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楼道灯早就因为年久失修而不亮了。
而楼道这里因为两旁都是房间和墙壁的缘故,采光本来就很差。
别说现在是夜里,就算白天也阴暗得很。
好在岑青对这里也算很熟悉,计算一下房门到楼梯口的距离闭着眼睛走也不会出错。
只不过刚刚做了那样的梦又发生了刚才的事,身处在黑暗中,人难免会更加不安。
只是也没有时间来给岑青不安了,后背上黄鑫的体温滚烫,岑青简直疑心这已经不是四十度以下了。
人高烧时间长了会出很大问题,尤其万一损伤到脑部神经……
岑青不想自己再被负面的情绪控制,竭力甩掉脑子里的想法,背着黄鑫一步一步往外走。
好在他住的只是三楼。
只要下了楼,也许到时候手机就有信号了。
到时候可以打个车。
如果依旧没信号也没事,他可以直接把黄鑫背到医院去。
最近的一个医院距离这里步行只要十几分钟。
只要下了楼……
可是没办法下楼。
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底的楼道,按照平时的速度用不到一分钟。
就算背着一个人,哪怕五分钟,十分钟,也能走到楼梯口了。
可是没有。
前方的黑暗里,这条楼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岑青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体力到了极限,双腿却依旧还在机械的向前迈步。
永远走不出去的话会怎样?
黄鑫发高烧会死吗?
脚下一个踉跄,他没能避开什么东西,摔倒在了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拽了黄鑫一把,摔下去的时候避免他磕破脑袋,自己的脑袋却又一次结结实实撞在了墙壁上。
眩晕恶心的感觉汹涌而来,岑青白着脸倒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来逼到绝境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一双发红的眼睛掩藏在黑暗中,须臾,他的声音轻得仿佛幻觉。
“你赢了,你放过他吧。”
“你想要我怎么做?”
嗡——嗡——嗡——
塞在运动裤兜里的手机适时的震动起来。
岑青掏出手机,幽幽亮起的屏幕上面是一串号码。
没有保存过的号码,但是对于岑青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当时在甜品店虽然只扫了一眼,但岑青的记忆却让他记住了那十一位数字。
当然,即使他没有这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记住这个号码,这时候会打来的,也只有他了。
岑青冷静的点了接通。
听筒中一开始响过的是一串很细微的电流声。
紧接着贺隶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楼。”
他只给了两个字。
岑青现在无心深究贺隶在这件事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同谋亦或是不得已的帮凶还是受害者。
他现在只想着,至少不能连累自己唯一的朋友。
“我一个人弄不动,你或者你叫人上楼来帮我。”岑青毫不客气的说。
五分钟后,一个保镖模样的人上来了。
是的。
毫无阻碍的上来了。
刚才的鬼打墙果然解除了。
岑青垂眼遮住眼底的冷嘲,在保镖背起黄鑫并询问他要不要叫人来背他的时候摇头拒绝了。
他慢慢站起身,手扶着墙壁跟在了背着黄鑫的保镖身后。
楼下的单元门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车子。
保镖原来也是司机,他却把黄鑫安放在副驾驶。
后座处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男人那张英俊却难掩苍白阴郁的脸。
或许是黑夜里摘下了面具,也或许是觉得在自己面前不用再掩饰。
贺隶的气色比上次见更差些,整张脸毫无血色,眼下淡淡的青色和眼睛里的血丝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日日夜夜无法安睡的痨病鬼,浑身阴郁的气质藏都藏不住。
“上来。”
他见岑青只看着自己却不动作,于是开口。
看得出来岑青并不想和他并排坐在后面。
贺隶疲倦的笑了一下,“你的朋友烧得好像很厉害,你确定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岑青妥协上车,车门一关,轰鸣着呼啸而出。
深夜的路况很畅通,不一会他们就到达了医院。
直接到的黄鑫舅舅的医院,甚至黄鑫的舅舅本人和医护人员已经等在了门口,黄鑫被司机从车上背下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被医生的担架车接了过去。
黄鑫的舅舅顾不得多言,朝贺隶点了点头,又复杂的看了一眼岑青,紧接着转身跟着推车的医生一起进了医院。
岑青抬脚想跟上去,但被贺隶拽住了手腕。
“让我看到他醒。”岑青偏头,冷冷的注视着贺隶。
然而贺隶并不松手。
“能把他送过来已经是极限了。”
贺隶的脸上是岑青分辨不出真假的苦涩,“我第一次见他对谁妥协。”
岑青听到贺隶说,“他果然非常喜欢你。”
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岑青却没有心情和他辩驳。
“跟我上车吧。”
此后两人再没谁开过口,车内气氛凝滞得几乎结冰。
但贺隶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描淡写或冷漠。
他在透过车窗倒影,观察坐在身旁的少年。
少年坐得很直,双手抱胸尽量靠着车门那边,微微闭着眼。
这是一个拒绝交流的防备姿态。
他看起来实在太消瘦了,许是出门太急,身上就一件单薄的短袖,刚才从车上看他下楼时就能透过短袖衫看到他在单薄布料下支棱着的肩胛骨。
现在坐在身旁,锁骨和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肘,腕骨也是略显尖锐的清晰。
瘦成这个样子,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贺隶却能想起少年看向自己时的眼神。
冰冷而又倔强的。
是不甘屈服,也不会屈服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贺隶眸光沉沉,里面翻涌着许多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
直到少年冰冷不耐的嗓音响起。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贺隶倏然回神,才发觉少年已经睁开了眼睛,充满冷漠的看着他。
或许……还夹杂着一丝厌恶。
但是贺隶破天荒的没有感到恼怒。
他对这个少年,似乎总是格外“包容”,这其中有多少是受到阿唳的影响,又有多少是他自己本人内心对少年的真实情绪,他已经分辨不出。
甚至于刚才有那么瞬间,他看着少年青隽又冷淡的侧脸,心跳怦然不止……
那又是属于谁的心动呢?
贺隶满是自嘲的挑了挑唇。
他最近很奇怪,总是会时常产生这种区分。
但其实……
他和阿唳,不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么?
男人很懂得怎样掩饰真实情绪,看向少年的表情毫无破绽。
“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岑青毫无波澜的回视他,“问不问有什么区别?”
似是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毫不关心,完全认命一般。
贺隶叹口气,“不要浑身带刺好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带你回去看看……”
把人逼到这个份上又来装什么呢?
贺隶这种人也不像是那种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的人吧。
岑青觉得他很分裂,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奇葩脑回路。
但是既然贺隶要装好人……
“带我回去看什么?”
岑青的回应似乎让贺隶变得很高兴,男人英俊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扬起唇角笑了,“看看阿唳和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是你的弟弟吗?他也叫贺li?是哪一个li?”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给双胞胎孩子取名竟然还取个同音,是生怕不能更混淆是吧?
“风声鹤唳的唳。”
思维有一瞬发散的岑青听到贺隶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说。
“听说这个名字特别凶,恰好可以镇压……”
后半句说得太轻,但岑青还是听见了。
“青青,你说,什么样的父母,才会给拼了命才活下来,好不容易才出生,刚出生就虚弱得只差一点就会死去的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上一句话还带着笑意,下一句话声线已是晦涩古怪。
而岑青其实在对方的称呼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有了防备。
可惜那并没有多大用处。
相比起普通同龄人来说算是很大的力气,此时在这个一身矜贵但看起来总是气色不好仿佛体虚的豪门掌权人面前不堪一击。
岑青被合身压在了座椅里。
不再是冰冷沉甸但又略有些失真的触感,而是实实在在的成年男性的体重压制下来。
岑青的双手被对方一手就能捏合摁住,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腰,制止他太过用力的挣扎。
腰胯太过贴近的姿态,让一切触感变得更加切实,简直头皮发麻。
后座与前座之间被司机在刚才眼疾手快之下就升起了自动挡板,彻底分隔成为了一个完全独立且封闭的空间。
虽然不懂豪车,但肉眼可以看得出这车的玻璃有多结实,估摸着至少也是防弹级别的。
岑青知道,仅凭自己,别说逃出这个被封闭的空间,就是要逃离‘贺隶’掌下都不能。
上次就觉得贺隶看他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透过他的眼睛在看着。
这一次已经可以肯定的一点,贺隶和他的弟弟,好像达成了什么平衡。
他们在共用这具身体。
此时压在身上的男人,那双眼睛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深黑,注视下来时不带半点温度和情绪的波动,充满了不似活人的死寂和僵硬感。
但是他脸上还在对岑青笑。
或许就是太不习惯,笑容才显得诡谲。
“青青……”
他低头,在岑青耳边低喃。
男人高挺的鼻尖不住抵着少年的皮肤摩挲,像一个个吻。
腰间被抓着的力道太大了,与其说是什么旖旎,岑青只感觉到痛。
岑青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在不知轻重的熊孩子手中被扯来扯去的玩具。
对方越爱不释手,就越不知道控制轻重,只会抓得越来越紧。
而原本以为的更多肢体接触并没有发生,在岑青脑海里闪过“我有几分把握能一口咬住他的颈动脉并把他用最短时间咬死”这个念头时,压在身上的力道一沉。
贺隶不再动来动去,脑袋就埋在岑青肩窝里。
压制住岑青手腕的力道松掉了。
岑青第一时间抬手揪住了贺隶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得不得不抬起。
这才看到他双眼紧闭,是一副昏过去的模样,脸色比刚才还要白,总觉得比起岑青自己,这位搞不好会先死。
岑青毫无同情心,直接把贺隶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贺隶软绵绵的倒在岑青脚边。
即使是很宽敞的车型,这么一个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倒下来也难免显得缩手缩脚,看起来岂止一个“可怜兮兮”可以形容。
但岑青肯定不会同情他。
感谢部分有钱人喜欢在车上胡来所以格外注重隐私的习惯。
与前座分割开来之后这后面隔音似乎也很好,前方司机大概率是没有发觉自己老板现在昏迷不醒躺地上。
岑青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抬起手不出预料看到自己双腕上被捏得发青的印记,又撩起T恤看了一眼腰间,果然又叠加了几个深深的指印。
他的表情冷若冰霜,终究没忍住,在贺隶身上踩了好几脚。
助纣为虐,一丘之貉。
*
这一趟比岑青预想的开得还要久。
天光泛白时才感受到车子停下来的动静。
岑青一睁开眼,首先对上的却是贺隶的脸。
贺隶满脸写着怀疑和不悦,充满探究和冷意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我好像晕过去了?”
岑青丝毫不慌,一脸平静,“看来贺先生身体不太好。”
“‘我’对你做什么了吗?”
男人忽然凑近。
岑青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伸手就去揪贺隶头发……
没有揪到,倒是被贺隶一把捏住了手腕。
紧跟着贺隶烫手似的松开了手,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岑青顺着他的目光落点,也看到了自己手腕上已经变成恐怖淤青的伤,能够明显看出指印的痕迹。
“……‘我’弄的?”
岑青冷冷的掀了掀唇角,“这后面就我和你,不是你弄的难道是我自己弄的?”
他注意到贺隶的表情真的很自然,半点没有表演成分。
所以说,那个弟弟在上身的时候,贺隶就会失去一切意识,醒后也不会有记忆。
如果是这样的话……
真的有人能忍受吗?
他和他弟弟的感情有这么深?
贺家又为什么一直说贺唳是恶鬼呢?
诚然,现在看来贺隶确实是长期被死去的弟弟困扰着,甚至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身体健康和精神健康。
但在那之前呢?
在贺唳死前,他年幼时,甚至刚出生时。
为什么那时候贺家人就已经把他深深藏起来了呢?
总不至于真的就因为听信了贺夫人吧?
还是说,当时就已经有人帮他们算到了如今的局面,预测到了贺唳会成为让人不得安宁的恶鬼?
弄清楚了这一切前因后果,能找到对付对方的办法,或者能化解它的执念吗?
岑青不知道,但他目前也别无选择。
“抱歉。”
贺隶语气生硬道,“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听得出来,他此时的生硬不是因为身居高位而不习惯致歉,而是情绪太差隐隐要绷不住但还在尽力忍耐。
至于情绪为什么差那也显而易见。
看来,贺隶确实并不愿意被自己的弟弟随意使用身体。
果然任何“同盟”都不会永远是铁板一块。
岑青垂下眼,掩住了眼中若有所思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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