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身上干干净净的,自己也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冲个澡洗个头很快就出去了。
付萧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被洗完澡的乐宁催着去洗漱,也就暂时停止了胡思乱想。
等付萧也洗完澡,连同乐宁换下来丢在脏衣蓝里的衣裤一起拿去要放洗衣机洗。
习惯性的先掏一下衣服裤子上的兜,就从乐宁穿的那条运动裤里掏出了一团红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付萧站在阳台上,抖开抓在手里的红色布团。
就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红色的布,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
“乐崽,你兜里红布是做什么的?乐崽?”
付萧喊了一嗓子,但卧室里的乐宁没有吭声。
付萧想了想,把那块布放在了一边,脏衣服都塞进了洗衣机。
弄完这一切,他回到房间,发现乐宁果然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他今天倒是没有穿浴袍,不知打哪儿翻出了他以前放在这边的一件旧T恤,当睡衣穿了。
两条光溜溜白生生的腿就那么晾着,大大咧咧的。
付萧无奈,暗道真是个心大的。
走过去拉过被他压在身下的被子一角把乐小狗卷住,权当给他盖被子了,自己也去一边地铺躺下了。
睡着前他心里还在想:还是得再回乐家一趟,不论是给乐崽收拾一些衣服鞋子之类的,还是……弄清楚乐家三楼到底有什么。
潜意识里不断有一个年念头在告诉他,弄清楚这件事很重要。
而且他已经本能的感觉这件事要瞒着胡阿姨了。
带着一缕说不上来的担忧,付萧迷迷糊糊睡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觉惊醒,他却发现乐宁不在房间里。
没有在房间,也不在公寓。
付萧出了一身冷汗,迅速想起什么,忙拿了自己的手机拨打乐宁的电话。
然而下一秒手机铃声在卧室枕头底下响起,付萧冲过去掀开枕头,看到正是乐宁的手机,一瞬间他脸色铁青。
大半夜,乐宁似乎出去了,无声无息,手机没带,甚至鞋子都没穿!
付萧绷不住了,冲出公寓去找。
*
乐宁是被冻醒的。
他感觉到很冷,下意识的伸手划拉着想要拽被子,但是却拽了个空。
他有些迟钝的睁开眼睛,下一瞬却猝然吓到一秒清醒。
这是哪里?
好黑!
“付……小小?付萧!”
没有人回应。
他发现自己此时是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的,抬起头一看,却赫然看见他面前正对着他的是三个红色的点,两高一低,并排“悬浮”在他眼前。
他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等定睛一看,才骇然发现那哪是什么红点,那分明是插在香炉里的,三根正在燃烧的线香。
线香在燃烧,三缕极细的烟雾从线香顶部飘起,明明这个房间没有风,三道烟雾却在升到半空中就聚集在一起,然后往同一个方向一股直线似的飘去。
香燃烧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烟雾飘起的方向也不正常。
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正在对着这三支香用力的吸气,才会产生这样的现象。
乐宁傻眼了。
他整个人僵得厉害,心底的恐慌已经在叫嚣着逃跑,行为却半点不受控制,顺着那烟雾聚拢的方向一点一点抬头。
别看!别抬头!快跑!
越是这样在心里警告自己,却越是做出完全与意志相背离的举动。
眼帘里逐渐出现了面前这个神龛完整的模样。
在幽暗得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乐宁看到了那尊背对着他的无头神像。
“啊!”
他惊呼着,一屁股往后跌倒,紧接着就这么蹭着地面往后缩。
不是他不想站起来跑,他被睡着睡着莫名在与入睡前完全不同的地方醒来,还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幕给吓得浑身都软了,一时之间竟然站不起来。
黑屋,神龛,两长一短的三根香。
仿佛一道电光在脑袋里闪过,乐宁猛地想起了一段已经被他遗忘了的久远的记忆。
那个时候他还小,可能只有四五岁。
那时候他的爷爷还在世。
小孩子有时候往往比很多人还要更能准确感知到旁人对自己的态度。
乐宁从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得出,爷爷不是很喜欢他。
爷爷对他很淡漠,基本都无视他,只当没有他这个人。
但有一次例外,乐宁记得那天爸爸妈妈不在家,爷爷一反常态的和他说了好几句话,给他拿了巧克力吃,最后还破天荒的抱了他。
在小小的乐宁记忆里,爷爷可是从来没有抱过他。
爷爷身上有一股不是很好闻的味道,乐宁说不出来,像是什么东西烧掉以后发出来的那种味道,他其实被抱起来也没觉得很舒服,甚至有点害怕。
但是那天爷爷莫名的对他很有耐心,甚至可以说很温柔,所以他再不舒服再害怕也忍住了,乖乖巧巧的让爷爷抱着他上了楼。
“乐宁,爷爷和你说,这个房间里住着咱们家千辛万苦才请回来的福神,祂在才能保佑咱们乐家财运亨通永世不倒,所以咱们一定要虔诚的,用心的去供奉祂,知道吗?”
乐宁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这时候得点头,不然爷爷一定会不高兴。
他乖乖点了头,怯生生的扯了扯爷爷的衣袖,弱弱的说,“爷爷我饿了。”
本能的害怕让他想要离开那个从来没有去过的楼上,离开那扇顶上挂着奇怪镜子的黑黑的房门。
没想到爷爷却把他放了下来,在他肩膀上推了推说,“小宁乖,你进去给福神上三炷香。”
小乐宁吓坏了,当下就转身抱住爷爷的腿,含着眼泪怯怯的说不要。
没想到爷爷一下子就发火了。
爷爷板起脸的样子太可怕了,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不在身边,乐宁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最后不得不听爷爷的话,一步三回头的,几乎是被爷爷强迫着推着小小的肩膀给推进了那个房间里去。
对于那时候小豆丁一样的乐宁,不论是黑漆漆冷冰冰的房间,还是房间里那在他看来庞然大物一样的神龛都太可怕了。
他是踩着凳子上的香,忍着恐惧的心乖乖巧巧走完爷爷要求的所有流程,乖乖磕了头,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出去了,一转身就发现爷爷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并且还把他反锁在了房间里。
那天乐宁被关了一整天,等他爸妈回来发现这件事,把他从那个房间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发起高烧意识模糊。
依稀只记得爸妈和爷爷发生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爷爷却不像以前被稍微顶撞一下就大发雷霆,反而一直在哈哈大笑,说什么“选中了小宁这是小宁的福气”之类的话。
那次乐宁病了一个多星期才逐渐好转,等他完全好起来,他就很少再见过爷爷了。
或许是那次事件给小小的乐宁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他后来对那天发生的一切忘记得非常快不说,还留下了怕黑的毛病。
如果不是现在忽然又回到了这里来,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这段记忆。
而现在乐宁也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他竟然在他们家。
他们家三楼房间里原来一直供奉着一尊神像!
可是他明明在付萧家里睡觉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在这时,乐宁听到一声很细微的“咔嚓”的声音,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与坚硬的东西摩擦发出的声响。
他像一只受惊的小狗,竖起耳朵和脊背,猛地朝着响动的地方看起。
香炉里的香此时竟然已经快要烧到底了,而声响……
“咔嚓——”
乐宁惊恐的瞪大了眼。
是那尊神像!
神像在动!
“呜——”
他没忍住泄出了一点哭腔,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竟然连这么一点声音都显得很响。
乐宁反而吓坏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双包满了泪水的狗狗眼直直看着神像,眼睁睁看着那神像竟然一点一点朝他转了过来。
那是一尊雕刻得极其精致的木质神像,不论是从衣服的皱褶纹理到手指的形状细节,都有一种栩栩如生之感。
就是太像真的了,所以才更显恐怖。
因为,随着神像转过身来,乐宁终于看清楚了。
那不是没有头的神像。
他有头,只不过他的头是被他捧在手里的。
乐宁的最后一丝坚强止于神像手中的头颅突然朝他睁开了眼睛。
“啊啊啊啊!”
乐宁再也坚持不住,惨叫着拼命往后爬去,没几下就感觉自己后背抵到了门,他乱七八糟的在门上摸索了好几下,终于打开了门,软着腿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神像沉默的坐在神龛中,捧在手上的头颅却一点一点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点点意犹未尽的饱足感。
‘香……好吃……’
‘还不够……想吃血肉……’
咚咚咚咚——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三楼楼梯朝下不断响起。
乐宁一边跑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看,那个神像再逼真,可是没有腿,下面就一个底座一样的,追不过来!
然而再怎么不断安慰自己,可是他整个后脑勺都是紧的。
还是忍不住害怕,那个神像是不是追来了?会不会就贴着他后脑勺?
越害怕越没办法无视,他实在忍不住,在快要跑到一楼的时候还是回头了。
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乐宁心神一松,就是这一松懈让他脚下一空,他惨叫一声从最后几阶楼梯上摔了下去。
疼!
撞到的胳膊膝盖后背全在疼。
最疼的是脚踝,可能扭到了。
乐宁蜷缩在楼梯最下面好几秒,才稍微缓过来一点。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竟然没有穿裤子!
他身上就穿了一件当睡衣的旧T恤和一条小裤衩,连鞋子都没有。
他到底是怎么从付萧家来到了这里的?
一楼大厅静悄悄的,因为窗帘都拉上了,也同样黑得可怕。
偏偏这里所有家具还被白色的防尘布盖住,半夜三更独自一人待在这里就够吓人了。
何况。
咚——咚——咚——
乐宁听到了从楼上响起的怪声。
那是……那是神像的底座在地板上“行走”发出的声音!
“呜呜呜……”乐宁呜咽着爬起来,忍受脚腕上传来的剧痛,一瘸一拐的要往外面跑。
可以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种苦。
娇生惯养这个词很好的诠释了乐宁短短的十八年人生。
他就像一只被恶兽追赶的小奶狗,吓得呜呜直叫瑟瑟发抖还不得不挣扎着逃窜。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怜惜他。
乐宁冲到大门处,却发现大门锁着,无论他怎么打都打不开。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啊?付萧!”
乐宁拍着门绝望的喊了几声,可是外面静悄悄的,楼梯那里的“咚咚”声却越来越清晰了。
乐宁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这种绝境里,他反倒奇异的冷静了几分,果断放弃了这扇打不开的门,眼睛一扫,朝着通向后边小花园的落地窗那儿跑去。
那里做了玻璃门,连接着外面的阳台直通小花园。
希望那里没有上锁。
虽然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现在的乐宁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刚冲过就听到巨大的一声“咚”,神像似乎失去耐心,直接从还没走完的楼梯跳下来了。
它到一楼了!!
乐宁一把掀起厚重的遮光窗帘钻了进去。
没有了窗帘挡光,借着外面的月光和路灯,他眼前清晰了许多。
也正因如此,乐宁傻眼了。
他计划中的,通往阳台和花园的玻璃门呢?
没有!
他的面前是一整面平滑的玻璃!
他在刚才的黑暗和慌乱中搞错方向——跑反了!
犹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乐宁僵在原地。
咚——咚——咚——
越来越近了。
一股又一股颤栗感直冲乐宁的天灵盖。
乐宁缩在宽大的落地窗帘后面,瑟瑟发抖着捂住鼻子和嘴巴。
咚、咚、咚……
怦怦怦、怦怦怦怦……
沉重且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乐宁激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然后在某一瞬,那个“咚咚”的声音猛地消失了。
乐宁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些经典恐怖影视剧里的情节。
躲在衣柜里连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主角,听到外面的怪声消失,以为安全了,一拉开衣柜门的时候却在瞬间和鬼怪贴脸!
类似的情节不受控制的不停在乐宁脑海里交织闪现。
而也就是在这时,他真的感觉到,隔着厚重的窗帘,他面前的布料似乎真的一点一点,被什么东西顶出了起伏的弧度。
乐宁死死屏住呼吸,在那一小块一点点隆起的布料上,依稀看到了一张人脸的轮廓。
有一张脸,正贴着窗帘,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