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度到最后都没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凤须玉直到最后也仍认定寸度就是故意的。
只是摔了这一下之后，寸度将他送回了床头柜。
天色已是蒙蒙亮, 就算把凤须玉送了回来，凤须玉也已经是没了睡意。
变回到蛋形换了套睡衣，干巴巴躺在小房间里躺了一时，凤须玉突然就冲出了门，一双视线直直寻向了床榻。
床榻上已没有寸度的身影，余光里却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
凤须玉扭头去看，正见寸度就站在床头柜前, 直勾勾盯着忙忙碌碌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他。
凤须玉悻悻摸了摸脸，既然在他跟前的话，倒是出点声来点动静啊。
将手从脸上拿下来, 凤须玉也转动身子面向了寸度，寸度身上尚还是那副没有梳妆佩饰的素淡模样, 好像也才刚刚站到这里的样子。
而且也是要找他说些什么的样子。
意识到这点，凤须玉飞快举起了手, 甚至不自觉踮了踮脚尖，“我先说我先说。”
不是他不肯让寸度先，只是他对寸度因为什么而找他没有一点儿猜测，他怕让寸度先说他会忘掉自己要说些什么。
但显然，凤须玉的举手没有一丁半点儿的效果。
寸度抬手，轻轻拨动指节, 干脆将他高高举起的小手按了下去, 开口道：“出门。”
凤须玉本还要挣扎, 一听这话, 倒是乖乖被按了下来。
哎呀，寸度怎么还学会预判他要说的话了。
他是想要出门来着, 虽说时间尚早，还不是晒太阳的好时候，但他想先去贺星天那里一趟。
那时他在贺星天那里一共酿了三坛酒，一坛已经在前日里和寸度一同喝掉了，另两坛尚还存放在那里，他要去看看情况。
想着，明明是没有五官的蛋壳，却好像亮起了一双眼睛似的，飞快点了点头。
只是凤须玉没有意识到，寸度所说的出门似乎并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出门。
寸度向他伸出了手，凤须玉愣了一下，还是麻溜爬了上去，又转过身，背对寸度站着。
以为寸度这是懒得用灵力，而是打算直接将他带下去。
而后，寸度又道：“变一下。”
凤须玉眨眨眼，回头看向了寸度，见寸度神色淡淡，一双深眸就那样静静看着他，突然懂了。
闭上眼睛催动体内的灵力，嘭地一下，凤须玉那没有五官圆润蛋壳倏地变成了粉嫩红润的小脸儿。
似乎比起昨日来，更显得生动了几分，就连雪白的唇都染上了几分淡粉。
倒更像是瓷娃娃了。
现下里凤须玉从蛋形变身拇指小人儿尚还有些费劲，雪睫紧闭，脸颊边都鼓起来，或许也是造就了那红润小脸儿的一部分。
总之，凤须玉还是非常顺利地变了过去。
不过他是懂了寸度让他“变一下”是怎样变一下没错，却是一点儿没理解寸度为什么要让他变一下。
出门的话，蛋形态不能出门吗？
想着，凤须玉睁开了眼睛，寸度的视线却已从他的身上移走，缓步走向了门外。
凤须玉眨下了眼睛，再睁眼，眼前的寸度已经是金尊玉贵华饰加身，瞬间里变成了那个亮闪闪的小金人。
金银饰物的反光登时落在凤须玉眼中，闪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将脑袋扭了回来。
再一看，原来自己也在刚刚的变装中换了衣服。
衣服倒是正常的衣服，浅绿色，衣料很薄，穿起来也很舒服，和寸度身上那套多少还有些相似的元素在。
可关键是，凤须玉感觉到脑袋上还有一件。
伸手一摸，竟是自他后脑勺的头发底下穿过，再绕到他脑袋顶上绑出的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然后顺理成章的，他那只到肩头的头发也是随意披散下来，一点儿没扎、啊，好像右耳后给他扎了两条细细的麻花辫。
说奇怪吧，好像也不算多么奇怪。
可要说是不奇怪吧，这也没多正常啊。
凤须玉这边才摸清楚状况，扭头就要去瞪寸度，寸度却已是走到了寝宫门口。
寝宫大门自行开启，让尚未来得及转头的凤须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大家伙。
啊，倒不是说凤须玉见过这个停在门前的大家伙，而是这个“大”，让凤须玉感觉很熟悉。
凤须玉到底没能扭头去瞪寸度，而是直直看向了面前的、额，飞舟？
并非他更熟悉的那辆豪华马车，而是明显与其同种性质的豪华大船。
比那马车大出好几倍的大。
凤须玉噌就回头看向了寸度，指着停在门口的大船茫然道：“难道仙祖大人要出门？”
闻言，寸度向他看来，眼神中却带了几分嫌，“本尊方才刚刚说过。”
方才？
方才的寸度只跟他说了两个字——“出门”。
所以不是在说他的出门，而是寸度自己的出门？
而很快，凤须玉便意识到，这份出门中，也包含着一个他。
寸度直接带着他踏上了那艘大船。
不等凤须玉反应过来，飞舟便已是平稳升空。
凤须玉望着周边仿若下坠的云彩，只短短几个呼吸间就接受了现实。
反正都是出门，凤须玉也没一定要是去找贺星天或是去晒太阳。
既然寸度都已经动用了这么大的飞舟，总归不会是在仙宫内转悠。
那就是要去外面了耶。
尽管对这个出门毫无准备，凤须玉却还是欢欢喜喜道：“我们要去哪儿？”
寸度垂眸看一眼那个明显写满了快乐的后脑勺，应道：“魔谷裂隙。”
凤须玉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寸度要带他去哪里，但这个目的地凤须玉属实是没想到。
惊讶是有的，更多的，却是亲切、激动与兴奋。
要知道主角受可是在那附近生活了好一阵子，现下还就在魔谷裂隙中。
魔谷裂隙的部分在书中的前期可是占据了不小的篇幅。
对于书粉而言，能亲自去到魔谷裂隙，亲眼将那书中描写过的地方看上一眼，想想就开心好吧。
凤须玉差点没一个激动给自己撅过去。
若非体型限制，凤须玉觉得自己都能冲上前把寸度抱起来尖叫着转圈圈。
好在，种种因素限制之下，凤须玉忍住了，两种都是。
缓缓神清醒一点之后，凤须玉终于想起问道：“那仙祖大人，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寸度只道：“慰问。”
——
凤须玉此刻正在飞舟的甲板上。
为了顾及他的迷你身材，寸度甚至贴心的将飞舟甲板最底下的一圈变为了透明色。
这样一来，即使没有寸度捧着他，他也能自行转悠着将舟下的景色收入眼底。
飞舟的速度远比先前那辆马车要快得多，可按照寸度的说法，这都不是飞舟的最快速度。
将速度放慢不过是因为时间还早，以及距离尚远，这样可以让百无聊赖的凤须玉能看到飞舟掠过的各种景色。
不得不说，在某些正常的时候，寸度还是很贴心的。
自从变成这瓷娃娃般的人形之后，凤须玉各方面的感知皆是有所提升。
所以虽说速度还是有些快，加之云影重重，能让他看到的东西很是有限，但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
若是换做平常，凤须玉可能早就干脆跑回到船舱里坐到寸度身边去啃点心了，可今天这事儿完全不同。
他正在努力的到处乱看。
寸度没告诉他“慰问”的具体情况，慰问谁，怎么慰问，为什么要慰问，等等等等。
也没有告诉他到底是要去魔谷裂隙的哪里。
前者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而且不管是怎样的慰问，总归是寸度的考量，他的角色定位只是寸度仙祖爱不释手的小挂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凤须玉比较关心的是后者。
所以凤须玉正在观察着一切可以能是魔谷裂隙的地方。
据书中所写，那是一道仿佛将天幕都一并劈开的巨大结界，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气息，也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内里一丝半点儿。
还好似有呼吸一般，有节奏的微微起伏，而伴着那起伏，修士们铭刻在周边的符文法咒会一同亮起，是一种很奇妙的景象。
在书中看到这里时，凤须玉总会将那个裂隙结界想象成水母。
没错，就是水中一漂一浮的水母。
“呼吸”与符文的明灭同步，不正像是那种发着光漂浮在水中的水母吗？
总的来说，应该算是特别好找的存在。
当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就那样明晃晃竖在那里肯定不行，他们得先穿过设在魔谷裂隙附近的另一道结界。
遮挡结界。
从结界之外朝魔谷裂隙的方向看去，只会看到与他处并无区别的湛蓝天际。
比较尴尬的是，主角受曾经住过的山头正好卡在这道结界上，也就是说，能够看到魔谷裂隙的那一瞬间，他就可能要错过那个山头了。
虽然他也不能确定他们走的方向是不是朝向那处山头就是了。
凤须玉来来回回晃过两圈就对飞舟之下重复的山、重复的村落、重复的林野失去了兴趣。
最终干脆坐到了船头的尖尖处，专心观望着。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船速降了下来。
等下，不是说距离很远吗？
这全程恐怕都还没有一个小时吧，真的是到了吗？
往四周看上一眼，哪里都没有像是魔谷裂隙的存在，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在遮挡结界范围内吗？
莫非是为了通过那道结界才进行的降速？
但很快，凤须玉的猜测就被否定了，船一点点停了下来，船身都已经开始了下降。
周围依然没有大黑水母的痕迹。
他们的目的地或许真的是在遮挡结界之外，凤须玉撇了撇嘴。
而后，寸度也是自他身后的船舱走出来，开口道：“我们到了。”
凤须玉噌地转过身看向了寸度，“这里？”
寸度还在向他走来，临到近前，一道灵力将他稳稳托起，落在了寸度掌心。
寸度并不知道凤须玉的疑惑，只道：“这里。”
说着，就要将凤须玉往自己肩上放。
可凤须玉接下来说出的话，直接让寸度改变了主意。
凤须玉扔不愿意相信事实，问道：“那魔谷裂隙在哪儿？”
金色的眼瞳眨巴眨巴，是切实的无辜与期待。
但寸度的神色已是严肃了起来。
寸度将他举起一些，让他正面了那道如山如海般高入天际的漆黑结界，“你再看。”
凤须玉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听从寸度的声音四处寻找，甚至眼睛都眯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终于道：“啊，那里有金色诶。”
寸度的语气更是冷硬几分，伸出另一只手指向了魔谷裂隙，道：“你看到的，是外层的符文法咒，在那之后，便是漆黑的魔谷裂隙。”
不用说，一大一小两人已是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寸度那冷淡的嗓音中都带上了满满的不可置信，问道：“你看不到？”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似乎确实如此，凤须玉点下了头。
尚未下降到地面的飞舟停了下来。
若是细细想来，这也并非是难以想象到的情况。
凤须玉从一开始就可以无视寸度布下的重重结界跑到阴寝殿去，还能看到各处关押着的狱人，轻松步入结界与其互动。
以至于让凤须玉一直以为关押狱人的结界是单向阻隔狱人的感知，也就说外面可以看到里面，里面却完全看不到外面。
可实际上，那些结界都是双向的。
除了寸度本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应该能单方面看到内里的情形，包括踏入其中。
凤须玉的这一“异常”不单单是对寸度，他也曾轻松踏入过周启渊布下的隔音结界，甚至在踏入的那一刻，便彻底破坏了那道结界。
加之这个让凤须玉完全无法看到的裂隙结界……
凤须玉对于结界的适应性与破坏性远超想象。
寸度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纤弱小人儿。
突如其来的抓握让凤须玉有些不舒服，却一点儿没能顾及的，抬起一双委屈巴巴的金色眼睛看向了寸度。
“仙祖大人，我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
闻言，寸度这才松开了凤须玉，应道：“没有。”
又道：“我们回去。”
凤须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场道：“没问题为什么要回去啊。”
而在凤须玉说话的工夫，飞舟已经开始了上升。
而在这上升的空档里，凤须玉突然发现，他们本应降落的地方，就是主角受生活过的山头。
甚至主角受胡乱竖起的彩色布条都仍飘荡在山顶那座小破屋的屋顶。
什么叫做近在咫尺却爱而不得啊。
凤须玉的心都在痛得滴血，本就因着觉得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而看起来委屈巴巴的眼睛，更是在一瞬间里要掉下眼泪来。
恰又因着垂下视线去望那彩色的布条，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怜，实在是惹人怜爱。
就连寸度都感觉被狠狠揪住了心脏，心念一动，飞舟加速向下降去。
失重感瞬间袭来。
凤须玉抬头看向了寸度。
绚烂的朝阳之下，数不清的金银配饰和着珠宝的彩色光芒大肆叫嚣着，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可珠玉环伺的寸度一点儿没有败下阵来，凭借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艳丽脸庞，清晰烙刻在了凤须玉的眼睛里。
寸度说：“没问题，不回去。”
金银珠玉黯然失色。
凤须玉愣了一会儿，眼泪差点就炸了出来。
寸度的眉头却是皱了皱，看着那双金色眼瞳闪闪的泪意，不自觉抬手就要去揩。
不想，凤须玉一个激动，直接张开了小小的双臂迎了上去。
紧紧抱住了寸度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