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顶, 视线穿不透窗户。

  伤口处理好之后穿着病号服的纪黎坐在病床上休息,她藉着医院的热水刚洗过澡,可是此刻身上冷到发寒四肢格外僵硬,纪黎头发倾泻而下没有生机地垂在身前。

  通过门缝可以看见乔浅薇在走廊里打电话, 正如纪黎弥留之际的那一幕, 她身姿妙倩, 腰背笔直地撑起只属于某个人的正义。

  纪黎目光涣散,嘴唇泛白看上去没有一点血色。

  乔浅薇挂断电话, 表情凝重走进来,她的身上还在滴水, 不过眼神锐利, 不似外表这般落魄。

  她就是那种身陷险境依然能镇定自若的人, 冷漠的恰到好处。

  “会留疤。”

  纪黎点头:“我知道,小事情。”

  乔浅薇站在病床一步之遥的地方, 双眸略带些悲悯, 盯着惨白的纱布:“疼不疼?”

  应该是疼的,只是现在纪黎半张脸失去了知觉, 她恍若感受不到世间的疼痛。

  她自嘲微笑,说:“疼死了,谁知道会在这里栽跟头,现在杨导那边怎么打算处理?”

  乔浅薇:“先拍其他部分,等你休息两天再出对策,你不用担心这些, 解决的办法多的是。”

  顿了顿,乔浅薇又问:“很疼?”

  纪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嗯, 超级疼。”

  乔浅薇向前半步, 伸手在纱布边缘摩挲。又是这种温热令人着迷的触碰, 纪黎偏着头用脸颊蹭了蹭乔浅薇手心,而双眼从未离开过乔浅薇的脸,她背光,身体轮廓浮现出黑色毛边,不似那晚月下见到的圣洁模样。

  纪黎苦中作乐,抬起头的时候抓住乔浅薇手腕,话中情愫扭曲地纠缠在一起:“乔老师,给我一个吻吧,我需要你的祝福。”

  她话音未落,乔浅薇眸光凝住半秒,轮谁也猜不到纪黎会提这样的要求。

  “脑子不清醒了是吧。”

  纪黎说:“因为我坚信,我会因你的鼓励而重生,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先前和你说过的话不会改变,只要你在前面带领,我愿意一直往前走。”

  失神的瞳眸里渐渐呈现出不可磨灭的光芒,他们想毁灭她,纪黎已经当过一次牺牲品,又怎么会不长记性。

  乔浅薇见她十分认真,于是听从诡异的建议,右手怜惜地捧起纪黎的侧脸,事情发展出乎意料,乔浅薇并没有按照纪黎的设想亲吻她的脸颊,而是对着淡薄血色的唇吻上去。

  纪黎整个人愣住,不知作何反应,因为乔浅薇的吻过于虔诚,触碰之间似裹挟着不可言喻的力量,纪黎震惊之余心中不由觉得安稳。

  须臾后乔浅薇抽身站直,反应慢一拍询问纪黎的意见:“你想要我亲吻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吧。”

  纪黎笑:“乔老师,你吓到我了。”

  乔浅薇轻轻抿唇:“你还有真的吓到的时候。”她一边说话,刚碰过纪黎的手无处安顿便放进湿淋淋的衣袋里。

  纪黎梳拢耳边的墨发,低声说:“这还是我的初吻。”

  乔浅薇只有说话声是淡定的:“嗯,所以呢?”

  纪黎突然挺直腰肢,有了精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撩拨乔浅薇,柔软的手臂勾住乔浅薇脖颈:“刚刚什么都没感觉到,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劝你见好就收。”

  乔浅薇本来误会她的意思,这时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纪黎偏偏往上凑,生怕这件事短时间内就会翻篇。

  纪黎跪在床上,放肆地将唇贴在乔浅薇炽热的气息附近:“你衣服湿透了,再穿着会感冒。”

  她的呼吸同样洒在乔浅薇下巴处,酥痒的感觉像处心积虑的毒蛇缠了上来,乔浅薇咬了咬牙,把挂在身上的人拽下去。

  “病房待着,两个小时左右回去。”

  纪黎目光随着乔浅薇出门的动作移动:“乔老师,谢谢你。”

  乔浅薇脚步一顿:“谢我什么?”

  纪黎浅浅笑了:“选择你大概是我做过的为数不多的正确事。”

  乔浅薇说:“你大可不必这样无条件地相信我,小心将来某一天栽跟头。”

  “是吗,原来还有这样的可能。”

  纪黎忽地认真:“其实也不算无条件,你看刚才你也吻我了,还是有一点好处的。”

  乔浅薇语气略带警告的意味:“不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这件事发生过了。”

  纪黎心情由阴转晴,问:“那你要去哪里?”

  乔浅薇回答:“下去拿衣服上来洗澡,外面下雨了,现在回去不方便。”

  某人这才注意到窗外下着滂沱大雨,电闪雷鸣屋里也很暗,脸上的疼痛缓慢恢复,由于担心扯到伤口,纪黎发音有点含糊不清:“我等你回来。”

  乔浅薇淡淡应声:“嗯。”

  结果乔浅薇重新回到房间,信誓旦旦说要等她的人又一次先睡了,纪黎的睡颜安静,恍若是惨白月光包裹着的美玉。

  乔浅薇放轻动作先去洗澡,生病是件麻烦事,特别是在这个关头,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纪黎睡了一个小时,半睁着眼看见乔浅薇散着发坐在床沿看手机,她的黛发如水般细腻柔顺,纪黎幽幽伸出手,无名指卷起一缕发在指间旋转,果然和水一样一碰就散。

  察觉到她的动作乔浅薇默默转过头,目光清冷:“雨停了,可以走了。”

  纪黎软绵绵爬坐起来,无力看着一件件衣服砸进怀里,她低头看了一眼:“这不是我的衣服。”

  乔浅薇:“我的。”

  纪黎双手提着衣服在鼻尖轻嗅:“哦,没有穿过。”

  乔浅薇半羞半恼:“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失落。”

  纪黎直言不讳:“我喜欢你的香水味,味道不浓不淡刚刚好,难道乔老师买的是安神香吗?”

  乔浅薇冷漠脸,精准捏住纪黎下巴,一字一句说:“穿上,回去了。”

  -

  二人天黑前回到酒店,一进门众人不约而同露出关切表情,纪黎脸上的纱布真碍眼,多看一眼都是一种折磨。

  韩默默站在楼梯口,惶恐不安地攥着衣角。

  那俩人没有看她,不管当时她的鬼迷心窍,还是蓄谋已久,亦或是受人蛊惑都不重要,纪黎只看结果,坏就坏在纪黎不是圣人,她记仇,做一个心眼小的人不见得那么低劣。

  杨导仔细问过纪黎的伤情,纪黎一如既往笑着和他保证,任何意外都不能成为拍摄的障碍物。

  得到纪黎的承诺,杨导把一碗姜茶水递到她手中:“我们现在是这么想的,早上的画面会保留在正片里,剧本上再增加一点细节,会让这个人物更加出彩。”

  纪黎礼貌点了点头:“都按杨导的意思,我只管演。”

  杨导郑重其事地拍拍她的肩膀:“先休息几天,大家非常感谢你为这个剧组考虑。”

  演员伤到脸并非一件小事,何况纪黎花期就在眼前,她不哭不闹实属难得。

  纪黎一一和其他人说过话,再上楼休息,她走上楼梯的时候韩默默仍然站在那里,韩默默浑身颤抖,但纪黎目不斜视地通过,不把她的怯懦和心机放在眼里,正是这样的不屑一顾神情深深刺痛韩默默的自尊,纪黎没有一声辱骂,无形之中告诉她,她连成为对手的资格也没有。

  回到房间,纪黎又是睡觉,一觉睡到夜深了才醒来。

  她饿了下楼找吃的,得知乔浅薇请厨房留了饭菜,她坐在饭厅吃饭,细嚼慢咽享受晚饭。

  一道影子闯入,出现在白墙上,纪黎反射性抬头,身穿睡衣的韩默默吓在原地不敢下来,她下来找水喝。

  “韩默默,这么晚了你这是做了亏心事睡不着吗?”

  韩默默下意识争辩:“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纪黎一手提着筷子,她望过去的眼神凛冽如刀:“你以前干事还会理直气壮地承认,这次居然打算赖过去。”

  韩默默声音在发抖:“那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纪黎冷笑:“什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弄伤我的脸,或者不是故意把我关在厕所。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一句道歉已经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但愿你能明白,我的宽恕有限。”

  “我只是脚滑……”

  纪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也许认为今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不为难你了,你从此就可心安理得。韩默默,那是因为你的消亡应该无声无息,我现在直接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

  韩默默瞳孔颤抖,似乎看见了未来二十年她还是籍籍无名的小演员。

  她快速跑下来,惶恐地抓住纪黎的手,语速很快:“纪黎,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害你受伤,你看我也摔伤了膝盖,我和你一样都受伤了。”

  纪黎一动不动:“可是伤的位置不一样。”

  才说完,汤匙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她握着尖端附身往前,见状,韩默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放开她的手躲得很远。

  纪黎笑音如银铃,过了几秒钟,她说:“你看,你比我还害怕脸被划伤。”

  韩默默欲哭无泪,无措地重复:“我不是有意的,是意外,我没有做错……”

  纪黎心冷了:“也就是说你还是不愿意给我道歉。”

  韩默默半张嘴,纪黎眸光似冷寂的月,把汤匙尖端塞进她嘴里,韩默默浑身一软,眼前出现了絮絮白物,她连忙把汤匙吐出来,疯魔一样摸脸。

  没有一点伤口,她却像死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