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争吵的动静惊动了段泽。

  他本就不大放心,闻声赶来,只见到了消失在屋檐一角的红衣。

  段泽皱了皱眉,推门而入。

  地上摔了一只碗,傅陵游倒在旁边,手脚发颤,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傅陵游!?”段泽脸色微变,迅速将他扶起来,“花醉给你吃了什么?他给你下毒了??”

  傅陵游捂着肋骨,面色惨白,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摇头。

  段泽将他扶到床上,一刻也没敢耽搁,去找了江知也过来。

  江知也抱着药箱一路小跑,头发都跑乱了,冲进屋就把傅陵游衣服一扒,直接往心口附近扎了一针。

  傅陵游:“!”

  扎完针,江知也才给他搭了搭脉,又翻了翻眼皮,紧张的神色逐渐变得疑惑起来。

  “……没中毒啊。”他转身质问段泽,“你不是和我说他中了毒,人快不行了吗?”

  段泽:“……”

  段泽:“那他这是怎么了?”

  江知也拔出银针,重新给他检查了一下,道:“骨头还没好全又裂了,痛的。”然后从药箱里翻出一粒止痛药丸,给他塞了进去。

  傅陵游总算缓过劲来,惨白着脸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见人没事,段泽松了口气,让下人过来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瓷,自己在床边坐下,道:“你和花醉又怎么了?吵成这样。”

  江知也正背对他俩在整理药箱,闻言竖起耳朵。

  傅陵游闭上眼睛:“……没什么。”

  “真没事?”

  “没事。”

  “那等你伤好了,去花家住半个月吧,也不用每天来点卯,你的事情我会另外安排人去做。”段泽拍了拍他,“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你了,好好休息。”

  人都走光了,随着轻轻的关门声,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傅陵游睁开眼,失神地盯着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

  江知也跟着段泽离开,走出一段路后,小声问道:“他俩一直都是这样吗?”

  “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得狠了十天半个月都不见面。”

  “……为什么?他俩感情不好吗?”江知也不理解。

  “他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的。”

  “哦。”江知也若有所思,“那我们要是在一起很多年了,你也会这样和我吵架吗?”

  “不知道啊。”

  江知也:“?”

  这可不是他想听的。

  他停下脚步,扯住段泽的衣袖,问道:“不知道??”

  段泽“嗯”了声,转头看他,眼里浮现出一丝促狭。

  江知也拧起眉毛:“真的不知道???”

  “我只能保证今天不和你吵架。”段泽翘起嘴角,亲了亲他的额头,安抚了炸毛的江某人,“每个今天都不吵架。”

  -

  又过了一个月,花醉还是没有来找傅陵游。

  江知也收到了一封来自百药谷的信。

  他拿着信去找段泽。

  “你师兄让你回百药谷?”段泽正在处理公文,闻言顿时停住笔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那你还回来吗?”

  “当然,百药谷行走是不能一直留在谷里的。”江知也趴到他背上,用胳膊环住脖子,偏头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我就是想带你一块儿回去见见师兄,问你最近有没有空。”

  段泽手一抖,写废了一张纸。

  “我……”他顿了半晌,“我应该带点什么礼物过去?”

  “谷里什么都不缺,师兄自幼在谷里长大,没去过外面,也不重物欲。”江知也想了想,“要不把你送我的那些药铲、针灸筒、砂锅什么的挑一挑,拣点好的送过去。”

  “砂、砂锅?”一想到要给江湖上神龙不见首尾、神秘莫测的百药谷主提个砂锅过去,段泽就眼前一黑,“不行,这太失礼了,那可是你师兄。”

  “没事没事,师兄很和善的。”

  当夜,段二公子失眠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派人去找附近镇上最好的工匠,打了一副金针、一副银针,配上纯金和纯银的针灸筒,还镶嵌了五光十色的宝石,装在铺了红色绸缎的沉香木盒里。

  江知也:“……”

  江知也:“呃,其实除了里面的针,别的都不是太……必要。”

  “必要。”段泽坚定道,“那可是你师兄。”

  那语气,活像媳妇见婆婆。

  江知也拗不过他,就随他去了。

  段泽迅速安排好了所有事务。本来他打算让江知也乘马车去的,还把马车里里外外重新装饰了一遍,但是惨遭拒绝。

  “马车?”江知也翻了个白眼,“你知道百药谷在什么地方吗?保证你这辆漂漂亮亮的马车走到最后只剩个车轱辘。”

  “……”

  于是两人一人一匹马,轻装上路了。

  -

  百药谷。

  这个藏在崇山峻岭之中的神秘山谷,被形形色色的传说蒙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不过置身其中时,看着也很寻常。

  段泽差点被进谷的路给绕晕了。

  “你……真的认路?”他狐疑道,“这个地方我们已经走了三遍了。”

  “没有。”江知也自信满满,“我打小跟着师叔进出山谷,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

  两个时辰后。

  江知也呆滞地站在一块石头前。

  “师兄他……好像把进谷的标记给、给改了。”江知也神色迟疑,又带着几分羞愧,偷偷瞄了眼段泽,最后沮丧道,“我迷路了。”

  “……”

  “我们是不是没带多少干粮?”江知也小心翼翼地朝段泽的腰上瞟了一眼,发现干粮袋子果然很瘪,更加羞愧了,“我的错。”

  “饿不着你。”段泽见他蔫巴巴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坐着歇会儿,我爬到高处去看看。”

  爬到一半,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浑厚的长啸,惊掠起无数鸟雀。

  “江神医——!”

  江知也噌地站起来,大声回应道:“薛峰!我在这——我在这里——”

  “唰啦”!

  茂密的树叶枝桠间落下一个庞然大物,轰的一声,震得落叶都抖了三抖。

  “江神医!”数月不见,薛峰人更壮实了,黝黑的皮肤加上壮硕的身形,在山林里穿梭宛若野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

  “师兄喊我回来的,我……哎!哎哎……”

  薛峰话不多说,直接弯腰一把将他扛到了肩上:“谷主让我来接你,我还在担心找不到人,太好了。”

  江知也挣扎道:“等等,段泽还在树上,你等等——”

  薛峰假装没有听见,哼着跑调的小曲儿往林子深处走,没走两步,就被一柄剑拦住了去路。

  “哟,这不是段二公子吗?怎么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薛峰收住脚步,吃惊道,“莫不是来深山老林里捉野猪?”

  段泽的脸色更黑了。

  “把人放下。”

  “不放……嘶!”

  话音未落,就被江知也狠狠锤了一下背,还特意挑了穴位捶的,顿时麻了半边身子,差点瘫坐在地。

  趁着薛峰撒手,江知也一翻身从他肩上下来,被段泽接在了怀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子在哪,你管得着吗?”薛峰揉了揉肩膀,随手抄起一棵被雷劈倒的树,气势汹汹。

  段泽按住剑柄。

  “行了,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些,别一遇到就跟斗鸡似的。”江知也按下段泽手腕,拦在两人之间,“再耽搁下去,师兄该等急了。”

  “师兄”二字一出,两人都神色微变。

  薛峰扔了树干,段泽整了整衣服,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三人和平地走在了一起。

  江知也:“……”

  -

  薛峰走的方向和江知也带的路截然不同,没多久,草木逐渐有了修剪整理的痕迹,一段平整的石子路出现在眼前。

  “到了。”薛峰停下来,“我还要去山里猎点肉回来,你们先去。接下来的路……”

  “我认得,你去吧。”江知也回头去牵段泽的手,发现段泽又在整理衣服,安慰道,“兄人很好的,你别紧张。”

  “我没有。”段泽的神色平静,平静到略显僵硬。

  薛峰嗤笑一声,十分不屑地走了。

  六年没回来,乍看到这些屋舍山崖和幽谷,江知也只觉得陌生又熟悉,鼻子微微发酸。他带着段泽慢慢地走,边走边回忆,转过一间屋舍,忽然见一个人影蹦跳着跑了过来。

  “公子!啊不……师叔!!”

  “哎,宋阮!”江知也抱住他,揉了一把头发,“你师父呢?”

  “在书崖那儿歇着呢,我去请他出来。”宋阮气色不错,人也圆润了一点,看起来更软更好捏了,“师父说,按照你们出发的时间来算,差不多今天就能到了。师父果然算得很准!”

  看来宋阮已经完全被自家师兄收服了。

  “回谷的标记变了,师兄怎么都不告诉我?”江知也道,“害我迷路了两三个时辰。”

  “哦,师父他记性不太好,写信的时候忘记了。”宋阮老实道,“所以掐着时间让薛大哥去接人。我去请师父过来。”

  江知也:“……”

  趁宋阮去书崖请人的时候,段泽拉着江知也悄声问道:“你师兄……高寿?”

  “什么高寿?”江知也瞪了他一眼,“师兄只是喝药喝多了,记性有点差。”

  “……到底多大?”

  “好像也就比你大一点?谷中不知年岁,大家都不在乎这个。”

  说话间,宋阮扶着温席玉出来了。

  段泽远远一望,不由怔住。

  他没想到这一代百药谷主,竟是个跛子。

  待他们转过山崖屋檐投下的阴影,走到明亮处时,段泽瞳孔骤然紧缩,脸上浮现出一瞬的茫然和空白。

  温席玉穿着淡蓝的棉布长衫,手里拄着一根竹竿,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左眼似乎受了伤,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在宋阮的搀扶下缓步走来。

  他的气质很干净,笑起来像拂过山谷的一缕清风。

  “师弟回来了?你现在这模样倒是有趣。”温席玉将目光投向段泽,“这位是?”

  “师兄不认识段泽?”江知也诧异道,“可是临出谷前,不是你嘱咐我照拂一下他的吗?”

  段泽死死盯住温席玉,耳畔轰鸣,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跛足、独眼、还有照拂……

  温席玉也有些意外。

  “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小也,谷规有训,外人不可随意入谷。”

  “他不算外人。”江知也挠了挠头,“师兄,我们成亲了。”

  温席玉:“……?”

  宋阮:“师父?师父?!师父你醒醒,师父你怎么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