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他们的货车司机是当场死亡。
直到看到被救援人员从翻倒的大车驾驶室里拖出来的尸体,他们才真切的意识到这次的撞车有多严重。
他们三个能保住命,甚至伤势最严重的黄鑫都更多是被弹出的安全气囊给撞伤,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但是也有过不少案例表明,有的人在发生意外之后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但隔天甚至过了几天忽然死亡的,所以前来救援的医生也不敢大意,要求他们三人随着救护车一起回医院做检查。
之后或许还要配合交警处理车祸后续,不过让岑青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的后续是由贺隶亲自过去处理的。
彼时已经到了第二天,岑青三人在医院做过检查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
实际上看他们生龙活虎的样子根本就不需要住院,但是黄鑫遭遇车祸的事情被他那个在医疗界人脉太广的舅舅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当场他就办好手续把外甥转去了他的医院,连带着岑青和王钊也沾光。
黄鑫因为偷跑行为原本是要被他爸打断腿的,结果一转眼人就出了车祸,听说是和大车相撞的时候黄鑫妈妈差点没晕过去。
老黄也差不多,虽然看起来还是凶巴巴的严父,但是毕竟没有打断小黄的腿,甚至还亲手给他倒水喝不是?
黄鑫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之后他就被摁头强行住院了。
王钊和岑青屁事没有,也被安排着在舒适豪华的高级病房住了一晚。
果然和少爷玩的人都是少爷啊,瞧瞧这病房,就跟酒店套房似的,连厨房都有,啧啧啧!
没想到我小王有生之年还能享受这种待遇。
王钊正美滋滋呢,没想到就和打开门进来的贺大少对上了眼神。
王钊大惊失色,差一点想跳窗而逃:我艹!完了,我要被抓了!
他僵在原地,正在想该怎么滑跪显得更有诚意,却见贺大少余光都没有扫他一下,眼睛只黏在岑青身上,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岑青对他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很惊讶,除了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手指有轻微蜷缩,完全看不出他有异样。
贺隶大步走到少年病床前。
清瘦的少年穿着宽松的病号服,清晰凸起的锁骨在略显空荡的病号服下更让人看着觉得伶仃。
他一直就不壮,这段时间更是瘦了不少,甚至都显出几分单薄脆弱的模样了。
可能是没注意到,也可能是没空打理,头发也略微有些长了。
乌黑的发梢零零散散落在雪白的脖颈上,晕染出几分说不出的柔软乖巧。
让人看得心口一软。
贺隶在病床边蹲下来,没有让少年用仰视的视角看他。
“抱歉,我来得有点晚。”
岑青与贺隶对视。
其实一直以来他对贺隶的眼睛都存在一种隐晦的回避,因为他在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的眼睛让他压力倍增,那里面,总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透过贺隶那双眼睛窥视他。
这还是岑青主动,且这么长时间的去直视贺隶。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岑青藏在身侧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死死抓住了被单。
没有了。
感觉不到了。
而且在“梦里”和贺隶相处得太多,现在的岑青能够很轻松就分辨出面前的贺隶到底是贺隶还是贺唳。
显然,现在的贺隶,是正常的贺隶。
那贺唳呢?
真的……死了吗?
岑青被这个猜测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攀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该感觉到轻松才对,然而他无法欺骗自己。
眼前贺隶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与他年少时候的模样隐约重叠,最后化成那只怪物在自己面前破碎掉的模样,反反复复,让岑青无法冷静思考。
直到他的手被一双很有力的温热大掌握住,握得很用力,像是藏着点隐忍的怒气。
“哭什么?哪里痛吗?”
原来我哭了啊!
难怪眼前的人面容这么模糊。
可是有什么好哭的呢?
从一开始就恐惧得要死,恨不得拼尽全力去摆脱的怪物死掉了的话,不应该哭才对啊。
还是说,他是被对方临死的时候说的话给催眠暗示了?
邪恶的东西都很喜欢玩弄人心。
“让医生再过来看看?”
岑青连忙摇头,“没有,我没受伤。”
“那你哭什么呢?”
男人抬手,指腹轻轻落在了少年眼尾,给他擦掉又即将溢出的眼泪。
岑青只觉得被触碰得灼烫,后知后觉往后偏头躲开。
于是他看到贺隶眼神倏忽变得晦暗起来,他另一只手仍握着他,那力道让岑青很快感觉手指发麻,只觉心惊。
“阿岑,是在为他伤心哭泣吗?”
明明在现实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吧,他们的关系甚至应该是那种尚还陌生防备生疏才对。
贺隶在明晃晃的表示,对于之前岑青遭遇的‘梦’,他也同样身陷其中。
不,按照岑青冷静下来之后的思考,他甚至应该是主谋之一才对。
岑青眼神变冷了,毫不示弱的回视他,“你演够了吗?”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贺隶瞬间就察觉了他的意图。
在岑青冰冷的目光下,贺隶忽然掀唇笑了一下,紧接着用不容反抗的姿态,一点一点挤开岑青紧紧攥起的手指,从指缝间强硬的穿过,十指紧扣。
与岑青被看不见的它曾经扣住的动作如出一辙。
分明……就没有区别。
大掌落在了少年后颈,把他压向自己。
明明贺隶才是那个曲着一条腿单膝跪地看似处于下风的人,然而这个局面分明就是他在强势掌控。
近得就差鼻尖都要碰在一起了,他才停下来。
指腹每一下摩挲都能感受到少年后颈的细腻和微颤,这奇异的安抚了他心中的戾气。
他沙哑开口,“你乖一点,我也不想失控,阿岑,我没有对你演,我只是不想吓到你,更不愿意伤害你,嗯?”
岑青其实不是一个会服软的性格。
但那是以前。
他现在都还能清晰的想起‘看到’黄鑫在自己面前死去时那瞬间的心情。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不能单纯的称之为人,也明白它的暴戾与残忍从不是唬人的。
“你答应过,跟我走的,对吧阿岑。”
岑青垂着眼帘不想与贺隶对视,“我答应的是你吗?”
“你心里清楚,并无区别。”
这种时候倒是又不装了是吧。
岑青心里来气,理智是一回事,但控制不住的情绪又是另一回事。
他还是忍不住刺他。
“相比起一开始就从不掩藏真面目,邪恶满满的它,我更讨厌道貌岸然披着人皮欺骗玩弄我的人渣。”
他等待着,眼前这个男人暴怒。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对方的大笑。
岑青震惊的看着像个疯子的贺隶,甚至震惊得没能躲开他骤然落在自己鼻尖上的亲吻。
“阿岑真的很聪明,但是不要调皮了,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了,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呢?”
岑青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正要开口,眼角余光扫到了旁边一直目瞪狗呆的王钊。
“……”把他给忘了。
贺隶似乎在严密的关注着他的每一丝情绪变动,瞬间就偏过头,目光落在了王钊身上。
王.被迫吃瓜.吃得太嗨.错失离开时机.钊:“对不起我刚才没反应过来,我这就滚,这就滚……”
“不必了。”
开口的是贺隶,紧接着岑青被他一把抱了起来,“我带他回去了,你留在这儿办好后面的手续,以及……帮他跟那位还没断奶的小男朋友带个口信。”
王钊:“……什,谁呃小黄吗?啊啊,您请说请说。”
贺隶无视掉岑青咬牙切齿的“放我下来”,面对王钊,他脸上就没有了半分温度,声音都冷到极点,说出的内容却叫王钊下巴都要掉了。
“跟他说,阿岑从今以后归我了,不想死就别来招惹。”
“…………”
直到自家老板抱着人走了好久了,王钊都没能从冲击里回神。
这就是豪门的乱吗?
长见识了……
*
那边岑青刚一挣扎就被贺隶一句话按住了。
“不想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阿唳到底怎么样了吗?”
因为身体悬空,全凭贺隶一双手臂支撑,这种只要对方不愿意,松松手就能把他摔下去的被掌控感让岑青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下意识一手抓着贺隶的肩,一手揪着他衬衫领子,打定主意对方要真的把他扔下去,就一定要把对方也一并扯下来垫背。
而事实上,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们这个姿势可太亲昵暧昧了。
岑青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贺隶怎么注意不到?
他眼底闪过愉悦的光,并且不打算提醒少年。
他甚至暗暗把手臂上的力道放松,让岑青感觉摇摇欲坠而不得不本能的贴近他更多,也抓得他更紧。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
眼底被深深压住的情绪浓郁得让人心惊,好在这个时候的少年又不知为什么开始回避他的眼睛了,不然一定又要吓到他了。
“与其让阿岑总是去猜测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不如亲自带你去看看。”
因为贺隶的这句话,岑青彻底歇了和他唱反调的心思,默认的态度,任由他把自己带出医院,又送上了车。
岑青被安放在副驾驶。
贺隶还偏要俯过身来给他系安全带。
他没有忽略少年坐进车内时那一瞬间瞳孔的收缩。
他对坐车这件事,终究还是留下心理阴影了。
心中的怜爱泛滥,贺隶忍不住,就着俯身系安全带这个恰好把少年围困住的动作,再次低头凑近。
但是这次亲吻没能落下来,他被一拳捶在了脸上。
“……”
“你真当我是你们养的兔子,想揉就揉想捏就捏?”
少年眼中迸发出狠戾之色,虽一脸病容再加上瘦得伶仃,气势上却半分没有落下。
他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更不是锦绣堆娇养长大的小王子。
他是在暴力和阴暗里长大的孩子。
就算偶尔会软弱,也不会一直软弱。
岑青下手很重,也做好了贺隶翻脸的准备。
贺隶不是个正常人,这里指的不仅仅是他心理不正常,他生理上也绝对不正常。
岑青虽然还无法确定贺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他的危险性。
在梦里看到的姥姥,还有那些贺家人,包括那个叫石揾的老头,对“煞”这个存在的态度都如临大敌。
足以证明这个东西不是一般的祸害了。
但被逼到这个地步,岑青也不愿意真的就变成任它拿捏的模样。
即便他在百般无奈,被逼到绝路的情况下答应了它,也没有打算反悔,但不代表他就事事都要顺从它。
明明那么凶狠的揍了人,但那狠戾的表情下,掩饰的警惕和不安,还是让贺隶觉得他很可爱。
他不是很在乎的随意摸了摸被打的脸,甚至还朝岑青笑了笑,“阿岑不喜欢,我以后一定征得你的同意再亲你。”
岑青冷笑,“我不同意,你在做梦。”
贺隶居然点了点头,“那真是个美梦。”
岑青:……
忽然就变得厚脸皮的贺隶,有点不好招架。
好在贺隶看出岑青的耐心已经快要见底,不再惹他。
他上了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
又一次回到贺家老宅。
岑青已经心如止水了——他原本以为的。
“这……是什么玩意?”
岑青看着房间里的棺材,以及棺材里手牵手肩并肩躺在一起,甚至手腕上还分别用红绳绑在一起的两个纸扎人,差点失语了。
原因当然不止是因为这个场景的诡异。
还因为……
这两个纸扎人,一个是贺唳的脸一个是他的脸,惟妙惟肖到他想要认不出来也不可能,除非他瞎掉!
贺隶看少年一副隐约要炸毛的样子,安抚似的在他肩胛骨上抚了一下。
就这一下,岑青却应激似的跳了起来,紧跟着忽然爆发,转过身一把揪住贺隶衣领就把他摁住。
男人个头比少年高,身体比少年健壮,但就是被弄得连连后退,最终被抵在了棺材上。
少年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他们如此贴近。
哪怕被忽然摁着脑袋差点按进棺材里,贺隶的心情也好极了。
阿岑在壁咚我,还摸我头,嘻嘻……
岑青哪知道变态的脑回路,他现在是真的挺生气,摁着贺隶的手毫不吝惜力气,就差把他的脸直接压到躺在那里面的纸人身上了。
“你告诉我,这什么玩意?”
“这个……是代替你和阿唳成亲的纸人啊,有什么办法,你们两个一个被镇在别人的棺材里,一个偷偷离家出走却被坏人抓走下了摄了魂。
要不是我动作快把你的魂魄抢过来,截了姓石那老头的胡,现在你就真的变成镇压恶煞的一道符,和我弟弟那尸体永生永世沉在不见天日的深潭下面了。”
岑青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