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麽样的,他们只认识自己每天走过的街道,从朋友那里听来的见闻,新闻里远方的故事,和网络上点赞过的风景——人们了解的只有自己认知里世界的折射碎片。

  所以,当你问鱼水如何的时候。

  也许鱼会反过来问你:什麽是水?[1]

  因为人是无法认知到生来就有的环境里的信息,到底哪些是先天具有的,哪些是後天习得的,而和你聊天的人又到底是从天上丶还是水里来。

  正如善子。

  “因为是自己司空见惯的情报,居然没想到那是咒高根本不会教授的知识啊……失算了。”

  现在纠结夏油杰到底是因为当时没能察觉到那是信息差,还是因为一人一球之前并不算真的面和心和才故意漏掉了这件事情已经毫无意义。

  ……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五条悟知道夏油杰被召唤出来的事情。

  他会猜到这一切和天元有关吗?

  不,看五条悟现在还没对总监部发难或者是冲到薨星宫的话,应该是不知道吧——幸好那个头顶缝合线的术式吸走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估计会认为夏油杰的事情只是有人盯上了自己……?

  总之希望如此。

  在短暂的慌乱之後,善子维持住了冷静。

  她仍是按部就班地先把帐支了起来才和拆弹组告别,夏油杰会意地跟着她来到帐外。

  梳着半丸子头的高大式神单手手掌以合十姿势竖着立在自己嘴前:“抱歉,善子妹妹。”他闭上了一边狭长的眼睛,这歉意却多少有点你生气我也没办法的意思,“不过那时候我确实没有想到会是信息差。”

  索性黑球人也没有真的生气,思量结束之後她确认了这些情报不会倒追到理子那边就松了口气:“您又不是JK,成年男性的wink对我无效噢,夏油特级。”

  考虑到两名警官已经在结界里面开工,辅助监督也不便多说。

  “算了,之後再说吧,最多就是找到我身上……啧,虽然知道介入得太深自己的留下的痕迹就会越多。”

  但现在该怎麽遮掩?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上次分手时说漏嘴的那句话之外似乎没有别的纰漏。

  倒是夏油杰叹了口气,他对这件事明显没什麽紧张感:“我是觉得他不会猜到,而且就算猜到了,悟应该不是会拿这种事情做文章的人,特别是这件事。”看过巫女记忆的怨灵安抚道。

  “那是因为五条特级是您的挚友,并且您也是他的挚友吧?”而黑球下意识用手搓着自己的额头,左右踱步,语速却飞快,“你们不会互相背叛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我并不觉得如果天平的这边是我的话五条特级会抛弃另外一边的砝码转而选我,对面的砝码太大了。”

  虽然语气急促,但善子的脸上仍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她维持着冷静,想了半天没有得出结果。

  不行,有利可图的话,虽然五条悟不至于让总监部知道,但总感觉……已经想到了好几种他会拿这个做什麽文章的可能性了,对面是咒术界和普通人,五条悟会选这边吗?

  不过这也是他能够推断出真相的前提。

  ……能赌的只有他猜不到这一条路吗?

  说着冷静的黑球已经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这下夏油杰也不得不认真了起来。

  “——不会的。”那边的夏油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会的噢。”

  黑球看向了怨灵的方向,而此刻那个式神的视线也对上了辅助监督:“悟那个家夥,有的时候意外地有神经啊——你应该知道的吧。”

  听到他这句话的善子停了下来。

  “悟绝对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的,就像是一开始,我不就忍耐着善子妹妹的迁怒吗。”盘星教前教主意有所指地说,“毕竟这事情上也算是我们两个欠你的吧,多多少少。”

  善子没有接话。

  她转移了话题:“你熟知的是十年前的五条悟。”

  “可是这段时间侧面观察他就能知道吧,悟要比外表看起来体贴得多噢?”

  “……我不可能信任没有建立过束缚的咒术师。”毕竟她已经被背叛过不止一次了。

  “我知道的,善子妹妹。”这次轮到夏油杰反过来安抚巫女了,他伸出了手,却不是为了获取咒力补充,善子低头,只看到他摊开的手心上是柠檬硬糖。

  木着脸的巫女眨了眨眼:“那是用我的工资买的吧?”

  “谁叫我的钱都被某人收走了。”吃软饭的眯眯眼笑了起来,可能是昨天的谈话有些效果,又或者是这会儿的话题多多少少让他想到了过去的事情,他倒是难得的平和,“不会有问题的。”

  “我们两个有过束缚吧,你应该可以相信我——这次我不会输了。”

  而黑棉球犹豫了一下。

  她还是拿走了那硬糖,然後被夏油杰推向了车子的方向。

  “先别乱想,工作去吧。”式神叹了口气,“不是说要一起养成珍珠吗?”他摆了摆手,“就算出现了最倒霉的情况,我也会出手的。”

  这不是过去的那个夏天的高专生,而是一个特级术师的承诺。

  而善子坐进了驾驶席,想了想。

  那边的黑球还是探出了个黑脑袋,她含着糖球:“我绝对会守护理子,必要时刻即便要抛弃你也会做到——没关系吧?”

  “啊,唯独这件事可以答应噢。”看过她记忆的高大怨灵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把灵魂都给你了吗?”

  他说出了属于式神的定番台词。

  “尽管拿去用吧。”

  五条悟的一步顶别人好几步,伊地知在後面想要跟上他的步速多少有些艰难。

  等不及了。

  “清醒的受肉会被逐渐刻上咒物的术式说白了只是一种学术上的猜测而已。除了能看到的六眼之外,谁也不能确认,也从来没有那麽多存活的受肉可以证实这种说法——毕竟大部分咒物都有着剧毒,大部分人在植入的一瞬间就会死掉吧。”

  银发的最强已经掩盖不住自己话音里的兴奋。

  “伊地知,你说——小善子到底是在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那分明是确信的口吻,她很清楚受肉会被刻上术式,甚至连本身有术式会被如何影响这件事都了如指掌。

  对自己地盘控制欲很强的恶龙打开了办公室门,在那门後恭敬站着的是五条家的术师,以及从私库里搬来的一箱文献。

  某位最强摸着下巴皱起了眉:“比我想象的要少啊。”

  不过话是这麽说,他还是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对向他行礼的五条家术师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口。

  “毕竟结界巫女的这个概念在三四百年前就已经没有人使用了,到了近代科技将神秘与宗教通通祛魅之後,对这些的描述和传承就变成了小衆民俗学科的内容。”

  那头的五条家术师留着一头平平无奇的黑色短发,只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实权家主的问题。

  “而‘受肉’相关——目前活下来的受肉要麽就已经完全变成了咒物凭依体然後被祓除,要麽就是在受肉当时就死去,基本上不会有什麽学说,更遑论研究和文献了。”

  “您要是多处理一些家里的事物,在老宅里多待一阵的话本来就不需要这麽劳费周章地……”他恭敬的语气里还带着点指责。

  而那边银发的实权家主已经摆了摆手:“诶,那我还养着家里那几个老头做什麽呀~”他像是赶苍蝇那样摆摆手,“有什麽事情再汇报吧。”

  “可是——”

  五条悟笑眯眯地看了过去,连一句多馀话也不用说,那边的五条家的术师就已经低头退却了。

  “明白了,悟大人还有什麽指示吗?”

  “——啊,帮我盯盯看最近总监部那边的动向吧?我记得负责参加会议的是谁来着?胜明?雅重还是谁来着?”

  那边的术师表情毫无波动,看来是已经习惯了家主的脱线:“是胜重大人。”

  “啊丶是他啊。”这家夥完全没有自己记错了同个家族的长老称呼的愧疚感,或者说他单纯就是出于捉弄人的乐趣故意把人名字叫错也说不定,“让他把最近集|会的要点都总结出来,我最近会回家一趟。”

  这话说完,那边的五条家术师就理应退下了,但出乎五条悟的预料,他仍站在原地。

  这下连银发男人也不得不看向了他的方向:“还有什麽事情?”

  “那个,是胜重大人的传话……因为您的指示是把和‘结界巫女’还有‘受肉’相关的研究丶文献丶记录都搜集过来,所以这箱档案里还有以前的废案。”

  “废案?”

  “就是咒术界停留在讨论阶段,没能成行的策划案……”

  这麽说着,那名术式已经从箱子里面摸出一份明显有些年头的文件,正如他所说,是个废案,红色的[决议不通过]的表决章被盖在正中。

  “因为当时悟大人正在高专上学,且……嗯,东京校当时也忙着处理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叛逃的事情,那段时间的事务都是由家里的长老们联合决议的……非常抱歉。”他话没说完就又一次低头道歉。

  说到这里,五条悟也已经明白了过来:“也就是说,当时那些家夥替我擅作主张参与表决,现在我要求的文档涉及到他们表决的内容——哈,怕被我秋後算账了?”银发的最强术师笑了出来,语气倒是没多生气。

  但熟悉他风格的五条家术师已经吞了口口水,低下了脑袋:“……是的。”

  五条悟已经用食指把自己的眼罩勾了下来:“所以说?”露出了苍天之瞳的男人微微後仰,“那几个惜命的臭老头让你过来是给我撒气还是过来替他们求情的?”

  他用手指耙了耙被眼罩弄乱的银发,视线都没有看向对面术师的方向。

  “是派我来跟您求情……的吧。”这麽说着,那个术师将手里的‘废案’推了过来,“不,应该是求饶。”

  “这是在天内理子死亡之後,总监会内部对于是否还要继续施行星浆体融合方案及其替代可能性的讨论,不过因为可执行性太低,且天元大人已经获得了新的星浆体融合,总之——虽然是长老们的擅作主张,但实际上已经是废弃的草案……”他语气有些发虚。

  “意思就是反正也没成,叫我不要介意——是吧?”最强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说话多少有点含糊不清。

  可能是因为紧张和恐惧,也可能是出于对神子的尊敬,术师连忙低下了头:“非常抱歉,悟大人。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啊,看来还有别的啊?”

  “那个,内容方面……总之这已经是废案了,请悟大人——”五条家的术师连头也不敢擡。

  “不要生气?”

  那术师没回答,但多半就是这个意思了。

  “看来那些老爷爷也会知道过分几个字怎麽写啊?”作为求饶的对象本人倒是没有什麽正形地瘫在沙发上,他脸上多少出现了些许严肃的神情,五条悟把那张废弃案封面拿过来端详了一下,被[决议不通过]的红章盖着的是一看就异想天开的几行黑体打印文体。

  《对天元受肉丶人工制造不死术式及结界稳定术师可能性的合作讨论》

  而下面则是参与机构的签署:

  咒术总监部丶异能特务科丶乌丸制药。

  2007年9月。

  正是星浆体事件结束後一年。

  五条悟光是看到这些字眼就已经沉默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夹起文件的内页,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瞧了一眼里面的天方夜谭。

  “多方合作用生物手段复制丶植入天元……那些家夥在横滨搞出个大坑还不算完啊。”五条悟根本念不下去,闭着眼揉着自己的鼻梁,“当时那些老爷爷明明就把理子当做是幌子,让真正的星浆体和天元融合,事後又来什麽良心发现找天元替代品,这算什麽,七八十岁但会炒新概念股的大数据科技公司吗?”

  被多年前的旧账找到眼前,即便是再没心没肺的家夥也忍不住板起了脸,他几乎是一边看一遍发着牢骚。

  “现代术师根本没有制作咒物的能力且不提,他们想怎麽解决咒力和异能力不能互通的问题?植入咒物,制造‘不死’术式,也亏他们敢做这个梦啊——啧,看来上头那些老爷爷真对得起自己魔窟的威名啊?”

  五条悟就差把冷笑挤出来了。

  “天元本人呢?这都要把她制作成咒物了,不反对吗?这种异想天开的提案能想出来就已经是让人笑掉大牙。”他面露嫌恶地翻动内页,“把横滨还有世俗界的两个水缸里的家夥都牵涉进来明摆了就不能成功吧?”

  ……毕竟天元大人还在,不管是她本人的意见[2],还是从结界术角度来说。

  不同水缸的鱼都不可能透过鱼缸玻璃互相干扰。

  “……所以才是废案。”那术师低声回应,“事实上策划案刚提出不久乌丸制药就退出了,然後薨星宫那边也提出了异议——总之最後的结果就是这样。”

  最强看到一半就已然兴致缺缺,等勉强熬到了最後一页,五条悟想也没想就把这个东西丢进了它该去的垃圾桶。

  “悟大人,这个文件还需要……”

  “——那些老爷子同意让你把它弄过来本来就是随便我处置的意思吧。”五条悟一手搭在沙发椅背上,直接伸手,那边的伊地知已经(非自愿地)奉上了消气用的甜食,“道歉也不敢亲自来啊,这麽怕我下手吗?”

  能吃下就还算能接受。

  于是那个五条家的术师也松了口气:“悟大人的意思是……”

  “毕竟已经是八丶九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也没有完全掌握五条家,他们喜欢站在总监部那边参加老人会,要隐瞒我什麽,我都勉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头的神子睁着冰蓝色的苍天之瞳,目光里却只有非人的冷淡,“但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麽的吧。”

  二十八岁的实权家主用甜品勺指着对面的家夥。

  那家臣只是低着脑袋。

  “再有这样的事情。”五条悟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他轻轻露出獠牙,“我不是顶着同姓氏就下不了手的人,明白吗?”

  五条家的术师点点头。

  而五条悟已经恢复了那副轻松愉快的态度。

  “那麽,总之,无关的牢骚到此为止——先看让人开心的部分吧。”他对着家臣摆摆手,“记得把我的问候带到噢~”他身上飘着小花。

  已经带上眼罩,恢复了扫把头的羽毛球打开了盒子,对着从奈良时期就流传下来的结界巫女还有各式受肉情报,他搓了搓下巴。

  “正好也要给悠仁搜查看看宿傩的问题……嗯……”这麽说着,五条悟把消气用的甜品塞进嘴里,“抓住了善子,悠仁看上去也很稳定。”

  看来运气是站在我这边的啊?

  那边东京的阴雨且不管,这边正是阳光明媚。

  这是总监部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

  挚友组的另外一位,也就是特级术师·咒灵操术的所有者·最恶诅咒师·走在大义之路·发誓要将猴子驱逐出去的夏油杰,正在被两名警察‘拷问’。

  夏油起先并没有看懂事情的走向。

  十分钟前,两个拆弹警刚发现一个似乎是某位曾经的主家住客的遗物箱,将物证都整理好之後,终于能暂时休息一会儿。

  然後五分钟前,几人进入了午休时间,两名警官清理出了已经取证完的木餐桌挨坐着,夏油杰作为协力者也是保镖,只是挂着面具一般的微笑,坐在离两人最远的地方。

  但这微笑很快就无法维持下去了。

  因为一分钟前,两名警官开了口。

  “夏油先生已经快三十岁了吧?”这是萩原的提问,因为不清楚式神需不需要吃饭,两人也给夏油带了一份猪排饭,中长发的警官拿着饭盒走了过来。

  而他的死党松田阵平,也不知道到底是不知者无畏,也可能确实是因为善子所说的‘夏油不能下手’起了作用,这个头顶卷毛,脾气倒是比炸|弹还不羁的拆弹警直接坐到了夏油杰的身边。

  两人一左一右将狐狸眼教主夹在了中间的座位,而後者到这会儿还是没太明白两人的意思,他多少维持着礼貌:“有什麽事吗?”

  松田阵平手搭在了夏油杰身後的椅背上:“夏油知道黑沼监督还没满二十岁吧?”

  “善子妹妹吗?毕竟才高四,她当然没有二十岁……”到这一刻,夏油杰还是没能明白两个人的意思。

  而萩原已经将猪排饭摆在了夏油杰的面前。

  咚的一声。

  两名警官图穷匕见。

  不管是萩原还是松田脸上都挂着一副‘我不同意这份婚事’的表情,松田甚至拿出了手电筒直接照到了夏油杰……旁边咒灵的脸上。

  “对这种年龄的小妹妹下手,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这是松田。

  “夏油先生应该知道滥用年龄丶权力丶力量的优势让不够成熟的女性屈从自己是权力滥用的不法行为,对吧?”这是萩原。

  而夏油张了张嘴。

  不管说出被下手强制婚姻的是这边,还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对未满二十的小妹妹出手,或者说自己的事情什麽时候轮到猴子来管,又或者是违法犯罪我都干完了这算什麽都像输了的诅咒师没有办法开口。

  只有善子赢了。

  [1]寓言小故事吧,这源头太杂了所以我也不好说是哪里来的(秃子挠头)

  [2]根据星浆体(们)的性别来看,天元应该是女性……?

  家里好像有疑似二阳了,我有点慌(

  在我憋不住继续搞笑之前走一点剧情……

  五条悟:首先排除一个正确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