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在本宫那儿,”李令月侧眼看她,“但她不能见你,本宫要带走她。”

  婉儿心如刀绞,颓然惨笑道,“那么公主的承诺呢,都不算数了吗?你将所有的重担转移到我的身上,自己和司马安双宿双飞,这样对我何其不公?!”

  李令月睨着婉儿,不可置疑道:“不管你答应或者不答应,我都会带走她。”许是觉察语气过重,稍后又缓和了一些,微阖了阖眼睛,“有了这些,你上官婉儿可以权倾朝野,可以光复上官家的门楣,可以日后在史书上留下亘古清明,又或者作福享乐为所欲为。”

  婉儿沉默。

  的确,只要有了这些,即使将来女皇不在了,也可因这缘故安身立命。

  “你好好想想罢,不管你怎样抉择,本宫都会走,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章有个重要人物要say bye bye了~我收......

  89雨葬幽兰

  古地房州,隶属山南东道,上承天命,下接沃土。

  中宗李显被废黜以来,先是被放逐到了均州,再由女皇一念之仁迁到了房州。

  戴着庐陵王的高帽,李显一脉显然已经穷困潦倒,被驱出都城已经十余载,当初女皇派来“护送”的重兵渐渐对监视这个颓废的亲王没了兴趣,一个一个在当地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有些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隐隐于市。

  但即使没有人在看守,李显依旧过的小心谨慎,他听说过那些亲自料理餐饮的皇子公主也惨死在饮食之下的悲剧,也见过士兵眼睛不眨地砍下皇亲国戚的头颅,他听说了岳父韦玄真已经在流放的途中身亡的消息,联想起先太子李贤,就越发战战兢兢。

  每逢雷打,他便缩在被褥中;每逢赏赐,他便畏惧地不接,两股战战。几次想过了结性命,但终究还是畏惧失去性命,所以他连死都死不成,终日在这种极度的恐慌中度日。

  若没有妻子韦氏的劝慰,他恐怕早就因惊恐过度而失心疯。

  但张天给他带来了希望。

  当他和韦氏一同在薄田里劳动的时候,一个骑着骏马戴着斗笠的人在田埂上向这边观望。

  李显立即躲到了韦氏的身后缩着。韦氏见此人身形相熟,故而壮着胆子问她是何人。

  那人翻身下马,将马匹栓在边上的石头上,不顾田中泥泞污秽,拖着一身白色装束站定在李显和韦氏面前,继而双手递上一封信。

  李显从韦氏身后探首去看,瞧见那信封上的娟秀的楷体小字,顿时喜上眉梢,接过那封信视如珍宝,整日整夜地贴身收藏。

  韦氏曾经看到信封上的图形,隐约觉得熟悉,许多日之后在揉面团的时候猛然想起,那不是李显常佩戴在身边的玉佩的图形吗?

  那送信人就是往日李显还做太子时候作为侍读的张天。

  李显就凭着这封信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送信来。李显心里充满着喜悦,透过这几封信,他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都城内正发生着的事情。

  “苟富贵,无相忘。”李显常常在嘴里念叨,直到有一天,张天又亲自登门造访,让她等待着时机。

  “什么时机?”李显瞪大眼睛,下巴上的胡渣让他显老了几岁。

  “回都城的时机,”张天不多话,交给李显最后一封信,“庐陵王耐心等等。”

  说完了这些,张天又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李显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手里紧紧攒着信,片刻后表情轻松地回过头看着一屋子的人,“大家等着,上官姑娘马上就接我们回去!”

  原本该享受帝王家尊贵的皇子公主们面面相觑,因为每当自己颓丧的父亲告知他曾经做过这个国家的皇帝,曾经居住在偌大的宫殿里,曾经出门坐车脚不沾地的时候,他们大抵都是不会信的。

  李显左盼右盼,终于在圣历元年三月等来了这样一封诏书。

  上面的字同样工正整齐,但却不是熟悉的信上的字。

  “请问这诏书是上官女史所写的吗?”李显问宣旨的官员道。

  那官员很是客气,敏锐地察觉了女皇宣召李显的意图,于是拱手道:“是上官女史亲自执笔,皇上旨意,请庐陵王还朝养病,千真万确,下官在这里恭喜庐陵王了!”

  李显没有理会他,而是愣愣地回房间,关上了房门。

  倒是韦氏开明,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能替那官员泡水,一边替自己的夫君道歉。

  那官员只是欣然点头与她交谈着。

  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人,依旧是高头大马,身姿挺拔。见到她的随行侍卫全都低头行礼,那官员也朝着她拱了拱手,她却一眼不瞧,勒马停靠在李显的草屋前,腰杆挺的笔直。

  韦氏认出了她就是常来的张天姑娘。

  但也看出了她有些不妥,前几番纵然面无表情,但不会像现在这般愁眉不展,脸色发臭。她盯着门前一株小草出神,一动不动地站立许久,像尊石雕。

  腰间挂了一方红色丝巾,被一身白袍衬托,沉稳、出众,发髻竖着,领口处绣了一朵白梅,样貌清秀,整个人英姿飒爽。

  张天发觉韦氏在打量自己,回过头直视她,吓得韦氏一愣。

  “烦请庐陵王出来,我们尽早启程回都城。”

  “好......好......”韦氏心乱,低着头匆忙进屋。

  一行车马映着晟日北行,翻山越岭,越河过桥。

  张天时而与队伍同行,时而瞅见前头扬起的沙尘便跃马上前,谨小慎微。

  主车上的窗帘时不时被悄悄挑开,里面的一双丹凤眼随着张天的挪移而挪移。

  “张天姑娘,走这条路可以省很多的路程,为何不走?”

  “山路难行,恐有山贼出没。”张天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微风轻轻拂动她的衣袂,带起她额前的散发。

  “这条路下官很熟悉,并不有什么山贼盗贼,请姑娘尽管放心,若是出了事,一切自有下官承担着。”那官员急于回都城邀功,遂不顾张天反对,下了命令往山中行进。

  张天漠然地看着他们,先是望了眼自己选定的路,这是条官道,一路上有补给。再顺着蜿蜒的山路微仰头,那儿被层层叠叠的林木林叶遮盖着,正是埋伏的好去处。

  张天倒不是怕山路难走,也不是怕那些个小贼,而是怕朝中有心人在此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