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须玉本打算就这样站在寸度脑袋边站到天亮, 好让寸度一睁眼就看到他幽怨的视线,最好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都给吐出来。
只是寂静无声的仙宫以及月色下昏暗的寝宫实在是让人没法一直保持精神百倍。
没过多久, 凤须玉就再站不住,静悄悄滑下去,坐在了寸度耳边,仍是努力支棱着眼睛与耳朵,试图等到寸度一有动静就站起来。
那么凤须玉当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到天亮了吗?
并没有。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凤须玉那颗小脑袋就不住开始了点头,眼皮子打来打去, 始终没能睁开,最终更是脑袋一歪,干脆躺了下去。
呼呼大睡。
及至天光大亮, 凤须玉已是背对着寸度蜷缩成一团,静静窝在了寸度颈窝。
怀中还抱着寸度一缕墨发。
即使睡着都不愿放弃保持与寸度对线的状态。
那么寸度呢?
寸度也在闭目休息, 只不过是早已醒来,因着凤须玉牢牢抱着他的头发, 他稍一动弹,尚还在熟睡中的小人儿就吚吚呜呜乱嚷,根本不让他动作。
其实,寸度根本可以不用理会那道囫囵的呓语,可不知为何,他还是静静躺了下来。
挤在颈窝的小人儿便也一并安静下来, 用自己那颗小脑袋蹭蹭怀中抱着的发丝, 睡得香甜。
良久, 寸度睁开双目斜斜看去, 因着角度的问题,并不足以他看到颈窝的情形。
但寸度也并没有非要看到什么的意思, 转眸看向了罩顶。
罩顶各处都隐隐显露着焦痕,是昨夜里突兀跑到罩顶之内的雷电留下的。
不甚强烈的抽痛感再次攀上额角,寸度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
是宿醉。
寸度其实对昨日里醉酒之后的事情有印象,但也仅限于有印象。
酒液并不足以影响到寸度的睡眠让他快速入睡,但却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他的神经。
不止是做出了一些换到现在根本令寸度无法理解的行为,更可谓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在终于追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寸度强制性给自己关了机。
而在凤须玉看来,则是寸度突然就睡了过去。
现下虽还有些残留的余韵,寸度却分明已经清醒了过来。
寸度清楚知道昨夜的自己说出了些不应该说出来的话,至少不应该是其他任何人可以知道的事情。
不过对方是凤须玉的话,似乎也没多大问题。
毕竟凤须玉所知道的事情,任何一件说出去都……不,寸度是不会让他说出去的。
看来除了他两人的交易与约定之外,寸度还得再采取一些其他措施来保证“预言蛋”这一事实的安全性了。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颈窝小人儿一双小手将怀中发丝抱得更紧,甚至让寸度都感觉到了微弱的牵扯感。
简直无法无天。
寸度抬手就要去揪小人儿的后衣襟,大抵是提前预判到,寸度耳边登时响起了咔嚓一声轻响。
那个昨夜里才将裂痕修补完毕的小人儿再一次裂开了。
寸度顿住了动作,沉默却震耳欲聋。
近些天听凤须玉开裂听得多了,寸度甚至都能根据声音判断开裂的情况。
虽然看不到小人儿的情况,只凭这声音,寸度也能猜到裂痕短不了,也浅不了。
寸度将手重新放在了额上,闭目漏出无声的轻笑。
谁能想到那个随心所欲喜怒不定只会给别人不痛快的至尊仙祖,竟会让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给拿捏住了呢?
——
不管怎么说,等到凤须玉睁开眼睛时,他的身上已经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裂痕存在过的痕迹。
只是身侧也干干净净没有寸度存在过的痕迹。
没错,凤须玉尚还躺在寸度那张宽敞舒适的床榻上。
身侧没了寸度限制他的行动,这个小人儿已是打着转儿从床头一路睡到了床尾,又一路滚到了床榻的边缘,头朝下挂在床边。
眼看着再乱动一下就要从床边滚落下去,凤须玉这才悠悠转醒。
虽然睁眼就见高高的地面,凤须玉却一点儿没意外的,撑着一双小手挪回了床榻。
毕竟对于他这种睡相,睡觉途中发生什么恐怕都不会意外。
又将散到眼前的头发扒拉到一边,凤须玉才注意起周围的情形来。
即使是睡得乱七八糟,凤须玉也丝毫没忘记自己临睡前的坚持。
没能在床上看到寸度,便又转头看向了珠帘之外,这一看就给凤须玉吓清醒了。
一张没有任何孔隙与装饰的白面具就浮在床尾,正正朝着他的方向。
啊呸呸呸,他是说,顾思顾想其中一人就站在床尾,不知为何就那样静静站着,一点儿没有动作,也一点儿没有声音。
就算已经在数月的相处中习惯了顾思顾想那两张白面具,可在意识尚且不清楚的时候突兀闯入视线,也还是会吓得他一颗小心脏怦怦乱跳的好吧。
小小的纯白手掌捂在了心口处,凤须玉缓缓神,出声道:“顾想早。”
被吓到归被吓到,凤须玉分辨顾思顾想的技能还是一如既往。
这次守在床边的,并不是一直为他梳头的那个话少的顾思,而是两人中的发言人顾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顾想那张白面具之下的眼睛亮了亮,却还是故作矜持道:“早。”
略尖略明快的音色,确实是顾想没错,就是仍感觉哪里怪怪的。
凤须玉歪过脑袋将外头看了一圈,没见到寸度,也没见到顾思,整个屋子里只有他和顾想。
再看回顾想,发问道:“仙祖大人呢?”
明明面上被白面具遮去了全部神情,顾想的欣喜却是若隐若现出现在了凤须玉面前,答道:“尊主稍后回来。”
凤须玉点了点头,可惜他都打算直接跟寸度对线了来着,看样子只能先暂且延后了。
顾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份喜悦愈发隐藏不住,继续道:“尊主留言说,在他回来之前,由我来照看你。”
顾想还没有单独照看过他,大抵就是顾想兴奋的来源。
凤须玉又点了点头,伸出小手去捞面前的珠帘,顾想见他动作,更是上前一步先行替他捞开,并且蹲下身子将手递至他的身前。
凤须玉顺势爬了上去,顾想这就起身,带着他向梳妆台走去,又道:“就先梳妆吧。”
凤须玉想了想,闭上眼睛调转体内的灵力,嘭就变回了蛋形态,圆润雪白的蛋身上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
凤须玉正要开口说话,顾想却是当场顿住脚步愣在了原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虽不甚明显,可顾想的情绪已是瞬间低落了下来。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总归他体内现在灵力充沛,也无需在这一点上抠抠搜搜,变回去的本意不过是怕顾想无法应对,既然顾想想要尝试,他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凤须玉还是闭上眼,努力将自己给变回了拇指小人儿的形态。
乱糟糟的头发重又顶在了小小的脑袋之上,只是看上去就觉得无从下手。
顾想身上却肉眼可见发生了变化,那种尽数遮挡容貌的白面具都似乎改变了形状,像是弯起了眼睛。
梳妆台前,顾想将他放了下来,面前的梳妆镜中,登时出现了凤须玉乱蓬蓬的脑袋,和愈发红润的小脸蛋儿。
这倒是令人惊奇的发现,凤须玉揉了揉眼睛,不自觉凑近几分,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甚至抬手的瞬间,他都能看到他手指的关节处都染上了淡淡的粉。
凤须玉一下子就捧住了脸颊,心中已是“哇哇”尖叫了起来。
尽管是在心中的尖叫,尖叫却好像漫出眼睛,落在了顾想身上。
顾想弯腰到他身侧,看着镜子里的他道:“照这样下去,小玉儿早晚有一天会化为人形的吧。”
凤须玉不禁咧开了嘴巴,“应该吧。”
话是这样说,凤须玉的内心却是更多了几声尖叫。
多说点,他爱听!
只是对此,顾想并没有多余的表现,溢出白面具的神情仍是对他变回拇指形态的欣喜,不增一分,也不减一毫。
顾思顾想两个都是这样,只要不是切实触及到他们心中的喜与怒,他们就完全不会表露出情绪。
凤须玉也不在意,能够遇到一起快乐的事情是最好的,没有也不能强求。
虽然后来寸度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适合给他用的梳子,但似乎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好操作。
即使是他自己操作,也是把自己揪得嗷嗷疼,总归那玩意是闲置了。
所以这些时间以来,给他梳头的顾思,偶尔是寸度,也都是使用的灵力。
如今的顾想也不例外。
操作不好一把小小的梳子是大小的量级差别过大,可修士若是操作不好自己的灵力,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笑话了。
尽管顾想不像顾思那样可以将凤须玉长出身体的头发编织成精巧的短发,可现在的凤须玉已经不会为每日里都要长长一大截的头发困扰。
他每每变化都会将长度刷新回去不说,只要是长过了腰际,寸度便就会为他修剪到肩头的位置去。
免得他再想些什么损招。
可以说是血泪的教训了,虽然不是凤须玉自己的血泪。
因着没有给他梳过头,顾想的动作格外轻,对比起顾思的熟捻来,明显带着几分不适应。
但凤须玉那颗乱蓬蓬的脑袋上,雪白的发丝还是一点点捋顺。
透过那张遮挡一切的白面具,顾想似乎也对这一过程感到很放松的样子,让人莫名想给顾想手中塞一个解压球。
只是凤须玉没有解压球,反而想起什么突然道:“顾想,你知道仙祖大人去了哪里吗?”
顾想直言道:“抱歉小玉儿,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需要向我们说明,尊主从不会说,我们也从不会问。”
凤须玉眨眨眼,想起了书中对于顾思顾想的描写,说他二人是寸度仙祖最为忠诚也最为凶猛的猎犬。
顾想的话验证了这一点,猎犬与主人的关系确实会是如此。
凤须玉不自觉问道:“你和顾思,你们跟随仙祖大人很久了吗?”
顾想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应道:“对,远在崩塌之前我二人就已在尊主身边了。”
凤须玉本想说那倒确实挺久的,可在出口之前,凤须玉猛地意识到,顾想的话中出现了他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字眼。
也正因这个字眼,让那个“之前”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不清不楚了起来。
于是凤须玉立马改口道:“崩塌?那是什么?”
顾想一双手正操控着灵力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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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挽到高处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那雪白的长发,生怕出问题的架势,一点儿没朝他看。
顾想只开口道:“既然小玉儿不知道,那便是尊主还不打算告诉你的,我就不多嘴了。”
一点儿没听到答案,凤须玉还想再说些什么挣扎一下,顾想却是完成了他脑袋上的发型,又道:“好了。”
顾想的双手离开他的身周,视线也向镜中看去,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煞白的面具看起来竟也柔和了许多。
也正因这一看,凤须玉再没法问出什么了。
作为寸度仙祖绝对的拥护者,恐怕他再问些什么也得不到答案,反而会让顾想感到为难。
不如让他跑到阴寝殿去问问锦鲤,或者更干脆直接的,问向寸度。
正好,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一起问向寸度。
打定主意,凤须玉略显虚焦的视线才真正落在了镜子里。
原那乱蓬蓬的头发已经变得柔顺漂亮,编织盘结,将大半都拢到了头顶,剩下一小部分并没有多做处理,乖乖垂到肩头。
凤须玉登时夸出了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谢谢顾想,真的很漂亮,也很适合我,我很喜欢。”
白面具之下,顾想的笑意似是更深。
是真的很好看。
客观意义上的好看,也是客观意义上的,与顾思与寸度的风格完全不同。
很新奇的感觉。
——
因着寸度什么也没有向顾想说明,更没有向凤须玉说明,这份照看便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只是寝宫之中的两人聊得正欢,一点儿没觉得时间久。
凤须玉中途甚至学习了一会儿,趁机还向顾想请教了几个问题,发现顾想教人格外清晰后,更是一连翻出好些问题。
氛围很是轻松,轻松得凤须玉都不觉感慨说还好寸度将顾想留了下来。
这倒并非凤须玉要说顾思的坏话,只是顾思实在是不爱讲话,不仅不爱讲,还不爱回应,他这数个月来听到过顾思开口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若非有顾想在,凤须玉恐怕早就跑出了寝宫,要么去门口晒太阳,要么去做点其他什么事,总归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就是回过神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凤须玉还是鼓起了小小的腮帮子。
好你个寸度,一跑跑一天,绝对是心虚了。
他这会儿正站在地上,顾想刚刚才将他放下来,还不待站起身子便突然停下动作,转目看向了寝宫大门的方向,突然道:“尊主回来了。”
凤须玉眨眨眼,干脆转过了身子,不由得上前几步,走到了寝室门边,巴巴望着大门的放下。
身后的顾想已然站起,垂首迎接寸度的归来。
不多时,寝宫大门自行开启,带着绚烂一身如火的夕阳,寸度出现在了门外。
凤须玉又是上前一步,“仙祖大人。”
寸度只是缓步向他走来,闻言轻应一声,又抬眸看向顾想。
凤须玉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见此情形,也是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顾想无声一礼,便是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原地。
微弱的吱呀声传来,寝宫大门重又关起,寝宫之内便就只剩他与寸度二人。
凤须玉又看向了寸度,脚下不受控向着寸度走去。
只是他的小短腿尚未迈出几步,寸度就已经站定在了他的身前,垂着一双晦暗的眸子看向他。
凤须玉也停下来,高高仰起脑袋对上寸度的视线,“仙祖大人,昨夜里……”
话尚未完全出口,凤须玉就哑了声。
面前之人高大的身影已然单膝着地,抬手捞起了他小小的、如同玉石一般纯白的小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金环,套在了他小小的腕。
金环转瞬消失,只在那纯白的腕上留下一道金色的浅痕。
漆黑犹如深渊的眸子直直向他看来,淡淡的声音如同诱|惑,寸度道:“其一,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凤须玉懵了,抬头对上了寸度的视线。
寸度松开了他的手,又道:“其二,若你有所泄露,它会拦住你。”
而寸度口中的“它”,便是那枚亲自为凤须玉戴上的金环。
凤须玉眨了眨眼,却意外放松了下来。
早说啊,他还以为是求婚呢。
心跳都差点停摆了好吧。