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明智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 高远才向后靠上椅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不经意间,遇上了对面的御庄芳治饶有兴味的目光。

  并非善意、也谈不上恶意,只是带着好奇, 想要探究他此刻情绪的那种目光。

  这令高远觉得很被动。

  或者不如说,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他的一切举动, 甚至包括了明智的乱入, 应该都在这位“指挥者”的脚本之中。

  这是一个真正高段的对手。

  而且, 高远心里清楚, 自己现在的状态, 恐怕很难占到上风。

  一丝嘲讽的笑容又从嘴角浮起来了。

  “芳治老师、好像很有自信呢。”这么说着,高远故意转过目光, 向落在地毯上的那把刀投去淡然的一瞥, “既然知道我的真面目, 何必这么快就把警察赶走呢?

  “当真使用暴力的话,芳治老师应该不是我的对手吧?

  “还是说, 身为‘指挥者’、洞悉人心险恶的老师你, 也轻信了我那个‘暂时没有兴趣杀人’的说辞吗?”

  面对这几乎是明打明的威胁,御庄芳治报之以平静的笑容。

  “你才是吧,高远君, ”他以一种近乎关切的语气开口, “何必说这样的空话来硬撑呢?

  “那位警察会对你的心理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吗?

  “让你明明已经无法动手, 还要在我面前巩固你的自尊?”

  他的目光落在高远的右手上。

  那只手从高远落座开始就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 一直没有移动过。

  到了此刻, 哪怕不很仔细地端详, 也能看出手腕明显的红肿了。

  高远随着他的目光垂下眼帘, 对自己轻笑一声。

  早就知道这是掩饰不住的。

  也就是刑警先生走得匆忙,一时没有注意到而已。

  同时也能想像,当他看到自己再次拿起刀的时候,心情有多么愤怒。

  以至于夺刀的那个动作完全没有留力。

  该说不愧是以正义为信念的精英警察吧……

  无论挡在他正义之路上的是什么,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清除掉。

  “哦,和自尊无关。”高远的左手压在右手手腕的伤处,在那一阵疼痛的刺激中抬起眼来,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只是芳治老师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左撇子。”

  身为魔术师,无论左手还是右手都可以同样灵巧,因此高远素来都以右手持刀示人。

  也算是、魔术师和杀人专家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在这时被高远当作撒手锏抛了出来。

  表面看起来似乎占据了一定的主动,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就像核威慑只有在不曾使用时才能构成威慑。

  高远知道自己已经不会动手了,也知道御庄芳治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局面仍然没有变。

  但御庄芳治惊讶的神情却带着几分真诚。

  “是吗?”他像是感慨般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对于你,高远君,我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从上一世就开始注意我了吗,芳治老师?”高远冷冷地笑着问,“凭我那个‘地狱的傀儡师’的小小名号?

  “那些事在你眼里,也只是拙劣的游戏而已吧。”

  “哎呀,何必妄自菲薄呢……”御庄芳治的语气还是那么柔和,仿佛在息事宁人。

  “虽说手法略显刻意,但那应该是受到你喜爱表演的影响。

  “而我所欣赏的,是高远君那些异想天开的创意。

  “你是个天才的游戏家呢!

  “只是不知道,你这次‘归来’之后作何打算?

  “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

  “非常抱歉。”似乎一直在等着对方揭开底牌的高远,迅速打断了这个邀请,从椅中站起身来。

  左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的姿态,几乎与之前自我介绍时的御庄芳治毫无二致。

  “并非对芳治老师有什么偏见,只是我目前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老师就当作我不求上进,沉湎于平凡的日常生活好了。

  “那么请容我告辞。”

  和高远不同的是,御庄芳治等到他将所有话说完、甚至向门口转过身去,才悠然开口。

  “应该说,在这种场合下,被拒绝也在我意料之中吧。

  “高远君的自尊心,和我想像的一样强呢。

  “……啊啊,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看到高远的眉梢扬起时,连忙安抚了一句。

  “总之,我的邀请是随时生效的,高远君可以仔细考虑过再作决定。

  “除此之外,有一件事可以拜托高远君吗?”

  高远有些意外地转回头,看到坐在椅中的人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将一个古雅的笔记本递了过来。

  “我猜你下一步是要去找那位想子小姐了吧?请替我把这个交给她——

  “——是菅野、也就是她父亲留下的‘那个笔记本’,她上一世心心念念以此获得财富的东西。”

  接过笔记本的高远,压抑住了心头的讶然。

  “老师这是……心中有愧,想要补偿她,还是怎么样?”

  话虽然这么说,但并不真的这么认为。

  更有可能的只是因为意识到“游戏”无法再进行下去,而主动放弃了这个资源。

  御庄芳治,尽管高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但本能地觉得,他确实如自称的那样,在意的只是“游戏”而已。

  玩弄人心之“恶”的游戏。

  御庄芳治迎着高远质询的目光笑了起来。

  “有兴趣的话,高远君也不妨翻看一下这本笔记——我相信你是不会窃取别人创意的,不是吗?

  “也许你就会得到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本以为已经渐渐平复、至少也变得麻木一些的心情,在看到房间内那个不速之客的时候又掀起了波澜。

  怎么就是不能放过他呢?

  高远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的颤抖暴露在灯光下。

  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笔记本迅速塞进了外衣口袋。

  既然……不是什么朋友了,有些事似乎也不必分享。

  “明智警官,是来逮捕我的吗?”这么嘲讽地说着,目光透出寒意,“以杀人未遂的罪名?

  “我恐怕芳治老师是不会为你作证的。”

  明智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高远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对方要给自己戴上手铐。

  经历了半个夜晚的一系列意外事件,被揭穿身份的惊异,受到挑衅的愤懑,被激起的杀意和被迅速阻止后的莫名失落……太多的情绪交织在心头,反而令认知变得模糊起来。

  一时之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被追捕的罪犯,而对方则是发誓要将自己绳之以法的警察。

  因此在恍惚中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手腕相对。

  “啪”的一声,明智把他那只手打了开去,还瞪了他一眼。

  似乎是嫌弃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态度。

  “坐下。”

  高远不明所以地依言坐到床沿上,眼睁睁地看着明智伸手和自己掌心相对,手指扣在一起,由轻到重地转着圈。

  这时候才察觉到手腕的剧痛,令手臂、肩膀,甚至半边身体都抽搐起来。

  “放松。”

  明智一边低声说,一边带着他的手转过一个奇异的角度。

  “咔”的一声脆响,令高远还来不及叫出声,便再也找不到刚才那种紧张得如同抽筋的疼痛。

  然后明智,这个警察,居然像魔术师一样,从床头柜上变出了喷剂、绷带等等处理跌打扭伤的药用品,熟练地将他复位的手腕包扎固定。

  “是请管家先生送过来的。”同时这么解释道,目光却没有抬起。

  向来以理直气壮著称的明智,此刻好像也在回避什么。

  “顺便问一句,你离开的时候锁门了吗?”

  “是的。”高远本能地回答,话出口后又觉得懊恼。

  为什么做不到和这个人从此保持距离呢?

  反正……是做不成朋友的……

  自己到底是养成了什么习惯,才会对他的行为、和问话,全都无法拒绝?……

  “我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明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递到他面前的还有一个信封。

  一个和高远在床头柜上发现的那个一模一样的信封。

  只是信封上写的不是“高远遥一先生”,而是“地狱的傀儡师先生”。

  高远知道为什么明智会突然闯到藏书室去,而且还正好撞见自己对“山之内老师”持刀相向了。

  ——“指挥者”、御庄芳治。

  他不仅设计了深夜与高远的会见,明智的随后赶来以及和高远之间的反目,也在他导演的剧情之列。

  之所以做这些事,究竟是出于他对“游戏”的单纯爱好,还是想要拉高远入伙的手段,仍然不得而知。

  但讨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高远已经决定绝对不接受对方的邀请了。

  “所以,御庄芳治老师……”与此同时,明智也低声发问,“他想要你做什么?”

  醒悟过来的高远挑起眉梢。

  “那是属于我私人的谈话。”他淡淡地回答,“明智警官问起这个,未免有些失礼了。”

  “高远——”

  “明智警官!”高远微微抬头,直视着面前的明智,渐渐地,嘲讽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了。

  “我想你没有证据来制裁我。

  “尽管你我都很清楚,我是个杀人犯,我也承认这一点。

  “但你暂时还无法剥夺我的自由。

  “希望你下次能有机会——

  “——Good Luck。”

  他举起缠着绷带的右手挥了挥,像是告别。

  然后就再也没说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高远是左撇子这事,我没有确实的证据,就像文中所说,他一个魔术师应该两只手同样灵巧。

  不过在蔷薇十字馆里有一格画面,高远在打台球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的角度但使用了左手执杆。

  所以我们姑且这么认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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