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前, 飞舟回到了仙宫。
只从时间上看，就知道这两人中间还又去了什么地方。
没错, 事实也确实如此。
确定过凤须玉那双眼睛对于魔谷裂隙的视觉效果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后，寸度便就近找去了玄云宗距离那边最近的一处分宗。
说是分宗，其实也是因为这处距离玄云宗本宗距离过远，又有着众多属于玄云宗的秘境灵矿，还距离魔谷裂隙较近。
总之，种种因素考虑之下，玄云宗就在这里设立了一处分宗。
也算是一处据点。
固定驻守在那里的总共不过小百人, 更多的是来来往往执行任务的弟子，人数也总能维持在百八十往上。
寸度带着凤须玉找向的，便就是那固定驻守的其中一人。
虽说凤须玉一眼看去, 能直接略过魔谷裂隙那方圆千余里的硕大地界看到对面去。
可只要将那把意外发现的钥匙拿出来，越是靠近凤须玉, 凤须玉眼中那魔谷裂隙的漆黑结界也就越是清晰。
而只要将其放在附近，凤须玉就能从寸度眼中看到魔谷裂隙的倒影, 效果能维持大概十余米。
没错，若没有这把钥匙在，任由凤须玉再怎么看，再从哪里去看，魔谷裂隙那道漆黑的结界就是没法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仅此一点，便足以证明那明明好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钥匙, 实际上也并不能说是普通。
驻守在此的小百人, 各个都是宗中专精于研究魔谷裂隙的修士, 寸度一到那边, 还不等人反应过来迎上来，便直接带着凤须玉找向了这处的负责人。
这人是玄云宗第十二长老, 顶着一头刚刚炸开了花的头发，喜滋滋跑来迎人，显然没想到寸度仙祖会光临于此。
十二长老一张脸着实给炸得黢黑，一眼看去甚至看不出人形的感觉。
凤须玉本以为自己没见过这号人物，十二长老却是跟寸度打完招呼，转头就跟他说：“蛋崽好久不见，上次见到还是庆宴呢。”
凤须玉恍惚了一下，从这个称呼中找到了关于这位长老的记忆。
如果没有记错，印象中的这位长老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举止随和的仙子。
和面前这个虽已经被炸得乱七八糟，却满脸喜色向他们分享自己实验成功了的科学狂人毫不相干。
而叽里呱啦一通难懂的分享结束，十二长老才想起自己好像被炸了，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急忙一道洁净术下去，把自己拾掇起来。
寸度也是借机拿出了那把钥匙，仍是用灵力悬在空中，出声道：“小玉儿在裂隙附近发现了这个，似乎是与裂隙有关。”
那边十二长老还没收拾完，闻言噌就蹿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拿，“什么什么，这是什么？”
寸度在其拿到之前移走了钥匙，眸色微变道：“尚不确定其是否具有危险性，莫要急躁。”
强烈的威压重重砸在周围的空气中，凤须玉眼见着十二长老一下子反应过来，僵着身体一点点收回了手，又后退半步应了声是。
视线却一点儿不克制的落在空中那把钥匙上，状似贪婪与狂热。
寸度睨过一眼，并未理会十二长老的激动，还是大致向其讲述了钥匙对于凤须玉的作用，顺便大肆夸赞了凤须玉一通，夸得凤须玉到后面都没好意思听。
立人设立得不要太过明显。
明明先前他让寸度夸他，寸度就只是说了一句他做得很好，一点儿没其他花样。
这到了其他人面前，那夸赞之词当即就变得一点儿不值钱，吐豆子般哗啦啦迅速塞满了整个屋子，甚至都溢出去到外面，淹了在外观望的众多弟子。
末了，十二长老以及周边的弟子们已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落到他身上的视线也是不加掩饰的赞叹，直看得凤须玉又回过神来跟着听了一段。
好嘛，不听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能左右修仙界的命脉了。
可把他厉害坏了。
等到终于结束，凤须玉压了压仍扛在肩上的草编蛋花，任其在自己的肩头微微震颤，说道：“没有仙祖大人在的话，我也什么都做不到的。”
这一次，没有寸度单独向他的传音。
凤须玉已经是一个会主动帮助寸度完成KPI的完美预言蛋了。
总归他的形象已经被寸度拉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推回去一点也算是为了他自己。
寸度向他投来了视线，眸底仍漆黑一片，只是似乎对他突然的接话还算的上是满意。
凤须玉回看过去，眨了眨眼睛。
而后，钥匙交到了十二长老手中，接下来便是由十二长老和她的团队进行研究与实验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而凤须玉，则是被寸度带着，逛向了这处分宗。
上一次前往本宗时，寸度死活没答应带他去逛逛宗内，这一次甚至没有凤须玉去提，便主动带他开始了闲晃。
凤须玉想了好一会儿，没想通寸度是哪根筋突然通透了的结果。
不过这里到底人少，来此也只是为了递交那把钥匙，并不主要是为了向某人打招呼，这样一来，去闲逛好像也没什么。
只是这里到底聚集着与十二长老如出一辙的众多科学狂人，众弟子紧张过后便又随着寸度的驱赶，回到了自己的岗位继续了研究。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连宗门内部的设施都显得格外简陋，仿佛除了研究与睡觉，这里的弟子们都不需要其他东西般。
只是简单逛过一圈，凤须玉就没了兴致，恰那边十二长老粗略将那把钥匙检查过，兴冲冲跑来向寸度报告结果。
正如两人的推断，那把钥匙对魔谷裂隙结界中分离出来的物质具有极大的判别性，若非是魔谷裂隙中的产物，也与那道结界脱不开关系。
甚至结合钥匙的特性，短短的时间里，十二长老便已经改造出一个法宝给凤须玉。
那是一支小小的簪子，贴合着凤须玉的尺寸，做得精致而漂亮。
虽说现在他脑袋上扎着个大大的蝴蝶结，可除了这种裹覆性的装饰外，凤须玉也并没有其他什么能往头上扎的饰品。
往日给他梳头时，不管是顾思顾想还是寸度，为他编织发型的，永远都只是他自己的头发，甚至连绸带一类都没有。
而这个簪子除却法宝功能外，便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
钥匙自然是要留在十二长老这边继续更多的研究，而作为替代，凤须玉可以通过这支法宝小簪看到魔谷裂隙的存在。
既然凤须玉已经特殊至此，或许他眼中的魔谷裂隙也与大家所看到的不同呢？
这便是十二长老的想法。
至于验证，寸度自然不肯将凤须玉递交到十二长老手中，便只能他们亲自去了，然后把结果发给她。
若是换做寻常，十二长老自然也不敢对寸度仙祖提出这些要求，可世界的真相仿佛就摆在她的面前，很难不狂热。
寸度盯了十二长老好一会儿，看得十二长老额角冷汗直冒，寸度却是干脆接过了那支法宝小簪，顺手将其簪在了掌心小人儿的脑袋顶。
凤须玉当即抬起小手摸了摸，又看向了寸度，问道：“好看吗？”
他的身后，十二长老早已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闻言更是疯狂点头，又突然意识到好像问的不是她，这才抬眼瞥向了寸度。
那双冷峻的深眸正正落在凤须玉眼中，颔首应道：“好看。”
——
而后，寸度便又带着凤须玉启航。
方向是前往流明岛的，中间却是停在了魔谷裂隙的。
秉持着一种顺路就办掉的态度，凤须玉来测试法宝的效果了。
也并不需要凤须玉做什么准备，飞舟一腾空，那遥遥的漆黑天幕就让他看到了去。
效果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当然，凤须玉要测试的也并非这种程度的效果，毕竟这也说得上是小簪最为基础的作用，要是没用的话，十二长老也不会将其交给他。
凤须玉真正要去看的，是十二长老猜想的事情，他不能看到魔谷裂隙是一回事，能看到的话，又会不会与其他人眼中的魔谷裂隙一致。
飞舟最终悬停在了距离魔谷裂隙尚有一定距离的半空中，摇曳的金色符文缓缓随着魔谷裂隙的“呼吸”亮起又熄灭，凤须玉的眼睛紧紧盯向了裂隙之中。
事实证明，还真有点差别。
漆黑结界之中，凤须玉看到了明显与先前不同的景象。
凤须玉眼中的结界并不完全是不透明的。
而凤须玉也能够确信，他在结界之中看到的那些影影绰绰的庞大轮廓，并非魔谷裂隙对面的景象。
甚至，有些轮廓在动。
凤须玉记得，魔谷裂隙中是有着一些犹如恐龙般的巨大妖兽，寻常状态下它们是温和的，中立的，只有饥饿时才会去狩猎魔物。
看着朦胧的影子，越看越让凤须玉确定，他看到的就是魔谷裂隙内的东西。
凤须玉将这一发现告诉给了寸度。
他只说自己看到了在动的庞大轮廓，稍一比划，寸度便就明白他看到并非结界之外存在的生物了。
然而寸度垂眸思索片刻，便是拿出了纸笔，让他把看到的不同形状都给画下来。
笔是给他用的那种小小尺寸的笔，纸却是一米多长，半米多宽的巨大纸张。
凤须玉捏着寸度塞给他的笔面对着那张巨大的画纸懵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回头看向寸度道：“可是仙祖大人，我不会画画啊。”
寸度眉梢微挑，回道：“怎会，小玉儿画得很好。”
“很好？仙祖大人见过我画画吗？”
凤须玉茫然眨了眨眼，他什么时候有画过画吗？
是什么让寸度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凤须玉的疑惑一点儿不像假的，寸度便就知道，这小人儿已是忘记了许多东西。
但寸度也不愿多提，只道：“无妨，小玉儿只管画便是。”
怎么看都有点回避话题的意思，反而是激发了凤须玉的好奇心，不依不饶道：“那仙祖大人先告诉我，我画过什么吗？我怎么完全没印象啊。”
寸度不说，凤须玉就继续问，几个来回过后，寸度终于还是妥协了。
盯着凤须玉那双漂亮的金色大眼睛看了好一时，寸度开口道：“仙祖花花。”
语气很淡，语速很慢。
听起来就不情不愿，却是以最短的几个字将全部信息概括其中，顺利勾起了凤须玉的全部记忆。
凤须玉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朵曾画在自己蛋壳上的花朵涂鸦，以及自己报复回去画到寸度手上的那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瞬间里，凤须玉长大了嘴巴，一副恍然的模样，又在下一瞬里，抬起小手捂住了嘴巴偷笑。
怎么说呢，这事儿他忘得不应该。
毕竟前两天他才刚刚听过醉酒的寸度返场了诸多曾经对他用过的称呼，虽然“仙祖花花”并不、也绝不可能在其列，与之对应的“蛋花花”却是让凤须玉听了的。
只是当时的情况之下，掐着手指头郁闷数数的凤须玉也并没能想起这个名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来历。
可看着寸度那张明显带有几分不悦神色的脸，凤须玉又觉得，他忘的也太是时候了。
好想采访一下寸度，亲自说出“仙祖花花”这一称呼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不用说，见着凤须玉藏了跟没藏一样的偷笑，寸度面上的不悦更为分明起来，深渊似的眸子中都迸射出几分寒意。
寸度出声，好听的嗓音也冷冰冰的，问道：“所以蛋花花，可以画吗？”
凤须玉非常欢快地点下了头，“好的，仙祖花花。”
——
于是最终，凤须玉一路从寸度掌心，再爬到了画纸上，又跟着画纸从船头画到了船尾。
在洁白的纸面上，画下了随意点缀在各处的小小涂鸦。
凤须玉也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不会画画，画纸上的每一个涂鸦都是歪歪扭扭奇奇怪怪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抽象，想要理解得花费不少的心思。
但那都是后事。
总归此刻，凤须玉又要盯着那道半透明的墨色结界仔细端详里面那些偶尔移动的轮廓，又要将其尽可能特征明显地落在纸上，可是累得够呛。
及至夕阳开始变得明显，结界中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之时，寸度叫停了凤须玉辛苦的劳作，开始返程。
端茶送水再喂口点心，凤须玉便就再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到底是一整天的紧凑与劳累，回到仙宫的凤须玉也是呼呼大睡，被寸度一路从掌心捧回了寝宫。
寸度将他放回到小房子时，凤须玉朦朦胧胧间醒了一下，也只是抬起小手把一旁的绢帕给裹到了身上。
可再睁开眼时，凤须玉显然并不在小房子里，甚至并不在仙宫。
入眼便是那道漆黑的、高入天际的恐怖结界，其上的金色符文正正亮起，在朝阳的映照下，显现出不甚分明的亮色。
凤须玉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大脑一点儿没能转动起来，见着眼前的情景更是懵得厉害。
他们昨天是回去仙宫了没错啊，他还隐约记得自己回到小房子里睡觉了呢。
他是还在梦里吗？
可惜并不是。
寸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淡淡道：“小玉儿睡得可好？”
凤须玉顶着一颗发懵的脑袋抬头去看，正见寸度将他捧在手心，面朝着魔谷裂隙，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
凤须玉茫然对上寸度的视线，在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不由得点了点头。
而后，昨日里那张画了诸多涂鸦的画纸飘到了他的面前。
寸度微一颔首，“那便好，今日也继续罢。”
话音刚落，那支小小的毛笔就塞到了凤须玉的小手中。
凤须玉可是无语了好一阵，才在寸度拿出的各种贿赂面前，磨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开始了绘画。
哪想到那根本就是开始。
类似的状况一连持续了三天，凤须玉每天都是傍晚时跟着寸度返程回到仙宫，睡上一觉睁开眼，就又回到了魔谷裂隙前。
还为了能让他看到更多的东西，每天都在换着位置。
虽寸度也不是硬逼着他每天要画多少，也不是不让他休息，可这几天下来，当真是比上班都折磨人。
凤须玉甚至都觉得自己瘦了好多。
于是凤须玉发出了抗议。
这天尚不及天亮，凤须玉就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干脆利落将自己变回到蛋形态，便就开始等待着寸度的出现。
抗议归抗议，关他变回蛋形态什么事呢？
哼，这就不懂了吧。
蛋形态圆滚滚胖乎乎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那个法宝小簪压根就没地方插。
他要让自己先回归到看不到魔谷裂隙的状态。
不一会儿，头顶的天花板无声掀开，寸度正站在上首，见他仰头看去，直言道：“原小玉儿已经醒了，那我们便出……”
说着，一道灵力就已经托在了凤须玉的身体。
咔嚓！
偌大一声裂响彻寝宫，圆润雪白的蛋壳上骤然打横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裂痕，几乎要将蛋对半分开来的架势。
寸度的话到底没能说完，寝宫中转瞬就陷入到极致的沉寂中去。
寸度的眸色瞬间里严肃几分，将那双巴巴眨动的金色眼睛看了又看，从牙缝中挤出狠厉道：“这是作甚？”
很明显，寸度已是通过他的神情看出了他是故意的。
凤须玉倒是并不在意，直言道：“抗议。”
停滞的灵力还是将他托到了寸度面前，寸度伸手将他接到掌心，灵力瞬间向着可怖的裂痕涌去。
寸度眸中狠意不减，“抗议什么？”
冰冷的寒意直直砸在他的身上，凤须玉蹙起了眉头，不满道：“你拿我当工具蛋，拿我立人设，拿我乱预言，还拿我当百兽图鉴！”
显然是对连日的画图感到了不满。
寸度额角的青筋都好似跳了一下，“那你要本尊怎么做？”
语气更凶了几分。
凤须玉愣了一瞬，“我、我要抗议！”
简直跟什么都没说一个样。
寸度干脆道：“那便快想要怎么抗议。”
说着，手中流向凤须玉的灵力又加大了几分。
在凤须玉想到解决办法之前，至少得保证凤须玉不会因为这条马上要断裂开的裂痕碎掉才行。
可偏偏，寸度一边修凤须玉一边裂，长长的裂痕打横截断白白胖胖的蛋，怎么也修不好一点儿。
僵持并没能持续多久，凤须玉半天没有一点儿头绪，身上的裂痕却是在不断扩大着。
寸度几次提醒无果，又修补不上，一股火气直接就蹿了上来。
轰隆——
煞白的天雷瞬间压入仙宫，天际瞬间沉重而漆黑。
密集的雷声接连砸在仙宫各处，很快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恐怖的声音接连落入凤须玉的耳朵里，却是一点儿没感化到他身上的裂痕，仍没有将要修补起来的痕迹。
凤须玉是要抗议没错，但也不至于抗议到把自己给整个弄碎掉，显然早已是不可控的状态。
寸度大抵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看着这个小东西身上仍在不断开裂的裂痕，不免感到气急败坏。
等到红色的火光甚至映照到寝宫之内时，寸度瞬间里施加了重重的灵力，硬生生把凤须玉的小人儿形态给逼了出来。
果不其然，小人儿形态尚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没有丝毫的裂痕。
寸度却是一把揪住小人儿的后衣领将其拎到眼前，咬牙切齿道：“你再碎一个试试看。”
凤须玉一时没个心理准备，突兀被拎起来更是张牙舞爪扑腾着小小的四肢就要咬人，闻言猛地一顿，当场裂开。
在愈发分明的怒火中，凤须玉抬头看向了寸度，委屈巴巴眨了眨那双金色的大眼睛，“你说的，别怪我。”
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