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院外,隔着高墙,上官婉儿正低头嗅着梅花,手肘搁在石桌上,听着墙的那边薛怀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像是一尊泥佛一般无动于衷,又闻身后传来的稳健的脚步声,平静无澜的眼睛里才有了一丝波动。

  “小风,给张天姑娘上一盏茶,她累了。”

  张天静静地站在婉儿身后,一言不发。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婉儿斜靠在石桌上,没有回头。

  张天笔直挺立,没有再走过去。

  “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完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张天说。

  “太平公主答应我只要我替她除了薛怀义,就借给我司马安。”婉儿幽幽地说着,表情在黑色的夜里晦明。

  张天看着她的侧脸,高墙遮挡了原本应该落在她身上的月光,让她变得更加神秘莫测,捉摸不定。

  “其实这买卖我也不赔本,”婉儿痴痴笑着,“既除掉了薛怀义这个眼中钉,也获得了我想得到的东西,何乐不为?”

  “司马安不是物件,就算公主肯,她也不会答应。”

  “我知道,”婉儿微笑,“我就想试试。”婉儿起身,踱步到张天身边,绕着她走,“薛怀义已经惹起众怒,武家兄弟恨他,太平公主恨他,朝中大臣也恨死了他,不单如此,离长安百余里地的百姓都恨他。”

  “百姓?”

  “皇上崇佛抑道,赐了白马寺千余亩土地,薛怀义养了三千律僧,七千武僧,谁能不忌惮?单是白马寺一座寺庙,每月吃掉大约三个郡县的口粮,此贼不除,不以平民愤。”

  张天默然,婉儿看似鲁莽的举动,实则考虑周详。

  “薛怀义是皇上的禁脔,杀了他,明日怎么向皇上交代?”

  “其实皇上心里也有数,”上官婉儿顿住脚步,睨着那队抬着尸体行进来的人对着张天道,“太平公主已经物色了两个人进献给皇上,相信很快就能够冲淡皇上的愠怒。”

  “不怕此二人再次变成薛怀义?”

  “那便是公主的事情,不是我的。”上官婉儿摇头,对那几个宫妇吩咐道,“连夜送出宫去,不要让人找到他的尸首。”

  “是。”那群宫妇退下。

  “张……”上官婉儿再回头找寻的时候,只余下空落落的石桌,张天已经悄然地离开了。

  婉儿愣愣地坐回石凳。

  上官风端茶来,透过袅袅的热气不见张天。

  “姑娘,茶。”

  “嗯,放着吧。”

  薛怀义神秘地消失在了长安皇宫,竟然无人知晓他的去处,也无人敢再提起这人的名字。

  女皇将自己关在房门内几天,等再出来的时候又重新容光焕发了。

  明堂被不知名的一把火烧毁,稍后又重建,诏书上的监工名字依旧是薛怀义。

  上官婉儿行走在这空荡荡的宫内,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宋昭慧、萧景、薛绍、薛怀义,还有很多丧命自己之手的人的魂魄都会留在长安宫中,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将会跟随女皇去洛阳宫,企图抛却这里的所有不快。

  凭栏独立,婉儿由着清风拂过发丝,俯瞰长安皇宫。

  往事历历在目,却都又盘根错节。

  谁牵绊了谁,谁负了谁,人世繁华,原来最百无一用的是深情。

  一只雀鸟惊了婉儿,小家伙在栏杆上蹦蹦跳跳,婉儿忽而童心大起,尝试着去逗弄它,那雀鸟也颇通灵性,不远不近地在婉儿手边上跳着,偶尔轻轻在婉儿手心一啄,再翘起小脑袋滴溜溜地盯着婉儿瞧。

  婉儿转身入最近的房舍,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在手心让小鸟啄食。

  “婉儿!”下方远远地有人在喊。

  上官婉儿凝神一瞧,认出那个小点是司马安,遂心生疑惑,纵然她再想唤自己也不必在那么远的距离叫喊,离得近些不是更好么?

  司马安边挥舞着手边着急地朝婉儿这边跑来,她在婉儿身后看见了一个人影,而且看样子来者不善!

  “婉儿,小心后面!”

  司马安的声音断断续续,上官婉儿听的不太分明,朝着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耳朵示意自己听不见,小雀鸟忽然叽叽喳喳焦躁了起来,婉儿余光看见寒光一闪,这才惊诧回头,但见一个人影高举着刀朝着自己砍来。

  “啊!”

  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司马安在阶梯上听见这一声,心神一晃磕绊在石阶上,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一时间麻痹了的手,拼命往上赶,一想到有可能见到的一幕,司马安辗转上了长廊,盯着前方撕心裂肺大喊。

  “上官婉儿!”

  、金蝉脱壳(一)

  长安皇宫高墙上,从缝隙中长出的泛黄杂草被风拂动。

  烈日高照。

  悬挂在屋角的铃铛响着。

  离地两丈有余的墙垣上,一抹淡色身影悬挂,手肘处传来热辣的疼,低头是坚硬的石头路面,抬头是咬着牙用双手死死拉着自己的司马安。

  婉儿听得见自己的呼吸,也听得见自己心里呼唤她的声音。

  生死之间,想念的还是这张总也看不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