲诈的小人——而对自身无能的痛恨。

  早已熟知明智性情的高远,此刻变得有些紧张。

  不是紧张那个已经惊惶失措、看上去马上就要跪地坦白一切的凶手,而是紧张明智自己。

  恐怕是因为这一次因为信息缺失而无可避免的失误,他对自己进行了苛刻的指责。

  为什么总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他又不是超人……

  “龙之介!你……”少女的叫声将高远从沉思中惊醒,幸好反应还算快,及时地拉住了正要冲过去的瑠璃子。

  明智也迅速地走上一步,挡在他们和龙之介之间。

  “绘马教授,你去自首吧。”

  “不!他是凶手!”瑠璃子沉睡的怒火再次醒来,双眼通红地盯在龙之介身上,似乎要将他活活点燃,“怎么可以让他……”

  “不……不要啊!……”不知从哪里发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正混乱得不可开交的四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荒木比吕的小小身影从路边茂密的草丛钻出来。

  他的样子并不比龙之介更整洁一些,尤其是裤子几乎湿透了,很难分辨是露水还是刚才看到什么场景而吓得失禁。

  但他还是缩着肩膀,站到了龙之介的身前,好像孩子们做游戏之前选边站队似的。

  “龙之介叔叔,他……他什么也没有做……我、我可以作证……”

  “比吕……”

  龙之介喃喃的声音立刻被瑠璃子打断了。

  “比吕,你在干什么!龙之介是凶手!”

  尽管还因为自我拷问而神情僵硬,明智在看向两个孩子的时候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比吕,你看到了吧?”他低声说,“不要这样,罪行是无法隐瞒的……”

  “不,不!”比吕像是承受不了他的目光一般瑟缩着,但仍然坚持开口,“明智先生,还、还有高远君……瑠璃子……求求你们……龙之介叔叔,他……他如果坐牢,那邪宗馆……

  “我们的家,就没有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所特有的、那种雌雄莫辨的嗓音这样尖声喊着,震荡着谧静的黑夜。

  高远听得心头一紧。

  他记得孩子们曾经提起过,比吕从没有对家人的记忆,只有在福利院里、长期的霸凌……

  离开邪宗馆,荒木比吕将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是明智重生以后第一次有没救到的人,所以自责也很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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