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个电话, 是在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

  看见来电显示的陌生号码,本以为会是近宫老师或者幽月的高远有一瞬间的疑惑,但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哟,高远君, 好久不见了。”一个阴柔温和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语气显得很亲切似的,“近来还好吗?”

  尽管是在盛夏, 高远却觉得一股森森的寒意从背后窜了上来。

  没有握电话的那只手在暗中攥紧了, 他以这种方式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装作不经意地向身旁正在悠然享受着红茶的明智瞥了一眼, 随即起身离开客厅。

  “有什么事?”快要走到卧室旁边的走廊上, 高远才压低了声音发问。

  并没有问对方是怎么得到自己的电话号码的。

  对于御庄芳治这位早已功成名就、人脉遍地的小说家而言,要查到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连违法的手段都不需要采取。

  “喔!”对方在话筒那边发出一声轻笑, “刚才、是明智警视在身边吧?不想被他听到吗?

  “可是高远君, 你这样避开, 就不会引起他怀疑了吗?”

  说得好像亲眼目睹一般。

  这种被人事事料中的感觉真的糟透了。

  “找我有什么事?”高远重复了一遍问话,声音比方才更加冷了。

  “我说, 高远君, 为什么要对我有敌意呢?”御庄芳治的声音轻松悠闲,像是那种和蔼的长辈,宽容地面对年轻人偶尔的失礼。

  “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啊!”

  话说的是事实, 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影射。

  像在引诱高远回忆起在露西亚馆时, 和明智的那场争执。

  是的, 他就是这个目的, 高远想。

  为了让自己加入他那一方, 他必须拆散自己和明智之间的关系。

  “只是说这些的话, 恕我不奉陪了。”

  没有必要跟随他的思路, 否则,稳稳占据上风的,肯定还是“指挥者”御庄芳治老师。

  果然话筒里的声音稍微急促了一些。

  “啊,等等等等……高远君,我们平心静气地交谈好吗?

  “你和明智警视,都已经放暑假了吧?

  “有没有考虑过出门旅行呢?”

  看起来,不光是调查,而且对他们的行为模式也已经很了解了。

  目前明智手中掌握的,不仅是高远以及他自己根据回忆总结出的、加强版的“犯罪地图”,而且已经寻本溯源,将导致案件发生的前置事件也尽可能地标注出来了。

  以刑警先生的思路,当然要像处理美国学姐、或者不破鸣美的事件那样,将所有的悲剧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而高远,因为接受了两人现在的关系,也很乐于共同行动。

  尤其是,很多事件本来就是他更熟悉一些。

  比如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

  “——香港,是吗?”御庄芳治的声音优雅淡然,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大的影响力,“我听说你们两位都在办签证了呢。”

  高远再次紧紧地攥起拳,能感受到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楚。

  “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呀……你也不要马上就竖起刺来嘛……”御庄芳治仍然好声好气地说着,一如在露西亚馆藏书室的那个夜里。

  “你看,因为还是学生,你们的签证本来就没有那么快能办好。

  “然后香港的话,虽然现在还是英国领土,有些事可能不像回归中国以后管辖得那么严格,但想要搞到爆破工具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所以,你们是打算怎么挖开那座废墟,救出那个已经被困了好几年的少年呢?”

  狩谷纯——这是那个少年的名字。

  他跟随他的父亲狩谷周平教授前往香港,试图在废墟中找到旧日本军留下的宝藏,结果被居心叵测的教授的学生们活埋在地下,已经是6年前的事了。

  按常理说,他们父子早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但高远知道,狩谷纯还活着。

  甚至再过6年,也就是上一世他去炸开那座废墟的时候,那个满怀仇恨的人仍然顽强地活着。

  简直像是《基督山伯爵》里的情节。

  也因为如此,高远给他取了“岩窟王”这个代号,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杀人傀儡。

  按照精心设计的计划,杀了那些背叛教授、把他们父子害到如此凄惨境地的人,还有——

  ——被当作诱饵,来引那位少年侦探上钩的明智。

  “真是过分啊!”再次提起这个事件的时候,明智作出那种刻意抱怨的样子说,“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舞台上的人偶道具嘛!”

  好像严重性还超过了被当胸捅了一刀,抢救了两天才脱离危险。

  高远自然知道,刑警先生的避重就轻,除了他那种虚荣心的习惯,更多的还是不想给自己造成压力。

  也许,在解决了这个事件之后,两个人就真的可以坦诚相对,毫无芥蒂了。

  所以,这件事必须他们亲自去解决。

  “就不劳芳治老师操心了。”高远冷漠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得到的却是一阵笑声。

  “高远君,你大概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既然我知道这个事件,那就意味着——

  “——我也可以挖开废墟,放出‘岩窟王’……

  “说不定会抢先你们一步喔!”

  “喂,芳治!……”高远早忘记了压低声音,厉声叫道。

  然而话筒里传出的已经是断线的嘀嘀声。

  无法……隐瞒了。

  带着一种无奈的决心,高远捏着电话走出来时,却发现明智也刚好从玄关处走向客厅。

  手里是个带着快递标签的文件袋。

  “是芳治老师打来的吗?”在高远开口之前,明智已经问道。

  高远叹了口气,将手机递过去。

  “是个普通的手机号码,”他说,“甚至没打算隐藏踪迹。”

  “‘御庄芳治’可不是罪犯啊。”

  明智耸了耸肩,一边说,一边和高远坐回客厅的沙发上,打开文件袋。

  除了若干张打印的文件资料之外,最醒目的莫过于一本印刷精美的旅游杂志。

  1993年的《轻井泽杂志》秋号特集。

  文件袋外的快递标签上,寄件人处同样写着“御庄芳治”。

  “这究竟……”高远盯着那本已经过季的杂志,喃喃地说。

  “香港的签证,还没有办下来。”明智说着,将迅速浏览完的文件递给高远,目光也同样停留在那本杂志上。

  “看起来,我们要先去一趟轻井泽了。”

  “邪宗馆……”在前往轻井泽的列车上,高远再次翻阅着那叠资料。

  从照片上看,是别墅区一座很有些年代感的建筑。

  其主人是上田理科大学的菌类研究专家,绘马龙之介教授。

  和他一同住在那座别墅里的,还有他的妻子绘马翠,独生子绘马纯矢,以及三个由绘马龙之介助养的孤儿。

  “这么说的话,这座别墅是不会对外开放的。”高远合上文件,向旁边的明智投去一瞥,“要以什么名义去结识这位绘马教授呢?”

  从坐上列车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明智,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目前还没想好……”

  很难得见到刑警先生有这么不果断的时候。

  不过也因为,邪宗馆的这个案子,并没有在他们的“犯罪地图”中出现过。

  “是由长野县警负责的一个案子,我有印象,”第一次看到相关资料的时候,明智这么说,“但没有见过案卷,所以很多细节都不清楚。

  “之所以能记得,还是因为那位名侦探的孙子,在里头掺了一脚……”

  ——那位少年侦探、金田一一啊……

  “不对……”稍加思索,高远就提出了异议,“他现在才几岁?”

  “11岁吧。”明智随口答了一句,随即转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明显的嘲讽。

  “都说恋爱会降低智商啊……”

  ——你说谁恋爱?

  ——不对……

  ——你说谁降智啊?……

  被一言提醒,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上犯了一个错误的高远,气哼哼地瞪着明智。

  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怎么反驳才好。

  “魔术师先生,怕不是认为我从生下来就是警察了?”那家伙居然还不依不饶,继续阴阳怪气。

  “我说的当然是6年以后,金田一君——你那位‘平行线’的大活跃时期。”

  平行线,永不相交,却一直并行延伸着。

  就像某些人的生命轨迹。

  在上一世,高远只能以“地狱的傀儡师”的身份挥霍光阴时,曾不止一次地对那位少年侦探提过这一比喻。

  ……结果现在就变成了刑警先生日常挖苦他的利器。

  “天天和一个小你6岁的未成年、还是学校里吊车尾的那种人比来比去!

  “魔术师先生的追求,也真是够远大的!”

  “哦,”说起这个,高远的回击也很熟练了,“那是谁天天和一个比自己小11岁、还是学校差等生的小屁孩玩推理比赛来着?”

  两人都带着些不服气的神情对视一阵,跟着又同时笑出声来。

  “总之……”因为被“恋爱”那个词搅得有些尴尬,高远迅速地拉回了原来的话题,“6年以后的案子,为什么芳治老师会提示我们现在就去关注?”

  “因为,那一次杀人案的动机,要追溯到6年以前,也就是今年。

  “1994年的夏天,绘马龙之介杀了人……”

  回想起明智说这句话时的神态,高远也同样陷入了沉思。

  御庄芳治寄给他们的、邪宗馆的资料,显然就是指向这一杀人事件的。

  但龙之介杀人的具体时间,无论是资料还是明智的记忆中,都找不到线索。

  恐怕除了龙之介本人,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已经杀了人,还是没有。

  而仅凭这么点印象就赶去轻井泽的明智,又能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插一段邪宗馆剧情,之后开启香港篇。

  这个案子来自于小说版,没有看过也没关系,我会在文中介绍清楚的。

  下一章有小学时代的哈吉咩酱登场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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