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来的计划,傅陵游那边还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凑齐人手,这会儿还在洛水桥附近过不来;薛峰又在护送宋阮前往湖州的路上,根本不可能得知此番变故,自然也无法赶来接应。

  此时两人可谓孤立无援,全靠自己。

  尤其是段二公子。

  带着这么个娇生惯养、东南西北都不一定能分清的小少爷一路逃亡,段泽忧心不已,虽然表面上不曾流露什么,但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时刻刻紧盯着陈野,随时制止小少爷毫无常识的各种找死行为。

  他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

  “陈野。”

  “嗯?”

  “在山里走的时候,你一定要跟紧我,我说东你绝不能往西,鲜艳好看的东西不要碰,还有树上和地上的东西不可以乱捡着吃,哪怕看起来能吃。”

  “唔,好。”

  但实际上——

  休息时,陈野会偷偷溜去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忙忙碌碌,然后满载而归。

  他摘来的野果居然都是能吃的,帮忙捡来的柴火居然都是能烧的,还拽着自己避开了一条藏在树上的毒蛇。

  段泽:“???”

  江知也坐在篝火旁,拿袖子擦擦野果,咬了一口,抬头发现段泽用一种非常微妙的、仿佛见到傻子开窍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表现不太像陈氏的废物三公子,但在逃命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上,实在没必要继续藏拙,于是翻了个白眼,道:“干嘛?”

  “……没什么。”段泽也拣了个果子吃,又往篝火里丢了点柴,不经意似的问道,“这些都是薛峰教你的吗?……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就随便问问。”

  “不想说。”

  “当我没问。”段泽拔起一根叉了鱼的树枝,吹吹上面的灰,递给他,“熟了,吃吧。”

  江知也接过来尝了一口,被烫得吐了吐舌头,皱起眉:“好淡。”

  “没有盐,凑活吃吧,好歹能填肚子。”

  “就一条鱼。”江知也想分一半给他,“你也吃。”

  “我吃野果就行。”段泽不由莞尔,心想这小孔雀还挺好带的,希望等会儿睡觉不要太折腾。

  这具身体底子很弱,需要更多的食物和休息,江知也便没再推辞,不客气地一个人吃完了整条鱼,又啃了两个果子,然后脱下外衣,团了团枕在上面,准备睡觉。

  然而刚一躺下,就被地上的树枝落叶和杂草硌得跳了起来。

  他错愕地盯着刚刚躺下的地方,试图找出那么一两样尖锐扎人的玩意儿。

  然而连颗小石子都没有。

  江知也有点懵。

  上辈子他经常进山采药,不说皮糙肉厚但起码没遇到过这种问题,这辈子虽然皮娇肉嫩但没睡过比床更硬的东西,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噗……”

  “你笑什么!”江知也恼羞,“本少爷从没在这种地方睡过觉!”

  “没笑你,我只是……噗……咳,真的没有笑。”赶在江知也炸毛之前,段泽止住笑意,拍了拍膝盖,“过来睡,再把衣服垫在下面会好些。”

  江知也:“?”

  江知也迟疑:“你是说……让我枕着你的膝盖睡觉??”

  “嗯。”

  “但你不是,那个……”

  “可以,没事的。”段泽道,“我不讨厌你碰我。”

  江知也感觉心脏又抽痛了一下。

  不过倒也习惯了,他默默地撇去那些快要溢出来的酸溜情绪,安静地抱着衣服过来,铺好,躺下,倒头就睡。

  段泽取了几根尚未燃尽的树枝出来,把篝火弄得小了些,又将自己外衣盖在了陈野身上。

  这个季节山里的夜晚几乎听不到虫鸣了,四野寂静,月色微凉。

  他低垂着眸子,看着蜷缩成一团睡在膝头的陈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又酸又软。

  须臾,一声轻叹消散在夜色里。

  -

  逃亡路途漫长且艰难。

  但这几天下来,段泽觉得陈野除了不太能走,过几个时辰就要歇一歇,其他各个方面简直省心到不可思议。

  走不动路没关系,自己可以背着他再走上一段,实在走不动了,两人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这时陈野就会挪到身边给自己揉腿,一揉就是小半个时辰,额角汗水沾得发丝凌乱,连睫毛都湿漉漉的,但再辛苦都会认认真真地揉完,然后去水边洗把脸,继续走。

  逃亡途中风餐露宿,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不管多难入口,他都会一声不吭地吃完,皱着脸嚼吧嚼吧,顶多小声抱怨一句“下次给本少爷找点人吃的,不要猪吃的”。

  陈野甚至还会帮忙守夜,哈欠连天地熬上两个时辰,熬得眼睛都红了,白天揉腿的时候揉着揉着就睡着了,小猫似的蜷缩在自己身侧,迷迷糊糊眯上片刻。

  这个时候被叫醒会有起床气,但是不长,转头又一骨碌爬起来,乖乖地继续跟自己走。

  怎么会有这么乖巧省心的小少爷。

  和在陈氏山庄时判若两人。

  ……

  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目光落在陈野身上时,渐渐地掺进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

  陈氏的人越追越紧,难免交手,段泽身上的伤渐渐多起来。

  江知也撕下衣服给他包扎止血,又在附近找了点消炎的草药,嚼碎了敷到伤口上。

  “这也是百药谷教你的?”

  “你哪来这么多话,血都要流干了。”

  “好凶啊。”段泽疲倦地笑起来,“嘶,好痛……我睡会儿,有动静叫我。”

  “你睡吧。有我在。”

  ……

  …… ……

  逃亡整整九日后,两人终于在梦溪边界的峡谷口被追上了。

  领头的是陈命。

  “三公子,我奉家主之名,前来请公子回去。”

  “回去?继续把我扔进淬炼池当肥料?”江知也嗤笑一声,眼神明亮,褴褛的下摆和衣袖在风中飞扬,原本白皙的肤色晒黑了不少,看起来竟与之前判若两人,“我大哥给你多少买命钱?本少爷出双倍,如何?”

  “和他废话什么?”段泽挡在他身前,低声道,“等会你就往峡谷里跑,一直跑,别回头!”

  “哦。”江知也道,“那你要怎么找到我?”

  “傅陵游差不多也该到了,再不来他这个副手也不用做了。你藏好,他会找到你的。”

  “可你——”江知也猝然顿住。

  自己救段泽,本就是为了利用他离开陈氏,没想到这些日子相依为命久了,险些被同甘共苦出来的感情蒙蔽了双眼。

  江知也没再犹豫,扭头就跑,跑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是让你别回头吗!”

  江知也被吼得一个踉跄,差点绊倒,赶紧加快步子继续跑,心道这家伙难道脑后长了眼睛,否则怎么知道自己偷偷回头了。

  段泽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勾起唇角,手中红尘剑一转,眼底蓦地亮起嗜血的杀意。

  “杀——!”

  “别后退,杀了他!!”

  “家主说了,生死不论!重重有赏!!”

  -

  身后兵戈交击声响成一片,杀声震天,仿佛有千军万马。

  江知也越跑越快,跑得眼前模糊一片,时不时被盘根错节的草根绊倒,又很快爬起来继续跑,锋利的草叶划破皮肤和脸颊,掌心满是细小的伤口,血染红了石子和青草,耳边逐渐只剩下了清澈的风声。

  他跌跌撞撞地藏进了一个石壁凹陷处,抱紧膝盖,大口喘气,浑身都在发抖。

  段泽……会不会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江知也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检查身上的伤。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

  他很小心地撕了一点布条下来,包在比较长的伤口上,动作尽量小幅度,免得洞口的草叶晃动,暴露了自己。

  他蜷缩在洞里,一点点地处理伤口,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把伤口都包了起来。

  江知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附近传来搜寻的动静,人数还不少。

  “这边……还有那边!都麻利些!”

  是陈命的声音。

  --------------------

  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顶锅盖)……晚上七点还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