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活人甬坏了意味着什么？
“唉。”
池昭缨目光纠结，她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拍着黎幼薇的肩膀, 缓缓欠起身走出门外，留下一方难解的棋局。
是命不久矣的意思吗？黎幼薇想。
时间一晃, 三个月过去了。
彼时天寒地冻, 寒江边, 陆笙笙盯着漫山遍野的坟包，久久伫立。
寒风吹着陆笙笙的脸疼, 她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
她双手捧着汤婆子捂着手，一套暖和的狐裘套在身上，看起来莫名有些不大服帖, 但又显得格外可爱起来。
十三娘打趣道：“陆大人这是等谁啊, 难道这坟包里还有陆大人熟识的人不成？”
“等一个罪人。”
陆笙笙任由吴七娘贴心的将背后的鹤氅披好，十分认真地说道：
“我在选一处坟地给她。免得后世说我总是将人抛尸荒野。”
十三娘知道她说的是林疏雪。
十三娘抚掌，奉承阿谀似的笑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啊, 怪不得世人都说大人心地善良, 如今一看，果真不凡！那大人……选的怎么样了。”
陆笙笙愤愤地说：“大卸八块后, 一块埋到这里, 一块挂在清风派的牌匾，一块放在天魔谷, 其他的喂鱼，让师云依看看自己留了什么祸患在门派。”
“……”
十三娘听得肉疼。
一旁的蛇王结结巴巴地说道：
“咱们可是在这里待了三月了, 这林疏雪纵然是个识水性的, 多半也淹死了。就这么一……一直的守株待兔下去吗，老大？”
但是林疏雪不一样, 鲛人怎么可能怕水。
“叫什么老大，要叫‘陆大人’，整的我们i像山贼一样。”
吴七娘一掌拍在蛇王的后脑，蛇王嘶溜嘶溜地喊着疼。
“哦……哦。”蛇王回答地双眼无神，看起来不大智慧的模样。
陆笙笙对待几人的插科打诨已经习以为常，她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慢慢等，迟早会出来的。”
她看向掌心的三枚铜板：“我算着，今日应当就是个好时候了。”
忽然，她的耳廓微动：
“来了。”
身后马蹄急急，纷至沓来，听声可知是从四方围堵，再一回眸，正是清风派八堂的弟子，为首的正是领事堂的护法，黎幼薇。
见到乌泱泱的一群人，陆笙笙并没有动身，相反，她继续看向山上的坟包，筹划着该刨开多少的坟才够用。
黎幼薇飞身掠过，正面对着陆笙笙。
三个月不见，陆笙笙明显比往日更为消瘦了些，但也更不近生人了几分。
“见到我不意外么？”黎幼薇问道。
“意外。”陆笙笙语气平淡，久成“川”字的眉头，在一瞬间被抚平。
她其实更想见到黎幼薇。这几个月未见，好似隔绝了三生。
陆笙笙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而此时，久久寂静的寒江忽然传来水泡的声响。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湖中央。
忽然天地黯淡，乌压压的阴煞气朝着水面中心聚集。
身着红袍的喜丧神从寒江的水面钻出，她手握一只长明灯，提出了水面。
领事堂的另一位护法举好弓.弩，对准了从水面出来的喜丧神，警戒道：
“全体弟子，都做好戒备！！”
喜丧神肆无忌惮地吸取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阴煞之气，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一只箭好巧不巧地射向喜丧神的面门。
“啪”的一声，喜丧神的悲欢面具掉落。
正是和宋音尘一样的容貌。
百草堂的弟子添香震惊的说道：“所以，当时用阴阳鬼娃娃杀人的喜丧神就是宋堂主么？”
宋音尘像是早有预料，她的目光瞥着寒江中央的喜丧神，冷冷嗤笑一声：
“这只是伪装成本堂主模样的邪祟罢了。陆笙笙，若是你想这般害为师，大可不必这般诬陷。”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喜丧神身上，宋音尘从腰间取出曲清黎的信物，正是她开创清风派时候的玉佩。
宋音尘高高举起：“见此玉，犹如见先掌门。”
所有弟子全部跪地行礼。
黎幼薇也跟着跪地，她方才明白，原来之前宋音尘去取玉佩，并不是为了去找尸骨，而是寻找曲清黎身上的开山玉佩。
随后，领事堂的弟子将宋音尘推至寒江边，她的目光依旧冰冷。
忽然，她的掌心微微抬起。
喜丧神像是牵线木偶般被提到了宋音尘的面前，俨然是奄奄一息。
而宋音尘正站在清风派的人群后方，推着轮椅缓缓而来，十分悠闲自得。
陆笙笙看到两个宋音尘，面上愠色更甚。
她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但她的嘴角含着笑，叫人捉摸不透：“尔等邪祟，妄图易容成我的容貌行事。未免有些蚍蜉撼树了。”
喜丧神被甩到一边。
“幼薇。”宋音尘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黎幼薇错愕地抬起头。
“你应当知道的吧，毕竟方才成为护法，必定为我清风派表率，”宋音尘微微眯起眼，“若是有人胆敢欺师犯上、恶意搅乱清风派的秩序，按照清风派律法的责罚是什么吧？”
这句话明着是对陆笙笙说，其实应该是给黎幼薇说的。
黎幼薇垂头俯身：“按照我清风派律法，罚杖五十，逐出清风派，罪愆记录在册，永不可踏入修真界半步。若有入魔者以及包庇者……杀无赦。”
宋音尘微微俯了一个角度，黎幼薇感受到耳边压迫而来的风：
“有些人呢，倒是很喜欢包庇他人。只是这性命不知道如何抵扣啊……”
黎幼薇的大脑飞速旋转。
“说笑的，能成为护法自当是我派精英，怎么会是这种狼狈为奸之辈，幼薇，把喜丧神压下去吧。”
黎幼薇担忧地看向陆笙笙的方向。
宋音尘意味深长地说道：
“怎么，之前就有意带了错误的方向，若非为师明察秋毫，还不知你在地图动的手脚，如此看来是庄堂主罚的杖刑不够，还是莫不是为师的猜测错了？”
“你对师姐做了什么。”
陆笙笙拔剑出鞘，满眼腥红，她愤恨地朝庄礼音刺去。
若非十三娘和吴七娘拦着，怕不是两方都已经交战的不可开交了。
“是幼薇自请受罚的，你倒是关心起来了。”
宋音尘冷嘲热讽起来，她的目光定格在满面悻悻然的陆笙笙上，戏谑道：
“而且驱逐出门派的人，怎么会叫师姐呢。”
“徒弟知晓。”黎幼薇拱拱手，将头深深埋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领事堂的弟子说道：
“领事堂听令，捉拿魔教之徒归案。”
领事堂的弟子作揖：“是。”
几个人架着晕厥的喜丧神打道回府，宋音尘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果不其然，在人群之中，黎幼薇瞥见了单只眼睛被包扎好的荼芜，但是下一刻又不见了踪影。
难道又是和荼芜有关系？黎幼薇皱紧眉头。
依旧跟原先一样，黎幼薇并没有分给陆笙笙一眼。
陆笙笙略微失望地垂下头。
等到黎幼薇离开后，宋音尘挑衅般地看向陆笙笙的方向，轻蔑道：
“意外么。来海神宫的人其实并不是我。你等错人了。”
被黎幼薇说中了。
“意外，看到师父的一场好戏，是我没有防备了。还是我不谙世事，不懂师父这番‘良苦用心’。”
陆笙笙也不多做废话，腰间的软剑一转，寒刃抖出，朝着宋音尘的要害刺去。
宋音尘一个躲避不及，险险被剑锋划破手臂。
“不自量力。”
宋音尘抬掌，掌心处的金纹闪烁，阻挡了陆笙笙接下来的动作。
她微微眯起眼眸：“为了杀了我，竟然不惜入魔。怎么，就这么恨为师啊？”
“林疏雪，你让师姐离开还算你有点良知。怎么当时屠杀我族人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良知。”
陆笙笙睥着宋音尘，手中的司巧软剑再多加用力，两人一时间相持不下。
当年，林疏雪的行径拖累整个巫咸族，林疏雪非但没有主动承担错误，反而作缩头乌龟。
如今她逞什么英雄！
陆笙笙手下多用力的几分，十三娘见到两人僵持，也前俩助阵。
她恨恨道：“你怎么疯起来，连你自己都杀。为了自己的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宋音尘另一手结印，手中的灵符朝着十三娘刺去，触及十三娘肌肤时，灵符骤然冒出一股灰烟。
十三娘吃痛地避开。
宋音尘冷笑一声，说道：
“她本来就是我的心魔，我凭什么不能杀了。就像是荼芜和你，都是重瞳之人，你不是也狠心将荧惑之石取走了。”
“这不一样。你别想一身干净。前尘旧事，迟早会被揭露。”陆笙笙咬牙切齿地说道。
“别在自欺欺人了，陆笙笙。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音尘左手稍稍回旋，她掌心中的结印微微闪烁，两人顿时分开。
陆笙笙被这股巨流反弹在地。
宋音尘歪着头，盯着趴在地上的陆笙笙。她冷冷地说道：
“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怎么还是杀不了我。你就是这样跟着黎幼薇修炼的？”
陆笙笙手背青筋暴起，她撑起剑，再次围拥而上。
她膝间的鲜血涓涓直流，陆笙笙起身一跃，手死死扣住宋音尘的脖颈，试图找到她易容的节点。
差一点，差一点就会真相大白了。
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宋音尘才是当年祸世的魔教教主，才会知道她隐姓埋名十载，在清风派到底有多逍遥。
宋音尘冷言道：“就是摘了我的面具，依旧毫无用处。”
但是陆笙笙不信。
“找到了！”
她终于快速搜寻到她颈部后的节点。
一张轻薄的面皮撕扯而下。
整个过程仅仅在转瞬之间。
陆笙笙脱力地倒在地上，她大口喘息着，腿上的陈年旧伤和新伤都在此刻变得尤为明显。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目光依旧还似往昔，没有任何变化。
为什么会这样。
宋音尘睥睨着她，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之意，她靠近力竭的陆笙笙，解释道：
“既然我能删掉黎幼薇的记忆，清风派那么多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删改。”
所以，他们见到了林疏雪，也会潜移默化的认定她并非当年的魔教教主。
真是圆滑。
其他七堂的弟子见到宋音尘和黎幼薇周旋，几位斩情堂弟子挡在宋音尘身前，几柄长剑对准了陆笙笙。
“保护副掌门！”
宋音尘昂起头，笑意更深。
副掌门？！
不是之前还是和庄礼音白眼相见，怎么现在居然成为了副掌门。
才三个月，门派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音尘道：“不必，都下去吧。别让那个佯装成我的邪祟跑了，盯着他们些。”
斩情堂弟子受命：“是。”
晨雾弥漫山头，叫人看不清其中景象。
压抑的氛围叫陆笙笙喘不过气来。
“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命运如此。非要求那几分变数。”
宋音尘又靠近了陆笙笙些，掌心凝聚阴煞之气，朝着陆笙笙的眉心探去。
“哎呀呀，真是可怜呢。”
心魔印嗅到了阴煞的味道，不顾陆笙笙的死活，大肆贪婪的吮吸着阴煞气，陆笙笙痛的无法动弹。
“好香啊……”
“我要阴煞气，我还没吃饱！”
陆笙笙耳边地厉鬼声音愈发明显，他们疯了一般地蚕食着。
她的目光一凛，手中更为用力了一些：“今后就让我代替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陆笙笙体内的金乌虫开始翻江倒海的乱窜。
她费力地睁开眼：“你做什么……”
宋音尘的笑容意味不明：“当然是送你一份大礼了。你不是想杀了我么，那好呀。你想要的，全都送给你。”
天色阴沉，陆笙笙嘴角的鲜血溢出，阴煞之气快要将她的筋脉冲破。
白骨傀儡瞬间拔地而起，原本宋音尘手中的血红线，像是难缠的鬼魅般的缠绕在陆笙笙的手臂上。
当时的喜丧神也曾操纵过白骨傀儡。
所以，一切的都是宋音尘意料之中的。自己和黎幼薇都陷入了她设好的局。
从刚开始自己进入门派开始，或者更早，从庄礼音带着黎幼薇他们除水祟的时候开始，其实那个时候，宋音尘就已经计划好了。
……真是阴险狡诈。
可是现在知道这些有些太迟了。
宋音尘体内的阴煞之气清除后，法力明显大大超过往日，她的一掌重重拍在陆笙笙的胸口：
“替我承担这不该有的一切吧！！”
她将一切本该属于宋音尘自己的罪愆，全部都推在了陆笙笙的身上，准确的说，是整个清风派的身上。
只要陆笙笙能够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向行事，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找到曲清黎了，若是曲清黎醒来便是再好不过。
她宁愿未来让清风派置于众矢之的。
陆笙笙捂住心口，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有人惊呼道：“是陆笙笙又放出了白骨傀儡！快！快看她左手上的血红线。”
此时的白骨傀儡已经无法控制了。正朝着周围的弟子大肆发动攻击。
【第二更】众矢
可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陆笙笙却无能为力。
“不是我，不是我……”
陆笙笙努力想要扯掉自己手臂上的血红线，可是换来的只有哪怕流血的痛楚，那些血红线依旧安然无恙地待在自己的小臂上。
她眼中的红晕愈发明显，她怔愣在原地。眼前的幻象再次被幼时寻找林疏雪时，那些血红线逐渐吞噬掉自己的景象代替。
窒息感和无力感蔓延陆笙笙的全身。
“不好。七娘快来。蛇王你傻愣着作甚。”
十三娘察觉到了异样，挡在陆笙笙面前，眉目微蹙：
“我掩护陆大人，陆大人先走，现在的形式不宜久留。大人。”
可是陆笙笙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呆滞地待在原地，机械式的抬起头，望向雾霭沉沉又昏暗的天际。
周围的蜚语流言四起，都无一例外地灌入了陆笙笙的耳朵里。
清风派的弟子和白骨傀儡战作一团，此时的他们还没有意料到，白骨傀儡到底有多么的难缠，孩子啊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当时入门试炼的时候我就见到她不正常，你看，果真入魔了吧。”
“听说黎师姐曾经三次提醒过陆笙笙不要入魔。后来陆笙笙还是一意孤行，估计也是因为这个才和陆笙笙决裂的吧。”
“我猜，她是对黎幼薇忽然选上护法心存不满，非要比个高低，师父维系徒弟心切。方才又恨了师父。”
“什么，黎师姐这么好的师姐，陆笙笙怎么会恨她。”
……
陆笙笙的脑中嗡鸣。
就像是陆笙笙之前入门派之前，黎幼薇问她为何不直接跟她们回到昆仑山，她却望而却步一样。
她害怕别人的非议，即便她真的想融入。
【唾沫星子太多是能压死人的，假的也能变成真的。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前几日，黎幼薇这句话所言不假。
只是陆笙笙当时太执拗于复仇，并没有像黎幼薇那般考虑周全。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陆笙笙目光微微滞，嘴唇翕动，脚步不断后退，身后就是万丈深渊的寒江。
叫嚣的厉鬼依旧没完没了地烦扰着陆笙笙的心绪：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可以清净了。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人七嘴八舌吗？”
陆笙笙呆滞地摸上腰间的软剑。
司巧软剑嗡鸣着发出警告，示意着陆笙笙清醒一点，可是陆笙笙此时已然入幻，谁的话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对，就这样。”
缭绕在她耳边的厉鬼笑嘻嘻地说道。
“聚起来，杀了聒噪的人。”
她慢慢抬起手，举起了司巧软剑。
“七娘。快回来啊！”十三娘用余光瞥到陆笙笙的行为，心中不由得一揪。
吴七娘也砍倒了几个白骨傀儡后，看见陆笙笙已经将软剑对准了万桃红的后心窝，但是万桃红毫无发觉。
糟了。
陆笙笙之前说过，不能让她杀了无辜的人的。
如果真的杀了，恐怕真的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根本毫无翻身之地。彼时罪愆完全翻覆不了。
而厉鬼继续蛊惑道：“对，在靠近她一点。对，杀了她。”
万桃红砍掉白骨傀儡的手臂，她抹掉额上的冷汗，气喘吁吁地，想要暂且休息一下。
一剑穿刺出——
“陆大人！”
一声呼唤彻底将陆笙笙拉回现实。
但是再一回神，自己的剑已经穿透了吴七娘的腹部。
吴七娘软软地倒了下去。
“七娘！”
十几道飞镖飞旋回十三娘的掌心中，她睚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向吴七娘，可却摸到一掌心的血。
吴七娘双眸紧闭。
陆笙笙手中的司巧软剑“当啷”一声落地。
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
之前在自己耳边教唆的罪魁祸首，此刻已经消散的不知道哪里去，完全逃之夭夭。
众人皆是震惊地看几人，丝毫不懂为什么忽然内讧起来。
而人群最后的宋音尘却只是翘着腿看戏。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
“我方才看见这个蜈蚣女在斩杀，莫不因为自己的手下都看不下去了，所以陆笙笙对自己人大开杀戒。”
“我没有。”陆笙笙努力为自己辩解。
她眼底的红晕最终消失。
而吴七娘此时也缓缓回神，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陆笙笙的踪迹，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不怪陆大人，陆大人莫要自……责。”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再次晕厥在十三娘的怀中。
陆笙笙茫然地看着周围对自己而来的利剑，她能做的事情只有逃跑，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不断地后退，入目的却是乱战的场景。白骨傀儡明显已经占据了上风，受伤饿的弟子还在收拾着残局。
就连她都怀疑是否是自己放出了白骨傀儡。
她也不想伤害无罪之人。
她只是想解决林疏雪这一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事情还是这样一团糟。
“陆笙笙，之前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
万桃红迟疑地看向陆笙笙。
“砍断她的左手。”
“当时是林疏雪搅乱了人间的秩序，陆笙笙你明知前车之鉴，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禁忌。你知道你该当何罪吗？”
“你对得起师姐，对的起师父吗？”
……
刺耳的话乱糟糟的涌入陆笙笙的耳朵，无论到底是厉鬼故意发出的，还是确凿的存在过，她已经不想分辨。
她捂住双耳，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在她的眼中，那些弟子的面容都是魑魅魍魉的青面鬼，在黄泉路上追逐着自己。
“冲啊。”
在这群人煽风点火、又不明情况的形式下，终于引起了众怒。见到陆笙笙逃跑，众位弟子皆跟了上去。
白骨傀儡已经席卷了整个人间。
天边血红一片，不见红日。
远远的，寒江边的子民纷纷从家中逃亡，他们呼喊着，抱着亲友的尸骨哭嚎。
“仙师，你们救救我啊。救救我们这些可怜无辜的百姓吧。”
不知道为什么，黎幼薇的心口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笙笙的事情，但是之前师父跟她保证过的，说过她坚决不会害笙笙。
在她走到半路时，忽然又有一堂弟子赶至，黎幼薇明白，这是师父她故意看着自己，不让自己回去找陆笙笙。
看着哀嚎遍野的村落，黎幼薇忽然停住了身影：“牧护法，稍等一下。”
“怎么了。”
“喜丧神你先送回清风派，我先留在这里。”
黎霸天的目光微微凛然。
“如果你们是觉得我会赶回去，便让昭缨看着我便是。”
“带上我。”话音刚落，万棠举起手。
黎幼薇赧笑：“也好。”
看到黎幼薇目光坦然，众人双双对视，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众人散尽，池昭缨望向黎幼薇：“你便不怕宋堂主会因此说事？”
黎幼薇疏松了一直紧绷的肩膀，感觉畅然了许多：“若能用几十杖和我之微命，换得人间海晏河清，倒也值得。”
池昭缨没有回答，只是跟在黎幼薇的身后。
不远处，白骨傀儡正朝着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靠近。
黎幼薇手握铜钱剑，对准了即将对孩子下手的白骨傀儡，一剑拦腰砍断。
白骨散落一地，在白骨傀儡起尸之前，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驱鬼符纸贴在白骨傀儡之上，默念清邪咒。
一团黑烟从一堆白骨上湮灭。
母子互相抱紧，泪水夺眶而出。
“仙师。”见到来者，村民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
“仙师你们救救我。”
“还有我阿姊，阿哥，都已经惨死手下。我的相公至今下落不明。”
“求求你们。”
……
那女子怀中的孩子忽然嚎啕大哭，更多的傀儡聚集而来。池昭缨取下弯弓，一箭断绝十几个白骨傀儡。
果真厉害的箭术。
池昭缨放下弓箭，目光冷冷：“就是难缠了些。还好。”
黎幼薇分析着：“这里还有其他村民，走，跟着我，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带。”
一行人跟在黎幼薇身后，小心翼翼的避开傀儡。不久之后，她们便到了村口的小道。
“好饿。”一个小孩捂住自己的小腹。
黎幼薇看着周围空旷地带，放下心来：“到这里可以休息会儿了。”
待到村民坐定，黎幼薇将随时带的馒头递给了饥肠辘辘的小孩。
村民自顾自地摇头，长长地叹息起来：
“这些吓人的鬼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自打他们来了以后，我们就没有消停过。”
黎幼薇狐疑道：“这么说，这白骨傀儡不是第一天来到这里的吗？”
村民无助地点点头：“至少有三个月了，唉。”
女子抱着襁褓这的孩子，长长的叹息着：
“这三个月，我们粮草尽绝，颗粒无收，许多人都已经逃命，但是我们逃不掉。村里面死的死、伤的伤。不剩什么人了。”
“是这样啊。”黎幼薇应道。
“有动静。”忽然，池昭缨警戒地说。
池昭缨目光微微偏移，几个白骨傀儡从黎幼薇的身后跳出，又是两箭将数十赶来的白骨傀儡击穿。
可后面的白骨傀儡愈来愈多，光凭黎幼薇她们三人，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跟我走！我知道什么地方安全。”就在白骨傀儡即将攻击到一个稚童时，黎幼薇听到声响，一个侧身抱紧了孩子。
所有的人跟随着黎幼薇奔跑，越来越多的白骨傀儡发现了活人的气息，在众人身后穷追不舍。
“快。”池昭缨也往身后看去。
一路跑至一方偏僻的封闭长廊，那是东郡事先设计好的难民集中营，当年洪灾时，东郡王刻意在高地修筑了此地，没想到现在发挥了作用。
“全都进来，这里有粮食和衣物。够大家挺过一段时间。”
白骨傀儡蜂拥而至，黎幼薇见到最后一个村民进入后，猛地按下机关，一个铁门瞬时落下。
不知道是不是黎幼薇的错觉，这些白骨傀儡变得更强了。
“救救我！仙师，救救我啊。”
铁门彻底落下的时候，没等那男子说完，一只白骨傀儡便咬掉了他的头颅。
鲜血溅在黎幼薇的脸上，她错愕地看着那具无头的身躯被白骨傀儡一拥而上蚕食，却无能为力。
一种茫然感笼罩在黎幼薇的心头。
她作为修仙者，能做的难道仅仅这么多吗？就差一点点就能救下那个青年人了，可偏偏是为了逃命。
她甚至不敢说自己是清风派的弟子。
女子哭着无力地坐在地上：“相公！”
万棠默默捂住了孩子的双眼。
“乖，不看。”
孩子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依言闭上了双眸，还以为是一种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而已。
他们扒着铁门，不断撞击着铁门，撞出了几个偌大如拳头的窟窿，黎幼薇咬紧牙关，用单薄地背脊顶着铁门。
不久，门外便没了声响。
黎幼薇气喘吁吁地从门边坐下，她投过门下面的缝隙去看外面的情况。
白骨傀儡闻不到生人气味后，便朝着其他的地方啃食着腐尸，看起来十分令人作呕。
万棠似乎看出了黎幼薇的难堪，她接过话头，走入长廊深处，找到一些干粮和可供饮用的水，还有过冬用的被褥。
虽然这些粮食干瘪，也是有人定时充给，但是作为危难时候填饱肚子，已经足矣。
万棠拿着一个炊饼递给池昭缨，问道：
“昭缨，你不吃么。”
池昭缨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大自然，她摇摇头，婉拒道：
“已经辟谷过。分给其他人就好。”
“行，”万棠走向黎幼薇，递给他一个炊饼，“幼薇，你呢。方才跑了那么久，吃一些吧。”
黎幼薇也是摇头，虽然她没有辟谷：
“我不吃。”
她吃不下。
“我担心陆笙笙。阿棠。”许久，黎幼薇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
万棠不置可否，只是安慰着万棠：“一定会没事的。”
万棠安抚着受惊的村民们：“好了，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我们会保护大家的。大家不必害怕。”
一位村民吃好炊饼后，感激地看向三人：“仙师是哪里的。”
万棠回答道：“我们来自清风派。”
几位青年听闻清风二字，顿时眼前一亮，更为恭敬的鞠躬道：“原来是清风派的仙师，失敬失敬。”
“感谢仙师。我们杏花村的弟子感激不尽。”
向来清风派的弟子最享名誉，其他门派不近人情，清风派常常施舍难民。
万棠迎合着笑笑：“救济灾民乃是我们清风派弟子的要事，要谢就谢这位姑娘吧，当时是她看到白骨傀儡，来救村民们的。”
忽然被点到的黎幼薇的微微一怔。
一人无助地问道：“我们……不会在这里一辈子吧。现在我的弟弟妹妹下落不明，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下一面了。”
万棠继续说道：“我们也是单独行动，看到村民们受难才换程赶至的，有些仓促。我们一会便会回去请求支援。各位莫怕。”
可是外面的白骨傀儡这么多，该让谁回到清风派请求支援呢。
万棠还需要给受伤的灾民包扎和制药，她的武功也远不如黎幼薇和池昭缨，断不能走。
黎幼薇想了想：“我去吧。”
万棠“诶”了一声，看向依旧疲倦的黎幼薇，忽然有些心酸。
她知道，黎幼薇出去不仅仅是为了请求支援，应该也或多或少想知道陆笙笙的消息。
只是陆笙笙现在推在风口浪尖，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万棠唯恐黎幼薇撑不住。
毕竟门派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先是师云依生了重病闭门不出，后是庄礼音也牵扯到当年除邪祟的事情，副掌门之位只能拒之门外。
再到后来宋音尘一路扶摇直上，严加看管黎幼薇，又故意设计陷害陆笙笙，虽然这一切都是宋音尘有意为之，但是风头已经到了这里。
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如此。
“阿池，要不你……”万棠纠结地望向池昭缨。
出乎意料的是，池昭缨目光忽然冷了下去，她站起身走向门边：“对不起，之后我不能跟着你了。我也要回去。”
……
【第三更】辜负
喜丧神已经在另一位护法的押送下，来到不负堂内，相比原先不负堂门可罗雀，现在的不负堂人头攒动，大不似前。
喜丧神的双手捆绑，脖颈套上枷锁。她缓缓睁开双眸，正巧看向坐在轮椅上悠闲喝茶的宋音尘。
宋音尘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目光饶有兴趣，俨然不像当时喜丧神给她送药时候的落魄与病恹。
真是一只白眼狼！！
喜丧神内心酝酿了好多语句想要骂宋音尘。
“宋音尘，你把我抓来作甚，我还不是为了你办事！”喜丧神目光恨恨。
宋音尘一手托着瓷杯，一手用杯盖摩挲着杯沿，她眯着眼说道：“诬陷一个人，只要嘴唇一碰就可以，我也能做到。你现在还要嘴硬么？说，你是不是陆笙笙的细作。”
喜丧神觉得相当可笑又可气，她怒斥道：
“我呸。我可真是热脸贴冷屁股。我能是她细作，我怎么不和你那姓黎饿的好徒弟说这句话？”
宋音尘目光微冷：“别顶着我的脸说如此污秽之词。”
“你就是想杀了我。林疏雪。”
喜丧神瞪着宋音尘，她愤怒地说道：“杀了我，你以后不想靠我活着了么？”
她已经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谁都不会详细是真的。
宋音尘依旧毫不在意，她眯着眼看着喜丧神，看向周围屈服于自己淫威的弟子，就像是看待被自己圈养的羊群中，到底挑选哪一只羔羊一样屠杀简单。
她捏起喜丧神的下颌，靠近她的耳畔，唇角微微勾起：
“人活一条命，树活一张皮。你还用的我的面容，怎么好意思跟我相提并论？ ”
喜丧神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宋音尘继续说道：
“既然在走独木桥时成了我的影子，那当我走阳关道的时候，也要接受主人没有影子。”
真是狠毒啊。喜丧神想道。
“副掌门，该去上香了。”一旁的荼芜提醒道，手中还捧着三根神香。
“喔，时间到了啊。去吧。”宋音尘点头示意她下去，推着轮椅慢慢前往祠堂。
“林疏雪，别骗自己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曲清黎认为你有多厉害是吗？！”
喜丧神大口喘息着，她第一次看清了宋音尘的虚伪为人，泄愤似地狂笑着：
“你不怕曲清黎醒过来的时候，知道你杀了这么多的人，亲手再杀你一遍吗？你对得起你师父吗？！！”
反正都是难逃一死了，还不如将想说的话全都说完。
“我怕她作什么。”宋音尘像是触及内心易断的弦，她恶狠狠地朝着身后看去，说道：
“她当时没有杀我，不过也是她的内心的那颗可悲的慈悲心作祟罢了。”
喜丧神咬咬唇，将想说的话咽进了肚中。
想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这么说都是徒劳罢了。
其实喜丧神比宋音尘知道的更多一些。
宋音尘怎么会知道，在曲清黎出征之前，她曾多次叮嘱手下的人不要除掉水祟。
原因就是怕万一林疏雪死了，魂灵万一锁在海神宫，若是她转生成水祟，曲清黎怕后生将她误杀了。
而她又怕林疏雪万一死了，万一困在海底寂寞，怕她忘了从前有她这样的师父，曾在出征前还海底修建了海神宫。
曲清黎将她们的记忆一笔又一笔的绘制上去，全部都是美好的记忆。
曲清黎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般无私，她也是有私心的，但她若是将全部私心剖开来看，字字句句万千，都是林疏雪。
只是，当时下水的只有喜丧神，而并非宋音尘。
无数个曲清黎设想的“万一”，都被宋音尘完美的避过，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宋音尘依旧蒙在鼓里。
曲清黎对宋音尘曾经爱到这种程度，却又被宋音尘曲解到另一种维度。着实是无药可救了。
怪不得人们都说鲛人多贱骨，又记恨他人，疯起来都不惜大义灭亲。
活该。喜丧神想。
喜丧神虽然并没有涉及这段情感，可她光是看就觉得可惜：“杀了这么多的人，她该多恨你啊。”
“你以为这样就能刺激到我，是么？”
宋音尘再次来了兴致，她推着轮椅来到喜丧神的面前，弯了唇角，最后补充了一句：
“是借你的手杀的，怎么算是我做的呢。”
喜丧神呆滞：“……”
原来就连曲清黎的看法，她都算计在了自己的计划内。
宋音尘好整以暇地推着轮椅向祠堂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道：
“来人。”
“在。”
几位黑衣人赶来，正是宋音尘这段时间培养的侍卫，全都忠心耿耿。
喜丧神知道，这些人都是接替自己，当做宋音尘的长刀的。
“解决了吧。留着没什么用了。”宋音尘轻描淡写地说道。
祠堂外纷纷下起大雪。
荼芜先是在宋音尘的腿上放了一个汤婆子，又说道：“这雪好急，看起来要下上一段时间了。”
“是啊。”
宋音尘接过荼芜手中的香，撩起衣袍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扫视过众人，随后缓缓走入祠堂，面对着曲清黎的神像跪拜下去。
荼芜继续说着吉祥话：“若是堂主成为掌门，先掌门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吧。”
“是啊……”宋音尘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她恍然想起来，当年也是这么大的雪，曲清黎在院中用傀儡木偶教着自己学走路。她曾央求着曲清黎陪她一起踩雪玩。
她记得，曲清黎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时候的雪地踩起来沙沙作响，很是好听，只是后来自己的腿中了庄礼音的一箭，便再也感受不到了。
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复当年了。
在她跪下叩拜时，喜丧神的脖颈便被猛地折断，甚至喜丧神都没来得及留下遗言。
根本不费自己吹灰之力。
喜丧神终其一生，她从没有姓名，没有真正的家世背景，连喜丧神这个名字都是宋音尘精心策划好的绰号，只是当做宋音尘的影子存在过。
毕竟，宋音尘足够心狠，从不怜惜任何一枚棋子。
宋音尘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取出最后一枚丹药，轻而易举地放入咽喉。
最后一颗了啊。日子还真是快，当时明明记得还有不少的。
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