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也倏地睁大了眼睛,根本来不及作挣扎,便被拖入了帐幔之下。

  唇上胭脂仿佛被搅碎的花瓣,逐渐失去颜色,在唇角晕开一抹昳丽的红,满头的珠花和步摇随着凌乱的呼吸轻轻摇晃,磕碰作响。

  他有些惊惶。

  繁复的衣裙被揉乱,胡乱地缠在腿上,像束缚的绳索挣脱不得。

  “唔……段泽……嗯……”

  唇舌纠缠,熟悉的气息侵入,江知也被压在柔软的缎被里,仿佛身陷云端。

  烛火透过帐幔的缝隙照进来,帐内昏黄暧昧,他逐渐放松下来,搂着段泽的脖子回吻过去,又被更加激烈的索取逼得溃不成军,一双眼眸噙着泪花,水光潋滟。

  忽的头顶一轻,如云的发髻散下来,珠钗“叮铃当啷”落在缎被里,又很快被扫到了床下。

  上衣被解开,温热的掌心揉上他的小腹,又抚过纤细的腰肢,摸索了一阵,遍寻不得结扣,似有了些躁意。

  “等等,别撕……”江知也仰头蹭着他的唇,轻喘道,“弄坏就没有了。”

  段泽稍稍退开了些。

  江知也爬起来,解开罗裙,又将其他碍事的东西统统摘掉。

  “玎珰”一声,罗裙裹着环佩被扔到了地上。

  又是一阵窸窣,一串珍珠璎珞也滑了出来,帐幔开了一条缝,倏忽紧闭,接着便响起了一声/高一声/低的模糊呻/吟。

  夜色愈发深沉,月光模糊了树梢。

  陈命兢兢业业地守在门口,时不时咳嗽两下,提醒里面的人轻声。

  毕竟扮的是哑女。

  他一咳嗽,那夹着啜泣的低/吟和求饶便会骤然消失,似乎是被尽数强行堵了回去,只余下床架晃动的“吱呀”声响。

  -

  昨夜段泽仿佛吃错了药,又凶又狠,直到深夜还余兴未尽,令人难以承受。

  江知也甚至没能起来用早饭,将近午时才醒。

  仆从换过被褥之后,他懒洋洋地卷在被子里,浑身酥软,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段泽端了饭进来喂他。

  “来,吃点东西。”

  江知也闻着饭香滚到床边,蠕动了两下,放弃道:“我起不来。”

  段泽搁下餐盘,抱他起来,往他身后塞了两个软枕,然后端起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江知也张口咽下。

  胃里泛起舒适的暖意,他慵懒地眯起眼。

  “好吃吗?”

  “好吃,还要。”

  “坐正点,别呛着了。”

  江知也被喂了大半碗粥,浑身上下洋溢着饱腹后的满足,几乎要瘫在软绵绵的枕头里眯过去了。

  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睁开眼,问道:“你大清早上哪去了?我醒来过一次,没找见你人。”

  “去见陈千山了。”

  “啊,这么勤勉?是计划有什么变动吗?”江知也打了个哈欠,“目前暂时没我什么事儿吧?被你这么折腾一晚,我得歇几天。”

  “不是议事。”段泽替他将碎发拨到耳后,眼底浮现出一丝促狭,压低声音,“把他臭骂了一顿而已。”

  江知也:“?”

  “客居用了催情的香料,害我的人受了伤,这就是陈氏的待客之道吗?实在无礼至极!”段泽学着痛骂陈千山的腔调,说完自己先笑了,“他是真的很想要陈氏家主之位,为表歉意,不仅撤走了客居四周的侍卫,还允许我调风泽堂的人过来。”

  江知也眼睛噌地亮起来:“意思是……”

  “不出门的话,不用装哑巴了。”

  “那我——”

  “今天不行。”段泽伸出食指按在他唇上,“我让陈命去据点抽调人手了,一来一回,大概要半天的时间。何况,你起得来?”

  “……!”

  江神医恼羞成怒。

  当夜段某人差点睡地板。

  -

  留在流云渡的“江知也”动作很快。

  到玉林不过三两日,梦溪那边就有了动静。

  探子回报说,陈留行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匆忙带走了山庄中大部分精锐侍卫,朝着洛水桥的方向去了。

  陈千山大喜过望,来找段泽商议。

  “不急着动手。”段泽道,“才这点时间,若陈留行发觉什么不对,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调头回转。再等等,等他差不多到洛水桥,就算发觉不对想回头也晚了。我的人可以先和你去梦溪,你答应我的那件事别忘了。”

  陈千山点头称是。

  这些年他以游历之名在外,也拉拢了一些势力,但要靠这些人把陈留行从家主之位上掀下来,怕是还没事成就已经开始内讧了。他自己也有在暗中培养心腹势力,可惜陈留行盯得太紧,几年下来没成气候,最终还是得借风泽堂的手。

  不过手里的人再不成气候,这回也得拉出来打头阵,先行潜入陈氏山庄。因为风泽堂动手的条件之一,就是毁掉剑庐。

  两人约定,动手当天以剑庐爆炸的声响为号。

  一旦剑庐被毁,风泽堂从计划开始那日起瞒天过海、一点点运送到南派的所有人马都会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帮助陈千山攻下陈氏山庄。

  能不能顺利炸毁剑庐,对陈千山来说事关重大,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梦溪。

  为了确保剑庐能被炸掉,陈千山打算借身份之便,亲自回陈氏山庄进行布置。

  刚到门口,他就被客客气气地拦了下来。

  “二公子回来得真是不巧。家主出门之前亲口下令闭锁山庄,谁也不准进入……哎!二公子,真的不能进,还请公子莫要为难我们。”

  “谁也不准进?”陈千山冷声道,“陈氏二公子连自家大门都进不去,岂不让人笑话?!”

  “家主前日刚离开,若是二公子不信,大可追上去问问。”

  陈千山:“……”

  他这个大哥真是多疑又谨慎,出个远门,竟然直接闭锁了山庄。

  今日要是硬闯,消息定会插了翅膀似的飞到陈留行手中,万一他心生疑窦调头回来,岂不坏事!

  思及此处,陈千山收起满脸怒容,神色缓和下来,和门口的守卫随意寒暄两句就走了。

  回去之后,他绞尽脑汁,对照着梦溪地形图抓耳挠腮了一整晚,涂涂改改,慢慢在地图上勾出一条线来,又添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天还没亮,陈千山便召集心腹,给他们展示自己绘制的地图,花费半个时辰仔细讲解了如何从陈氏山庄后山一路挖地道挖到剑庐内部。

  翌日。

  山庄后山。

  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包括陈千山都拿起铁锹,热火朝天地挖了起来。

  -

  淬炼池里未炼成的那把兵器,始终是段泽心里的一根刺。

  他向陈千山提出这个条件,便是为了永绝后患,省得总有人惦记要把江知也丢进去祭剑。至于这个剑庐是不是陈氏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命根子、陈千山会用什么办法炸掉剑庐,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人手全去了梦溪,在那边准备妥当之前,玉林的府邸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俩,再加一个陈命,还有巡逻的零星的风泽堂侍卫。

  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风泽堂新的据点。

  江知也甚至可以离开院子。

  他已经很习惯这身麻烦的裙装了,不会再动不动就被绊倒,提着裙子到处溜溜达达,跑起来像一阵轻盈快活的风,高兴了还会让陈命给自己的发髻换个花样,还很喜欢到段泽身边晃悠。

  段泽正在看今天新递上来的密报。

  一根缀着玉环的裙带在眼前飘过。

  柔软的长袖拂过鼻尖。

  腰佩上的小铃铛被故意提到耳边,铃铃铃地响。

  段泽不堪其扰地抬起头。

  就见江知也努力挺了挺胸脯,对他进行一个相当拙劣的搔首弄姿。

  段泽:“……”

  段泽扶额:“别玩了。”

  “不喜欢吗?不是你非让我穿的?”江知也眨了眨眼,透着一丝狡黠,站起来转了个圈儿,佩环玎珰,裙摆如花盛放,“前夜你还把这串铃铛绑在我的脚腕上,咬着我的耳朵说清脆好听,再多响两声……”

  段泽顺手抄起一支没蘸过墨的笔,掷出。

  “咚”。

  正中他额头,留下一个圆圆的红印。

  “唔!”江知也捂着脑袋蹲了下去,委屈成一朵绿蘑菇,“自己做的坏事,还不让人说了?”

  “记那么清楚。”段泽忍不住笑了一下,过去拉他起来,“那我交代你的事,都还记得吗?”

  “……差不多。”江知也撇嘴,“到梦溪之后,我就和陈命呆在一起,等他收到你发出的信号,我就换成男装前去陈氏山庄,说自己是陈家三公子陈野,之后一切都交给你。”

  “不错。”段泽放下心来。

  过了会儿,他忽然道:“江知也。”

  “嗯?”

  “你想做陈氏家主吗?”

  江知也怔住。

  气氛忽的严肃起来。

  他没有立刻回绝,慎重地思忖片刻,才开口道:“我没有以前的记忆,不清楚自己是谁,过往的点点滴滴都是你告诉我的。我很信任你,段泽。”

  段泽安静地听着他说。

  “但是,”他道,“我并不想做依附你的菟丝花。你说我的师门避世不出,那么在这偌大的江湖里,除了风泽堂,我别无所依。”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眼段泽。

  好像没有生气。

  江知也顿时定下心来,声调微微扬起,眸子也在发亮:“如果可以,我想做这这个陈氏家主。”

  段泽笑了笑。

  他没提醒江知也在流云渡还挂着个坐诊神医的名头。

  反正这会儿江知也什么都不记得,把人带回流云渡也没有用。

  再说,这不还有陈留行送来的一份大礼,之前那张酷似江知也面孔整天在流云渡里里外外转悠,短时间内有谁会怀疑“江神医”的存在?

  既然江知也想做陈氏家主,那便让他做陈氏家主。

  区区一个家主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

  几日后。

  陈千山终于挖通了地道,率领心腹从地道而入,杀死了剑庐的守卫和工匠,把人推下淬炼池毁尸灭迹,又往剑庐里运送了大量的火药。

  段泽收到消息后立即动身,吩咐陈命带着江知也坐马车跟在后面,务必保护好江知也。

  这日午时。

  北边的山上轰然响起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几乎响彻半个梦溪。

  那屹立了将近百年的剑庐浓烟滚滚, 直冲云霄,仿佛升腾的狼烟。

  梦溪百姓慌张地从家中跑出来,茫然地望着半空那道浓黑的烟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人心惶惶。

  段泽站在视野开阔的山崖之上,手里握着一支千里镜。须臾,他放下千里镜,招来近卫,轻声吩咐了几句。

  “是,堂主。”近卫犹豫了一下,问道,“全都交给陈千山吗?”

  “全部。”段泽眺望着那座铺满琉璃屋瓦的奢靡山庄,轻笑一声,“他们争得你死我活,与风泽堂何干?我们只不过是做了笔生意,借了点人出去罢了。报酬我已收到,钱货两讫,何必再替他操心?”

  “那万一……”

  “没有万一。家主之位都送到他手里了,这还接不住,那他早死在陈留行的迫害之下了。我们还有别的要紧事做,忙着呢。”

  留守陈氏山庄的侍卫懵了。

  陈千山身着劲装皮甲,负手而立,身后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杀气腾腾。

  “从今日起,我才是陈氏家主。”他目光森寒,“不服者,杀!”

  死寂。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响起一道近乎破音的沙哑嘶吼。

  “二公子勾结人外,突袭山庄!快——!快去请家主回来——!!”

  刹那间,仿佛紧绷的某根弦断裂,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瞬间陷入无边混乱,兵刃相接发出的脆响回荡在如洗的苍穹之下,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风泽堂筹备已久的人马对上守备力量亏空的陈氏山庄,简直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看得陈千山嘴都要笑歪了。

  他踏过血泊,衣摆和靴子溅满了血,耳边掠过带着腥味的风,夹杂着隐隐的惨叫和怒吼。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陈千山视若无睹地一路行至前堂,堂而皇之地坐上主位,手虚虚地握着,仿佛在摩挲着什么,笑容愈发肆意。

  还差一样被陈留行带走的家主信物。

  “不过如此……哈哈哈哈……”他先是低笑,越来越大声,狂笑不止,笑得弓起身子,眼泪都溢出来了,“陈留行,你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暮色四合。

  陈氏山庄内的尸体还未清理干净,陈千山便已迫不及待地命人摆下庆功宴,美酒佳肴,歌舞美人一样不少。

  夜色下干涸的血迹,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和灯火通明之中的晏晏笑语仅一门之隔。

  “来!喝!”陈千山举起金玉酒盏,“今夜与诸位兄弟,不醉不归!”

  众人举杯相庆,欢声笑语。

  这场匆忙的庆功宴,陈千山给段泽递过请帖,但是被拒绝了,请帖上还留了一句话:“斩草还需除根,务必永绝后患,莫要误事”。

  陈千山看了两遍,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冥冥之中仿佛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